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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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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不是谈理论的时候,剑法并非纸上谈兵,一味议论根本无法营造一个完美的人生,惟有身体力行才是最重要的。
  武藏顿悟之后,立刻隐居山里,只要看到他从山中出来的模样,便可猜知他在山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时他脸颊如鹿般削瘦,遍体伤痕,由于经过瀑布的冲洗,所以头发干枯且粗糙不堪,他席地而眠,只有牙齿是白的。他走向人群聚落,内心燃烧着傲慢和自信,下山是为寻找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他在桑名听说有个人能力与自己相当,所以现在打算去拜访他。途中,他又听说一个擅长冶炼镰刀的高手   户梅轩,此人究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还是泛泛的米虫呢?尚不得知,反正现在离初春还有十天左右,在前往京都的途中可以顺道去见见。
  武藏抵达目的地时,已是深夜。他付钱给马夫之后说道:
  “你可以回去了。”
  但是马夫说这里是深山,而且深夜不便赶路,希望能向客官打算拜访的朋友借宿一晚,明早再到铃鹿山接客人回去较恰当。何况天寒地冻,他连一里路也无法再赶了。
  这附近有伊贺、铃鹿、安浓群山环绕,山上一片白雪。
  “那么,你随我一起去找吧!”
  “是   户梅轩先生的家吗?”
  “没错。”
  宫本武藏 火之卷(37)
  “我们一起去找!”
  梅轩是个铁匠,如果天色未晚一定可以问得到,但是此时夜深人静,村庄里看不到任何灯火。
  不过,从刚才他们就一直听到“锵”的打铁声划破寒冷的夜空,两人循着声音,终于看到一点微弱的灯光。
  发出打铁声的正是铁匠梅轩的家。屋外堆满了各种金属器料,屋檐也被熏得一片漆黑,一看便知是铁铺。
  “你去叫门。”
  “好。”
  马夫开门进屋,中间有一大片空地,虽然已经休息了,铸铁的火炉仍熊熊燃烧着。一位妇人背对炉火在工作。
  “你好,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啊!有火,先让我烤一烤,暖暖身子。”
  一位陌生男人突然跑进屋里,还上前烤火,妇人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工作问道:
  “你们是谁?”
  “我从远方载一位客人来拜访你丈夫,刚刚抵达此地。我是桑名的马夫。”
  “是吗?……”
  妇人不以为然地看看武藏,皱着眉头。可能有很多修行武者登门拜访,妇人早已习惯这些旅者的打扰,她看来是个三十几岁的美丽女子,却用命令小孩的语气对武藏说:
  “把门关上,寒风吹进来,小孩会感冒的。”
  武藏点点头。
  “是的。”
  他老实地关上大门,然后坐在火炉旁的一截树干上环视屋内。在他四周是个被熏黑的加工处,旁边是个地板上铺着席子的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武藏看到墙壁上挂着十来把锁链镰刀,这种锁链镰刀只在传说中听过,是罕见的武器。
  就是那个吧?武藏心想。
  武藏眼睛为之一亮,他来此的目的主要是希望能见识这种武器并讨教几招,这也是他锻炼自己的方法之一。妇人放下木槌爬上铺着席子的房间,武藏以为她要去泡茶,不料她竟然躺在被窝里给孩子喂奶。
  “你们来找我丈夫是来比武的吗?幸好我丈夫不在,不然你们恐怕没命了。”
  妇人笑着说道。
  武藏听完一阵气恼,自己大老远跑到深山里,竟然平白遭受铁匠老婆的耻笑。一般女人都会夸大自己丈夫的社会地位,这位妇人却认为她的丈夫举世无双,真让人受不了。
  武藏无意与她争执。
  “你丈夫外出,这的确很遗憾,请问他到哪儿旅行了呢?”
  “他到荒木田先生那儿去了。”
  “荒木田先生是谁?”
  “你来到伊势,居然不知荒木田先生,哈哈哈!”
  妇人又笑了。
  正在吃奶的婴儿突然哭了起来,那妇人无视客人的存在,唱起催眠曲:
  睡哟睡
  睡觉的宝贝最可爱
  半夜啼哭
  令人疼
  疼哟疼
  妈妈好心疼
  带着乡音的催眠曲唱来韵味十足。
  武藏本因瞧见打铁铺的灯火才能找到这里,并非受人之托而来,如今只好放弃了。
  “这位大嫂,挂在墙壁上的锁链镰刀是你们自己的吗?”
  武藏向她征求是否可以看看锁链镰刀,也好让自己开开眼界。妇人躺在床上边打瞌睡边唱催眠曲,听见武藏的请求,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可以。”
  武藏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一支锁链镰刀,仔细端详着。
  “原来如此,这就是最近风行的锁链镰刀吗?”
  拿在手上,只不过是一枝一尺四吋长的木棒罢了,可以插在腰际。棒子的一端有个扣环,上面挂着长锁链,锁链的尾端是一颗铁球,看来足以敲碎人的头骨。
  “哦!镰刀藏在这里面啊!”
  棒子侧面有个凹槽,可以看到镰刀的刀背闪闪发光,武藏用指头将它抠出来,刀刃与棒子垂直,这个刀刃足以砍断人头。
  “是不是这样使用呢?”
  武藏左手握镰刀,右手抓住铁球的锁链,假想正在与敌人交手。他摆好架势,摸索镰刀的使用法。躺在床上的妇人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
  “哎哟,不是这种架式。”
  她遮上胸前的衣襟走到空地上。
  “你如果采取这种招式,对方的大刀早把你砍死了。锁链镰刀应该这样子拿的。”
  妇人夺去武藏手中的镰刀,摆出架势。
  “啊……”
  武藏看傻了眼。
  刚才看妇人在喂奶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个充满母爱的女人,但是拿着锁链镰刀一摆出架式,整个人突然变得英姿焕发,武藏甚至觉得她美得令人目眩。
  此时,武藏也发现到泛青的镰刀刀背上刻着“   户八重垣流”的字样。
  她的架式非常漂亮,十分引人注目,就在此刻,妇人收回架式。
  “就是这么使用的。”
  说完,她把锁链镰刀收成一根木棒又挂回墙上。
  武藏记不住她的招式,深感遗憾———真希望能再看一次。
  但是妇人已不再理会他,自顾着收拾工具,又走到厨房去收拾碗筷,准备明天的早餐。
  宫本武藏 火之卷(38)
  连他的女人都能有此架式,   户梅轩的武功一定更为高强。
  武藏渴望能见到梅轩。但是他老婆说梅轩目前正在伊势的荒木田家作客,武藏偷偷问马夫。
  “荒木田是大神宫的神官。”
  马夫靠在火炉旁的墙角上,有气无力地回答着,他已经快睡着了。
  原来是伊势神宫的神官,那么只要到神宫一问便可知晓了。好,就这么办……武藏心想。
  当天晚上二人席地而睡。第二天,铁匠的孩子起床开大门的时候,吵醒了他们。
  “你带我到山田去吧!”
  “您要到山田?”
  马夫张大眼睛问他。
  马夫心想昨天这个客人已经老老实实付了钱,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所以他就答应去山田,决定之后,两人立刻启程。经过松坂,黄昏时终于来到伊势大神宫前,绵延数里的参拜大道,两旁种着整齐的道旁树。
  严寒的冬天里,街道两旁的茶馆生意清淡。有些巨大的道旁树因风雨摧残而横倒在地,路上几乎不见半个人影。
  武藏临时待在一个山田的旅馆里,派人去祢宜的荒木田家打听是否有一位   户梅轩先生前来作客?
  荒木田家的管家却回答并无此人。
  武藏好不失望,此时,他因踩到钉子而受伤的脚又开始发作。从前天开始红肿,客栈的人说用泡过豆腐渣的温水清洗,伤口会好得快。因此武藏第二天一整天都待在客栈里疗伤。
  武藏一想今年腊月已经过了一半,不禁担心这个偏方是否有效?因为他已经从名古屋托人捎信去吉冈家,要是届时脚伤未愈,那该如何是好呢?
  而且武藏在信中提到日期任由对方决定。另外,他还与人约定在正月一日之前,无论如何一定赶到五条桥头赴约。
  “要是我没来伊势,直接去的话就来得及。”
  武藏有点后悔,望着温水,恍惚觉得脚趾肿得像豆腐。
  客栈的人很关心他的脚伤。拿给他祖传秘方和外伤药。但脚却日益肿胀,犹如木柴般沉重,伤口只要盖上棉被就燥热难耐。
  他回想自懂事以来,从未因病卧床超过三天以上。小时候,头顶上,刚好位于月代的地方长了一颗疔子,到现在还留有黑色疤痕,从此他决定不剃月代发型。除此之外,他不记得自己生过什么病。
  生病对人而言也是强敌,要用什么剑来克服病魔呢?
  这表示他的敌人并非只限于身体之外。武藏躺了四天,内心隐约体会出这一点。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
  他翻开日历,想起与吉冈武馆的约定。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想到这里,武藏心跳加快,肋骨扩张宛如一副盔甲,那肿得像木柴的脚用力踢开棉被。
  要是我克服不了这个敌人,要如何去战胜吉冈一门呢?
  他决定除此病魔,勉强盘腿而坐———真痛!脚伤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武藏面对窗户,闭目养神,本为忍耐疼痛而涨红的脸,慢慢地恢复平静,他顽强的信念打败了病魔,头脑也逐渐清醒了。
  武藏睁开眼睛,从窗户看到外宫和内宫的一片神木。神木前有一座前山,东边可眺望朝熊山,两座山中间有一座耸立像把剑的高峰,睥睨群山。
  “那是鹫岭吧!?”
  武藏望着那座山。当他躺在床上养伤时,每天触目可及就是鹫岭。不知为何他一看到这座山内心就会充满斗志,激起他征服的欲望。现在他的脚肿得宛如大水桶,躺在床上时,他深觉这座山不卑不亢,傲然耸立。
  鹫岭的山头鹤立鸡群般直入云霄,见到这座山头使武藏忆起柳生石舟斋,石舟斋给人的印象不和跟这座山一样吗?不,应该说他现在才发觉石舟斋就像鹫岭高踞云霄,正嘲笑自己丧失斗志呢!
  “……”
  凝视山的时候忘了脚痛,当他回过神来,脚已痛得仿佛放在打铁铺的火炉上。
  “哎哟,痛死了。”
  武藏痛急了就猛踢脚,望着那肿大的脚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喂、喂!”
  武藏忍痛呼叫客栈的女侍。
  无人响应,武藏握紧拳头敲打着榻榻米大叫:
  “喂,来人啊……我要马上离开这儿。帮我结账,另外还要帮我准备便当、饭团,以及三双牢固的草鞋,拜托了!”
  12
  《保元物语》中的伊势武者平忠清就是出生于这个古城,然而现在路边茶馆的女人却成为庆长古城的代表。
  这些茶馆大多在简陋的竹架上覆盖草席遮阳,四周围着褪色的帐幕,浓妆艳抹的女人多如街道上的松树,在路边招揽客人。
  “客官,进来歇歇脚吧!”
  “客官,进来喝口茶吧!”
  “那边的年轻人,进来坐一下再走吧!”
  “客官进来休息吧!”
  她们不分昼夜地招揽客人。
  这里是通往内宫必经之路,即使你不愿意,仍会被这群聒噪的女人看到,稍不留神就会被拉住袖子使你前进不得。武藏从山田出发,皱着眉咬紧牙根拖着疼痛的脚,一跛一跛地通过这里。
  宫本武藏 火之卷(39)
  “喂,修行武士先生。”
  “您的脚怎么了?”
  “我们替您疗伤吧!”
  “我来替您按摩吧!”
  那些女人不让武藏通过,抓着他的袖子和斗笠,还有女人握住他的手腕说:
  “男子汉大丈夫怎会如此害羞呢?”
  武藏涨红着脸,哑口无言,面对这些女人如临大敌般,他却不知所措,只能一味地说:“对不起!”武藏的忠厚老实,在女人眼中宛如一只可爱的小豹子,更加想捉弄他,最后武藏狼狈地落荒而逃,连斗笠也不要了。
  身后女人们的笑声穿过街树回荡在空中,女人白皙的玉手扰乱武藏的心神,使他热血沸腾,久久无法平息。
  武藏并非对女人毫无感觉,在他漫长的旅程中也经常碰到同样的情况。有时夜里无法入眠,想到女人的脂粉味,便令他欲火焚身,这与拿剑应敌迥然不同,再怎么努力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不时想起阿通以宣泄自己的情欲。
  幸好他现在有一只脚受伤,才能逃过一劫。他勉强支撑了一段路,脚的伤处有如踩在炭上炙热难耐,每走一步,剧烈的疼痛就从脚底直窜头顶。
  武藏决定离开客栈之前,脚已经开始疼痛。现在他用大包巾包着伤处,每一抬脚,就须使上全身的力气。因此,那些女人诱人的红唇及蜂蜜般粘人的玉手和迷人的发香,很快便被抛诸脑后,使他能够一直保持清醒。
  “倒霉!真倒霉!”
  武藏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火炭上,额头直冒汗水,全身的骨头都快散了。
  但是当武藏走过五十铃川,一踏入内宫,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此处草木茂盛,可以感觉神明的存在———虽然说不出是否真有神明———但是这儿鸟语花香,犹如仙境。
  “哎哟……”
  武藏终于忍不住,他倒在风宫前一棵大杉树下,抱着脚痛苦呻吟。
  武藏像一座化石一动不动。伤口化脓,体内好像燃烧熊熊火焰,体外却是十二月的寒风刺痛肌肤。
  “……”
  最后武藏失去知觉。他当然知道自己会尝到苦头,但就不知当初为何会突然离开客栈。
  武藏和一般病人一样,无法忍耐久卧病床等待脚伤痊愈。但是他也过于鲁莽,这样只会使脚伤更加恶化,虽然如此,武藏在精神上却充满斗志。不久他恢复知觉,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瞪着虚无的天空。
  天空下,他看见神苑的巨杉,沙沙作响的风中传来笙、筚篥、笛子合奏的古乐声刺激着武藏的耳朵,武藏竖耳倾听,乐声中有位女子温柔的歌声。
  打节拍吧
  只要父亲一句话
  就尽情地拍
  节奏整齐划一
  即使和服的袖口破了
  也不让腰带绷了
  也不让背绳断了
  绝不    绝不
  “可恶!”武藏咬牙切齿地挣扎站起,扶着风宫的墙壁,螃蟹般横着往前走。
  远方灯火处传来天籁之声,那里是子等之馆,是在大神宫工作、可爱的清女① 住所。刚才的乐声可能是这些清女们像以前天平年间弹着笙和筚篥等乐器在练习神乐吧!
  武藏螃蟹般慢慢往子等之馆的后门走去,往里窥视,里面空无一人,这一来武藏松了一口气,解下腰带和背上的包袱一并挂在墙壁上,身上空无一物,用手撑着腰,一跛一跛地不知走向何方。
  过了一会儿。
  离该馆五六百米处有一条五十铃川。岩石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打破水面上的冰层,正在冲澡。
  幸好没被神官发现,要不然准会被骂。
  ———疯子!
  像这样赤裸裸在冰水里冲澡,旁人看了必会以为他疯了。《太平记》书上曾经记载,从前在伊势地区有一个善于使用弓箭的仁木义长,攻占神领三郡,在五十铃川以捕鱼为生、在神路山上以鹰捉鸟为生。就在众人歌颂他的威武时,他竟然发狂了。今夜这名裸体男子,不免让人怀疑也遭那恶灵附身。
  那人终于像水鸭般爬上岸,擦干身体,穿上衣服———他就是武藏。
  此时,他冻得毛发直竖有如冰柱。
  武藏心想如果无法克服肉体上的痛苦,又如何征服敌人呢?未来的人生是无法预料的,就像最近他必须面对的大敌———吉冈清十郎及其一门。
  武藏和吉冈的关系恶劣,这次的决斗,对方为了保全颜面,一定会倾全力应战,他们会说:
  “你现在后悔为时已晚!”
  并且以逸待劳,等待决斗之日的来临。
  武功高强的武士常常像念佛般把“拼命”、“觉悟”等字眼挂在嘴边。但是武藏认为这些话不切实际。
  就连平庸的武士碰到这种场面,也会抱持拼命的决心。这是动物的本能。而更上一层的决心便是觉悟,然而,想抱着一死的觉悟并非难事,因为当人被迫面临生死存亡时,自然会激发一死的觉悟,谁都一样。
  武藏烦恼的并非他未抱持一死的觉悟,而是该如何才能致胜,如何把握必胜的信念。
  宫本武藏 火之卷(40)
  路途并不遥远———
  从这里到京都不到四十里,稍微赶点路,不出三天就可以到达,但是,心理的准备并非仓促可成的。
  武藏从名古屋派人送战书到吉冈家。之后,武藏经常自问:
  “自己是否已经做好准备了呢?能赢对方吗?”
  很遗憾,他不得不承认在他内心深处仍有一丝畏惧。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修养未臻成熟,尚未达到达人或名人的境界。
  武藏想起奥藏院的日观以及柳生石舟斋,还有泽庵和尚的行踪———即使自许再高,从自己粗枝大叶的性格,还是可以挑出很多弱点。他必须自我承认:
  “尚未成熟!”
  然而,此时自己不但尚未成熟———也还未准备好应战,却必须深入虎穴杀敌致胜。身为武术家不能只求战斗,更需得胜保全性命。如果无法向世人显现坚强的生命力就算不得是真正的武术家。
  武藏振奋精神。
  “我一定要赢!”
  他对着神木大声叫喊,朝五十铃川的上游走去。
  像原始人攀爬层层叠叠的岩石,这一带原始的古老森林有一道无声的瀑布,原来是瀑布的水已经冻成冰柱了。
  武藏到底要去哪里?目的何在?
  也许是他在神泉裸浴,受到惩罚,现在的武藏仿佛已经疯了。
  “怕什么!”
  武藏像个疯狂的恶鬼。他攀上岩石,抓住树藤,征服脚底下的巨石,一步步努力向上爬。若非他心中有个伟大的目标,如此绝崖峭壁,光凭一般人的意志力是无法克服的。
  从五十铃川的一之籁再走约一至二公里的地方有一条溪谷,礁石暗布,水流湍急,听说连鲇鱼都无法游过。过了溪谷有一断崖,看来除了猴子和天狗之外,大概没有其他动物能攀爬上去。
  “嗯!那就是鹫岭。”
  武藏正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在他眼中,没有征服不了的峭壁。
  原来,他把身边的大小杂物都放在子等之馆,其用意如此。武藏抓住悬崖上的一条树藤,一尺一尺地向上爬,力气惊人,好像宇宙有一股引力将他慢慢往上拉似的。
  “我成功了!”
  武藏征服了断崖,在顶上大声欢呼,从崖顶可以俯瞰五十铃川白色的尽头,那是二见浦水滩。
  在武藏眼前,夜气笼罩的森林隐约可见险峻的鹫岭。昔日他躺在客栈疗伤时,天天仰望这座高不可攀的鹫岭,如今他终于征服它了。
  这座山就是石舟斋。
  武藏因为抱持这样的念头才爬上高峰。当初他拖着红肿的脚伤,毅然离开客栈,又在神泉裸浴,费尽千辛万苦才登上此崖。如今,他眼中闪烁光芒,透露出此行的目的———也就是说,他天生好强的个性,再也不会受到柳生石舟斋这个巨人的阴影所左右。
  这个阴影曾盘踞他内心深处,当他眺望这座山时,老觉得它就像石舟斋,正嘲笑自己每天为了脚伤所苦,因此武藏非常厌恶看到这座山。
  “什么东西!”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他决定踢开心头的阴影,终于一鼓作气爬上山顶。
  “石舟斋有什么可怕的!?”
  武藏光着脚用力踩踏地面,他内心畅快无比。如果连这点信心都欠缺,那又如何踏上京都之途与吉冈决斗,又如何能致胜呢?
  武藏把踩在脚下的草木冰雪视为敌人———每一步都是胜败的呼吸。他在神泉裸浴,使得全身血液凝冻,现在,这些冰凉的血液竟如热泉般从他的皮肤散发出来,冒着热气。
  这座鹫岭就连登山者都无法攀登,现在武藏却赤裸裸拥抱着山岳的肌肤。他继续往上爬,寻找踏脚的岩石,有时岩石松动,脚下便会传来落石掉下溪谷的声响。
  一百尺———两百尺———三百尺,武藏的身影在苍穹的衬托下越来越渺小。有一朵白云飘过来,当白云飘走时,他的身影已与天空合而为一。
  鹫岭宛如巨人,冷漠地看着武藏的一举一动。
  武藏犹如螃蟹般抓住岩石匍匐爬行,现在他正爬到近山顶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生怕手脚稍有疏忽,自己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呼……”
  全身汗毛竖立,爬到这里他气喘如牛,连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每爬一点就喘口气。他继续往上攀爬,不觉回头望着脚底下所征服的来时路。
  神苑的太古森林,五十铃川的银色水带,神路山、朝熊山、前山等连峰,以及鸟羽的渔村,和伊势的大海,全都在自己脚底下。
  “已经快到山顶了。”
  脸上流着温热的汗水,武藏回忆起儿时陶醉在母亲怀里的感觉,使他浑然不觉岩石的粗糙,真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就在此时,他脚尖的岩石开始松落,武藏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另寻踏脚石———再熬一口气是何等艰辛啊!这绝非笔墨所能形容,就如决斗时,杀与被杀之间的双锋对峙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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