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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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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幽十六州么?”凌准厉目看向不久前才没入青土的疆域。
  他的第七子,那个野心不差的彻然,竟然串通敌国,妄图割地以求陈绍援手?丰少初离都那晚,当他看着那封署名凌翼然的密折,他是不信的。小九啊小九,你这一出手未免太不着边际了些,就因为小七布下局,想要韩家姑娘葬身镜峡么?原来你和为父一样,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而后他有心纵容的易钗左相命丧双生峡,这才如当头棒喝让他顿时心惊。噩耗传来的当晚他歇在墨香殿,这消息自然让枕边人听了去……
  “娘娘!娘娘!”
  耳边还响着宫女的惊叫,他亲眼看着那个柔顺的人面容槁枯瞬间无色。
  “爱妃?”他拖着纤细的身子,发现掌中的腰肢不堪一折。
  美眸空洞的一眼就能看到底,她就那么死气沉沉地看着他,一瞬不瞬。
  “爱妃……”他有些慌神,这样的神色他也瞧过,在他最爱的女人脸上瞧过。可怀中的人是爱他的不是么,是那么卑微的爱着他,怎么也有了如此神情?
  长发如缎垂在褥上,精致的容颜好似雕琢细画,只是美得毫无生气。
  “墨儿……”凌准被这一看,好似剜心,“太医!”话刚出口他便愣住,赐予花露饮,他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不是么?
  那双秀眸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竟浮现出点点笑意。那样看透一切的笑,那样解脱的笑,如重拳直击心头,砸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凌准沉吼着,眼见那双眸子慢慢地合上,风过也,带着些许唏嘘。
  “不准!”他揉搓着她的眼皮,向一头无助的野兽,“睁开眼看着我!睁开!”
  事实来时总是那么突然,那夜怀中的人是那么柔软,鼻间还有温热的气息。只是那双眼没再睁开,没再看他一眼。一如十多年前,凌准有一次被拒绝,再难贴近那颗脆弱而卑微的心。
  想着,想着,一口甜腥喷喉而出,湿漉漉地映在那幅绢绣地图上。不理会得显的惊慌,凌准走近窗边,远远望着墨香殿的所在。
  自暖儿去后,他的心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痛?
  她明明是小九的一步棋啊,他该恨的,恨自己终了还被儿子玩弄在鼓掌之间,不是么?
  风掠过窗边,吹皱了他的眉宇。
  以往明知他心存杀意,她始终是顺从的,那么乖巧地顺从着,只敢在他熟睡时吐露爱语,那么卑微地爱着。可如今她为何将一切拒绝在视线之外?
  她拒绝的是这座王宫,还是……还是……
  望着远处的灯火,他蓦然回神,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只怕他会后悔,只怕他会唤起蛰伏已久的可怕情感。
  雷响始终未停,他缓缓转身,生生将那座宫殿撵出眼帘。
  “得显。”凌准的胡须染着点血,唇上的鲜红与苍白的面色对比鲜明。
  “奴才在。”
  “赐。”
  只一个字边让久立于黑暗中的四人微微愣怔。
  终究是要来了么?小小的一粒红丸放在掌心,耀出诱人的光华。沅婉垂着美颜,静静地看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身殁影不存,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可如今却贪生起来,她才找到她的亲子啊,还未将他揽入怀,她怎么舍得就此离世?她不甘啊。
  她正恍惚着,忽见身侧已没了人影,抬首一瞧正对得显警告的目光。原来王已下了驱逐令,她该离开了。
  南风款款吹来,带着初夏的燥热。沉厚的云层翻滚在夜里,不时被紫电劈开。阴暗的墙下走着几个人,脚步那么轻却又那么沉,好似前途永远走不尽。
  “明明不是那样。”不知谁突然一声,惊得其他三人突然愣住。
  沅婉抬起头,不知名的同伴挡在路中,沉眸望来。
  “大家虽是初次相会,可所做何事应该心知肚明。”那男子有着看眼即忘的平凡外貌,极适合隐藏在人群中,他面色有异,缓缓走向先前在御书房里应声的另一人,“七殿下的确暗通明王,可却未割地求援,这位兄台你究竟在为谁卖命?”
  闻言,沅婉共着第四人齐齐看向被逼近的那人。
  “呵呵。”这人有着沙哑的嗓音,笑声糙耳,“就算在下有意栽赃荣侯,可当时众位可未发一言啊。”锐利的眸子扫过四周,发问的那人愣在原地,“因此,你我卖命的应为同一人。”
  “轰!”雷声自远而近,敲打着骇人的寂静。
  “呵呵,呵呵呵。”这四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原来大家看好的都是那位殿下啊。不论是否已经投靠,可在王上面前都有意无意地偏袒包容了。
  “差不多了。”先前发问的男子叹了声。
  “是啊。”
  “是时候安顿家人了。”
  听着陌生的同伴们了然地笑着,沅婉不禁凝思。
  她的家人啊,是不是也该去告别呢?
  她垂着头望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这双手染着怎样的血腥啊,还能给予她的孩子些许温暖么?
  “死后若被家里人忘了,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福气吧。”
  这样一声喟叹震动着她的耳膜。
  “嗯,从有到无还不如从未拥有。”男人们飞上宫墙,如野凫隐入暗夜。
  风吹着,抚在脸上,割在心头。
  如果注定死亡,那相认只能徒增痛苦,那个孩子,那样一个纤弱的孩子,能承受又一次被遗弃么?
  她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泪水止不住滑落。
  能么?
  不知何时雨已然坠下,带着酸涩的味道流进她的嘴角。
  能么?
  能么……
  能……么……
  雨中那道纤影带着一抹萧索飞向远处,颤颤地好似一片孤叶,飘摇在渐凉的清风中。
  这样的辛酸,就让娘独自品尝吧。孩子啊,怨我吧,继续怨我吧,有时候怨比爱来的更幸福。
  而娘,希望你能幸福。
  幽幽南风误颜色,冥冥细雨湿落红。
  静谧的檐角,夜已深沉。
  ……
  “噔。”
  “噔。”
  大理石间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如豆的油灯随着轻响微微颤动。
  “殿下,请。”
  金石相扣,铜锁脆脆打开。天牢里没有一扇窗,让人分辨不出天色时辰。这里虽略微有些霉味,却不似普通牢狱的熏臭,倒是干净的很。
  偌大的囚室里放着一张石床,背坐的那人玉冠锦衣,带着浓浓的傲气。
  随着脚步的靠近,光晕慢慢扩散开来,地上曳着一道长长的暗影。
  “怎么?不甘心?”背坐的那人声音颇为得意,“九弟,我早说了,父王断不会信的。”
  凌彻然幽幽转身,行止优雅得宜。他张着嘴还欲再说,却正对上来人的目光。幽暗的烛火中,那双魔瞳含着笑,透出森冷的味道。
  见状,他当下一惊,险险稳住表情。
  牢门内外明明是同样光景,却已然分出天地。
  火色的袖袍浅浅一扬,凌翼然缓缓迈步,悠闲中透着一丝慵懒,瞳眸深暗好似幽潭。那身红衣狂狷地流动着,生动地似要将这暗室点燃。
  “事到如今你就算不情愿也不行啊。”凌彻然避开那双魔瞳的注视,自顾自说地着,“九弟,你错就错在自不量力,别忘了那株红梅在谁的府上。”
  “哦?”他轻轻应着,很是漫不经心,红袍轻摆,旋出一个妖冶的弧度。
  凌彻然被那双带冷的美目锁着,压抑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七哥当真如此笃定?”语音轻滑,好似丝绸掠过耳边。
  闻言,凌彻然眯眼看向红影身后。不好,竟没有宫中传话的内侍!他面色微僵,毛孔一阵战栗。
  远山眉轻轻一挑,唇畔绽出诡异的笑:“七哥,是在怕么?”
  “怕?”凌彻然壮胆似的提高嗓音,“九弟,你我兄弟一场,有话不妨直说。”他退回到石床边,警惕地看着。
  幽暗的烛火左右笼着,诡魅的光影交织在那袭红袍之上,若不细看还以为这是地府黄泉,眼前这人眉目如画,浑身上下彰显出血腥的妖美。
  “七哥。”
  半晌突然一声,凌彻然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背上早已是冷汗淋漓。
  “弟弟此次来并无他意。”凌翼然把玩着那股玉扇,俊颜垂着让人看不清表情,只能由着声音判断,他是在笑着,“听闻七哥这几日口腹不佳,特送来肉炙数串。”他展开扇面,身后的六幺捧出精致的荷叶瓷碟,打开莲蓬般的碟心,一股诱人的烤肉香带着熏熏然的热度弥漫在空气中。
  “弟弟若没记错,这肉炙七哥可是顶爱的”凌翼然放低语调,几乎是在诱哄。
  望着金黄色泽的肉条,凌彻然溢出讽笑,当他是三岁稚儿么?这肉必有蹊跷!
  “七哥没猜错,这肉确实不同。”
  凌彻然虚起双目,猜不透这样的坦白暗含着什么。
  清脆一声,玉扇完全展开,凌翼然凝着笑慢慢靠近:“七哥可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嗯?”
  好日子?凌彻然飞快想着。
  “五月初八。”他好心提示着,语音温柔的近乎诡异,“午时刚刚过去啊。”
  五月初八?
  “哦,忘记说了,七哥下狱的第二天右相就被拘入刑狱寺了。”
  什么?!凌彻然撑圆双目。
  “方才七哥可是说父王不会信你通敌叛国?”凌翼然再前一步,缓缓勾起唇角,嗜血的笑意浸满眼底,“可容相却被定了谋逆之罪呐”
  怎么……怎么可能!
  “七哥,你是在不信么?”他笑得轻松,笑得快意,以至于黑发微微地飘动,勾出惑人的美色,“父王亲自下诏,容克洵欺君卖国,奸佞莫过。”玉扇叮地一声敲上铜锁,他挑眉轻道,“依律磔之。”
  凌彻然面如死灰,眼前不停地闪过那开合有致的红唇。
  依律磔之…依律磔之……依律磔之!
  寸寸脔割至死?
  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
  他僵在石床上,颈脖不住地晃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么?七哥还是不信?”左右搬来一张华座,凌翼然撩起长袍,极有耐心地慢慢坐下,“真是难办啊。”虽叹着,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无奈,“肉都快凉了,七哥先趁热吃吧。”
  望着栅栏外的荷叶瓷碟,凌彻然有些木然,鼻尖满是烤肉的香气。
  “快尝尝这肉是不是真那么鲜美,毕竟是刚下人身的。”
  人身?两个字痒痒地钻入凌彻然的耳际,尖锐地刺进他的心里。
  人身!他屏息看去,那双妖眸寒光尽现,盯的他打起颤来。
  “七哥闻出来了?”凌翼然眼波轻转,流出璀璨芳华,“真不愧是翁婿啊,竟这般熟悉。”
  这竟然是!暖暖的肉香钻入鼻腔,腥腥地泛在喉间,凌彻然紧紧地盯着那盘肉炙,看着,看着,忽地转身伏床,惊天动地地呕了起来。
  红影倚在华座里,细长漂亮的桃花目里闪过一抹讥诮。
  半晌,吐得昏天暗地的凌彻然直起身子,微白的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你……”
  笑意刻在唇瓣上,凌翼然以扇撑颌。烛火下,俊美的脸庞始终凝神诡谲。
  凌彻然忿而摔盘,金黄的烤肉滚落在华座附近。“你这畜生!”他扬声骂道。
  “畜生?”语音轻滑扬起,凌翼然看了看脚下的肉炙,心情颇好地挑高眉梢,“弟弟私以为,食亲骨肉者才是畜生啊”
  “你是什么意思?”心头没由来的一阵虚颤,凌彻然不禁拔高音调。
  凌翼然但笑不语,美目隐有桃花勾魂,他懒散起身,别有深意地眈了牢中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什么意思?!”身后传来惊恐的质问,“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
  每一举步,衣角轻擦在石阶上,青灰色的砖石像要被火红的锦袍点燃,流溢出淡淡的焰色。凌翼然逆光的身影有些暗沉,自上吹来的夏风带着暴雨卷来的土腥,吹的袍底与袖摆不住地鼓扬、翻飞。
  戛然一声,天牢底层的铁门被重重合上,而后落上铜锁。
  凌翼然徐徐侧身,轻掀红唇:“从今日起,除了那些肉炙,不要再给他任何吃食。”
  “是。”
  在生死之前,人和畜生往往没有差别。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吞食亲人血肉,为了苟且性命不惜杀死妻儿。
  这就是人啊,不是么?
  思及此,他的唇角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阴冷的笑意犹如涟漪,在闷热的夏风中浅浅荡漾开来。
  ……
  回廊百折雨情晴,金銮飞宇转分明。
  天边还散着一朵黑云,水花没再溅起,这是雨季短暂的休息。
  “哎……”台阁所在的渊华殿外,几名青衣官员在对景叹息。
  “这天是越来越难琢磨了。”远眺西侧,其中一人轻道。
  可不是。
  众位臣工同僚在心中齐应。
  鲜艳似血的红梅犹在那厢,七殿下却已身陷囹圄。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可最让人胆寒的不是半月前的朝堂惊变,而是那只幕后黑手啊。
  谁能想到是那位殿下,谁能想到啊!
  雨打残花落不尽,风吹云过见真章。天边墨色还在翻滚,云深之处似有一条玄色巨龙,张狂地旋舞在天地间,带着没骨的叛逆。
  宁侯,不若此名,如今青空何宁?天下何宁?
  残留的雨滴自檐角坠落,砸在千步廊的雕花栏杆上,留下淡淡的水渍。
  “众位在这做什么?”远远走来一人,身形消瘦,声音有些低哑。
  “啊……右相大人。”官员们纷纷立身,冲来人深深一揖,长袖几乎着地。
  “旧档都查完了?”代表一品的绛红官袍停在他们当中,聿宁沉肃的口吻惊得几人不敢呼吸。
  布靴稍稍偏转,新任右相聿元仲垂眸看着周围低首不语的官员,清俊的瞳仁骤凝。
  一阵热风拂过,衬得廊间更显静默。
  看不清啊看不清,虽说容相已被处刑,荣侯一党多半入狱,可只要七殿下一日健在那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何况青宫深处还有一位王后娘娘。稳住,稳住,打死不做,牢记官场一字诀:混!
  官精们在心里打定主意,直盯着地上寸字不语。
  “落红空眷影,雨染梨花门。”沉哑的男声在千步廊里回荡,聿宁负手而立,望着阴沉的苍穹吟道,“早梅好颜色,清气满乾坤。红香近桃杏,却无雪精神。”官袍上的锦鲤结随着他的缓步轻移,在左胸拂动出微小的弧线。
  就算没有雪精神,可毕竟是王花啊,那朵红梅就是王意,不是么?众官依旧未言,混,混字当先。
  打定主意,他们侧耳再听。可这一听,却击碎了先前的犹疑。
  “白梅驻王枝,四海尽归春。”
  众官不约而同地对望,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惊诧。
  白?王?
  那不就是个……
  “轰!”震彻天地的惊雷在云间乍响,大家一阵瞠目,仿佛听到如雷般的心跳。
  是皇啊,皇!
  原来他们都猜错了,王上属意的不是一个守成之君,而是气吞八荒的开朝帝王。如此,如此啊。
  “各位。”聿宁低低开口,在响雷炸耳的周遭中,那轻羽般的声音好似带着魔力,一字不漏、无比清晰地落入众官的耳际,“请恪尽职守将旧档整理完全,洛太卿那里还等着定刑的文书。”
  是啊,还有那位最受王上信赖的洛寅洛大人。当初他们怎麽会以为洛太卿是七殿下的人,真是瞎了眼。容相磔刑、七殿一党百余人下狱,那位大人可是冷面无情、好似地府判官啊。
  想到这,众人不禁浮起冷汗,争先恐后地答道。
  “下官定尽心尽力……”
  “……不负大人所望……”
  “……绝不漏过蛛丝马迹……”
  “……请九殿下和大人放心,下官……”
  唯唯诺诺,马屁声声,诚惶诚恐的语音追随在身后,聿宁垂着眼举步而行。
  “叮…叮……”
  每走一步,耳边便传来清脆的铃声,断断续续的有些恼人。半晌,聿宁停下脚步,眉目不耐地抬眼望去:“拆下来!”
  “啊?”身后传来数声讶异。
  勾心斗角的廊檐下垂着数只铜铃,迎风敲击出近似浅笑的声音。
  “拆下来。”聿宁眈了一眼欲雨的天空。
  “是。”“是。”
  “哎,这檐铎可是丰大人顶爱的。”不知是谁叹了句,一时间四下无语,气氛有些诡异。
  眉间凝出痛色,聿宁眼波带柔,看向一只只小巧檐铃。
  雨水浮铜绿,缓缓地自迎风作响的铃锤上滑落。
  半晌,聿宁低下头,温言款款如雨轻柔:“让渊华殿的管事到我这来。”
  “是。”
  夏初的思慕伴着铜铃在千步廊里回响,叮叮咚咚地撞击着聿宁的心房。
  既然她喜欢,那就全装上吧。
  云卿,等你回来,这渊华殿便处处有铃。
  你可欢喜?
  ……
  腾云涌烟,一场一场的夏雨漫绿了园圃里的苔痕,窗外水如悬。
  火红的人影懒在木椅中,凌翼然俊眸紧闭,微风轻抚着他的细密眼睫。
  忽地,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
  “主子!”
  赤色长袖下,修长的十指紧扣椅把,桃花美目缓缓张开,凌翼然眼波氤氲隐着几分期盼。“何事?”他沉声问着,渐清的瞳仁亮的可疑。
  六幺抱着拂尘,语调似惊似喜:“主子,七殿下疯了!”
  墨色美眸瞬间黯淡,凌翼然讽笑一声,又缓缓合上双目。
  “刚才天牢来了信,说是七殿下吃了几天肉炙便开始胡言乱语。狱守长试探了几天,七殿下现在连脏和干净都分不清,就着地上的水就喝。一会哭一会笑,已经疯了!”
  六幺兴奋说道,如竹筒倒豆子似的。他立在一边,就等主子勾起薄唇,但等了好半天却未在那张俊脸上看到丝毫快意的神情。
  “主子?”六幺轻轻开口。
  鸦色长发未束,红色的长袍松松地拢着,凌翼然靠着椅背好似已经睡去。
  不是吧,亏他还冒雨来回,只想让主子高兴高兴。
  六幺垮下肩,静静地为他打扇。
  自那位小姐下落不明后,主子就越发的喜怒无常了。六幺右腕微转扇起闷热的风,桌案上的密疏轻轻翻动。
  贺建德御宇……
  即便他再不甘愿,那潇洒的字迹还是挤进他的眼帘,原来是翼国的储君继位了啊。
  风儿轻轻地吹,洒金的宣纸一扬再扬。
  眠州扼汝咽喉,不若先发制人、分而收之……
  六幺眼皮一颤撇开双目,定定地看向地面。
  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他还想活久点,所以即便看见了也已经忘了。嗯,他的记性不好,很不好。
  “竹肃还没回来么?”
  六幺正自我催眠着,忽听一声低问。他稳了稳身形,轻应:“回主子的话,韩将军至今未归。”
  自噩耗传来,韩将军便赶到双生峡,同小姐的师兄一起进行搜寻。到如今,已近整月。就连月初韩夫人生产,将军都未曾回都啊。
  “那定侯呢。”这句问冷中带着几分期盼,让人捉摸不透本意。
  “还没消息,眠州的人还在沿江打听。”六幺老实回道。
  不期然,红唇浅扬绽出笑花,看得六幺惊疑不定。
  “殿下。”他嚅嚅出声。
  唇角越飞越高,凌翼然睁开美眸,目色若水笑若熏风,透出慵懒惑人的美色。
  殿下?他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传膳。”凌翼然随意地将衣带打了个结,披散的长发与红袍交错,晶亮的眼眸显得心情格外好。
  哎?传膳?一刻之前不是说没胃口的么?六幺颔首称喏,迈着狐疑的步子走向门帘。
  “还有七哥”
  终于想到正事了!六幺兴奋回身,就等主子发话。
  “疯了么。”轻滑的笑声在黏腻的空气里回荡,凌翼然支手托腮,眼波迷离,“今日本殿的心情不错,暂且放过他吧。”
  不能啊,他的好主子哎,打狗莫留情,一定要……
  “前些日子母后娘娘还闹过,不若顺了她的心让七嫂与七哥团聚。”
  这怎么能行!六幺血气上头,刚要开口,就听他再说。
  “人道患难见真情,不知这天牢里能不能见得人心。”凌翼然斜眼一挑,那笑意透出森冷的味道,“将两人关在同间天牢,只送一人吃食。看我那疯七哥,是想与美人做同命鸳鸯还是过河拆桥?”笑声如潮水般蔓延,“本殿好想知道啊”
  这叫放过?那什么是不放过呢?
  六幺几不可见地一颤,复而一拜转身离去。
  不问,不问,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大雨还在下,窗内凌翼然慵懒执笔,灯火映亮了他的俊脸。迷离桃花目晶莹流转,似有轻波微澜。
  竹肃,无须再找,不日她自当归来。
  定侯不归啊,不归。
  “哼。”他脸色暗变,眉宇间交织着复杂的情感。
  她果然没死,而且还同定侯在一起。
  不过又如何,只要宫中那位昏迷不醒的消息到处传遍,还怕那个傻姑娘不回来么?
  至于定侯……
  俊眸带笑,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在那本密疏上。
  魅惑的美目中桃花纷然,溪水轻淌,内心的温暖持久荡漾。
  还好,她没死,还好。
  窗外一行夏雨滤尽延绵已久的哀伤,滴滴答答,清脆回响。
  没死,她没死。
  光滑的笔杆刻上了几道指痕,深深的、深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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