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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枷锁-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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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你上星期二没上这儿来,可失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马卡利斯特对菲利普说。
“老天爷,你为啥不写信告诉找呢?”菲利普接着说,“要知道一百镑对我有多大的用处啊!”
“喔,那会儿时间来不及了。人得呆在现场。上星期二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便问他们两个家伙是否也想试一试。星期三上午我为他们买进了一千股,下午行情就看涨了,于是我赶紧把股票抛出去。这样,我为他们两人各赚得五十镑,而我自己得了两三百镑。”
菲利普心里充满了妒意。近来他把最后一张抵押契据卖了,这张抵押契据是他的全部财产,眼下就剩了六百英镑现款了。有时候,一想到今后的日子,菲利普心里不觉栖惶。他还得读两年才能取得当医生的资格,此后他得设法在医院找个职位,这样一来,至少有三年的光景,他别指望能赚得一个子儿。就是他紧缩开支,过最俭朴的生活,到那时,他手头至多只剩百把英镑。百把英镑的积蓄微乎其微,万一生病不能挣钱或者什么时候找不到工作,那日子就更难打发了。因此,玩上一玩可带来幸运的赌博,对他来说,那情形就完全不同啦。
“哦,嗯,别着急,”马卡利斯特说,“机会很快就会有的。几天之内,南非国家很快就会出现股票行情暴涨,到时候我一定为你好生留意着就是了。
马卡利斯特当时正在南非矿山股票市场干事,他常常给他们讲起一两年以前股票行情暴涨时发大财的故事。
“好吧,下次可别忘了我呀。”
他们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不觉已到子夜时分。菲利普住得最远,首先告辞。如果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他就得步行,那样回到寓所就很迟了。事实上,将近十二点半光景,他才回到寓所。他上得楼来,发觉米尔德丽德仍旧坐在他的安乐椅里,感到十分诧异。
“你为什么还不上床睡觉?”菲利普大声嚷着。
“我不困。”
“就是不困,也该上床躺着,这一样可以得到休息嘛!”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安乐椅里。菲利普注意到晚饭后她又换上了那件黑色绸衣裙。
“我想我还是等着你,万一你需要拿个东西什么的。”
米尔德丽德说罢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两片毫无血色的嘴唇隐隐约约露出一丝笑意。菲利普自己也拿不准他是否理解了她的用意。他只觉得有点儿尴尬,似还是装出一到快活的、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这样做是好的,但也太淘气了。快给我睡觉去,要不明天早晨就爬不起来了。”
“我还不想上床睡觉。”
“扯淡,”菲利普冷冷地说了一声。
米尔德丽德从安乐椅里站了起来,绷着脸儿,走进了她的卧室。当耳边传来她沉重的锁门声时,菲利普脸上绽开了笑容。
以后的几天倒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米尔德丽德随遇而安,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定居下来了。菲利普匆匆赶去上课之后,她一上午就在寓所操持家务。他们吃的很简单。不过,她就喜欢为了买些许必不可少的食品而在街上磨蹭个老半天。她不能自己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给自己煮杯可可喝喝,弄些奶油和面包啃啃。享受过后,便用小人车推着孩子上街溜达,然后回到寓所,百无聊赖地打发下午余下的时光。她心力交瘁,然而只做几件轻便的家务活儿还是合适的。菲利普把房租钱交由米尔德丽德去付,借此她同菲利普的令人生畏的房东太太交上了朋友,而且不出一个星期,她居然能够给菲利普聊聊左邻右舍的情况,了解的情况之多,远远超过了菲利普一年中所知道的。
“她可是位非常好的太太,”米尔德丽德对菲利普说,“简直像个贵妇人。我告诉她说我们是夫妻。”
“你认为有此必要吗?”
“嗯,我总得对她说点什么呀。我人住在这儿而又不是你的妻子,这事叫人看来不是太可笑了吗?我不知道她对我会有什么看法。”
“我想她根本不相信你说的话。”
“她肯定相信,我敢打赌。我告诉她说我们结婚已两年了——要知道,由于有了这个孩子,我只好这么说——只有你那儿的人才会不相信,因为你还是个学生。因此,我们得瞒着不让别人知道,不过现在他们的看法也改变了,因为我们将要跟他们一道去海滨消暑。”
“你可是个编造荒诞故事的老手罗,”菲利普说了一句。
看到米尔德丽德撒谎的劲头仍不减当初,菲利普心中隐隐有些反感。在过去的两年中,她可什么教训都没记取。但是当着米尔德丽德的面,他只是耸了耸肩膀。
“归根结蒂一句话,”菲利普暗自思忖,“她运气不佳。”
这是个美丽的夜晚,夜空无一丝云彩,天气温暖宜人,伦敦南部地区的人们似乎倾巢而出,都涌到了街上。周围有一种使得那些伦敦佬坐立不安的气氛,而每当天气突然变化,这种气氛总是唆使伦敦佬走出家门来到户外。米尔德丽德收拾好饭桌以后,便走到窗口跟前,凭窗眺望。街上的喧闹声迎面扑来,人们相互的呼唤声、来往车辆的呼啸声、远处一架手转风琴的乐曲声,纷纷从窗口灌进房间,送进他俩的耳中。
“菲利普,我想今晚你非看书不可,对不?”米尔德丽德问菲利普,脸上现出渴望的神情。
“我应该看书。不过,我不晓得为什么我非看不可。嘿,你想叫我干点别的什么事吗?”
“我很想出去散散心。难道我们就不能去坐在电车顶上溜它一圈吗?”
“随你的便。”
“我这就去戴帽子,”她兴高采烈地说。
在这样的夜晚,人们要耐住性子呆在家里是不可能的。那孩子早已进入温柔的梦乡,留她在家决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米尔德丽德说以前夜里外出就常常把孩子一人扔在家里,她可从来没醒过。米尔德丽德戴好帽子回来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她还抓紧时间往脸上搽了点胭脂。而菲利普还以为她是太激动了,苍白的面颊才升起了两朵淡淡的红晕呢。看到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菲利普真地动了感情,还暗暗责备起自己待她太苛刻来了。来到户外时,她开心地哈哈笑了起来。他们一看到驶往威斯敏斯特大桥的电车,便跳了上去。菲利普嘴里衔着烟斗,同米尔德丽德一道注视着车窗外人头攒动的街道。一家家商店开着,灯光通明,人们忙着为第二天采购食品。当电车驶过一家叫做坎特伯雷的杂耍剧场时,米尔德丽德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
“哦,菲利普,我们一定得上那儿去看看,我可有好久没上杂耍剧场了。”
“我们可买不起前排正厅座位的票,这你是知道的。”
“喔,我才不计较呢,就是顶层楼座我也够高兴的了。”
他们俩下了电车,往回走了百把码的路,才来到杂耍剧场门口。他们花了十二便士买了两个极好的座位,座位在高处,但决不是顶层楼座。这晚他们运气真好,剧场里有不少空位置呢。米尔德丽德双眸烟烟闪光,感到快活极了。她身上有种纯朴的气质打动了菲利普的心。她对菲利普来说是个猜不透的谜。她身上某些东西至今对菲利普仍不无吸引力,菲利普认为她身上还有不少好的地方。米尔德丽德从小没有教养,她人生坎坷;他还为了许多连她本人也无法可想的事情去责备她。如果他要求从她那里得到她自己也无力给予的贞操,那是他自己的过错。要是她生长在另一种生存环境里,她完全可能出落成一个妩媚可爱的姑娘。她根本不堪人生大搏斗的冲击。此刻,菲利普凝睇着她的侧影,只见她的嘴微微张着,双颊升起两朵淡淡的红晕,他认为她看上去出人意料的圣洁。一朋遏制不住的怜悯之情涌上他的心头,他诚心诚意地宽有她给自己带来了苦难的罪过。剧场里烟雾腾腾,使得菲利普的两眼发痛,但是当他对米尔德丽德提议回家时,她却转过脸来,一脸的恳求人的神色,请求他陪她呆到终场。菲利普粲然一笑,同意了。米尔德丽德握住了菲利普的手,一直握到表演结束。当他们汇入观众人流走出剧场来到熙熙攘攘的街上时,米尔德丽德还无意返回寓所。于是,他们俩比肩漫步来到威斯敏斯特大街上立在那儿,凝眸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
“几个月来我还没有这么痛快过呢,”米尔德丽德说。
菲利普感到心满意足。他一时情不自禁地要把米尔德丽德及其女儿领到自己的寓所,而现在已变成了现实,为此,他对命运之神充满了感激的心情。看到她表示善意的感激之情,他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最后米尔德丽德终于累了,他们跳上一辆电车返回寓所。此时夜已深了,当他们步下电车,拐入寓所所在的街道时,街上空荡荡的阒无一人。这当儿,米尔德丽德悄悄地挽起了菲利普的胳膊。
“这倒有点像过去的情景了,菲尔,”米尔德丽德说道。
以前她从来没有叫过他菲尔,只有格里菲思一人这样叫过,即使是现在,一听到这一称呼,一种莫可名状的剧痛便袭上心来。他还记得当初他痛心疾首欲求一死的情景。那会儿,巨大的痛苦实难忍受,他还颇为认真地考虑过自杀来着。这一切似乎都是遥远的往事罗。他想起过去的自己时,不觉莞尔。眼下,他对米尔德丽德只有满腔的怜悯之情,除此别无任何其他感情可言。他们来到寓所跟前。步入起居间之后,菲利普随手点亮了煤气灯。
“孩子好吗?”他口中问道。
“我这就去瞧瞧她。”
米尔德丽德回到起居间,并说打她走了之后,那孩子睡得一直很香甜,连动也没动。这孩子可真乖!菲利普向米尔德丽德伸出一只手,并说:
“嗯,晚安。”
“你这就去睡觉吗?”
“都快一点啦。近来我不习惯睡得很迟,”菲利普答道。
米尔德丽德抓起了他的手,一边紧紧地攥着,一边笑眯眯地望着他的眼睛。
“菲尔,那天夜里在那个房间里,你叫我上这儿来同你呆在一起,你说你只要我给你做些烧饭之类的事情,除此之外,你不想我做别的什么。就在那会儿,我脑子里想的事情同你认为我在想的事情,可不是一码事啊。”
“是吗?”菲利普说着,从米尔德丽德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我可是这样想的。”
“别这样傻里傻气的啦,”米尔德丽德哈哈笑着说。
菲利普摇了摇头。
“我是很认真的。我决不会提出任何别的条件来让你呆在这儿的。”
“为什么不呢?”
“我觉得我不能那么做。这种事我解释不了,不过它会把全盘事情搞懵的。”
米尔德丽德耸了耸双肩。
“唔,很好,那就随你的便吧。不过,我决不会为此跪下来求你的。我可不是那种人!”
说罢,她走出起居间,随手砰地带上身后的房门。
94
菲利普在雅各布先生手下当过敷裹员,于是他便请这位助理外科医师给他的跛足开刀。雅各布先生欣然同意,因为他就是对被众人忽视的跛足感兴趣,而且眼下正在为撰写一篇论文搜集资料。事先他忠告菲利普,说他不能使跛足变得像那只好足一模一样,不过他相信他还是能够有所作为的。还说动过手术后,菲利普走起路来还是有点跛,但可以不再穿先前那样难看的靴子了。当想起自己过去曾因笃信上帝能够为他背走沉重的大山而虔诚地向上帝祷告的情景,菲利普的脸上总是浮出一丝凄苦的笑容。
“我并不希望出现奇迹,”菲利普回答说。
“我认为你能让我尽我所能医治你的残疾的决定是明智的。到时候,你会发觉拖着条跛腿行起医来是很不方便的。外行人就好生怪念头,死也不肯同医生打交道。”
菲利普住进了单人病房。每个病区外头楼梯平台处都有这么个只有一个房间的单人病房,它是专门为特殊病人预备的。他在那儿住了一个月,因为雅各布先生在他能够走动之前是不让他走出这个病房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他有足够的时间好生养息。劳森和阿特尔涅跑来看望他。有一次,阿特尔涅太太还带了两个孩子来探望他哩。还有他所认识的同学们也不时地前来和他闲聊解闷。米尔德丽德一星期来两次。大家都对他很和气。菲利普这个人一看到别人不厌其烦地关心体贴他,心里总是激动不已,而眼下更是深受感动,感激不尽了。他没什么要烦的,心情轻松愉快。他不必为未来担忧,管它钱够不够花还是期终测验能不能通过,这些都没什么好发愁的。此时,他可以尽心披卷破帙了。近来他一直不能好好看书,因为米尔德丽德老是干扰他:有时候他正要集中脑筋思考些问题,可米尔德丽德却打开了话匣,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儿,而且菲利普不回答她还决不罢休;每当他要定下心来好好看书,米尔德丽德就要他帮手干件事,不是跑来叫他把个她拔不出来的瓶塞子拔出来,就是拿来个榔头叫他相帮钉个钉子。
他们决定于八月赴布赖顿度假。菲利普想到了那儿之后去住旅馆,可米尔德丽德却说那样的话,她又得做家务了。她提议他们赁住在食宿公寓,这样,她也可以享受几天假期呀。
“在家我得天天张罗饭菜,我都腻透了,想彻底改变一下。”
菲利普最后同意去住食宿公寓。而米尔德丽德凑巧还认识肯普镇上的一家食宿公寓。住在那儿,每人一周的开销也不会超过二十五个先令。她同菲利普商定由她写信去预订房间。但是,在从外边回到肯宁顿寓所时,菲利普却发觉信根本没写,不觉恼怒。
“想不到你还真忙呢,”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嗯,我可不能什么事都想到呀。即使我忘记了,那也不是我的过错,对不?”
菲利普急于要到海边去,也不愿意为同那家食宿公寓的女主人联系而滞留伦敦。
“我们可以把行李寄存在车站,直接走去,看看那儿有没有房间。如果有,我们只要到外边去雇位脚夫,让他去取行李好了。”
“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干吧!”米尔德丽德口气生硬地回了一句。
她可不喜欢受人的气,顿时一声不吭,满脸怒容,心神不定地坐在一边,望着菲利普忙着为外出度假准备行装。在八月的阳光照射下,这幢小小的公寓里头异常闷热,户外马路上腾起一阵阵带有恶臭的热浪。当他躺在病房里的病榻上,面对着涂抹着红色颜料的墙壁,他一直向往着呼吸海边的新鲜空气,让海涛拍打自己的胸膛。他觉得,要是再在伦敦呆上一夜,他准会发疯。一看到布赖顿的大街上挤满了前来度假的人群,米尔德丽德的脾气又好了。当乘上马车驶出车站前往肯普镇时,他们俩都变得兴致勃勃。菲利普还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孩子的脸颊哩。
“我们在这儿呆上几天,准能让她的小脸蛋变得红扑扑的,”菲利普说话时,双眼还含着微笑。
他们来到那家食宿公寓门前,便把马车辞退了。一位衣着不整的妇人应声出来开门。当菲利普问及是否有空房间时,她却回答她得进去问一下。她把她的女主人领了出来。一位身材敦实、一副生意人脸孔的中年妇人下得楼来,先是按职业习惯对菲利普他们狠狠地盯视了一眼,然后才开口询问他们要开什么样的房间。
“开两个单人房间,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在其中一个房间放个摇篮。”
“恐怕我这儿没有两个单人房间。我这儿还有个双人大房间,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摇篮。”
“我想那样不怎么合适,”菲利普说。
“到了下个星期,我可以再给你们一个房间。眼下布赖顿游客拥挤,将就些吧。”
“就只住几天工夫,菲利普,我想我们可以凑合着对付几天再说,”米尔德丽德接口说。
“我想两个房间要方便些。你可以给我们另外介绍一处食宿公寓吗?”
“可以,不过我想他们也不见得会有比我更多的空房间。”
“请你把地址告诉我们,你不会介意吧?”
那位身材敦实的女主人指给他们的食宿公寓就在下一条街上。于是,他们转身朝它走去。菲利普走起路来还是挺快的,虽说他的身体孱弱,走路还得借助拐杖。米尔德丽德抱着孩子。两人默默地走了一阵子后,他蓦地发觉米尔德丽德哭了。哭声扰得他心烦意乱。他不予理睬,可是她硬是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把你的手帕给我用一用好吗?我抱着孩子不能掏手帕,”她抽抽搭搭地说着,转过脑袋,不看菲利普。
菲利普默默无言地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米尔德丽德擦干了眼泪,看他不说话,便接着说:
“我这个人身上可能有毒。”
“请你别在大街上吵吵嚷嚷的,”菲利普说。
“你那样坚持要两个单人房间也太可笑了。别人对我们会怎么看呢?”
“要是人们知道真情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们俩都很有道德,”菲利普说。
这当儿,米尔德丽德睨视了菲利普一眼。
“你总不会告诉人家我们不是夫妻吧?”米尔德丽德紧接着问道。
“不会的。”
“那你为何不能像丈夫似的跟我睡在一起呢?”
“亲爱的,对此,我无法解释。我无意羞屏你,但我就是解释不清。我知道这种念头是愚蠢的,也是不合情理的,但这种念头非常执著,比我坚强。我过去非常爱你,以至如今……”他突然中断了他的话。“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言喻的。”
“哼,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米尔德丽德嚷道。
他们俩按着所给的地址,一路摸到了那家食宿公寓。原来,这家食宿公寓是个精力旺盛的老处女开设的。她长着一对狡黠的眼睛,说起话来伶牙俐齿的。他们要么租赁一个双人房间,每人每周出二十五先令,那小孩也要出五先令,要么就住两个单人房间,但每周可得多付租金一英镑之多。
“我不得不收这么高的租金,”那个老处女带着歉意解释道,“因为,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在单人房间里都摆上两张床。”
“我想那租金也不见得会使我们破产。你说呢,米尔德丽德?”
“嗨,我才不在乎呢,一切安排对我来说都是够好的,”她回答说。
菲利普讨厌她那阴阳怪气的回答,但一笑置之。女房东已经派人去车站取他们的行李了,于是,他们坐下来边休息边等着。此刻,菲利普感到那只开过刀的脚隐隐作痛,便把它搁在一张椅子上,心里舒坦多了。
“我想我和你同坐在一个房间里,你不会介意吧?”米尔德丽德冲撞地说。
“我们就不要赌气斗嘴啦,米尔德丽德,”菲利普轻声规劝道。
“我倒不了解你手头还很有几个钱呢,竟能每周抛出去一镑的房钱。”
“别对我发火。我要让你明白,我们俩只能这样子住在一起。”
“我想你是瞧不起我,肯定是的。”
“当然不是这样的。我为什么瞧不起你呢?”
“一切都是那么别扭,很不自然。”
“是吗?你并不爱我,是不?”
“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看来你也不像是个易动情的女人,你不是那样的女人。”
“此话说得太丢脸了,”米尔德丽德阴沉沉地说。
“哦,我要是你的话,才不会为这种事大惊小怪呢。”
这家食宿公寓里大约住着十多个人。他们都来到一个狭窄的、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围坐在一张狭长的桌子四周用餐。女房东端坐在餐桌的顶头,为大家分发食物。饭菜做得很差劲,可女房东却称之为法国烹调,她说这话的意思是下等的原料加上些蹩脚的佐料:用鲽鱼冒充箬鳎鱼,把新西兰老羊肉充作羔羊肉。厨房既小又不方便,所以端上来的饭菜差一不多都是凉的。房客中有陪伴上了年纪尚未出阁的老姑娘的老夫人;有。假装斯文、滑稽可笑的老光棍;还有脸色苍白的中年职员和他们的夫人,他们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他们那些已出嫁的女儿以及在殖民地身居高位的儿子。这些人反应迟钝,却又装腔作势。在餐桌上,他们议论科雷莉小姐的最新出版的小说,其中有些人喜欢莱顿勋爵而不喜欢阿尔马·塔德曼先生①,而另外几位恰恰与此相反。不久,米尔德丽德却跟那些太太们谈论起她同菲利普两人的富有浪漫色彩的婚姻来了。她说菲利普发觉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因为他还是个“书生”(说话时,米尔德丽德常常把“学生”说成“书生”)时就同一位姑娘成了亲,所以他一家人——颇有地位的乡下绅士——便取消了他的财产继承权;而米尔德丽德的父亲——在德文郡拥有大片土地——就因为米尔德丽德同菲利普结婚,也撒手不管她的事儿。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来住一家食宿公寓而又不为孩子雇个保姆的缘故。不过,他们得分开住两个房间,因为他们历来舒适惯了,可不想一家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头。同样,其他几位游客对他们自己之所以住在这种食宿公寓里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其中一位单身绅士通常总是到大都市去度假的,可他喜欢热闹,而在那些大旅馆里总是找不到一个可心的伙伴。那位身边带着一位中年未出阁女儿的老太太正在伦敦修建一幢漂亮的别墅,可她却对女儿说:“格文妮,我亲爱的,今年我们一定得换换口味,去度个穷假。”因此,她们俩就来到了这儿,尽管这儿的一切同她们的生活习惯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米尔德丽德发觉他们这些人都太矜夸傲慢了,而她就是厌恶粗俗的平庸之辈。她喜欢的绅士就应该是名副其实的绅士。
①莱顿和阿尔马·塔德曼均为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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