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枝引-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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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雅书也看到了房间内的情景。
　　这个房间，布置得古色古香。一个雕花木榻，靠着窗口摆着。窗是关着的，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阳光。房间里很暗，只有木榻中间摆着的几子上，有微弱的光芒。那是烟灯的火。木榻上躺着两个人。一左一右，都拿着烟枪，吞云吐雾。女的那个，是静芬。男的那个，则是陈少卿。
　　他们在吸鸦片。
　　虽然林雅书从未见过现实中吸食鸦片的人，但她知道，他们吸的是鸦片。她曾经看过吸食鸦片者的照片和图片，也听大人们说起鸦片对中华民族的毒害。鸦片，西方国家大量地倾销，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使得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沦为东亚病夫。清廷腐败，军队衰弱，百姓疾苦。
　　林雅书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立刻转身离开。佩蓉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佩蓉很早就知道，陈少卿和静芬吸食鸦片，但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带着林雅书撞到这一幕。
　　陈少卿眯着眼睛，朦胧中看到林雅书的脸，他大吃一惊，一把扔掉了烟枪。但已经晚了，林雅书冷笑着回头，转身离开。
　　“林小姐……”陈少卿来不及穿鞋子，赶忙追出去。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差点摔倒，佩蓉扶住了他。陈少卿粗鲁地甩开佩蓉的手，他那么冷酷，力气很大，佩蓉摔倒在地上。他没有看佩蓉一眼，急匆匆地追赶林雅书去了。
　　“四姨太，你这是怎么了？”静芬吐出一口烟，懒洋洋地支撑起身子，斜靠在靠垫上，笑容妩媚。
　　“是你。”佩蓉瘫坐在门口的地上，抬起头瞪着静芬，“你知道将军在你这里吸鸦片，所以你打电话给我，让我把林小姐带过来。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林小姐看到将军吸鸦片的样子，故意让将军以为是我把林小姐带来，好让将军记恨我。”
　　静芬哧哧地笑：“四姨太真是聪明人。可惜啊，你还是不够聪明。若你真的够聪明，就不会想着要把将军从我这里抢走。”佩蓉站起来，走到木榻前，眯起眼睛，看着静芬，恨恨地道：“将军喜欢我，因为我比你年轻，也比你漂亮。你这个老女人，除了鸦片，你还能用什么换得将军的青睐？”
　　“将军喜欢你？”静芬笑得太过厉害，咳嗽了几声，“刚夸你聪明，你又犯傻了。我们几个女人，将军都不爱，将军爱的，是那个从江南来的林小姐。在我们几个当中，不能用喜不喜欢来论断，而是该用讨不讨厌来论断。我，将军并不爱我。而你呢，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将军讨厌你。所以，你完了。”
　　“贱人！”佩蓉挥起手，想要打静芬的脸，但静芬坐起来，抓住了佩蓉的手。
　　“还是改不了戏子的习性，这么没教养，动不动就要打人。你想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配吗？我可是前清的格格，是主子。而你呢，下三滥的戏子，是奴才。”静芬说罢，又吃吃地笑。笑罢，她低头吸了一口烟，然后抬头，将烟喷在了佩蓉的脸上。
　　林雅书跑下楼，走过大厅，往外面走去。出了大厅的门，走下台阶，便是一个花园。太湖石假山堆积而成的一道拱门，有不少客人进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干脆溜出去。林雅书跟在那些离开的访客身后，快步地往外走。
　　“林小姐，您要去哪儿？”雪娟和如意在窗口看见林雅书出了大厅，便急忙跑了过来。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林雅书觉得如意比雪娟老实，更好应付。于是，她笑道：“我心里乱乱的，想走走，散散心。好冷的天，雪娟，你去帮我拿一件大衣，让如意跟着我就行了。”
　　“这……”雪娟有些为难。
　　“快去。”林雅书加重了语气。
　　“是。”雪娟匆匆地离去了。
　　林雅书装着漫不经心的模样，放慢了脚步，在园子里走着，如意跟在她的身后。访客进进出出，都要经过这里。林雅书走了几步，忽然哎呀一声，说道：“我的镯子掉了。”一边说，一边装出着急的样子，低头往回走，在枯萎的草丛中寻找着。
　　“林小姐，你找什么镯子？”如意问。
　　“一只玉镯。很贵的。你快帮我找找。”林雅书道，“是你跟着我的时候弄丢的，若是找不到，为你是问。”
　　“这……”如意觉得委屈，这个江南来的小姐怎么如此莫名其妙，她红了眼圈，低下头，匆匆地寻找着那只不存在的镯子。“林小姐，方才你都往哪儿走了呢？”
　　“那边，再过去一些，对，就是那边。”林雅书指着远处的小径，将如意越引越远。目光瞥大厅的门口，陈少卿一面扣着衣服的扣子，一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正焦急地左顾右盼。她知道他是来找她的，又见如意渐渐走远，且注意力都放在了寻找镯子上，便悄悄地转身，往外跑去。
　　“林小姐，我实在找不到你的镯子。你想一想，那镯子会掉在哪儿呢？会不会没有戴出来，在房间里呢？林小姐……”如意回转身来，找不到林雅书的身影，“林小姐，你在哪里呀？”眼前只有来来往往的访客，哪里还有林雅书的身影。如意慌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口中喊着林小姐，焦急地寻找着。
　　“林小姐呢？”陈少卿找到了如意，焦急地问道。
　　“我……我刚才替林小姐找镯子……我找不到镯子，也找不到林小姐了……将军，我……”如意看到陈少卿愤怒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抖。
　　陈少卿的脸色沉了下来，咬着牙，手握成拳，皮肤被寒风吹得青白，青筋凸起。“传我的命令，立刻封锁大帅府，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直到把林小姐找到为止。”陈少卿对随从下令。他想到林雅书可能已经逃出了大帅府，又道：“再派一队兵，在大帅府外找。必须找到她，否则你们都别想活。”
　　林雅书并没有逃出大帅府。
　　她跑出了花园，往大门口跑去，却看见一队士兵从前面过来。于是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又见一队士兵，她再次往回退。眼见那些士兵即将到达她的面前，她往一条小弄一转，躲在一幢小楼背面。听着脚步声，等到那对士兵走过，她往四下观察了一番，沿着小楼悄悄地走着，步伐轻而快。不远之处，便是陈府的大门。她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自由便在眼前。
　　刚想加快脚步跑出去，却听见右边的路上传来陈少卿的声音。林雅书急忙停下脚步，便回转头，往左边跑去，可左边远远地，又有一对士兵在搜查。林雅书靠着墙站着，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法子脱身。
　　“必须找到她。不然我毙了你们。”陈少卿的愤怒声音越来越近。
　　北方的寒冬，风似尖刀，冷飕飕地刮着。林雅书的脸颊生痛，双腿似乎被冻僵，一阵一阵地麻上来。她冷得瑟瑟发抖，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地耗尽，快要跑不动了。她贴着墙，看着右边转角处，陈少卿随时都可能出现在那里，而左边那对士兵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忽然，小楼的门打开了，一个男子走出来，一把将拉住林雅书的胳膊，将她拉进去，又迅速地关上门。
　　林雅书在惊慌之中看到那双眼睛，忧郁的，带着坚定的眸子。仅仅是一瞬间，她便认出了这个男子，因为他的目光。

　　第十六章

　　这目光，她曾在大帅府的花园里察觉，亦曾在除夕夜的家宴上察觉。如今，他终于站在她的面前，她却不敢相信。可是，应该是他，她的直觉告诉她，就是他。
　　陈少华？林雅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内心有疑惑。为什么陈少华会要救她。
　　“快。上楼去。”陈少华压低声音道。
　　“为什么？”林雅书问，瞪大眼睛望着陈少华。她还不敢相信他，因为他对她而言，亦是一个陌生人。
　　“我认识张道恒。他拜托我救你出去。他是你二姐的朋友，对吧？”陈少华急急地说道，“请你相信我，快躲到楼上去。”
　　林雅书听到陈少华提起张道恒的名字，仿佛在异乡找到了故客，一下子有了生存的希望。她看他的眼睛，目光诚恳真切。他既然认识张道恒，知道张道恒与林雅棋的关系，那应该不会有错。于是，她相信他，说了一声谢谢。
　　跟着陈少华上了楼梯。欧式风格的小楼，朴素简约，与大帅府的主楼风格截然不同。走上二楼，便是一间大书房，两旁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地上也散乱地堆放着各式书籍。
　　大大的落地窗，窗前是一张大书桌。陈少华走过去，拉上窗帘。屋里一下子暗了，他又打开了电灯。书桌上亦是堆满了书，林雅书最上面的几本，是已经翻得很旧的杂志。她走过去看了看，是《新青年》。
　　陈少华见林雅书的目光停留在那几本《新青年》上，便问道：“林小姐也喜欢看？”林雅书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看过。但我二姐是极其喜欢的。”她又说了一个人的名字，“二姐最敬佩的就是他，说他开了主义的先河。”陈少华一听，便来了兴头，笑道：“对，对，就是他，我也最敬佩他。他写的文章，我都看过，还会背诵。我觉得他是一名真正的斗士，勇敢无畏。”林雅书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曾看到过报道，陈少华口中最敬佩的斗士正是被陈仁廷下令绞死的。陈少华见林雅书不语，也猜出她的心思，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我和我父亲是不一样的。我父亲是旧式军阀，是要被打倒的。我是进步青年，要为了祖国奉献我自己的一切。”
　　林雅书心里的慌乱还未平息，站在那里，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陈少华慷慨激昂的言语，她并未太入耳。仿佛又是二姐林雅棋的翻版，满口主义与道义。她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微微活动着冻僵的手足。
　　“那个……“林雅书开口问道，“接下去该怎么办呢？”陈少华停止了自己的演讲，想了想，道：“你先在我这里住一个晚上。等到明天，我找机会送你出去。只要上了火车，出了我父亲控制的地区，应该就能平安回到南方。”林雅书心想，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她点了点头，道：“多谢……”
　　一个谢字才说出口，楼下便传来敲门的声音。敲门声急切而沉重，一声又一声，打在林雅书的心头。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陈少华把手指举到唇前，嘘了一声，示意林雅书不要出声。林雅书会意，点了点头。陈少华走到落地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回头，小声对林雅书道：“是我大哥。你且在这里躲着，我下楼去应付。”
　　林雅书躲在二楼的书房，侧耳倾听楼下的声音。
　　开门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来了很多士兵，逐渐又平息，一切归于宁静。
　　“她在哪里？”这似乎是陈少卿的声音。
　　“大哥，你说的是谁？”陈少华问道。
　　“就是随我一起回来的那位林小姐，从南方来的。有人看到你让她进门了。”陈少卿道。
　　“什么林小姐？我不认识她。大哥，你还是到别处找找吧。”陈少华道。
　　安静了几秒钟，林雅书的心提在半空中，不知陈少卿是否就这样离开。但在片刻的安静之后，她听到陈少卿下令，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冷冰冰的，斩钉截铁：“给我搜。”
　　“你们给我站住。”陈少华嚷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三少爷？这是我住的楼，你们胆敢搜？”
　　“三弟。你不用冲着他们叫嚷。”陈少卿的语调里带着戏诌，“是我下的令。他们都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大哥。我好歹也是你的亲弟弟。你让这些士兵搜我的住处，让我把脸往哪儿放？”陈少华道，“你就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对待你的亲弟弟？”
　　“如果你是我的弟弟，该把林小姐交还给你的哥哥。而不是把她藏起来。”陈少卿道，“你背着我将林小姐藏起来，让我把脸往哪儿放？”
　　“我说过了，林小姐不在这里。”陈少华坚决地说道。
　　“如果她不在这里，那搜一搜又有何妨呢？除非是她在这里，不然你为何不让我搜？是怕我找到她？”陈少卿笑道。
　　“我不让你搜，是出于我陈家三少爷的面子和尊严。”陈少华气呼呼地说道。
　　“面子？尊严？”林雅书听到陈少卿冷笑了几声，又听到他说，“在我们陈家，在整个东北，甚至是全中国、全世界，都是用枪来说话的。你没有枪，没有兵，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讲面子和尊严？快让开！听见没有！让开！”
　　“大哥，你想要做跟父亲一样的军阀，我管不着。但我有我的原则，我是不会让的。”陈少华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丝毫动摇不了我的理想和信念。要想搜我的屋子，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忽然，楼下安静了下来。林雅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乱动，怕发出声音。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静默了一会儿，她听到陈少华的声音：“大哥。你把枪指着你的亲兄弟，而不是那些日本人。呵。真是可笑。”
　　枪？林雅书吓了一跳，生怕陈少华出什么事。她悄悄地挪动了几步，蹑手蹑脚地走出书房，从楼梯的拐角往下看。门口站着许多士兵，黑压压的一片，而在这些士兵的前面，陈少卿举着枪，对准了陈少华。
　　他会开枪吗？陈少华是他的亲弟弟，他会开枪打自己的亲弟弟吗？林雅书有点紧张，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地跳着。
　　“在东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挡着我的路，那就给我去死。”陈少卿冷冷地说道。
　　林雅书觉得陈少卿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很可怕，似乎真的会开枪打死陈少华。她知他性子深处的暴戾，怕因为她而使得陈少华受到伤害。于是她下定决心，扶着楼梯的扶手，从二楼走下去。
　　“我在这里。你放了他。”
　　陈少卿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林雅书，脸上露出了微笑。陈少华蹙眉，叹息道：“林小姐，你为什么要出来？他不会真的开枪，我是他的弟弟。”林雅书从陈少华的身边走过，她抬起头，对着陈少华微笑：“三少爷，谢谢你。”陈少卿朝着林雅书伸出手，笑道：“林小姐，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陈少华抓住林雅书的胳膊，对陈少卿说道，“大哥，我知道林小姐的身份。你若不放她走，我会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父亲。”陈少卿抓住林雅书的另一只胳膊，把她拽过去，冷冷道：“既然你知道她是谁，那就应该明白，如果父亲知道她的身份，会如何对待她。你尽管去说，我不拦着你。如果你真的敢告诉父亲。”陈少华一时无言以对，他明白陈仁廷的性子。
　　“林小姐，我们回去吧。”陈少卿笑着对林雅书说道。
　　林雅书点了点头，跟在陈少卿的身后，走了出去。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暮色笼罩着大地。北风呼啸着，吹乱了林雅书的长发。她跟着陈少卿走着，每一步都离绝望近一步。她的脸冻得通红，她的心则冻得坚硬。
　　室内比室外要暖和得多，可林雅书却觉得更加阴冷。她默默地回到房间，坐在床沿，冻僵的手和脚缓和了过来。雪娟和如意垂手站在门口，不敢多说一句话。陈少卿走进房间，挥手让雪娟和如意出去，然后把门关上。林雅书不想看他，也不想跟他说什么话。她不明白，陈少卿既然已经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什么还要禁锢着她呢。陈少卿背靠着墙站着，头低垂着，没有了刚才的独断和冷酷，显出一副疲惫的模样。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看着林雅书。
　　“你想走，是不是？”陈少卿问。
　　“是。”林雅书道。
　　“为什么？”陈少卿问，“为什么你就不肯待在我的身边呢？”
　　“为什么？”林雅书冷笑一声，抬起头，鄙视地看着陈少卿，“我为什么要待在你的身边？”
　　“你想走，是不是因为我吸鸦片？”陈少卿问，“因为我吸鸦片，所以你讨厌我。”
　　“不是。我不讨厌你。”林雅书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我看不起你。你从头到脚，没有一点能让我不鄙视你。对的，我就是看不起你。你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丑陋。”
　　“看不起我？哼……看不起我……哈哈哈哈……”陈少卿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他的笑由大笑转为苦笑，又沉默了下来。他的神情变得冷酷，撇过头，冷冷地盯着林雅书，眼睛里透出一股凶狠的气势。他愤愤地，一把脱掉外套，扔在地板上，扯开领带，解开背心的扣子。将领带和背心也扔在地板上，他又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扣子。

　　第十七章

　　他想要做什么？
　　林雅书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身后是那张大床，腿撞到床沿，一软，便瘫坐在床上。她的心亦跟着沉了下来，似有不祥的预感。她往里挪了挪，手放在背后，触到床头柜上那盏台灯的灯柱。若是他敢碰她，她一定会抓起这金属制成的台灯，狠狠地砸他的头。
　　当陈少卿脱掉衬衫，把衬衫也扔在地板上，□着上半身，站在林雅书的面前时，林雅书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少卿的脸，如同画中的美男子一般，完美无瑕。可是，他的身上却是布满了伤痕。大大小小的伤口，颜色深浅不一，有陈年的旧伤，亦有近来受的新伤。有些伤口很长，似乎是被刀砍的痕迹，有些伤口很小，似乎是子弹的留痕。
　　触目惊心。
　　“这是我为什么吸鸦片的原因。”陈少卿苦笑道，“因为疼痛，所以有人就劝我吸几口鸦片，说是可以缓解。没想到，一吸就上了瘾。当然，这对你而言，或许并不能成为理由。我也不因此而傲。鸦片，这确实是我的耻辱。”
　　陈少卿走近来，在林雅书的身边坐下。又厚又软的床垫微微动了动。他垂着头，看着地面，缓缓道：“我是一名军人。当初，我选择做军人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做军人要把自己的头拴在腰带上，随时都准备死去。我十六岁开始带兵打仗，打了十年的仗，这些伤，都是我的战利品。林小姐。我知道吸鸦片不好。如果你不喜欢看到我吸鸦片，那我可以为了你戒掉。”他转过头来，望着她，目光神情而真切。
　　林雅书微微触动，但她立刻明白自己的处境，变得清醒。狠下心，把头扭向一边，冷冷道：“你吸不吸鸦片，与我何干？”
　　陈少卿无奈地笑了笑，依旧垂下头，双手交叉，摆在膝盖上，紧紧地握着，似是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道：“我不希望你离开。”顿了顿，又道：“当初在妓院，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希望能把你留在身边。你与我认识的女人都不同。你那么冷清洁净，你从来都不会刻意讨好我，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一处安静的地方，没有战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权力攫夺，没有金钱纷争，只有平静与安详。”
　　“可是，我讨厌你。”林雅书冷笑道，“我讨厌你们北方的军队，讨厌你父亲还有你这样的军阀。你们打伤了我的舅舅，直到今天，我还无法得知他是否康复。我讨厌你，因为你，我无法回到南方与亲人团聚。陈将军，你已经有那么多的女人了，你有太太，你有三位姨太太，你还嫌少吗？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我，让我回到南方去？”
　　“不错，我是有很多女人。不光是太太和姨太太，我还有数不清的情妇。我上过不同的床，不同的床上有不同的女人。但是，这些女人，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陈少卿的脸涨得通红，一把按住林雅书的手，望着她的眼眸，坚定地说道，“林小姐，如果你留在我的身边，我可以放弃全世界的女人，我只要你。我发誓，我会好好待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林雅书立即把自己的手从陈少卿的手中抽回来，冷笑道：“陈将军，你别开玩笑了。”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陈少卿站起来，弯腰捡起衬衫，穿在身上，“我要带你回北平去。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搅。你会知道，我会对你好的。你会明白，我是认真的。我对你的感情，绝对不是一个玩笑。”还没有等林雅书回答，陈少卿便走到门口，一把打开房门，对门外的人吩咐道：“雪娟，如意，你们快替林小姐把行李打包。徐顺，你带几个人，去把我的东西打包。要快。我们立刻回北平去。今晚便动身。”说罢，他一边扣着衬衫的扣子，一边大步地离开了。
　　回北平？
　　林雅书呆坐在那里，她没想到陈少卿会突然有这样的决定。如果回到北平，她会独自被关在室内，受到严密的监视。比起访客众多，人声繁杂的大帅府，从北平逃跑的机会要少很多。
　　陈少卿的外套、领带和背心还躺在地板上，散乱地摊着。雪娟和如意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弯下腰，把它们捡起来。林雅书知道她们正在悄悄地打量着她，她看到她们脸上复杂的神情，知道她们一定在乱猜着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愈加阴暗的天空。天空，仿佛是她的心境，阴霾成一片压抑。
　　光线一丝一丝地退去。夜幕降临。陈少卿站在门外，唤她的名字：“林小姐，我们走吧。”
　　林雅书其实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