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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与荣-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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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   恋    
    一坡坡秋草    
    太茂盛了    
    寂寂寞寞    
    方方的一块地方    
    草被压平了    
    一对恋人离开后    
    在秋天扉页上留下了印章    
    第二年秋天    
    小伙子一个人来了    
    一坡坡秋草仍    
    茂盛    
    寂寞    
    他和她留下的印章不存在了    
    找到一个空罐头盒    
    一脚踢去    
    只剩    
    孤独


下卷:第四部分八苦相煎,三毒俱存

    行不行就是它了。他突然眼睛一亮,准备坐起身来,想了想又没动。顾小莉不知何时也来了。“你来了?”他问。    
    她看着他,她刚才听到他的“诗”了。    
    “坐吧。”楚新星伸了一下手,好像懒够了,端起咖啡杯踏着地毯与一屋人说起来:艺术是什么?就是在笔下实现在生活中没实现的东西。那些有政治抱负没实现的,就在小说中写政治、写使用权力、叱咤风云。那些在生活中缺女人的,就一天到晚地咏叹爱情,描写男人被女人爱,或女人被男人爱。我自己?想要的都不缺,只有“缺”没有,就只好在诗中写“缺”。缺失恋,就写失恋。我从来也不知道失恋是什么滋味,这也是一大遗憾。对,只好在艺术中弥补。庸人说艺术是写体验过的生活,我说,艺术是写没体验过的生活。还是我深刻吧?他优哉游哉,情致悦然。又在一张藤椅上坐下:我信仰佛教。人类上百万年历史了,有了宇宙飞船,可还是苦多乐少,还有老病死的折磨。都是凡夫俗子,名利熏心,八苦相煎,三毒俱存——知道三毒吧?贪,嗔,痴,活不自在。我呀,万事不在乎,“存,吾顺事,殁,吾宁也。”人生随意,悠悠然哉。……小莉,你怎么不坐?    
    “我不坐了,我想去看看楚伯伯……”    
    “噢,对了。”楚新星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小莉在电话中说过,要找他父亲聊聊,想把李向南推荐到父亲的公司里。“走,我领你去。”他痛快地说道。    
    两个人上了楼。“好了,你进吧,我已经和我父亲说过了。”楚新星半推开房门,听见里面一屋人的说话声。小莉转头看看他,他也看了她一眼,一瞬间千言万语涌上小莉心头,她说:“谢谢你。”转身推门进了楚同和的房间。    
    


下卷:第四部分以真诚拍《真诚》

    女导演彦均执导的影片《真诚》在国际电影节上得了大奖,电影厂为此召开了庆功大会。    
    特意到市内举行,邀请了各方领导,知名人士:影视明星,歌星,舞星,著名作家,诗人,评论家,书画家等等,场面盛大,各报社、电台、电视台,也都来了。    
    大会还未开始,到处是签名热。每个“名流”,每个“星”都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围的人高举着签名本、书、纸片;被围的人满面兴奋,你们别挤,我一个个签。都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越多越好,挤死、签死也心甘情愿。    
    最兴奋的该是彦均了。她四十多岁的身体上下放着光,面容也亮得耀人。她周围的记者最多,她对每个人都友好,对每个问题都坦率。你们问我拍这部片子的追求?我就是以真诚拍《真诚》。    
    最幸福的就是《真诚》的女主角:伊丽。她身着光闪闪的锦缎旗袍,腰肢水蛇般扭动着,脸上风情洋溢。她简直走不动了,多少张崇拜的面孔急切地挤向她,两个大学生因为拥挤竟推搡了起来。    
    要开会了,人们纷纷就座了,名流明星们也在台上或台下入座了。礼堂后面的入口处又闹嚷起来,那儿又有涌动的人群。大家请安静了,不要再签名了。主席台上有人在麦克风中大声讲着。那群人略松开了一些,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拉着一个差不多同样年龄的女演员挤出来。    
    男人正是颇有名气的作家刘言,他简直是一派骑士风度,把那个女演员从人群中“抢救”出来,得意洋洋地“护送”她穿过座位间的甬道到了前排坐下。只有他能和这些女明星在一起,只有他有资格去保护她们,他了不起得很,英雄得很。    
    庆功会终于开始了。文化部领导讲话,电影局领导讲话,电影厂领导讲话。然后是发奖,光荣的奖状,实惠的奖金。记者们在台上台下跑来跑去,照相机、摄像机从各个角度照着主席台。然后是受奖导演彦均讲话。    
    她面对掌声,她兴奋,她激动,她说话有些急促,她像个纯洁的大孩子,她中年的身体饱满又富有生气,她鲜亮极了,像明媚的小太阳:    
    我热爱真诚这个主题,可以说从学生时代就孕育在心里了。我们那个时代多纯洁、多真诚,我始终怀念那个时代。经历了十年动乱,我们就丧失真诚了?真诚要复归,要升华:我呼吁真诚。这部电影就叫《真诚》。有人说这个片名太白、太不艺术,我说,这个名字好得很。我们需要真诚,人类需要真诚。    
    伊丽也跟着发言,一上午的精心修饰:该怎么显得突出,怎么才能压住众多女星,如何才能更引起记者更大的热情,如何才能在电视上多占几个镜头,此刻都化为激情的讲话:我也热爱真诚这个主题,热爱这部影片中的女主角。我用自己的心去表演,作为一个表演艺术家,一生都应有一颗真诚之心。    
    彦均。以真诚之心拍《真诚》,那并不难。这是她的真实人格,可要使它为社会所接受就不那么容易了。她为这部影片费尽了心机,拍摄时就有多少周折,多少上下联络,多少棘手“外交”。拍好了,如何才能获得领导好评,如何才能得到权威们认可,如何才能引起评论界的赞扬,她上下左右,用尽了浑身解数。    
    这位廉之睿,是领导,又是权威长者,和蔼可亲,又不失威严。她请他来看样片。在这位老前辈面前,自己还可算是小姑娘,可以倚小卖小,这样效果最好。对他的政治倾向自己是早知道的,对他的艺术口味自己也早就熟悉。要把自己的影片尽量往他的标准上“解释”,看之前就要“引导”,看之中就要“说明”,看之后就要倾诉。我相信您一定会支持的,我主要靠您的扶持了,您一定会喜欢这部片子的,只要您通过了,说声好,别人再怎么说我也不在乎了。这样说就可以“套”住对方,有不满的意见也讲不出口,有满意的地方则会加倍称赞。“你也不是为我一个人拍电影啊。”首长果然乐呵呵了。我不是为您一个人拍的,可我最信服您的评判。不光因为您是领导,更因为您是真正的艺术权威,是我的老师。她说得诚挚极了,眼睛里都有泪光了。可她心里怎么想呢?这个老头子思想僵化,早该退出影坛了。


下卷:第四部分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

    这一位,童伟,是有影响的作家兼评论家。自己换一副面孔,请他来家里吃饭,丈夫也一同陪客,让儿子女儿出来叫叔叔,喝酒碰杯,亲如一家。然后,关上房门面对面谈知心话,向童伟请教——既在艺术上,也在策略上。我这部片子,真不知道命运会怎么样,那些僵硬派肯定要贬它,因为我在艺术上作了新的探索。童伟是好为人师的,又自认为是中国现代派艺术的先驱。她这样讲,一条线把自己和他划到了一个营垒,立刻就能得到他的支持。果然,童伟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侃侃而谈。童伟有些话有道理,有些话也就那么回事,但她一律点头称是。她不需要童伟思想上的指教,而需要他行动上的支持(给予评论),可要得到他支持,就先要接受他的指教。你讲吧,讲得越多越好,然后我再引导引导,让你多讲讲《真诚》这部片子的艺术成就。这方面讲了,再引导到那方面;各方面都讲了,再引导向深入;全面了,深入了,她便笑着说:你总结得太好了,简直就是一篇现成的文章。童伟便笑笑:我最近就是没时间,要不真可以写一篇。她便立刻拿出点女人劲儿:你就写一篇吧,支持我一下不行吗?这种亲热的央告,准保使男人就范。好,我就写一篇。童伟只能答应了。她立刻笑着“落实”:你准备给哪家报刊写?她此刻对童伟尊敬极了,像对待一位老师。其实,做到这一点是需要压抑自己的。她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尤其不认为自己比男人差。她总要和他们比试,从不示弱。就是在家中,她也绝不使自己沦入配角的地位。她愿意自己在写字台旁工作而丈夫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听着他洗碗刷锅,搬洗衣机。为什么男人就不能为女人作点牺牲?嗳,她听见不对,隔着两道门嚷起来:你水龙头怎么还没关?水别满出来了。到了夜里丈夫向她求欢悦时,她更感到一种对抗的心理了:别老跟馋猫似的,让我安静躺着。丈夫便会在黑暗中讪笑着,求告着,平常文质彬彬的男人到了这种时候也贱招儿得很。她感到一种满足,也渐渐升起性的冲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饱满,有弹性,渴望着搂抱和揉搓。把涨满身体的汁液压挤出来。她像大地一样仰卧着,看到天空在热烈地运动,雷电交加,她就要化成热雾般融化了,可又感到这种被驾驭的低下了,她要抗拒。你下去,你太粗鲁了。丈夫扫兴地在一旁躺下了,她又后悔了,也感到自己未被满足的肉体的难受了,可她不甘屈服,一扭身背对着丈夫睡了。    
    这一位,那一位,她活动了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环节,终于,赞誉《真诚》的舆论起来了,讨论会也召开几个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有参加国际电影节的事。如何让《真诚》取得代表中国的资格?简直是一场社交战。她忙坏了,累坏了,要研究无数人的利益,要摸清无数的关系,要讲千万种口是心非的话。    
    好了,总算获准参加电影节了,最后,如愿以偿得了大奖。可一下飞机,她就开始想新的问题了:如何把国际上的胜利转化为国内的胜利呢? 国内说好的电影,国际上不一定说好;而国际上获奖的影片也未必能在国内获奖,一定要想办法获取国内的各项大奖。要活动电影厂的几个头头,在这点上他们和自己利益一致:也希望本厂的电影得奖嘛。于是,就诞生了这个庆功大会,请了这么多名流,她的努力都成功了。    
    庆功大会结束了,又一番遍地开花的签名热,观众们散去了。休息厅内,烟果茶糖,茶话会开始了。百十号人,电影界的,文学界的,评论界的,新闻界的,各方名流们。座谈《真诚》,电影制片厂的两位厂长都讲了一番热情洋溢的开场白,彦均和伊丽都讲了几句“希望大家帮助”的谦虚话,还都掏出了小本拿出了笔,一副认真记录的样子。    
    胡正强咳嗽了一声开始发言。他是同行,又是同厂,理该捧场。他的神情向来是诚恳的,“我认为这部影片是成功的,思想上是深刻的,艺术上是完美的。它不仅表现了生活的真诚,也表现出了艺术的真诚,或者说导演风格的真诚。电影艺术需要这,需要那——有人说,我实在不知道:我们除了真诚还需要什么。我看了这部电影很感动。彦均同志展示了她的艺术功力,有许多地方很大胆,很有些大家手笔。”    
    钟小鲁坐在他身旁,想起了自己曾和胡正强的对话。    
    “你觉得彦均的《真诚》怎么样?”自己问。    
    “还说得过去,就是太小家碧玉了,有点小家子气。”胡正强答。    
    童伟发言了,他从从容容放下二郎腿,伸手很有力地弹了一下烟灰。“彦均讲以真诚拍《真诚》,我欣赏这句话。艺术上的真诚是什么?就是勇敢,磊落,敢讲真话,敢表现真情实感,艺术家要有艺术家的胆略。有个大学生曾写信问我,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我告诉他:艺术家不仅应该比一般人懂得更多些,体验得更丰富些,思想更深刻些,感情更成熟些,而且,他在人格上应该更伟大些。艺术家应有艺术家的浩荡之气,艺术家不能猥猥琐琐,卑卑微微。……”    
    自己眼前闪过什么了?耳根略有些热……自己双膝一软跪下了,一位怒气冲冲的丈夫立在面前,手指着自己鼻子:你还算有文化的人呢,该做先生的人呢,调戏起别人的老婆了。你说,我该不该去法院告你?    
    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    
    光对不起就行了?    
    我……


下卷:第四部分唯其真诚才能净化人类灵魂

    你说你是公了还是私了?    
    ……私了吧。    
    认打还是认罚?    
    你愿意打就打,愿意罚就罚吧。    
    拿一万块来。    
    一万?我……    
    太多了?那好,你伸过脸认打吧。    
    好,你随便吧。自己站了起来。    
    呸,冒火的丈夫走上来,当胸一把拽着他衣服,你给我赔不是吗?    
    那当然赔。    
    哼,丈夫一松手,我不打了,也不要罚了,走了。    
    你……    
    你什么?那位丈夫又狠狠地转过身来,冷眼看着他。    
    这事……    
    怕我说出去?怕大伙儿知道?怕你老婆知道?男子汉敢作敢当,怕什么?哼,没种的。冷蔑的丈夫走了。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了,脑袋还懵懵的。那个羞羞怯怯的招待所女服务员又在眼前浮现出来,甜甜的脸蛋。她为什么会告诉丈夫呢,对她有什么好处?为了在丈夫面前表现忠诚? 为了提高她的身价:你看,还有这么有名的人物喜欢我,是吗?她丈夫不是明明对她很粗暴很无情,成天把她撂在家里吗?她不是一直为此很痛苦吗?自己不就是抚慰了她,才让她倒在自己怀里的吗?真不理解这种女人,丈夫不爱她,她还要向丈夫献忠心,怎么个心理逻辑?想借此重获丈夫的爱?殊不知丈夫只对她有两天好脸色,又会如故的。似乎又看到那个丈夫在恶狠狠地打他老婆了。她可怜巴巴地在墙角佝缩着,脸都黄了,愚蠢的女人。可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跪下呢?……    
    休息厅的门开了,几位首长来了,都是主管文化工作的。我们来看看大家。人们纷纷起立,纷纷鼓掌,纷纷绽开笑脸。人人都用笑容的光亮、鼓掌的幅度来突出自己,人人都认为这几位首长的光临更多的是自己的光荣。有人认识某位首长,首长自然该认识她,有人和某位首长握过手,有人和首长关系非同寻常,电影厂的厂长是会议东道主,首长光临自然是对他的支持,彦均是今天讨论会的主角,首长自然主要是来看望她的,伊丽是今天真正的明星,理该承受这光荣。都倚着座位站着,保持着一排排的队形,都不便独自走出来,那是犯忌讳的,得罪全体的,可人人都在脚底半步半步微微往前挪着,你挪我也挪,左右挪我更要挪,自觉的,不自觉的,个体汇成整体,量变造成质变,很快打破了原来环立的队形,热热闹闹围拢了上去。    
    握手,问好,询问,关心,祝贺,感谢,然后是全体合影。蹲的,坐的,站的,排成几排,咔嚓,又咔嚓。散开了,又是三三五五地合影。在场的记者纷纷抢镜头,十几个照相机在频频瞄准。    
    出现了动人的情景,不断有三三两两的女演员把一个气度堂皇的首长簇拥在中间。年轻的女性咯咯地嘻笑着,像快活的百灵鸟,年迈的男性则乐陶陶地站在中间承受着左右的压力。怎么样?再照一张?好,再照一张。    
    卞洁琼上来了,艳装的,美丽的。萨部长,我要单独和您照一张。她的声音娇嗔极了。好好,我反正是你们照相的道具了。萨部长满头银丝满脸红光,怡悦发自内心地微笑了。卞洁琼双手十字交叉,搭在了部长的左肩上,靠着他半侧过身对着镜头,部长个子高,正好,她右腿直立,左腿很优美地向后抬着,如在舞蹈。    
    她今天难受极了。《真诚》这部电影的成功让她难受,伊丽的风光让她难受。她的丈夫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香港大亨,不过是个重婚犯。她不可能去香港打天下了,只能咬咬牙在大陆上打。她一生吃够了苦,总该要出人头地。到处是五颜六色的荆棘,自己要拱出来多么不容易。一片树林,棵棵树都要往高了冒,谁让谁?拼命使出劲,也难知道结果,说不定还要抻折了腰。她看中了导演彦均,彦均能使一个女演员成为影后。她已经不止一次对彦均表示了:彦导演,您的大会讲话使我感动得要哭了,您讲真诚讲得太好了,简直讲到了我心里。我更坚定了:一生要在艺术中追求真诚。    
    首长们总算走了,座谈又继续了。杜正光等会场气氛静下来,扶了扶眼镜准备发言了。他一直在选择最佳的发言时机,太早不好,会场气氛太浅泛,太晚也不好,太涣散,选来选去,来了刚才那场热闹,没完没了,眼看着没有太多时间了,现在要抓紧,这是扩大影响的一个难得机会。这么多报社、电台、电视台,这么多导演,还有这么多漂亮的女演员。    
    艺术的最高境界可以用真诚二字概括。真,就是真实,就是我们描写的生活要真实,诚,就是诚挚,就是我们描写生活的艺术态度、艺术思想要诚挚。艺术讲真善美,真是基础,说到最后,真善美可以融在一个真字中。真诚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唯其真诚才能净化人类灵魂。我常问自己,我这一篇小说,这一段,这一句,是不是有真诚?有,就可以写下去,作家的头衔就还当之无愧……    
    石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平平地凝视着他。


下卷:第四部分小英,我真想吻你一下

    她深深为与杜正光的爱情而痛苦,她只能痛苦。她没有力量完全地、为众人所承认地得到他;她也没有力量离开他。杜正光一到北京就像到了一个广阔天地,到处有他的朋友,有他要参加的沙龙。他常常带着她,也常常扔下她。她终于发现:每当他去会女性时就不要她陪伴了。她克制不住提出来了,他一听,怔了怔,就坦坦然然地说:你一块儿去,我无所谓,只怕对你不好。你不宽容,又嫉妒,又难受,再和我闹,两人都不高兴,何必呢?他又很郑重地加了一句:你放心,我和她们接触,纯粹是文学来往,我绝不说假话。我有我的人格。然而,她不止一次在他的衣服上、眼镜腿根的弯折处发现了其他女人的长发。    
    吵过了,闹过了,他理直气壮地辩解过了,也笑笑呵呵地哄慰过了,又瞪着眼拍着桌子冒过火了,也恼羞成怒地甩手走过了:你这么狭隘,咱俩趁早分手。他几天不照面,电影剧本,俩人合作的,早改完了,电影厂还未最后通过。她一个人住在电影厂的招待所里,周围都是戏谑笑闹的男男女女,她却孤零零地苦恼着。你和别的女人调情,我也和别的男人来往。 她也涌上过报复的心理,可她做不到。男人们能轻轻松松地去博爱,可女人——起码像她这样的女人——却深深重重地专爱着一个男人。她恨他,他坏,可她还是想着他。    
    夜深了,她在床上辗转难眠。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开了膛的兔子,在弹簧网上被弹来弹去,张开着血淋淋的肚皮仰面朝天。一会儿,肚皮合拢了,她要跳起来跑动,又有刀子划开她肚皮,她又大开膛地仰面瘫躺在弹簧网上,像一张茸茸的兔皮。    
    她转过身侧躺,眼前又浮出杜正光的形象。在火车卧铺车厢暗暗的,只有极微弱的灯亮,旅客们都在隆隆的有节奏的颠簸中酣睡了,只有他俩在两张相对的下铺面对面侧躺着,轻声说着话。他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捏着,又欠出点身,爱抚地摸着她的脸,摸着她的唇,还把手指伸进她嘴里。她的嘴唇变得湿润烫热,晶晶亮的汁液在分泌,舌头也冲动起来,朦朦胧胧中看见它变大,肉红的龙一般扭动,自己整个身体似乎都化入舌头中了,扭动着,分泌着,献出着,酥酥软软地融化着……    
    她又侧转身,看见窗外的天空。秋夜了,碧空清澈,许多颗星在闪烁,像一群冲她眨眼的胖娃娃,整个天空也像个胖娃娃。她难过了,发现自己不仅在精神上也在肉体上离不开杜正光了。    
    她不能这样憋闷着痛苦,她翻身起了床。她有笔,可以写,可以寄托痛苦。台灯亮了,窗外的星星看不见了。她写她和杜正光的爱情经历。她不会编造,她从写第一篇小说起,就是真实的事情——记忆中的童年。    
    杜正光在眼前浮现,他很有魅力地看着自己微笑,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亮着。他既可爱又可恨——现在只有可恨。她最初怎么被他拉住手的?他凝视着自己,说:小英,我真想吻你一下。她羔羊一般低着头,颤栗着想抽回手。他慢慢地将自己拉到了怀里吻了起来,完全知道自己不会反抗。她太轻易地把一切交给他了,现在她在地面下埋着,他在地面上走来走去,还不时站住眺望一下远方。    
    她要把这一切写下来。她要拿去发表,让她的痛苦得到发泄;让他的蛮横得到惩罚。她不怕披露真实;他怕。    
    可他又来了,几天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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