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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文集-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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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包销,一头牛卖啥价?”庄稼人关心的实质是这个,“比市场价高,还是低?” 
  “咱买这八头,七母一公,八千多块。”马驹说,“你算算,比市场价怎样?” 
  “噢呀!这倒好哇!”庄稼汉子惊得眼睛睁大到额头上去了,“咱们一家养上这么一头纯种牛,一年只要养下一头牛犊,稳拿千把块,比啥副业都稳当。咱庄稼汉没旁的本事,喂牛可是谁都能抚养……” 
  “这样说,养咱的那些杂牌子黄牛,划不着账了。”有人接上议论,“一样地割草铡草,推土垫圈,一样地受累,小黄牛犊能卖几百元嘛!” 
  “账都会算——那是明摆着的喀!”有人说,“你目下到哪儿去买这纯种货?” 
  马驹听出来,这些话里巧妙地包含着他们一层不好直接说破的意思,就畅快地说:“咱们把母牛发展到十几二十头的时光,就准备给社员提供一部分牛犊,扩大繁殖……” 
  “只限你们三队吗?” 
  “三队社员可是有好菜罗!” 
  “看发展吧!”马驹没有直接回答,“不过,种公牛马上可以开庄配种,改良本地黄牛……” 
  “能人大叔,来吧!”牛娃嘻嘻哈哈说,“把你屋里的老黄牛明日拉来,先让咱的公牛享一回福……” 
  饲养场里,立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看中谁了,你说。”关于饲养员的人选,牛娃已经提出三四个名字了,都是三队里精通牲畜的牛王爷和马王爷,却不见马驹吭声。他掰着指头,再也提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就催问马驹,“看你究竟瞅中哪个行家咧。” 
  “德宽哥,你说呢?”马驹没有回答牛娃的话,征询另一位领导人,“你可甭只考虑你的砖场……” 
  德宽咂着短杆旱烟袋儿,坐在一只木墩上,笑眯眯地盯一眼牛娃,又盯一眼马驹,没有当即开口。他想,种牛场是马驹提出来办的,这些牲畜,马驹爱得宝贝似的,能不考虑喂牛的人选吗?能把这些心爱的种牛交给那些二马虎去喂养吗?牛娃把善于经管牲畜的几个行家几乎全都说到了,不见马驹表态,他还能提谁呢?提得再多怕也是浪费时间,他便反而笑眯眯地问马驹:“你看谁合适呢?” 
  “叫我说——”马驹看看两位副队长,试探地问:“你俩看看,来娃咋样呢?” 
  “谁,你说谁?”牛娃一下子从炕边上站起,瞪大眼睛,紧盯着马驹问,“你再说一遍!” 
  “冯来娃。”马驹果然重说一遍,而且在名字前头加上了姓氏,以示郑重。 
  牛娃听罢,一仰脖子,发出连续不断的大笑。他笑得前俯后仰,一直弯下腰去,还在笑着。好笑!马驹提出的这个冯来娃太可笑了,甚至连提出这个名字的马驹也是可笑的——眼里太没水了。 
  德宽也是一愣,没有料到马驹会提出这个人来。冯来娃,那是一个啥样儿的庄稼人嘛!不知小时候受过什么症,已经四十挂零的来娃,长得不过三四尺高,头大,腰粗,跟正常人不差上下,只是个子矮小得简直像个怪物。他以往只干一样活儿——在村边田地里吆赶啄食庄稼的猪羊和鸡鸭,混几个工分,实际是三队养活着的一个废物。马驹怎么会提出这个人呢? 
  德宽时时注意尊重别人的意见,特别担心三位领导者之间产生矛盾和隔阂,从而导致一班人的分裂和垮台,三队历史上并不缺乏这样的先例,一些本来很有能力的干部,困为闹不团结,而使磨子空转了,精力空耗了。他比马驹和牛娃年龄大,近四十了,本该更慎重嘛!他谦和地制止牛娃说:“你甭尽管笑嘛,让马驹把话说完……” 
  “那有啥好说的呢?”牛娃止住笑,盯着德宽,不屑地咧着嘴,“就是那个‘半截人’冯来娃,长到老都有资格戴红领巾的活宝,让他喂牛,怕是连牛槽也够不着……” 
  “把牛槽盘低点儿,再给槽根砌一道垫脚砖,他就能够着添草拌料了。”马驹仍然认真地说。他和牛娃自小在一块儿耍,早已习惯他的脾气和秉性——正直得可爱,也简单得近于粗鲁。他只管说出解决困难的办法,而不愿去计较牛娃的嘲笑。 
  “自找麻烦!”牛娃干脆地说,“冯家滩三队的喂牛行家死光了吗?” 
  “来娃以前多年混工分,现在混不成了。旁人分得责任田高兴,嫌地少不够种;他可种不了,发愁哩!”马驹不管牛娃怎样叫喊,仍很动情地述说自己的意见,“来娃本人有残疾,又养着个哑巴女人,还有个上学的娃子,怎么混日子呢?” 
  “哪怕三队把他全家‘五保’起来,哪怕我去给他种责任田,也甭叫他把牛给糟践了。”牛娃依然不相让。把这样好的八头宝贝种牛交给来娃那号人去喂养,他不放心:“我敢说——一头种牛,比他来娃值钱……” 
  “尽胡说——抬死杠!”马驹有点生气,顶了牛娃一句。话音刚落,饲养室虚掩的房门吱吜一响,来娃进来了。 
  矮短的冯来娃站在槽前的空地上,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以怨恨的眼光盯着牛娃,短短的胳膊在空中一抡,怒气冲冲地说:“牛娃队长,你说话甭那么欺人!我是冯家滩三队社员,你值多少钱,我也值多少钱……” 
  马驹心里暗暗叫苦:糟了,牛娃损人的话,让来娃听到了。他立即赔上笑脸,真诚地劝说:“来娃哥,甭急,咱们正在商量……” 
  “甭商量了!”来娃又一抡那又粗又短的胳膊,对马驹说,“算我前日没给你说那个话。有牛娃当队长,请我我也不喂了!”说罢,吐一口唾沫,转身走了。 
  马驹从饲养棚里的光炕上跳下来,鞋也没有顾上穿,三两步跑到门口,把来娃拉住了,死推硬拽把他重新拉到炕前,按他坐在炕边,才笑着说:“老哥,你的脾气好倔呀!我……” 
  德宽走到来娃跟前,把短杆烟袋的化学嘴儿在衣襟上擦了擦,递到他的手里,憨厚地笑着说:“老哥,咱们正在商量嘛!你怎的就急了呢?坐下,甭急……” 
  牛娃却并不为自己的失言后悔,他对来娃的发火根本不放在心里,甚至觉得可笑:那么短的两条腿,蹦来蹦去;那么短的两只胳膊,一抡一抡;人不强,口气倒硬;马戏小丑似的动作,令人好笑。看着马驹和德宽那样恭而敬之地劝解来娃,他反而说出更尖刻的玩笑话:“蝗虫蹦到土地爷神堂里,你算哪一路子的神嘛!是你自己蹦进来的,不是人家用香裱漆蜡请你进来的……” 
  “我自己蹦进来,有啥不对的地方呢?”来娃从炕边溜到地上,仰起头,并不示弱,“我是三队社员,我有资格喂牛呀!你不放心,不让我喂,那没啥!你甭说难听话,我没有一头牛值钱,你这是啥话?” 
  马驹又把来娃拉到炕边:“牛娃那家伙说话,嘴上从来不站岗,你甭在心。” 
  “好马驹兄弟!”来娃带着深重的感情说,“我种地有困难,俺老婆说叫他娘家人来帮收帮种。我心里难受,不想拖累亲戚。咋哩?咱是冯家滩三队社员呀!眼下虽说地分了,牛分了,各家自奔前程哩!可我想,共产党在冯家滩的支委会没撤销嘛!难道就闭眼不盯咱这号困难户了吗?你说让队里给我帮工,还说对我家按‘五保户’照顾,我给俺哑巴老婆说,看看,党对咱有安排哩!可我又想,我也是个人,为啥要旁人照顾呢?我不要别人可怜我,我能干喂牛这活儿嘛!只要集体给我安排一个我能干的活儿,我凭自己的劳动过日月,谁也甭拿斜眼瞅我!就这,我才给你说,我想喂牛……” 
  “来娃老哥,你把我说灵醒了!”马驹深情地盯着来娃说,“我只想到如何照顾你,帮助你,没想到你心里这些话……你说你也是个人,你说你宁依靠冯家滩三队,也不依靠亲戚,说的对呀……” 
  “咱不是残疾人,总想不到来娃哥的难处。”德宽也受了感动,连连点头,“我看来娃哥喂牛,肯定能喂好。咋哩?别人有退路,他是死心塌地没退路喀!” 
  “哈呀!没看出来娃哥,你是一块槐木楔儿——正经材料哇!”牛娃走过来,一把从来娃手里夺过烟袋,这是一种亲昵的表示,滑稽地笑笑,“你喂牛睡在饲养室,哑巴嫂子要是把别人抓摸到怀里……” 
  怒气冲冲的来娃,无可奈何地笑了。 
  “回家背铺盖卷去吧,今晚你就上任了。”马驹拍着来娃老哥的肩膀,“奖罚制度让牛娃告诉你,回头还得订一份合同。” 
  牛娃留在槽边。月亮已经西斜,大叶杨在头顶上轻轻吟唱,夜很静。三人走出饲养场,来娃转身回家去取铺盖卷儿,马驹和德宽朝村外走去。 
  “开窑了没?” 
  “开了。” 
  “砖的成色怎样?” 
  “祐得很啊……” 
  马驹和德宽走出村来。砖场上,电灯明亮,小伙子们拉车出砖的身影在电灯下晃动,新砖撞击出杂乱的声音,德宽紧走在马驹的身旁,郑重地告诉他:为了庆祝开窑,他准备下几样酒菜,算是给郭师傅庆功,要马驹去给郭师傅敬上一杯酒。这是手艺行道的俗规。 
  “好好好!该该该!”马驹兴奋地说,“德宽哥,你真是个细心人哩!我想不到这些……” 
  马驹拍着德宽浑实的肩膀,表示亲热之情,佩服他做事认真,细致,前后左右都考虑得周到。自从三队决定在这南坡下开办窑场,他白天黑夜驻守在这里。砌窑时,他是瓦工;安装砖机时,他就是权械师;任什么不太高深的技术,他看看,捏弄捏弄,就摸出门道来了……直到今天胜利地烧出第一窑新砖,这个人付出了多少心血,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走进砖场,马驹从刚刚堆起的砖摞上取下两块新砖,碰撞两下,剔透而响亮的声音,表示烧砖的火候恰到好处。他不由地说:“这个郭师傅的技术真好,新窑不好把握火功哩!” 
  德宽到给郭师傅做饭的小窑洞去了,马驹径自走到郭师傅住宿的窑洞前。河南籍的郭师傅坐在月光下,悠闲地端着茶壶在品茶。他抓住郭师傅的胳膊,高兴地说:“郭师傅,真亏了你了!我真担心这头一窑货……” 
  郭师傅自信地笑笑。那意思很明白,没有这点把握性儿,敢从河南到渭河北岸来挣人家一百二十块的月薪吗? 
  德宽把四个菜盘摆在郭师傅面前的光地上,马驹接过德宽递来的一瓶“太白酒”,用牙齿咬开瓶盖,在一只喝水用的搪瓷杯里倒酒,一股芬芳的香味散发开来:“郭师傅,辛苦了!请——” 
  “领情……领情!”黑黑瘦瘦的郭师傅操着河南口音,说罢呷了一日酒,又双手把瓷杯推送到马驹胸前,“队长,请!” 
  马驹张开十指,挡住郭师傅的手。他看见对方脸上浮出不悦的神色,就接住酒杯,说:“郭师傅,你甭在意。俺三个上台的时光,给社员立下规矩,无论谁发现干部喝酒,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嘴巴搧……你自斟自饮,吃好喝足,给咱把砖烧好,我就感激不尽了……” 
  郭师傅盯着对面站着的诚实爽快的年轻人,倒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从河南老家出来,已经十多年了,在陕西关中渭河两岸一带,给许多生产队烧过砖,队干部不陪吃陪喝的情形还真是少见。眼前虽然只摆着四个菜盘,两荤两素,小气虽则小气了些,却叫他感动了。 
  马驹和德宽谢别郭师傅,走到砖窑上来了。小伙子们从窑门里拉着架子车出进,砖屑和窑灰已经把他们涂抹得面目不清了,搬动新砖撞击出的响声,象爆豆一般。他忽然想到兴办砖场之初,他曾对这一班年轻的伙伴们许过愿:“哥儿们,跟哥到这砖场干一场吧!咱们的手表,皮鞋,瓦房,还有媳妇……都在这南坡下的黄土里……” 
  马驹想到自己鼓舞过别人的话,心里涌起一阵激动,立即丢剥了外衣,拉起一辆架子车,钻进尘土飞扬的砖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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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里天气多变,乍阴乍晴,忽冷忽热,流行性感冒在冯家滩蔓延。乡村医生冯彩彩,出东家门楼,进西家小院,给那些被流感折磨得浑身酸疼,躺卧在炕上痛苦呻唤着的庄稼人吃药打针,直到夜深人静,才拖着疲倦的双脚,耳朵里装满患者亲属热情诚恳的感激的话语,走回自家小院来。 
  两间破旧的厦屋,奶奶住在南间,她住在北间小屋里,靠墙立着的药架上,摆满药瓶和纸包。 
  “彩娃,我从窗子给你塞进去一封信。”彩彩刚走进门,隔墙南屋传来奶奶的说话声,奶奶总是在她回来之后,才能睡着。彩彩一眼瞅见窗根的桌子上,搁着一封信。从那一边倒着的字体就能看出,是她的未婚夫——县地段医院大夫冯文生写来的。她放下信,再从肩头卸下“十”字皮包,洗手洗脸。 
  “是文生的信不是?”奶奶隔着墙问。 
  “不是。”彩彩哄奶奶。 
  “是表姐的信不是?” 
  “也不是。” 
  奶奶不再问了,除了这两个人,奶奶再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给孙女来信了。 
  洗罢手脸,彩彩坐到桌前,扯开印着古装仕女画像的彩色信封,掏出信瓤儿,三页绿格信笺,写得密密麻麻,一律是朝左边倒着的歪斜钢笔字迹。 
  这是一纸绝情书。 
  彩彩看完最后一行字,有一阵儿愣呆,把那些信纸扔到桌子上,随之在眉眼之间浮出一缕讥嘲的冷笑。这样的话……完全不必写三页纸,还啰嗦什么嘛!她在心里轻蔑地嘲笑在县地段医院当大夫的冯文生,虚情假意地说了那么多多余的话;似乎离了他,冯彩彩当即就会跳崖落井,痛不欲生似的。 
  她早有精神准备。冯文生到县地段医院工作的半年里,对她日渐冷淡的态度,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这个人的意向,这封信不过是迟早总要到来的预料中的结局罢了。 
  即使是预料不到的突然打击,彩彩也不会象一般乡村姑娘那样,被有幸迈进大学门槛的(或顶替老子吃了商品粮的)未婚男子抛弃之后就失去理智,寻死觅活。她的不幸的童年生活,已经铸就了她应付一切不幸的冷峻的性格。 
  彩彩长到五岁那一年,冯家滩发生了解放以来最大的一次动乱。二十多位操着南方北方口音的“四清”工作队员一下子涌进来把冯家滩搅翻了,大小队干部一律“上楼”(隔离交代问题),身任冯家滩大队长的彩彩的爸爸是工作队紧抓不放的重点人物。他经不住这场被说成是“二次土改”的“革命”的考验,把指头塞进电灯接口里,结束了自己二十多岁的生命。工作队不许对自绝于人民的叛徒举行乡村一般死者惯常的葬仪,也不许唯一的女儿彩彩戴布行孝,只由两个民兵用架子车拉出村,埋到冯家滩背后最偏远的沟坡里。 
  父亲一气之下告别了冯家滩村民,却把无法忍受的灾难留给了尚不懂得世事的女儿来承担。母亲改嫁到北岭上的一个村子里去了,彩彩和奶奶偎依着生活在越来越混乱的冯家滩里,“四不清”——“畏罪自杀”,这样一个说不清有多大罪责的负荷,到了随之而来的十年动乱之中,更增添了份量,压在孤孙寡婆的头上…… 
  彩彩的少女的体态却不受任何邪恶的威逼和压抑,日渐丰盈地显现在冯家滩人的眼里。人们暗地里猜度,彩彩好看的嘴唇是她妈的,女儿家少有的高鼻梁是她爸的,只有那双眼睛,说不清是象母亲,还是更象父亲。她的父母,眼睛里总是洋溢着喜气;而他们的女儿彩彩,一双很大的黑眼睛里是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称的忍耐、冷漠和理智的复杂神色。 
  她学会了忍耐,这是孤女寡婆赖以生存的办法。她变得冷漠,冷漠地看待冯家滩发生的一切变故和事件。她有理智,这是她的特殊的生活处境教给她抑制个人感情的本领。即使是人生意义重大的婚姻爱情问题,她也是以理智的力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的啊! 
  冯文生的父亲冯大先生(乡村里把教员和医生一律称为先生)被县地段医院开除了,原因是有当过国民党军医的历史问题。冯大先生回到冯家滩,属于国民党残渣余孽,当然列入另册。冯大先生的小儿子文生,在冯家滩的处境,和彩彩不差上下,只是跟着老父亲偷偷学了一点医术,常常为庄稼人所急需,于是就不能不对他客气一些。冯大先生不敢出头,让他的老婆出面,托冯家滩专事说媒联姻的刘红眼,夜晚悄悄走进婆孙俩生活的小院里来了……经过断断续续差不多一个月的商量,等待,回想,婆孙俩终于控制住自己复杂的感情,服从于理智的考虑:嫁到冯文生这样一个和自己境遇地位相差不多的家庭里,他们家庭的成员,至少不会下眼观看“畏罪自杀”的前冯家滩大队长的女儿…… 
  彩彩心目中切切实实爱慕着的,是可亲可敬的马驹哥呀,他参军远在新疆边界上…… 
  生活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冯家滩前大队长冯志强自杀案件经过甄别,不仅无罪可畏,当初定案时根本就没有弄到一份真实可靠的一分钱、一斤粮食的贪污问题材料……可怜的彩彩,这时候才能穿一身白布孝衣,头上挽一条长布,奔到只留下一堆石头和酸枣刺棵的坟头,大声哭叫爸爸……她哭得死去活来,指头扒抓着坟地上的石头和泥土,血把干草枝叶染红了。 
  冯大先生也恢复工作了,又到县地段医院上班了。前国民党军医涕泪交流,大声在院子里喊“邓青天”!刚刚上班半年,冯大先生领取了一张光荣退休证书,按月领取固定工资的百分之七十五,回到冯家滩安度晚年。他的小儿子冯文生,顶替老子,到地段医院穿上白大褂儿上班了,随之又被送到省中医学校深造了……彩彩居然因祸得福,成了地段医院的年轻大夫的未婚妻,村子里一些俗气的姑娘反倒眼红她命运太好了。 
  彩彩心里平静如故。是的,无论文生在冯家滩当狗崽子也好,无论他现在成为吃商品粮挣固定工资的大夫也好,她对这个人在心里总是燃烧不起热情来。这个细眉细眼白脸蛋的冯文生,常常在村里那些歪人恶干部面前,露出一脸乖觉相,巴结地笑,令她讨厌。他常常来给她家担水。当恶干部批判他和她是“黑五类臭气相投”的时候,他就不敢在白天挑水了,到晚上才偷偷给她家送水来。她能体谅他的处境,却不欢喜他挑水进门时那种担惊受怕的眼神……可平心想来,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坏毛病,既然已经定亲了,彩彩也不想再反悔了。 
  可是,当马驹从部队上复员回到冯家滩以后,她看见他长高了的魁伟身躯,戈壁风沙吹黑了的英俊面孔,有劲的嘴巴周围黑乎乎的胡碴,透着坚强气魄的黑眼睛,她的心在胸膛里一阵狂跳……夜晚躺在北屋的小炕上,她又理智地劝自己,马驹早已和薛家寺的民办教员薛淑贤订婚了,那人有文化,长得也漂亮,马驹哥满意着哩;自己也已和文生订婚,再不能胡思乱想了,她把对马驹哥的那种热烈的感情强行压到心底,绷紧脸皮,象冯家滩任何一位乡党一样,和马驹说话,打招呼…… 
  这种心理矛盾是十分痛苦的,特别是当马驹的未婚妻薛淑贤提出苛刻的结婚条件以后,她无法控制自己了。她十分鄙视那位势利眼的民办教员,在长了一副漂亮的脸蛋子!她设想:一旦马驹和薛家的关系撕扯干净,她就和文生提出解除婚约,可在她还没有作出最后抉择的时候,冯文生已经向她提出退婚的意见了。好!冯文生呀冯文生,你当了正式大夫,瞧不起农民冯彩彩了;岂不知农民冯彩彩,也没把你在眼睛当中搁着! 
  彩彩拉开抽屉,取出一厚扎信件。这是文生的杰作。即使住在同一个村庄,他悄悄地给她从窗孔和门缝塞进来多少封信啊!她毫不犹豫地划着了火柴,把那些写满了甜言蜜语的各色信纸,海誓山盟的情书,化为灰烬。黄色的火焰里,彩彩冷漠的眼睛,看见了一张怎样生动的虚伪的嘴脸啊! 
  “彩,你在屋烧啥呢?”奶奶还没睡着。 
  “烂……纸……”彩彩慌忙回答。 
  “快睡。” 
  “噢!” 
  最后一页信纸烧掉了,最后一丝火苗熄灭了。窗口吹进的夜风。吹得纸灰在地上飘滚。她懒得清扫,一把拉开门栓,对着满天星斗,热泪夺眶而出,心里涌起难以压抑的呼唤:马驹哥呀……多年来被理智控制着的真实感情,迸发出来了。她激动得浑身颤抖着,简直想立即奔到村庄西头去,扑打冯景藩大叔家的街门,扑入马驹的怀抱……她现在怕什么呢?堂堂的共产党员冯志强的女儿,现在和冯家滩任何一位青年男女一样平等了!她要按自己的心,去选择自己爱慕的男子,光明正大,怕什么呢? 
  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从村子东头响过来。彩彩一惊:又有谁病情加重等不到天明呢?她抹去眼泪一瞅,黑暗里,有人背着一个什么人,正朝自家门口走来,待到门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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