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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活-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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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我们想法儿紧抓紧地把你的户口簿和身份证都给弄出来。你出不出演其实无所谓,你不在出演登记上写那因雨停演的字也无所谓,我们不挣这最后几场的门票钱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让不让你们受活人退社那才是天大的事情呢。”    
    说:“想想吧,要同意咱们就连夜转场到温州去,明儿夜就开始在温州出演啦。”    
    说:“你演一场可以得三把椅子钱。不行了我们给你四把椅子钱。”    
    茅枝婆听了想了想,她就开口说话了。    
    说:“我不要钱哩。”    
    人家问:“你要啥?”    
    她说:“我要个空儿想一想。”    
    人家说:“你抓紧一点想,这往温州转场要大半夜的路,天又下雨路滑的。”    
    人家就走了。往剧院里边走去了。她就沿着剧院外的马路信步地往前去,瘸瘸拐拐着,既不东瞅,也不西望,只偶尔瞟一眼从身边飞着过了的汽车和飞起的水。因了雨水,这个城市的人都不再出门了,大街上落落空空,像没有人烟的坟场一样儿。脚地上堆着的雨水,白哗哗地朝着地缝里钻,在马路边上留下了许多银白色的漩涡儿。眼前的楼房,在雨水中响出风吹雨打那亮白的声音来,像耙耧山脉的盛夏里,有一坡脸的杨林响在风中样。远处的楼群和房子,陷在了雨雾中,马虎成了一片儿,像瘫痪了在水面上,黑黑灰灰色,有一股烈烈的水汽从那儿漫过来,又漫了过去了。    
    茅枝婆真的以为前边是一片洪涝滔天的大水哩,立在那儿仔细地看,却看见那不是淤积起来的水,而是柏油路和洋灰地在雨天泛起的一片芒光哩。却看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上,有两辆汽车撞在一块了,不知道那两个司机从车上下来说了一阵儿啥,便又各自开着自家的车钻进了雨水里。茅枝婆朝那撞车的十字街口走过去,到那儿不光看到了满脚地都是豆粒似的碎玻璃,还看见那玻璃碴儿中,有一条被汽车撞了的半大的花狗瘫在雨水中,它的血在水中浸漫着,浓浓淡淡,先是黑红,接着艳红,再是粉淡,慢慢慢慢就化在了雨水里边了。


第九卷 叶它们都朝她跪下了,—世界都是泪水了(2)

    雨珠落在血水中,发出了油亮的声响儿。从那血水中泛起的红水泡,像那个城市晴天里满街撑起的红纸伞。水泡破了时,如合了伞样有吱——的响声儿,只是合伞的响声长,水泡破着的响声短。且水泡破了呢,会有微细一股腥气升上来,到了半空便又被压了下去了。茅枝婆就立在那撞了汽车的一片玻璃儿旁,那一丝一股的腥边上,望着那条狗,那条狗也眼巴巴地望着她,像求她扶它一把样。    
    她想到了她家喂的那些残狗们。    
    蹲下去,摸了那花狗的头,又摸了那狗拖在地上流着血的两条后腿儿。她想到了如果一张门票果真能卖出七百块,卖十张就是七千块,一百张就是七万块,一千张就是七十万块钱哩。可她们这两个月的出演从来都是每场最少卖出去一千三百张的票。一千三百张,那就是九十一万块钱哟。九十一万块,除掉给他们受活人的椅子钱,他们最少还有八十五万。八十五万由这八个县里派来的圆全干部分,再加上团里的会计、出纳和售票员、保管员,杂七杂八都算上,除了她们受活的四十五个残人儿,余剩的圆全人其实也就是一拢共的十五个。    
    就是说,每演一场这十五个圆全人都能得到八十五万钱的收入哩。    
    就是说,她们受活人在台上出演着,每人每天挣两把椅子钱,圆全人每人每天最少平均都能挣到五万多块钱哩。    
    就是说,圆全人每天每人平均挣上五万多块,十天十场出演他们每人最少有五十多万块的收入哩。    
    就是说,只要我茅枝婆不在那写着因雨停演的字后写上自家的名,按上自个手印儿,他们就不能挣到那五十多万块钱哟。    
    也就是说,眼下的事,都取决于我茅枝婆了呢。    
    雨是越下越大哩,茅枝婆蹲在那雨水里,蹲在那条狗边旁,她觉得身上有些冷,像浑身上下没有穿一件衣裳样。可茅枝婆也觉得身上有些热,她想到她只要不在那张表格上按下自己的手印儿,圆全人们就得不了分文时,身上便有一股热嘟嘟的东西从下朝上涌动着,到了头上她便觉得浑身有些暖和了,才将身上的冷,便立马被挤得没了踪迹啦。    
    茅枝婆就最后又摸了几把狗的头,像去孩娃脸上擦泪样,把那花狗脸上的雨水擦了擦,轻轻把它往路边安全的处地抱了抱,怔一会,车转身,往回走去了。她像一冷猛地立下了主张样,腿是瘸拐着,步儿却比来时走得快捷哩,深一脚,浅一脚,好着的右脚落在地脸上时,要比瘸拐的左脚用的力气大,那溅起的水花也比左脚溅起的多,几下儿就把她左裤腿的里侧湿了一老世界了。    
    大街上是空无人烟哩。    
    她就那么拍喳着雨水往回走,像是个路过城市的乡下老人样,可走了几步后,她的身后有了细细微微一股哼唧声,如了谁家走失的孩娃在老远的地方唤着他的娘。    
    回过头,她看见那条花狗拖着它的后腿正在爬着追着她,见她回过身子时,它像看见了娘的孩娃那样儿,更用力地朝她爬过去,且仰着头的眼里溢满了哀求的光。    
    这是这个城市的一条野狗哩。她迟疑一阵子,往回瘸几步,去把那狗费力地抱在怀里了。像抱起一袋水湿的面样把它抱在怀里了,立马她就感到那狗身上的冷和感激的哆嗦了。然抱着那被汽车撞断了腿的狗走回到剧院的胡同时,她却发现不知从这座城市大街的哪,又朝她围过来了三五条的野狗儿,有黑的,有白的,每一条,都又丑又老哩,都被雨水淋得浑身哆嗦呢,每一条毛都贴在它们的身子上,就都看见它们瘦嶙嶙的肋骨了,像大劫年的饥荒年月里,人饿到瘦极的处地儿,他的肋骨便挑起了他的肤皮样。    
    茅枝婆立在那儿不动了。    
    那几条狗都眼巴巴地打望着她,若了街上讨饭的人,见了有吃食又肯施舍的人。    
    她说:“你们不能都跟着我这老婆呀。”    
    野狗们不言声,依然都目光求求的望着她。    
    她说:“你们跟着我,我也没啥喂你们。”    
    它们依然依然地看着她。    
    她走了,它们就跟着。    
    她停下,它们也在她身后停下来。    
    她朝最前的一条黑狗身上轻轻踢一脚,那狗叫了一声儿,另几条狗忙慌慌地朝后退几步,可是她朝剧院那儿走去时,那几条狗却又如尾巴样跟在她身后。    
    她不再管它们的跟与不跟了,只管自地朝前瘸拐着,待她抱着那半大的花狗到了剧院门前时,回头看一眼,她身后跟的已经不是了几条哩,而是了十几条,一片儿,都是又丑又脏的野狗呢。都是这个城市被人弃下的又丑又脏的残了的狗,和受活的人一样,有双眼失明的,眼前总是流着黄脓和挂着白色眼屎的实瞎子,有瘸了前腿或断了后腿的,三条腿立在脚地上,像残人拄着拐杖立在地上斜着身子样,还有专爱在城里饭店门前窜来窜去的狗,图求一嘴吃食,那饭店就把一盆滚着的肉汤浇在它的头上、背上了,从此它的头上、背上就永生永世是一片烂肉了,永生永世有一股臭味了,是苍蝇、蚊子的老家了,乐园了。    
    雨已经小了呢。天空里挂了明亮的白。    
    茅枝婆的身前身后,都是乳浓浓的腐臭味,都是那狗群身上的血脓味和污脏脏的臭味儿。立在剧院前,她正要呵斥这一群野狗走了时,忽然离她最近最前的一条走路摇晃的瘸腿老狗朝她跪下了。茅枝婆觉得自己的瘸腿颤了一下子,像谁在脚底用力抽了一把她瘸腿里的筋。她盯着那瘸狗的前腿儿,见它跪下时,像跌倒样前腿下有了一声响,把地面的雨水溅了起来了。为了分辨它的跪和卧,它的两条后腿还是直在脚地上,这样儿,它的背就前低后高了,尾巴骨那儿翘在半空里,可它的头却还是抬着的,眼巴巴地望着她,使它的跪有了很怪的姿势。    
    她就问了它,“想要咋样呀?”    
    又看着怀里的狗,“它是你的孩娃吗?要了还给你。”    
    她就把她怀里的花狗放在脚下了。这一放,那半大的花狗竟会扭头狠狠瞪了那老狗一眼儿,又回过头儿来,拖着它的断腿往她的身上爬。    
    她就又把那花狗抱在自己怀里了。


第九卷 叶它们都朝她跪下了,—世界都是泪水了(3)

    抱了起来了,没想到那老狗扭头回望一眼儿,哼了几声儿,像对别的野狗们说了啥,那一片野狗竟都学着老狗的样,朝她跪了下来。都跪着朝她挪动着,望着她,也望着她怀里的狗。所有的目光都是乞求哩,都是对她怀里的花狗嫉羡哩,都是企盼着她去抱抱它们哩,企盼着她像抱着那花狗样把它们带到哪儿哩。像它们知道她不会弃了它们样,会把它们带回到全是残人的耙耧山脉的受活样,像知道受活那儿她的家里已经有了十几条残狗样,像它们终于找到了它们的主人样,它们的亲娘、亲奶样,它们跪着朝她挪去时,它们的眼里全都汪了泪水了。    
    半空里满是了泪水的咸味呢。    
    一世界都是了狗泪的咸苦味。它们流泪求着她,喉嗓里发出了古怪低沉的叽叽的叫,像它们的哪儿疼得很,心里伤得很,到了不跪着求人不行的田地儿。茅枝婆听到了它们的哼叫,像孩们的哭一样,看见它们的哼叫,像云样在她的周围飘散着,闻到了它们的泪水里的咸味稠得如放多了盐的汤。她知道它们求她要她干啥儿。她的心里先是像沙地里流进了一股水样湿润着,后来就像一片干沙一样堵在她的胸口了。    
    它们要她像带那花狗一样把它们带走呢。带回到耙耧山脉的受活去。它们又老又残,知晓自个儿该往那儿去。它们像住在这满是圆全人的城里等了许多年,终于就把茅枝婆给等来了。它们不能不跟着她回到受活那儿了。    
    茅枝婆就怔怔地望着那一群老残的狗。    
    雨是终于的停绝了,天上地上都有白光了。那一群十几条老残的狗,跪在雨水中,喉咙里发出泥黄可怜的叫,像一片泥黄的雨水汪在她的周围呢。不知该咋儿,茅枝婆又把她怀里的花狗放在地上了。她想她不把花狗抱回到剧院的后场地,不喂它,不给它的后腿裹上包伤的布,也许这一群狗就不会这样围着求它了。可是呢,那放下的花狗竟用前蹄爬在她的脚上呜呜呜地哭起来,泪像旺泉样从它的红眼眶里流出来,顺着它的瓜似的脸面流到嘴里了。    
    茅枝婆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来出演团里那几个县干的圆全人,都没有回到剧院里,竟一直都在剧院的门口等着她。也许人家是回去以后换了衣裳又走了出来了。茅枝婆发现人家都穿着干爽的衣裳了。茅枝婆不知所措时,人家从台阶上走下来,怪奇奇地望望一老满地的狗,又望望被狗们围着的茅枝婆。    
    人家说:“想好了吧?我们已经通知后台做今夜转场的准备啦。”    
    人家说:“破天破地吧,我们想好啦,凡是出演的人演一场我们可以给五把椅子钱。五把椅子就是三四千块钱哩。”    
    人家说:“你演一场可以给你十把椅子钱。十把椅子就是七千块钱哩。”说:“当然呢,顶天重要的不是十把椅子钱,而是只要我们给县里通个电话,给县长汇报说,受活的人都想退社哩,都想离开双槐的辖管哩,回到家你们就可以拿到那份受活退社的文件啦,就可以永生永世不归双槐和柏树子乡管了哩,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管了你们受活啦,再出演那钱就百分之百地归你们受活啦。”    
    人家说:“说吧你,茅枝婆,退不退社就候你一句话儿了。”    
    人家说:“你说吧,好歹你总得有个声音儿。”    
    茅枝婆瞟着这面前的圆全人,那些出门组领出演团的干部们,末了把目光落在那说话最多的县干的身子上。    
    她说:“你们去给柳县长说去吧,就说受活庄没有一人不想退社哩。”    
    圆全人便都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了嘛。”    
    她说:    
    “还有一桩儿事,受活人每演一场不是五把椅子钱,是每演一场十把椅子钱。可我茅枝婆一把椅子钱也不要,一分也不要。这几场的出演,剩下的钱全都归你们,可你们得腾出一辆车,今儿天就拉上这些狗,都把它们送回到受活庄。”    
    人家便都迷怔一会儿,全都笑着答应了,分头开始做着事情了。有人去和出演一团打电话,让那边也给县里汇报说,他们那边的受活人和这边一样都百分百地想退社;有人去租赁往耙耧送这十几条残狗的汽车去;有人去组织连夜转场到温州出演的戏箱和汽车;有人忙不迭儿上街去购买茅枝婆上台出演的戏装和道具。因为茅枝婆要出演一个已经是真的活到二百四十一岁的人,她的户口簿、身份证是都要换了的,那些做户口簿和身份证的人,也是需要一些工夫的。做她的戏服就更是需要整天整夜的工夫了。二百四十一年前,是清高宗的弘历时候哩,是乾隆二十一年间那当儿,到今天是历经了清时的鼎盛、衰败、八国联军、袁大头执政、辛亥革命、民国时期和抗日与解放后的新政府。一个人能从乾隆时候活下来,当然是有些特殊的方法哩。茅枝婆能活到二百四十一岁,她的方法就不仅仅是吃素食,每天下地干活儿,顶天重要的,是她在道光十七年八十一岁时得了病,穿上寿衣了,可又活了过来了。活了过来的人,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便从此再也不怕死了呢,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白日穿着常人的衣裳吃饭、干活儿,夜里穿着死人的寿衣睡,总是准备着睡了就不再醒了的,可又每天一早就醒了过来了。就在光绪三年一百二十一岁时,又有了一场大病了,然人死了三天却又活了过来了。再活过来她就随时随地准备死了的,白日黑夜都穿着寿衣了。吃饭时穿寿衣吃饭,下地时穿寿衣下地,黑夜儿睡觉更是在床上不脱寿衣哩。    
    年年、月月、天天地穿着寿衣,每一会儿一刻都准备着死,她就活到了二百四十一岁,从乾隆时候活到今天了。活到今天她是经了多少世事啊,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民国,二百四十一年,她经过了九个朝代哩,九个朝代,道光十七年开始穿寿衣,光绪三年开始日日夜夜都不脱寿衣哩,这一百多年间,她得穿破多少寿衣啊,所以让她出演一个二百四十一岁的人,最少得给她准备十套、八套的寿衣给人看,那十套八套还必须都是又旧又烂哩,让台下的人一看她是果真因了这一百六十一多年间穿了寿衣才活到了今天哩。    
    这样儿,圆全人们就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忙将起来了。到了这一日的下半夜,也就终于转场离开这个城市,到下一处地进行浩浩盛盛的出演了。


第九卷 叶列宁纪念堂落成了,大典的出演开始了(1)

    柳县长这几日要到地区和省里开一个紧急紧的会。    
    茅枝婆和绝术团的残人们,火车、汽车地从东南的世界里赶回来,未及回到受活庄里落住一夜儿,同孩娃们,房舍们、树木们,大街、小巷们,还有各家那原来稔熟、眼下已经生陌了的鸡、猪、狗、鸭、羊、牛等牲畜们温习一下儿,就被柳县长忙急忙急地安排到魂魄山上,去做最后的庆典出演了。    
    列宁纪念堂已经圆圆全全地建了起来了,连通往山顶纪念堂路上的茅厕也立盖起来了。茅厕门口写着的男字、女字的红漆,都干了多日了。万事俱备了,只欠了东风呢。    
    置办列宁遗体的购买团也都离开双槐七天八日啦,说到俄罗斯国去的手续也都齐毕圆全了呢。在京城再耽留上一日半天,就要搭乘飞机,去往正北和俄罗斯国进行买卖谈判了。所谓谈判,也就是讨价和还价,你说我买列宁遗体最少给你一个亿的钱,人家说给十个亿我们也不卖。你说一个半亿就够了;人家说少了十个亿你就别提这碴儿事。你说两亿咋样哩?人家说你要百分之百地实心买,就说一个实实在在、实实在在的价钱吧。    
    这时候,我们这边的代表团长就皱着天眉①了,光洁的顶门③上有了一团儿、一团儿的麻皱了,像遇到了天大、天大的难事了。说实在,难也确实是顶天大的难事哩。一张口价钱说小了,怕人家一恼儿就决绝地不卖列宁遗体了,价钱额儿说大了,也许一下子就多给了人家几百万、几千万,甚着一个亿的钱。实在说,绝术一团、二团的半年出演,确确是给县上弄回了天大天大的一笔钱,地区上也是给了了不得的一笔扶贫款,可这钱毕竟都不是活水哩。都是一潭儿死水呢。用完了也就用完了。上边的扶贫款是三年内决然不会再像分菜样分给双槐一份了;绝术团和双槐的出演契约也都完结了,这七日列宁纪念堂的落成庆典出演,也都是柳县长向茅枝婆半是要挟、半是许诺,她才应承下来的。七日之后,不光他们不会为双槐县的财收再出演,就连人也不再是双槐县的人了呢。双槐县的地图上,再也不能有受活这个长条儿庄落了。    
    列宁遗体是一定要购了回来的。    
    钱也是一定要在讨价和还价中积极节俭的。为了节俭这笔钱,起原先,柳县长是要亲自带队到俄罗斯那边去讨价还价呢,可这几日里,地区和省里偏偏要开一个极急、极急的会,说各县的县长、书记都要务必务必参加哩,因为关系到是差额选举市长、省长的事,通知就说凡住院的县长或书记,是人大代表的,不是癌症就都得从医院出来去地区和省里参加会议呢。是癌症,早期的也要尽量去参加会议呢。    
    柳县长就只好让他最信任的一个副县长做了代表团长去谈判、去讨价还价了。关了门儿说,那副县长是他极信的自家人。副县长家的厅堂里,还挂了一张柳县长放大了的标准像,且副县长在县里主抓游乐业,也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曾经在一张饭桌上,和一个到省城去投资,途经双槐的台湾商人叙家常,因为不同姓,却说成了同姓人。因为是同姓,就叙成了一家人。因为成了一家人,同源于一个祖坟里,就亲近无比了,家长里短的说起来过往、眼下和日常,就说得那台湾客声泪俱下了,毅然把那要到省城投资的上千万元留在了双槐县,给双槐建了一个发电站。双槐从此就家家用上电灯了。柳县长就提拔那副县长成了常务副县长。成了县常委,大小要会副县长就能列席了,就有至关的一票了。副县长是谈事说情的上好人选哩。还有那高价聘的随着副县长到俄罗斯去的翻译员,原是在俄罗斯念过多年的书,对俄罗斯国稔熟得就如柳县长熟悉他的双槐县。    
    柳县长对他们去那边购买列宁遗体没有啥儿不放心的事。大事情,小情节,都在家里预设好了呢。人家说让我们实实在在、实实在在对列宁遗体开个价,副县长当然不能顺口就说出一个价码来。尽管那个价码是在家千百遍、千百遍地过滤到了极为精确哩,说好了上限是多少,超过了多少是一定不能应答呢。不能应答也还是一定、一定要做成这笔买卖哩,一定、一定地要把列宁遗体买回来,安放在耙耧深处的魂魄山上。这时候,就难为了谈判团的人,就要看副县长的能耐了。副县长是决然有这样的能耐哩。也许他们的谈判就在列宁遗体旁的那间屋子里,就在列宁水晶棺以西的那间会客室。那间在列宁墓中远没有双槐县一间屋子大的地宫会客室,墙是砖石墙,内里用特殊粉末涂了白,列宁墓的外观一老完全地是中国的墓室风格哩,在那红场一边上,高出地面有个石台子,从那台子一端走下去,两丈深,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坑儿,三两间房子大的石材壁,冬暖夏凉着,中间就放了列宁的水晶棺。这实在委屈了列宁哩,说起来他的墓还没有温州那儿有钱百姓给自己备的墓室大。所不同的是,列宁墓里的坑洞要比咱们这边的房室高一些。因为俄国人都比咱们个儿高,自然他们房屋的天花板就要比咱们的高一些,坑墓就自然也要高一些。墓里的墙壁是涂了特殊的防水、防腐的白色灰;白色当间的水晶棺,至今儿已经有七十五个年头了,水晶棺没有更换过,那墙上的涂白灰也没有怎样再涂过。尽管经了精心挑选的管理员们整日地用鸡毛掸子和绒布去那水晶棺上擦擦掸掸的,可那水晶棺板也还是没有七十五年前透亮了,从外边看,列宁的遗体也没有几十年前清透了。那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地宫会客室,按时领薪的管理员们也是每天要擦擦抹抹的,每月都要站在椅子上或沙发的靠背上去扫扫墙角的蛛网和墙上的灰,可终究那白灰墙是经了七十五年的岁月哩,白色里盖不住地透了暗黄啦,有些处地儿,已经一老完全成了深黄哩,像耙耧人,双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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