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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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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日后别再喊九叔,显得我比你长一辈,我们本就是同辈人,喊九哥岂不正好。”谢籍心里苦,他爹和他准岳父才是正儿八经一辈人好么,两家好歹是世交,论辈分,他恰恰和邰山雨是同辈人。
    “可是都喊习惯啦。”
    “能有多习惯,早些时候还说同我不熟,趁如今早些改了。”那些年,为“九叔”和“陈二哥”,陈奉德那混蛋没少笑话他。如今要一齐再去见,必不能再叫那混蛋看了笑话去。
    邰山雨有些苦恼,她这“竹马”总是能让人满心纠结:“九……九哥?”
    一声唤得谢籍心都快化成一淌水,一淌恨不能把漫野山雨融进其中的水:“诶。”
    看谢籍快要甜化的笑容,邰山雨虽不习惯,却还是决定将这个称呼保持下去——因为男朋友喜欢被这样称呼呀。不止谢籍想要她开怀,她也会想谢籍多笑多开怀的:“那我们一起去看陈二哥吧。”
    这会儿别说去看陈奉德,就是要他跟着一起跳火焰山,谢籍怕也二话不说,眉头都不带皱地跟着往下跳:“方才太医已来回禀过,道是虽费事,但还能有所好转,虽不能像从前那相健步如飞,至少还能站得起来,走得了路。”
    “那就好,陈二哥平素与人为善,极和暖,倘自此不良于行,岂不是善无善报。”
    说话间,两人已见到了正在院子里赏雪的陈奉德,许是久负疾,整个人格外白,与雪相映竟显得整个人更加白得发亮。他眼神依然柔和,看起来和从前有区别,但区别并不很大。
    看到陈奉德,再看身边的谢籍,能为知交,身上想必有一样的东西,他们内心好像都一样特别强大坚定。世间有多少苦,多少难,都撼动不了他们的心志,这样真好,面对人生苦难,内心若不强大,就会输给人生,而输给人生的人什么样……世间可举的例子太多了。
    “陈二哥。”
    “好久不见七娘。”陈奉德在二人之间看一圈,一脸了然,“七娘果是被陛下骗到手了。”
    这话听着还有点痛心疾首,邰山雨止不住乐道:“我也没办法呀,他好会骗的,我又不是很能扛得住骗。”
    谢籍:旧年好友什么的,果然相见不如怀念。
    谢籍“嘁”完,又忍不住和邰山雨、陈奉德相视而笑,陈奉德笑到开怀处遗憾道:“可惜不能吃酒,不然定要痛饮几杯。”
    “这双腿还想要就老实些,不能吃的别吃,不能喝的别喝,该怎么做怎么做。”谢籍同陈奉德之间,倒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着不能说的,况陈奉德也并非是需要避讳伤病不谈的性情。
    陈奉德答应一声却看向邰山雨:“他也这样管你?”
    谢籍:“哪敢,我如今是山山让我向哪向哪,都她管着我。”
    邰山雨:“才没有,我才不管你呢。”
    谢籍:“日后总要管的。”
    陈奉德笑看旧年好友同他的小青梅斗嘴,心中亦觉暖,有此好友,何愁前路茫茫难预料。至于这双腿,能好便好,不能好……也不会坏到哪去。
    世间道路且长且远,并非只有良于行,才能抵达人生的彼岸,道路的远端。

第三十二章 形单影只来复往,非是
    人来世上,或许真是该有个牵绊,有点牵挂。如谢籍,若无邰山雨,若无陈奉德,大抵会觉得这皇帝当什么当,不如扔下出去浪荡,江湖不好吗,干嘛要把自己困在朝堂。
    因有如邰山雨,因有陈奉德,因为许许多多个已生牵绊的人,和将来会有的更多的牵挂之人,谢籍愈发能感到肩上所挑起的是什么。也许他不能理解何谓万万黎庶,但他有邰山雨,有陈奉德,有曾经的好友,如今的准岳父一家子,还有成日里为他操碎心肠的一干朝臣,他既有他们,世间的“他”,也自会有“他”的他们。
    如此一思量,自然知道是已负重,且需行远。
    “陛下为何欲大兴农耕水利?”事是好事,可没来由的,中书令有点犯嘀咕。
    谢籍:“山山曾道,世间百姓,是吃饱了饭,再有点闲钱,能供个读书郎,就会觉得生活在盛世的。此言素朴,却与司马公言‘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理有相通。”
    “自登基以来,我不曾思量过,如何为帝,往日所行,不过眼之所见,觉应改变改,当易则易,对往圣者言,不具信也。而近日之种种,不仅使我思量,亦使我具信,日后,还请公多教我。”
    王甫忍不住老泪纵横,不是感动到满面泪流,而是喜极而泣——这倒霉熊天子,总算知道自己从前多会搅事,且有悔改心,看来日后不用担心哪天死在熊天子屠刀下。
    见自己一番话把中书令说哭,谢籍略表嫌弃,这老头讨人嫌不是没原因的,哭起来都比别人难看!
    算了算了,这老头从小被他气到大,想年轻时也风采翩然,如今成这么一张风干茄子似的脸,可以说多半是被他给气得。
    “天下事不易,求娶山山亦千难万难,我当初真是没拿稳主意,不然今日哪里需要顾虑江山社稷,哪里会有千万难,说不得这时候,早已与山山共日月,览山河。”所以,眼下的难,都是曾经事不过脑子导致的,现在吃到教训了,凡事多过过脑子才能避免日后追悔莫极到怀疑人生。
    叹口气,卖几句惨,道几声凄凉,谢籍立时话锋一转,说“既然奏章皆非要务,不如卿家替我处置了”,也不等答复,扔下就走。王甫抹干眼泪仰天长叹,认定刚才自己是一时瞎了眼,熊孩子哪怕是登基为天子,也还是那个熊孩子!
    小时候不愿作功课,长大了不肯批奏章,这混蛋孩子,当初就不该拦着他师弟,直接打死算完,还省得现在背上个甩不脱的大包袱不说,还背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谢籍现在襟怀初具,当然不会只去看小青梅啦,他还顺道去看了正在治疗腿疾的陈奉德。见陈奉德在太医施针之下大汗淋漓地痛痛快快张嘴要死要活,心里便笃定,这还是当初那个一起浪荡过的小伙伴,不曾被人世苦难磨坏了心性。
    虽相信小伙伴不会尴尬,但谢籍还是没有进去,他们皆已不是昔日少年没脸没皮,都年岁不小了,彼此留点脸,挺好的。
    到小青梅家登门,却发现小青梅已经出门和她的女郎们赏雪饮酒去了,谢籍本来想寻着去,却被邰爹一把按住:“来来来,陛下,恰今日新酒开封,且饮几盏,并坐下来好好谈谈。”
    邰爹想同谢籍好好谈谈已经挺久,只是一则人现在是陛下,身份不同往日,再则这混蛋现在追求他女儿,让他现在连怎么称呼都有点费琢磨,这才拖到现在。
    到底多年来往,谢籍岂会不知邰爹早准备了一堆话想同他说道说道:“也好,想从前,卿家新酒熟,每必登门拜访尝饮新酿。”
    见从前的好友,如今追求闺女的混蛋这么上道,邰爹也就少怼了一眼,坐下后新酒满上,邰爹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道:“陛下欲如何待山山?”
    “倾我一世而已。”
    “陛下而今年不过二十余,如何肯定能一世如斯?”
    “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余年,满百也不过四五而。”他的人生,已有约两成的时光满心里唯邰山雨。
    如果这混蛋追求的不是他闺女,邰爹为这话也要满饮一杯,不过偏追求的是他女儿,那这酒喝得就有点不是滋味。准翁婿俩你一问我一答,你一杯我一盏,等到邰山雨赏雪罢回家,俩都已经醉得差不离。
    邰夫人也在场,好笑又好气:“我把你爹领走,你这个,你自己看着办。”
    邰山雨:这还是亲妈吗?
    邰夫人可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只扶走了邰爹,把谢籍扔原地没搭理。邰山雨去看左右,谢籍的侍从都在院外边,家里的使女仆从也都不在院子里,再瞅瞅自己细胳膊细腿,也扶不了谢籍呀。
    “九叔,你还能起来吗?”
    这时候就是能起来,也要假装起不来啊!
    谢籍睁开眼看邰山雨,满目含光,眼中只倒映着一个她,什么也没说,定定瞧着,仿佛就此一刻,他能地久天长般。邰山雨轻叹一声,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感之情深好,还是恼这人尽给她出难题好:“那我扶你一把,你好好起来回宫歇息去。”
    柔软的小青梅蹲在他身畔欲扶他起身时,谢籍未必多清醒,但也没醉到完全没神智的程度。细想了想,谢籍还是只轻轻揉了一把小青梅,并没有趁机借酒装疯占小青梅便宜:“我还好,山山不必忧心,我缓一缓便能起身了。”
    “那行,你再坐会儿,天色还早。”邰山雨说着也坐下,环视一圈见桌上的两坛酒只剩下半坛,便知今天酒喝得不少,话也说得不少,“九叔同我爹说什么啦?”
    “叫九哥。”
    “不要,明明就一直是九叔。”
    谢籍:算了,我几时拗得过她。
    “问邰卿,欲何时将爱女下嫁于我。”
    邰山雨:……
    “才不要嫁你呢。”
    “不嫁我你想嫁谁?”
    邰山雨要说“谁都可以,反正不嫁你”时,觉得这话有点伤感情,遂咽回去,嗔道:“若无合意的人,独身一世,遍览山河也甚好,反正我爹妈哥哥都不会嫌弃我。”
    这话说得谢籍刹那间酒醒,定定望着近在眼前的邰山雨道:“倘真无幸,纵不是我,亦最好有人同路,遍览山河却日日形单影只来复往,非是好辰光。自然,倘无幸,也愿那同路之人是我。”
    #妈,他真的爱惨了我#
    #邰夫人:那你倒是嫁呀#
    #这……#

第三十三章 花无艳色,山无晴光
    每年冬日致祭,都是一年中礼节最繁琐,也最重要的祭祀活动。
    好在这年冬天的雪攒着一块下,下到十二月上旬,天反是见了晴,且是一日晴似一日,连本应凛冽的寒风,都化作春风醺然。作为致祭的主要人员,谢籍被折腾得不轻,他倒对自己被折腾没什么意见,但不能时常溜出宫去见小青梅,这他很有意见。
    他觉得,这么些天不见,小青梅一定想疯了他。
    却不知小青梅一点也没想疯了他,倒是玩得快疯了,天气晴好,正宜出游,女郎们虽也爱雪景,但谁爱大雪天出门,冻死个人好么。如今晴光处处好,早梅先发,雪梅固然欺霜赛雪,美不胜收,晴日观梅亦别有美感——只是找借口出门浪而已,美不美其实并不很要紧。
    “阿蓉,快看,你爹他们好像在那边。”
    崔女郎阿蓉抬眼远望梅花林,果见梅林深出,站着她不论站哪里,都闪闪发光得足令一切失其光失其色的爹。然而,崔女郎并不觉得骄傲,只想掩面而已:“是我爹,不过他现在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不能喝酒的人偏爱酒,真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对此,邰山雨深感对不起好友:“都是我爹拐带的,回头我替阿蓉说他去,回回勾搭崔叔叔饮酒,回回都把人灌醉。”
    “阿邰是不知,家父是不见酒则已,一见酒必醉,谁劝也是不会撒手的。”崔女郎默默为她爹祈祷了一句,哪回醉酒回家,第二天醒来都要招她妈一顿狠揍。
    “即使醉醺醺了,崔叔叔也比旁人更令人赏心悦目,好看得山光失色。”
    叫崔秉蓉说,她爹好看的唯一用处就是,她妈揍起她爹来时绝对不会打脸。
    邰山雨这时也在梅林中见到了邰爹,正可着劲给人倒酒,不拘崔绶,还有他的许多好友,邰爹同好友们在一起时,通常都会特别放飞自我。邰山雨一点不想掩面,她只想这会儿能有个手机,能给邰夫人发个短视频,再发个朋友圈什么的。
    这时阮女郎问道:“阿蓉,崔叔叔不是在宫中教授陛下祭祀仪轨么,怎么这时却有空出来饮酒?”
    说到这事,崔女郎悄然扭头看向邰山雨:“阿邰要为我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我爹当着陛下面摔冠而怒,道了句‘既蠢如斯,何必向学’。陛下仿佛也气着了,回头阿邰劝劝陛下,别生我爹气,我爹这人就是脑子里缺根弦。”
    邰山雨认真看向远处醉得花无艳色,山无晴光的崔绶,片刻后收回视线:“我觉得,阿蓉不必担心,陛下还……挺看脸的。”
    崔女郎:……
    好罢。
    “阿邰说陛下看脸,那便更可见陛下深爱阿邰啦。”
    这话琢磨半天,邰山雨嗔恼地看向笑作一团的女郎们:“你们意思是说我不够美呗,哼,原来我在你们心中竟不是最美!”
    “你也得好意思说最美这个词呀,咱们不是老早就心里有定数,阿阮才是咱们中间最美的么。”
    “我不是最美也还是美好吧,居然说若看脸,足见深爱,你们还是不是我的女郎啦。”邰山雨都想挠她们了好么。
    “当然是,这还有什么可疑的。”
    “我觉着我们还是去劝劝酒吧。”
    “是是是,同去。”
    省得对应对邰女郎的娇嗔,她们可吃不消这个,留给陛下吧,陛下准吃得消。
    吃得消的陛下这会儿正yù xiān yù sǐ,谢爹终于良心发现,觉得应该回来瞅瞅自家熊孩子,顺便一起过个年,没想到正看到中书令语重心长拖着谢籍预演祭祀仪轨,而谢籍一门心思想去外边浪。那些年谢爹被熊孩子气出来的毛病瞬间涌上头,哪管儿子是不是登基当了天子,上去就是一通喷,喷得已经顺风顺水,没人在跟前高声说话的谢籍被喷半天愣是没反一句口。
    中书令王甫袖手旁观,并且老怀安慰:终于有个能揍熊天子的来了!
    熊天子被“熊天”骂半天,最初没反口,便一直没反口,等他爹骂够了,还命人给中书令和他爹奉茶:“一把年纪了,别气坏自个儿,好好待着便是,哪来那么多道理。”
    谢爹简直恨不得架把柴点个火,把熊孩子付之一炬:“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还有人能压着你管束着你,如今你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无人敢管,甚至无几人敢怒敢言。九郎,你该长大了,该认清自己肩负的是什么了,倘你不认清,即为天子,谁又能教你清。”
    “本来,为父还想,回洛阳来,好好同邰老弟说道说道,商量一下两家婚事,不想你还是一点没变,怎么承担得起七娘一生安乐之责。”
    前边多少话都没戳中谢籍,这最后一句把他给钉得死死的:“我怎么没变,师伯亦常道,观君之今日种种,谁能想君从前种种。”
    中书令王甫:那是给熊天子的糖果,光指望好好承担重任,不给点糖果怕你发癫。
    “你已是天子,为父也不想再揍你,毕竟有人君之威当立。”余下的,熊孩子你自己领会。
    谢籍看他爹,哪怕前两天还念叨不知会不会回来同他一道守岁,如今见了真是想回到前两天去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知了。”
    到底没如从前一般,顶着气他爹,不论王甫还是他爹,年纪都不能算轻,谢籍还是有点担心把他爹气出个好歹来的。
    “先用午膳,就是要训我,也得吃饱才有力气不是。”谢籍委实比从前乖觉,要搁从前,巴不得饿死这师兄弟俩。到底是经历了许多人许多事,不然哪有今天的觉悟。
    谢爹轻叹一声,拍拍谢籍道:“行啦,如今多的也不说,且自衡量罢。师兄,走,我们一道用饭去。”
    谢爹前边和他师兄走着,谢籍却在后边叫人备马,谢爹回头看他,他嘿嘿一乐说:“我去看看山山,都好些天不见她了。”
    说完人就溜了,都不等谢爹和王甫多言。
    王甫看着熊天子背影良久,又笑又气:“如今,大约也就山山还能管一管他,旁人,谁管得住,谁敢管!”
    “幸而七娘总是知事的,不像这混蛋小子,咱们也都宽宽心,混蛋小子自有人磨他。”
    #中书令:就怕这样的好消息,将来只能用来给我们上坟#

第三十四章 你这病,治不好
    家有熊孩子,要么熊孩子把大人折腾疯,要么大人把熊孩子教好,再要么就像谢爹和谢籍一样,到最后谁也没影响谁,谁也不打算再妨碍谁。这也是谢爹心宽,若不心宽,早被气出好歹来。
    如今熊孩子是业立家将成,虽还没成,但人生已可以说有个交待,所以,谢爹更是不爱多管。再者,现在不有的是人管嘛,满朝公卿,多得是为将天子往明君路上引而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矣的。谢爹如今看谢籍,别提多轻松:“别的为父也教不了你,唯一言相赠。”
    熊孩子喝口茶,迎着湛湛明明升空的一轮圆月朝亲爹举杯:“您说。”
    “怜取眼前人,既心爱甚笃,便莫负了此心此爱。”
    搁从前,熊孩子必然要反口,或提起旧年谢母之事,如今细思量,从前也是他过于偏激:“此言,共勉。”
    谢爹要不是想给熊天子留点脸,少不得要上大巴掌抽他:“你啊,可少气点人吧,把为父气倒,为父至多不返洛阳,不搭理你。把满朝公卿气坏,谁给你办事,要没人给你办事,你哪儿来的闲工夫去同七娘谈天说地观风赏景。”
    这道理通,谢籍其实经这些年种种,早已知事,只是看见他爹,还是会习惯成自然地跟他爹怼着来。细想想,再细想想,谢籍踏踏实实点头,没再针尖对麦芒,反是语气柔和下来:“山中清苦,爹还是回洛阳来罢,也不拘在宫里住,在洛阳山水丰美处置个园子,好好清静过活亦是一样。”
    “此事不成,我若常在洛阳,日后倘有什么事,总有来找我求情出面的。老夫前半辈子可是见多了上家告状的,不想下半辈子继续……嗯,还不止是继续,还会更上层楼。”从前来家告状的是左邻右舍,为的多半是鸡毛蒜皮的事,现在倘有人登门告状,那事必小不了,谢爹不准备接这茬。
    谢籍亦深感相见不如远远的,偶尔惦记那么片刻工夫,遂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谢父还有几分怜子之心,临到睡前,还叮嘱一句:“明日早些起,我与你一道去邰府拜访。”
    这话说得谢籍眼前一亮,整个人在深深殿宇,森森花木中闪闪发光:“谢谢爹。”
    见状,谢父不得不庆幸,这世间好悬还有个邰山雨给谢籍套上笼头,不然这小子真能上天入海,搅得人间尽是非。是以,纵有旁人来说道,谢父亦从不动摇,也从不生干涉小儿女情爱之事的想法。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若不深知这一点,坟头的草怕已经有人半人高。
    及至次日,天还没亮谢籍便起来,把满宫的人都催得着急忙慌,有不明前因后果的宫人小声问元成安,元成安一脸高深莫测:“陛下心思,岂是你我可揣测的,还不赶紧干活去,没伺候好陛下仔细陛下削你。”
    元成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默默吐露谁也听不到的真言:这不是要由家长携同一道登心上人家的门了么,眼看大事要定,怎么可能不着急忙慌,盼这一天陛下可是盼好些年了。
    时下男子服制并没有多少花样,又不是女郎们的衣装,样式得多很,谢籍在殿内折腾来折腾去的,最终穿的还是时常穿得最多的样式,只是花样纹路更庄重精巧。谢籍洗漱罢出来,谢爹已经连早饭都消下去不少,见谢籍出来,失笑道:“你这病,大约是一世别想能治好。”
    什么病?
    ——每去见邰山雨前,都觉得自己少身衣裳的病!
    谢籍皮厚,不怕被说,反抬眼问元成安:“如何?”
    元成安也皮厚,溢美之辞眼不眨地就能扔出来一堆一堆,谢爹见这君臣二人相得甚美,颇有点不忍多看。
    一路驶向邰家,依样是晴天,巷道两畔开着许多向着暖阳而开的花朵,许多喊不出名字,皆是小小朵朵的开满枝桠。临近年节,巷道中常有人来往,见天子车驾亦不怵,因委实太常见,只让了让等车驾过去,便连多看一眼也不曾地上街办年货去。
    此番景象,谢爹看了许久,终于心中生出些对熊孩子的赞赏之情来。谢爹是个不曾出仕的文人,心中有许多奔放而浪漫的念头,关于为君如何,谢爹自然没有概念,他只觉眼前这样的场景发生在人君与黎庶之间很值得传唱。倘天子威高势重,所经行处处人皆远远退避,那这天子且不说是不是明君英主,必不是知黎庶心中的“好皇帝”。
    邰府门房也一样见熟了天子车驾,老远瞅见,把门打开,跟见了自家主人回家似的熟,问候听着也是熟极了:“陛下来得好,早上煮的羊汤面片,这会儿正该是出锅的时候。”
    邰山雨素来起得晚,眼下这时辰,旁人已是早饭都消了食,她可才刚到洗漱罢准备吃早饭的时候。谢籍应一声,便咂着嘴进门,熟门熟路闻着香味去寻享用早饭的邰山雨,至于亲爹……不好意思,有小青梅谁还管亲爹。
    谢爹倒不用他管,自也熟门熟路去寻邰爹,洛阳衙署已经放假,除轮班值守的人员,无要事余者不必去衙门。邰爹才听说谢籍同他爹登门来,抬头便见了老友:“谢兄,年久不见,瞧着挺好。”
    “那混蛋孩子气不着我,我自然能挺好,我瞧邰老弟也不错。”
    邰老弟:“这我却不觉得,九郎一门心思想把我家山山拐走,我怎么还能不错。”
    谢爹闻言忍不住笑:“那却没法儿,九郎会看中七娘,还不是邰老弟自己把人给招到家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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