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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争天-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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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蛋蛋不禁大怒道:“这鞑子官府果然不让人活!”那汉子大惊道:“姑娘如何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官府的人听到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韩蛋蛋不想与他多说,在石头上坐下。那汉子以为她害怕了,自一丛草窠中扒出一个包袱,在韩蛋蛋、宫本两人身边坐了,一边解包袱一包道:“官府下这禁海令,其实反而是保护咱老百姓的。那郑逆抗不住官府的围剿,将近半年了,在海上纠结了一班强盗,打劫过往船只,弄得沿海不得安宁。官府下令禁海,在沿岸布防,那郑逆没有接济,必然会活活困死在海中。”言间神情颇有一副“大明白”之态。

  韩蛋蛋心中暗暗盘算,漫不经心道:“郑逆?郑逆是谁?”

  那汉子摇头叹道:“还能是谁,自是那郑成功了。此人刚愎自用,连他老子的话都不听,反朝庭反父祖,此乃大逆不道之行径,自绝于天下,不可救药也乎哉。”

  韩蛋蛋见他生相粗陋,料想这番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那汉子道:“你小姑娘还不大肯信人,这是官府的榜文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我们村高老夫子亲口念给我听的,还能有错?”

  韩蛋蛋不置可否,见他从包袱中翻出一大块卤牛肉,三个米团,另一包蒸干豆角与酱黄瓜掺半。这些东西可都是两年多来未见之物,不禁馋虫踊跃,不由分说上前捞起一个饭团,右手递给左手,左手递给宫本藏茂,而右手又已抄起一个来,停都没停,便咬了一口。那汉子只是一笑,说道:“合该我早些回家,本来是两天的饭,被你们吃了,今天就该回了。”

  宫本藏茂一大口饭团撑得瘦腮鼓起,指着那十几只黄鼠狼道:“这个吃,你不用今天回家了。”

  那汉子哈哈大笑,但忽然见到了地上的那两小堆骨头,不由咋舌道:“你们连这水狼子也吃了?”宫本藏茂点点头:“味道好哪。”那汉子眼睛张得大大的:“你们多少日子没吃饭了?”

  韩蛋蛋笑道:“刚才还吃过呢。一只烤黄鼠狼。”

  那汉子连连摇头,嘿嘿笑道:“佩服佩服,连水狼子都吃,我真是服啦。”

  宫本藏茂奇道:“这东西难道不能吃?”那汉子道:“本来打死我也不信有人能吃下去这东西,但看到你们,我信了。”宫本藏茂看他一副取笑之状,忍不住有些来气,冷冷道:“你说不能吃,却自己打这么多来干什么?”

  那汉子笑道:“我抓这水狼子,只用来卖毛皮。说到底是卖这几根尾巴。”

  宫本藏茂摇头道:“尾巴有什么好吃?”那汉子嘁了一声,笑道:“客人这就不懂了:水狼子最值钱的就是尾巴。你没听说过么,水狼子掉尾巴——没几根值钱的毛啦。”韩蛋蛋极喜欢歇后语,听他说得有板有眼,来了好奇,问道:“怎么解?”

  那汉子道:“做毛笔最好的料便是水狼子尾巴。你想想,一张水狼皮不过巴掌大小,能有什么用?可它的尾巴好啊,一支毛笔里,掺上十来根水狼尾巴毛,那就是上等好笔。我打水狼子,便是为了卖它这尾巴。可若是你直接割下尾巴来卖,收货的必定说这水狼子不大,没长够个儿,咱带着整张皮去,他就没有说辞。”韩蛋蛋见他说起这宗生意来,一副行家派头,暗暗好笑,又道:“你生意好么?”

  那汉子道:“怎么不好?官府办学,不收学费,教的又是咱汉人的字。你想谁不送小孩去?上塾总得写字是不?写字总得用笔是不?造笔总得用这水狼尾巴是不?那咱这尾巴不愁卖。不愁卖的买卖能不是好买卖么?只可惜我们村子周围的水狼子都给打完了,我寻了好些日子,才发现这里水狼子多。”

  此人说话表情极丰,挤眉弄眼,自卖自夸,俨然天下最懂做买卖的人。韩蛋蛋问道:“官府办学不收钱,教小孩识咱汉家的字儿?”

  那汉子点头道:“可不是!本来清兵打进来坐了天下,咱汉人百姓谁不怕?心想这可完了,可没想到咱白耽心了一场。大清官府还是让咱老百姓种地、打猎,这不又让小孩上塾,哪一点比明朝差了?”

  韩蛋蛋笑道:“可是你脑袋理成个猪尾巴样的了。”那汉子摸摸自己花白带黄的一条辫子,嗤的笑道:“小姑娘不懂。开始剪我的头发时,我也觉得要了老命一样。后来想想,管他妈的什么发式,只要能让咱小老百姓活命就行。再说咧,我以前捉到水狼子,卖给谁去?可现下官府就收。收了之后做成毛笔,再发给咱家小孩让咱上学。你说说我不是赚了双份么?朱明朝时,有这等好事儿么?”

  韩蛋蛋听呆了,讷闷难言,见瓦罐中水已烧开,提了下来。那汉子嘿嘿笑着,倒了一碗,给宫本藏茂,一边道:“依你说是不是?”宫本藏茂道:“哈俣,谢谢啦。”将水先给韩蛋蛋。

  那汉子瞧着他愣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怎么没留我大清发式?”韩蛋蛋险些让一口水烫着,将碗一扔,起身去了。宫本藏茂叫道:“玉楷君,玉楷君!”跟着追去。那汉子摇头叹道:“这两个是哪来的家伙?到底还年轻,浑不明白事儿!”嘁的一声,自己笑了,拣起碗来,却见已摔去一块,心疼了一回,倒上水慢慢啜着,又道:“浑不明白事儿!”

  韩蛋蛋但觉胸中块垒勾抵,越走越快。但走得再快,脑子偏偏慢得很,感觉许多问题堵在一起,着实想不明白,愤闷之下,以拳击额。宫本藏茂默默跟着。走了好一程,见沿路有许多断墙残垣,但看去均是拆迁未久。宫本藏茂不是俗辈,心里暗道:“这禁海令一下,耽误多少沿海老百姓的生计。嗐,那卖水狼尾巴的总以为官府帮着他们,哪里知道官府的心思。”他出身皇室,于此道见识自非寻常人可比,又想:“天皇陛下常常对我与哥哥说:‘治民之道,在于受授。受其二,授其一,则其感恩戴德不及,必尽死效忠。”见韩蛋蛋恼怒之状,愈发起了钦佩之心。

  日影西斜时,前头现出一片村郭。当夜二人在这村中一家姓褚的人家借宿了,那主人家见宫本藏茂发式不对,提醒他们小心。打听之下,知道此处属福建地界。若要到江南,须过福建、浙江、江苏三省。第二日二人告别主人,走出村口。

  韩蛋蛋回头望望,但见这村子屋舍井然,树木葱茏,鸡鸣犬吠,与别处不同,心想:“那卖水狼尾巴的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大明有什么好?可大清毕竟是鞑子哪。到底怎么样才是对的?”这问题哪是她所能想通的,因此想了几十里路,也没得出半点结论,最终自语道:“妈妈的,没道理就没道理,总之能活便活,活不下去就拚罢了。”

  宫本藏茂没有说要觐见皇帝的事,韩蛋蛋也没问。两人依了那褚姓人家指点的路,向西南而行。走了不到半天,到了官道上,再行一程,忽见前头一个市镇,看来颇是繁华,上前打听,此处叫做浦口。但见市镇里许多饭铺酒楼招幡飘摇,在市镇中穿行了几条街,宫本藏茂实在忍不住,提议道:“玉楷君,不如我们在这里好好吃一顿饱饭。”韩蛋蛋道:“可惜没钱会账。”宫本藏茂垂目望望项中的珠链,却接着便暗暗摇了摇头。

  韩蛋蛋斜眼看着一家酒楼,但见那酒楼招牌是“群英会”三个泥金大字,沉吟道:“不用说是群英,便是一个半个英雄,咱们白吃他一顿,只消说声‘赠饭之德,他日必报’,老板也必会说一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说不定还会赠送我们几两盘缠。”宫本藏茂半信半疑,但转念想这里毕竟中华上国,千年古风,自非寻常,当下跟着韩蛋蛋步入。

  那群英会上下两层,摆设精美,极具气势。第一层是散座,早已人满为患,两人上到二楼,却见静悄悄的倒是空旷。两人口袋空空,究竟没有大呼小叫的勇气,闷声等了一会子,一名小二上前来道:“客人,楼下请。楼上今天不做生意了。”韩蛋蛋张眼瞟见里边一间花厅内坐得有人,冷笑道:“不做生意,干么开门?不做生意,干么有人在那里?”那小二嘘道:“客官不知,今日二楼都被里面那位公子包下了。”韩蛋蛋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么你不该说不做生意,应该说是生意一下子做了。”那小二笑道:“客官教训得是。”韩蛋蛋道:“那好,你快做几样饭菜,我们吃了便走。”那小二道:“不是说过不做……啊不,是生意一下子做了不能再做了么?”

  韩蛋蛋笑道:“你只胡乱做几样,我们吃了好赶路。他们几个人?包下这样大一栋酒楼!”那小二只是不依。韩蛋蛋怒将上来,叫道:“总不成让我也包下来?”声音一高,出来一名掌柜与账房,到里面花厅里问了,回来笑道:“好,只是请客官快些。”韩蛋蛋笑道:“便是想慢也没有工夫。”那掌柜笑笑回到里间,留小二照应。

  小二道:“两位可吃些什么?”

  韩蛋蛋心想:“一碗粥也是欠,一席菜也是赊,管他妈妈那些,先阔上一阔再论。”点了三凉五热,另一小坛当地酒“丰谷老窖”。那小二上了茶,自去后堂布菜单不提。

  韩蛋蛋低声道:“这小子点单时两眼眯眯,过会儿结账时必定两眼圆圆。”宫本藏茂险些将一口茶喷出,将项中那串珠子从项中摘下,推在韩蛋蛋面前,说道:“玉楷君,你拿上这个。只要取下一颗珠子来,便够我们吃三天五天啦。”韩蛋蛋心里微微一动,抿嘴笑道:“不拿。”宫本藏茂用眼神坚持。韩蛋蛋低声叱道:“我说不拿就不拿,你快收起来,让谁看见了,准要打劫你。”宫本藏茂慢吞吞收回去,却没再挂在脖子上。

  韩蛋蛋笑道:“你这家伙,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来。”宫本藏茂苦笑道:“什么故事?”

  韩蛋蛋道:“李四借了张三十两银子,三年没还。有一回两人在路上遇到强盗,让两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李四赶快拿出十五两银子来,还给张三,说:‘连本带利本来是十三两,下个月不是张三哥的生日嘛,多的二两算小弟预先送礼啦。”宫本藏茂明白过来,不禁失笑,但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干系?”

  韩蛋蛋道:“那串珠子你本来不是真舍得给我,一看要付饭钱了,就跟那李四学。”宫本藏茂急了,手伸进衣袋,一边道:“我怎么不是真心给你?是真心的,真心的!”韩蛋蛋在他手臂上一拍,笑道:“你这人真死板,连笑话也听不明白。谁想要了?只想逗你玩儿。”

  忽听哈哈哈一人放声大笑。两人一齐转头,却见里头一道透雕墙隔之后,一名青年公子独居一张大桌,正望着他俩轻轻摇头。那公子约摸十八九岁,着一身素白长衫,生得身形修长,唇红齿白,眼角眉梢笑意未退,显得七分聪明、三分轻狂。手持一把折扇,慢悠悠轻摇。他身后站了两名随从,俱是二十岁上下,一个长了一双环眼,肌肉虬结,腰间鼓起,象是缠了软鞭一类的兵器,另一个鹰目猴腮,背着一对银钩。

  韩蛋蛋冷哼一声,狠狠瞪他一眼。那公子端起一杯酒,一口喝干,愈发显得双颊飞红,风流倜傥,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二人身前,施了一礼,笑道:“在下卢贺紫照有礼啦。”

  韩蛋蛋点了点头,抱了抱拳,算是回了一礼,说道:“难怪阁下耳朵好长哪,原来名字也长。”那环眼随从暗道:“这一带凭论是谁,听到我们公子的名字,都无不惊动。可笑这两个雏儿全然不知是谁在跟他们说话。”按捺不住,说道:“公子爷,这两个家伙得罪了您,由小的来教训他们好啦!”

  韩蛋蛋冷笑道:“正愁着没龟孙子来孝敬,你来得再好没有。”站了起来。她天生理直气壮,虽然个子比别人矮了一头,但小脸一黑,双睛一亮,气势比那雄纠纠的大汉来,反而强了三分。

  宫本藏茂道:“这位朋友的姓名是四个字,不知是日本来的么?”那青年公子向他望了一眼,说道:“阁下莫非也是日本人?”

  宫本藏茂大喜:“原来你真是日本人。”卢贺紫照却摇头道:“哈,在下不是日本人。”宫本藏茂奇道:“你刚才问我:‘阁下莫非也是日本人?’用一个‘也’字,那意思不明明说阁下是日本人吗?”

  卢贺紫照哈哈笑道:“说文解字录:也者,又、与前同之意。惊叹句中,则作‘居然’之意。在下既非日本人,自不是说你‘又、与前同’了,则必是说你‘居然’是日本人啦。惊叹而已,惊叹而已,哈哈哈哈。”

  宫本藏茂为中华文化吸引,说文解字也曾看过,但何时知道得这样仔细,见他戏弄,不禁极是不悦,点头道:“中国人名或是二字或是三字,在下听阁下的名字是四个字,便以为是我们日本人了,没想到阁下‘居然’不是。”韩蛋蛋赞道:“嗯,居然二字用得居然这么好。我居然有些佩服了,哈哈哈!”

  卢贺紫照道:“家父姓卢,家母姓贺,因此在下姓卢贺,名紫照而已。”其时为明末清初,讲究男尊女卑,哪有将父姓母姓重合作为姓氏的事,韩蛋蛋听了,不禁怔了一怔,说道:“你爹爹对你妈妈真好,哈,这可真有意思。”

  卢贺紫照浑不以为意,笑道:“在下有一事相请,请两位移座共饮一杯如何?”韩蛋蛋与宫本藏茂对望一眼,两人眼神中一齐升起一股“不吃白不吃”的喜悦,韩蛋蛋道:“既是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小二从后堂出来,见两人要移座,说道:“那两位客人点的菜一起端过去吗?”那鹰目猴腮的随从道:“赏了你们,算我们账上便是。”

  卢贺紫照请两人坐了,那两名随从依然站着,眼神中均有一股不平之色。韩蛋蛋笑道:“卢贺公子,在下吃饭时向来不习惯边上有人眼巴巴盯着,请这两位一起坐了如何?又不是没有地方儿!”卢贺紫照愣了一愣,拊掌道:“然也然也。”打个手势,那两随从均是大喜,忐忑不安地坐下。卢贺紫照将二人介绍了,那环眼的叫舒铁,鹰目的叫彭立德。韩蛋蛋二人见人家诚心,也将真姓名说了。不过韩蛋蛋自然叫韩玉楷。

  卢贺紫照道:“实不想瞒,今天在下还请了一位客人,想来就快来啦。两位请先品些茶点。”韩蛋蛋道:“啊,我明白了,你请我们来是陪客的?”卢贺紫照笑道:“然也然也。”韩蛋蛋道:“那客人是什么样儿,陪他可有什么规矩?”卢贺紫照摇头道:“在下正是想不论规矩,才烦劳两位。待会儿他来了,两位该如何便如何,千万不要客气了。”韩蛋蛋道:“你想弄成个僵局?”卢贺紫照喜道:“难得姑娘如此聪明。依在下之意,不仅要弄成个僵局,弄成闹局、惨局则更妙些。”宫本藏茂问道:“既是这样,你何必请他?”

  卢贺紫照叹道:“家父母所命,不能不从。”韩蛋蛋道:“瞧你的模样,你父母想必不是寻常人罢?”

  卢贺紫照微微一笑。彭立德道:“江湖上提起我家老爷、奶奶来,说得是这么两句话:阳光普照,紫霞万丈。这两句话分别嵌了我家老主人的名字。”他先是左手高举,做一个太阳升起的手势,接着双手都伸开,做一个紫霞万道的样子。

  韩蛋蛋啊哟一声:“原来是他们两位老人家?失敬失敬!”卢贺紫照笑道:“你听过家父母的名号?”

  韩蛋蛋摇头道:“没听过。”彭立德脸色一变,想要责问,但让舒铁碰了一下,望一望主人,吞下话头。却见卢贺紫照显得饶有兴致,笑道:“那你说什么‘原来’‘失敬’等等?”

  韩蛋蛋道:“你请我们陪客,无非是想闹个不愉快。在下心想:‘帮人就要帮到底。’只好先让你不愉快一些啦。哈哈。”她笑得极是开心,那卢贺紫照怔了一怔,也只好陪笑。宫本藏茂也跟着笑起来。

  彭立德究竟忍不住,插话道:“韩姑娘却是不知道啦:我家老主人在武林中大大有名,一提起他们两位的名号来,谁不赞一声‘紫照双侠’?韩姑娘不是此道中人,自然孤陋寡闻了些,不知道我家老主人的名姓,丝毫不奇。”

  韩蛋蛋点头道:“那是那是。想必彭兄跟着卢贺公子,全因心中佩服你家老主人之故啦?”

  彭立德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含含糊糊道:“我们公子人中龙凤,在下跟着他,那是上世积德。自然,对老主人之佩服敬仰,也是有的。”

  韩蛋蛋哈哈笑道:“我以为彭兄跟在下一样,只是为了混点吃喝才不得不跟卢贺公子胡乱应付一下呢。”这话一说,那彭立德再也忍不住,唰的站了起来,右手二指骈捏,喝道:“你说什么!有本事跟我姓彭的比划比划!”

  韩蛋蛋冷笑一声,叫道:“小二!小二!”

  那小二一颠儿近前,小心候道:“姑娘有什么吩咐?”韩蛋蛋道:“刚才我点的那些饭菜记他们账上了么?”小二哈一下腰:“这位爷吩咐了的,自然记了。”韩蛋蛋道:“那你们已经吃了么?”小二怔道:“后堂挺忙,还不曾吃。”韩蛋蛋道:“好。你端出来,还放在刚才那张桌子上,我们两个要吃。”小二更怔,却点头道:“好好,小的这就去。”

  卢贺紫照抬手制止,让小二出去,问道:“韩姑娘这是何意?”韩蛋蛋道:“我们本来点好了饭菜是不是?马上就要吃饭了是不是?你们过去请我们来陪客是不是?说我们的菜记你们账上是不是?”她问一句“是不是”,卢贺紫照便说一声“是啊”,问到最后,卢贺紫照听得来了气,扇子一合,大声道:“是啊!可韩姑娘却要走,这是什么道理?”

  韩蛋蛋笑道:“我们两个既孤陋寡闻,陪客不是掉份儿么?卢贺公子,你心里想的什么这些主意,我全明白。你自小养尊处优,认识得人全是点头哈腰惯了的,自然今天要请的客人与你家很是相熟,可你尊令父母所命,不好意思跟他们闹僵。这便想了个臭主意,想让我们两人搅局。这自然不是看我们身份高贵能让你那位客人‘久仰久仰、蓬荜生辉’,反是因咱们两个土啦叭叽、不懂规矩。哈,卢贺公子,我告诉你,虎落平阳被犬欺,背时的凤凰不如鸡。你也太耍笑了本姑娘与宫本公子!”

  卢贺紫照两只秀目越张越大,扇子在手心一敲,赞道:“妙啊,韩姑娘真乃女中诸葛!”起身施了一礼,诚色道:“在下适才确有小看之意,但听姑娘一番分析,竟象是看穿了在下的心思,哪里敢再有轻浮之心?万望韩姑娘见谅。”

  韩蛋蛋来了兴致,问道:“公子到底要请什么人?值得这样费心思?”

  卢贺紫照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正要说时,眼光向门厅一瞟,低声道:“来啦!”大声道:“霍大哥,小弟在此久等!”迎上前去。

  却见来者是一行七人,当前一个紫黑脸膛,生得极是威武,鹰勾鼻、细冷眼,颧骨高阔,双眉之上各长了一粒黄豆大小的紫痣,身着驼黄长袍,配以赤红褡带,足蹬一双薄底软皮靴,通通通大步走来,抱拳道:“卢贺贤弟,愚兄来迟,恕罪恕罪!”

  他后面跟的是一个妙龄少女,身量适中,略嫌瘦弱,一张脸庞清秀之中,透出三分英气,三分羞涩,两颊也略高,浮着一抹浅红,虽非千娇百媚之貌,倒也称得上是个美人。那少女与那霍大哥虽然身形上差了老大一截子,但五官相貌,一看自知是兄妹。见她向卢贺紫照张了一眼,两颊的浅红变成桃红,垂目跟进。

  再后面却是五名清军武士,身佩腰刀,虽在酒楼之中,犹自脚步齐整。

  韩蛋蛋暗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此时躲避已是不及,那霍大哥已向宫本藏茂及韩蛋蛋转过脸来,问道:“贤弟,这两位却是哪来的客人?”

  卢贺紫照笑道:“正要介绍。这两位乃是小弟新结交的朋友,偶遇在此。”将双方介绍了,将宫本藏茂最后一个茂字不说。原来霍大哥名叫霍英,那少女果然是其妹妹,武林中人,不尊俗礼,也将名字介绍了,却是乙妹二字。霍英点了点头,貌颇冷淡。韩蛋蛋本来不想搅局,但看得来气,笑道:“相约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坐了同吃一杯。”那霍大哥嗯了一声,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射了过来。韩蛋蛋丝毫不以为意,上前肃座。霍大哥瞟一眼卢贺紫照,见卢贺紫照笑笑不语,哼了一声,大喇喇坐了。卢贺紫照心中暗笑,请韩蛋蛋、宫本藏茂一同坐下,那霍英坐的是首位,霍乙妹坐在次席,卢贺紫照主座,韩蛋蛋、宫本藏茂下首相陪。五名清军武士站在霍大哥身后。舒铁、彭立德站在厅门前候应。

  宾主坐定,自有那酒保、小二连珠价将酒水菜肴送来。众人干了数盏,霍乙妹将胳膊一次次碰霍英。霍英嗯了一声,举杯道:“来,两位新结识的朋友,霍英请吃一盏。”宫本藏茂照了一下,连底干了。霍英道:“好。韩姑娘怎不吃?”韩蛋蛋摇头道:“我不会吃酒。”霍英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吃了?”韩蛋蛋道:“只因刚才吃了,才知道不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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