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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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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且在漆园里,如何去收?”夫人笑道:“不,他就在山里,你喊几声试试?”庄子便高声喊道:“蔺且——你在哪里——你出来——”话音尚在山谷回荡,蔺且已经站在了庄子面前。
    “蔺且?你在何处?”
    “我在山里。”
    “在山里做甚?”
    “听老师与天地对话。”蔺且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片柔韧雪白的树皮内瓤,上面赫然便是木炭大字“逍遥游”。庄子哈哈大笑:“好啊好,天地要留下庄周,竟派了一个蔺且来也!”
    就这样,蔺且成了庄子唯一的学生。
    众人听得感慨唏嘘,张仪叹道:“还是庄子说得好,天地要留下庄子,于是便有了蔺且啊!除了天意,还有何说?”孟尝君思忖一阵笑道:“蔺且啊,先生在时,我等想请他出山不能,接济他又不要。目下他去逍遥了,你承担着传扬庄子的重担。我看,你便做稷下学宫的院外学子,我叮嘱学宫给你在这里起一座庭院,每月送几石禄米,你只安心收集整编庄子文章便了。”春申君连连拍掌:“噢呀,好主意!我如何便没想起了?你要不愿到稷下学宫,我教楚国管你如何?”蔺且笑道:“便是稷下学宫吧,可有一条须得听我。”孟尝君慨然道:“你但说了。”蔺且道:“三年为限。三年后,我将《庄子》留下一部给稷下学宫,我也要寻觅老师去了。”
    孟尝君一声叹息,默默点头。众人听得百感交集,恍恍惚惚说不清何等滋味儿。
第十三章最后风暴(3)
           三、英雄之心恩怨难曲
    回到临淄,孟尝君立即进宫继续他的“磨王”功夫。
    这次倒是齐宣王着急了,一见孟尝君到来,立即说了两则消息:一是赵雍已经从云中回到邯郸,赵国的变法大计已经确定:以“变兵”为主,目下正在与肥义、平原君等秘密谋划,预料明年将有大举动。二是燕王已经将全部大权交给了子之,子之正在整肃吏治,大批裁撤燕国老世族官员,据说明年便要推行“子之新政”,燕国朝野目下一片风声鹤唳。齐宣王显然有了一种急迫感,想赶紧在齐国动起来。孟尝君笑道:“我王但有变法心志,便须谋定而后动。我看还是请武安君全盘谋划,不必与别国虚争声势。”齐宣王道:“也是,你便说,如何做法?总不能不动了?”孟尝君道:“我王须仿效秦孝公,只要一件事做好:用好苏秦,给苏秦足够权力。”齐宣王思忖一阵道:“好!你知会苏秦,准备好变法成案,本王立即着手为他铺垫。”孟尝君大是兴奋,向齐王深深一躬:“如此则齐国幸甚,我王幸甚!”告辞出宫,匆匆去找苏秦了。
    临淄城南有一条小巷,名字叫做客巷,住着十几名客卿,苏秦也住在这里。
    客卿,是诸侯林立战国纷争时的一种官场异象。究其实际,客卿不是官员,而只是国君赐给外国流亡官员,或一时不好安置的人物的一个官身名号,表示国府在养着你而已。客卿既无爵位等级的高低,也无官署可以归属,更无实际执掌,日常费用由掌管邦交的官署通过驿馆吏员来供给,实际便是寄居而已。中原各国的客卿,通常都是住在驿馆当做宾客。齐国富裕,也素有敬贤之名,给客卿每人配有一座府邸一辆车。说是府邸,实际上是一座五六间房勉强算得上两进的小庭院;说是车,却不是有伞盖高低之分的轺车,而只是一匹马驾拉的低厢板车而已。在齐国,如此规格只不过等同于稷下学宫一个三等学子而已。这些客卿大都是不得已而流落,既无财货与高车骏马去周游结交,也没有贵胄重臣来拜望。于是,这条小巷分外冷清,冬日里海风飕飕,几乎见不到人影。
    孟尝君特意驾了一辆最轻便的单马轺车前来。纵然如此,那辚辚隆隆的车声,在小巷石板路上也是声势惊人。一扇扇大门吱呀吱呀地相继打开,纷纷有人探出头来要看个究竟。见来人竟是孟尝君,且轺车直向最深处驶去,小巷中顿时惊炸了。
    “卷土重来!苏秦又要出山了!”一个客卿很自信地对开门邻居高声宣布。
    抛下身后的惊叹议论,孟尝君径自进了那座小小庭院。庭院与小巷一般冷清,院中那棵大树落下的黄叶满院飘落,沙沙作响,一片萧疏。孟尝君穿过正房中间的过厅,进到后院,也就是第二进,高声喊了一句:“武安君,我来了。”旁边一扇小门吱呀一声,一个老人出来笑道:“敢问大人高名上姓?客卿大人出门了。”孟尝君板着脸道:“你是官仆?”老人笑道:“正是。”孟尝君道:“官仆就如此做大?大门不守,落叶不扫,窝在房里睡大觉么?”老人连忙一躬道:“老奴何敢如此?客卿大人烦几家邻居好看稀奇,吩咐大门竟日开着,院中落叶,客卿大人也不教扫,说是天地气象。老奴一日只做两餐菜饭,连开水也只能煮两壶,实在是闲得发慌。”孟尝君叹息了一声:“既然如此,也不怪你。大人哪里去了?”老人道:“大人出门,从来不给老奴招呼。不过,老奴估摸着也该回来了,到饭时了。”
    正在说话,便闻前院落叶沙沙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家老,与谁说话?”老人碎步向前高声道:“大人回来了好,有客!”孟尝君回身笑道:“武安君,好悠闲了。”苏秦高兴地笑起来:“孟尝君,你如何找来了?来,好在有太阳,院中坐了,家老,上茶。”老人听说是孟尝君,慌得话都说不利落了,一溜碎步去烧水煮茶。
    庭院浅小,没有遮阳的高屋层楼,过午的冬日西晒了整个庭院。两方石凳一张石板,倒是被落叶埋了一半,人仿佛坐在郊野一般寂寥。孟尝君不禁一叹:“当日我直去了秦国,没有陪你来临淄,不想竟教你窝在如此府邸,田文惭愧也。”苏秦笑道:“很好了啊,庄子一座茅屋,不也舒畅得很么?至乐不乐,在乎人心。”孟尝君惊讶道:“如何?你去过蒙山逍遥峰?”苏秦笑道:“两三年前去过,虽不敢说是先生知音,也算是友了。”说着一声深重的叹息,“庄子夫人去了,多美的一个女子,临去时也是笑吟吟的。”
    “你?你知道庄子夫人过世?”孟尝君更惊讶了。
    “我在蒙山守了一夜。”苏秦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等去么?”孟尝君愣怔了。
    “知道。我知道你会去,春申君也会去,都是庄子的地主之友啊。”
    孟尝君长嘘了一口气:“不说庄子了,一说庄子,世间一切事便都索然无味,只遨游隐居来劲了。”苏秦大笑道:“倒也未必,世间总要有做事者。都去做庄子,庄子也就贱了。”孟尝君笑道:“还是苏兄见识高。哎,我来是给你说,齐王请你谋划变法定案,不日要郑重请你出山。”苏秦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笑了笑:“如何?齐王通了?”孟尝君道:“通了。我看这次是大通。”苏秦点了点头,思忖着没有说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仆急急来道:“禀大人,门外有人请见!”
    孟尝君笑道:“有人请见,慌张何来?”
    老仆道:“此人拄着一支铁拐,背上还有一段黑糊糊物事……”
    “铁拐?”孟尝君眼睛一亮道,“我去看看。”大步流星到了前院。苏秦刚刚起身,便听见孟尝君惊讶的声音:“张兄,你这是甚个讲究?”苏秦已经出了过厅,只见小庭院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分明便是张仪,只是那样子却令人吃惊:寒冷的冬日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布长衫,既没有高冠,也没有官服,散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完全是一个寒士模样。但更令苏秦与孟尝君吃惊的,却是他身上背了一支干枯带刺的荆条!
    见苏秦出来,张仪一扯胸前布带,从背上拿下了荆条,双手捧着深深一躬:“张仪心胸浅薄,以恩为仇,敢请苏兄打我荆杖!”
    “张兄!”蓦然之间,苏秦泪水盈眶,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张仪。
    孟尝君哈哈大笑,却又惊讶喊道:“快松开,荆条夹在胸前,都带血了!”说着上去分开两人,细心地拿下了那根指头粗细的荆条,黑糊糊的干刺上血迹斑斑,连张仪的布衫都扎破了。饶是如此,苏秦张仪全然不觉,泪眼相顾,兀自开怀大笑。
    “好事!痛快!”孟尝君大乐,“家老,有酒么?”
    老仆忙不迭道:“酒不好,有两坛。”
    “有就好,快拿出来!走,张兄苏兄,到里院坐。”孟尝君完全变成了主人在张罗。
    老仆连忙去提了酒坛,拿着大碗碎步跑了过来,满脸惶恐道:“大人,没得下酒之物。只有,只有一筐羊枣儿,实在……”孟尝君笑道:“羊枣儿就好,拿来便是。”苏秦一边忙着进屋找了一件绵袍,出来给张仪穿上,一边笑道:“这筐羊枣儿,还是家老的儿子看他老父送来的,今日正摊上,惭愧惭愧。”张仪看小庭院中萧疏一片,苏秦的旷达中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原来已经变黑的头发,已经真正地变成了两鬓斑白,消瘦清癯得架着一件丝绵袍空荡荡的不显身形,心头直是酸楚。
    但张仪毕竟豁达明朗之人,况苏秦复出的机会便在眼前,揉揉眼睛笑道:“羊枣儿好啊!当年我们常常给老师采一布袋,每每在月下讲书毕了,老师便用羊枣儿下酒。”苏秦接道:“老师还用干羊枣儿泡酒。有一冬快过年时,张兄打扫老师的山洞书房,偷着喝了老师半坛羊枣儿酒。孟尝君,你猜老师如何惩罚?”孟尝君童心大起道:“我想想,打!屁股打肿!”苏秦一本正经道:“非也。老师罚他,将那半坛再喝了。”
    “痛快!好个鬼谷子!”孟尝君将石案拍得啪啪响,“张兄啊,你好福气!偷酒得福,定然是醉翻了。”苏秦接道:“张兄心里偷着乐,却愁眉苦脸对老师请求,说偷酒是师兄望风,师兄该当一起受罚。老师捋着白胡子笑了,‘好啊,同伙,一起受罚。’张兄便将我喊了来一起喝。那羊枣儿酒啊,凛冽中透着酸甜爽利,我俩直嚷着好喝,不消片刻便喝完了半坛。”孟尝君一副渴慕的神色紧追道:“啧啧啧,这羊枣儿酒喝了,却是何等后劲儿?”苏秦笑道:“你问张兄了。”张仪摇头笑道:“何等后劲儿?嘴唇肿了三日,不能吃饭,不能说话,只能面对面不断地呜噜呜噜……”一言未了,孟尝君笑得前仰后合,苏秦张仪两人也大笑起来。
    孟尝君来了兴致,将一筐羊枣儿摆在石案中间,举起大碗慨然道:“来!双喜齐至,羊枣儿下酒,干了!”“干了!”苏秦张仪也举碗齐应,“当”的一撞,三人一饮而尽。孟尝君撂下碗笑着叫了起来:“噫!酒尾子,又淡又辣!”张仪笑道:“收不住酒意,再加一个散字。散淡辣,谓之酒尾也。”苏秦哈哈大笑:“快,羊枣儿上了。”三人各抓一把羊枣儿塞进口里大嚼,酸甜爽利,特别上口,淡辣之气顿时大解,三人同时喊了一声:“再来!”不禁又是一阵大笑。
    再看这羊枣儿,小小颗粒如小指肚儿,颜色黑红发紫,枣肉也只有钱般薄厚,酸甜味道却极有劲力,三人不禁啧啧称奇。张仪拈着一枚羊枣儿笑道:“你等可知,秦人将羊枣儿叫甚个名字?”孟尝君笑道:“那谁知道?”张仪道:“羊枣儿是孟子叫开的。秦人叫它‘羊屎枣儿’。你看,又小又黑,像不像羊屎蛋?”孟尝君摇头笑道:“不雅不雅,纵像羊屎蛋又能如何?还是老孟子叫得好。”苏秦笑道:“雅从俗中来,无俗何谓雅?原本说不上好坏。”孟尝君眨眨眼笑道:“算你为俗请命了,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几种枣儿?”苏秦一怔:“哟,还当真不知,你说说看了。”
    孟尝君掰着指头道:“壶枣儿、要枣儿、白枣儿、酸枣儿、大枣儿、填枣儿、苦枣儿、虰枣儿、唐枣儿、紫枣儿、历枣儿、三星枣儿、骈白枣儿、灌枣儿、青花枣儿、赤心枣儿;以地划分,还有齐枣儿、安邑枣儿、河内枣儿、东海蒸枣儿、洛阳夏白枣儿、梁国夫人枣儿;以牲畜跑物命名者,还有狗牙枣儿、鸡心枣儿、牛头枣儿、猕猴枣儿、羊角枣儿、羊枣儿、马枣儿;说到神仙嘛,还有西王母枣儿!数数,一共多少?”张仪大笑道:“嗬,好学问!一口气说了三十种枣儿名字,当真了得!”孟尝君得意笑道:“两位大兄那么大学问,我这粗汉不长点儿记性,活得下去么?”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羊枣酒尾子喝得快乐,不知不觉的红日西沉了。
    孟尝君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吩咐家老只管清扫庭院,莫要再忙其他琐事。片刻之后,两辆高厢牛车咣当咣当地到了大门口,几个年青力壮的仆人穿梭般往里搬物事。舂好的米、磨好的面、宰杀好的猪羊、风干的鱼虾、泥封坛口的兰陵老酒、捆扎停当的冬菜、大罐小坛的油盐酱醋、挡风的厚布帘、大大的燎炉、几口袋木炭等诸般应用物事应有尽有,而且还来了一个精于烹饪的厨工。
    张仪笑道:“雪中送炭,孟尝君也!”苏秦苦笑道:“孟尝君,何苦这般折腾?弄得一片光鲜,我倒是不自在了。”孟尝君大笑道:“你自在了,我这脸面却何处搁去?再过十天半月,我想逢迎只怕都进不得门了。”张仪笑道:“逢迎的车马堵住大门了?”孟尝君道:“张兄明白人,我得抓这个机会。”说得三人一阵大笑。
    不消半个时辰,这座黄叶萧疏的小庭院顿时灯火明亮,变得富丽光鲜温暖舒适起来,满院都弥漫着厨屋散发出来的浓浓肉香。三人坐在正房厅中,一眼便能望见厨下灯火与厨工的刀铲影子翻飞,感觉从来没有过的新鲜。孟尝君笑道:“平日里庭院深深,哪看得如此温馨红火景象了?”张仪慨然道:“要说起来,苏兄大家,也没经过此等小庭院日月。张仪小家庭院,从小便如此了。”苏秦道:“孔子所说的天下大同,大约便是家家户户如此了。”张仪道:“家家如此,谈何容易?”三人一时默然了。
    过得片时,酒菜进来,三人开怀痛饮。孟尝君说起了齐王决意起用苏秦变法的事,张仪大是高兴,立即提议大饮了三爵,慷慨激昂地备细说了商鞅变法的经过,以及他对秦法的体察,还给苏秦出了许多主意。苏秦听得很是专注,却很少说话。
    孟尝君笑道:“张兄说了如此多,其实只要钉死一条即可。”
    “哪一条?”
    “秦国会不会突然进攻齐国?”
    苏秦脸一沉:“孟尝君,邦交有道,何能如此问话?”
    “不打紧,此话却是说得。”张仪微微一笑,“自秦国崛起,山东六国便怪象百出:做好事是抵抗秦国威胁,做坏事是迫于秦国威胁,明君良臣喊秦国威胁,奸佞贪官也喊秦国威胁。一言以蔽之,都将秦国威胁做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孟尝君何等人物,都将秦国威胁看做了变法能否成功的根本一条,可见此痼疾之深也。”张仪说着说着语气凝重起来,“可究其实际如何?秦国实力不足,秦国也很害怕山东六国的合纵抗秦。否则,张仪的连横如何成了秦国国策?说到底,方今天下都在扩展实力,都需要扩展实力,也都需要时日。谁抓住了机会,扩展得快,谁便占了先机。谁坐失良机不扩展,谁便自取灭亡!苏兄心中最清楚,纵是秦国从今日开始灭国大战,齐国也是最后一个,至少还有十年时间。”张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十年啊,十年可以做多少事?要说威胁,秦孝公与商鞅变法二十三年,时时都有被六国瓜分的大险,那才是真正的威胁!可他们君臣就是挺住了,挺到了最后,挺到了成功。有人说,那是天意。可不要忘记,变法的每一关口,都有更多的人说:遵循祖制是天意,变法是逆天行事。想想春秋战国三百余年,天意在哪里?不在别处,就在人心!就在当事者的强毅胆略,就在百折不挠的坚韧!威胁在哪里?不在别处,就在自己心里!而不在秦国或是六国!孟尝君,我算答复了你么?”
    张仪这番话当真是肃杀凛冽掷地有声,说得孟尝君额头冒汗,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站起来,深深一躬道:“张兄一剂猛药,田文一身冷汗,无地自容也。”苏秦感慨万端地叹息了一声:“张兄啊,你入秦十多年,精进如斯,苏秦自愧弗如了!此番见识,令我心颤,又令我气壮。好,好得很哪!”
    张仪本来激动得面红气粗,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苏秦与孟尝君,那可都是目空天下的人物,纵是对才堪匹敌的张仪,那也从来没有说过一个“服”字,遑论“自愧弗如”与“无地自容”四个字?此刻说来,自然绝非虚应故事。张仪笑了笑拱手道:“两兄奖掖,张仪愧领了。索性,我自赏一爵罢了!”说罢举起大爵一饮而尽。
    “那不行。”孟尝君急急道,“我俩也要庆贺一爵!”苏秦笑应一声,叫张仪再领赏一爵,三人又干了一大爵。
    撂下酒爵,苏秦若有所思道:“看来,秦国养人胆气。张兄这番话,非以才华利口服人,却是以英雄胆气立威。可以想见,这种胆气弥漫在秦国朝野山乡,却是何等气象?我听过那句秦人的口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就这一句,民心胆气便是浩浩荡荡。那刚猛的步态,那高亢的秦音,那粗朴坚实的民风民俗,日日耳濡目染,滋养了张兄的英雄胆气啊。”说着叹息了一声,“我苏秦在六国之间盘旋十多年,胆气竟丝丝缕缕地飘散了。每每看到失败后的分崩离析,每每看到危难面前的君臣倾轧,我便心痛如割。时日长了,竟常常空落落的。不知从何时起,苏秦喜欢上了庄子,常常想到何如撒手隐居?一个纵横家,一个纵横家啊……”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
    “苏兄,英雄有本色。”张仪眼眶也湿润了。
    月上中天,海风呼啸,三人感慨唏嘘地一直说到了天亮。
第十三章最后风暴(4)
           四、天齐渊波澜诡谲
    河消冰开,咸咸的海风变得温柔的时光,临淄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齐宣王仿佛变了个人,精神抖擞,王令频频,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先是在春耕大典后的朝会上,突然任命孟尝君为上将军,授兵符王剑,全权执掌齐国四十万大军。元老大臣们虽然惊疑,却也无从劝谏。孟尝君本来就是齐威王晚年器重的王族公子,合纵以来已经是名满天下,齐宣王即位后虽然一直没有授孟尝君实职,但也没有贬黜,如此一个人物,执掌军权也算是无可厚非。
    元老们刚刚平静下来,齐宣王又是一道王令:起用苏秦为丞相,赐九进府邸开府,全权处置国务。这一下可是满朝大哗!苏秦虽然名重天下,但离燕入齐,本来只是一个流亡客卿,如何能做得齐国开府丞相?更令元老们深感不安的是:苏秦历来主张以变法强国为抗秦根基,他做开府丞相,不是明摆着要在齐国变法,要对老贵族动手么?
    正在元老大臣们惊恐之时,齐宣王又是一道王令:起用稷下学宫七名青年学子为实职中大夫,入丞相府为属官。苏秦丞相府又立即出令:任命七大夫分掌盐铁、田土、官市、仓廪、百工、刑罚、邦交七个官署,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办事实权,将元老大臣们的权力几乎全部架空。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王令:王宫禁军大将换了,宫门司马换了,执掌机密的王宫掌书、御史换了,要害大县的县令也全换了。
    临淄城动荡起来了,元老大臣们惶惶不安,纷纷出城,聚集到了一个神秘的山庄。
    淄水从临淄城外流过,北去五十里汇入了两山夹峙的一片大泽,形成了一片肥美的河谷。这片山地叫做牛山,山中涌流出五条山泉,汇成了山下这片大泽,叫做天齐渊。相传,周武王将太公姜尚封到东海时开始没有国号,太公听了天齐渊之名,便请周武王赐国号为“齐”,可见这片大水之古老有名。天齐渊东岸有一座很大的庄园,依山傍水,绿树环绕,幽静美丽得仙境一般。
    这座庄园叫做天成庄。“天”字依了天齐渊,“成”字却是主人的封号——主人是已经退隐了的成侯驺忌。
    驺忌是个永远教人揣摩不透的传奇人物。他原本是著名琴师师旷的弟子,精通音律且弹得一手好琴。后来入宫给齐威王做了乐师,经常给齐威王讲说乐理乐法。齐威王惊讶于驺忌乐理乐法中隐寓的治国之道,教他做了一个职同中大夫的乐博士。谁知这驺忌处事得当,将一班数百人的乐师歌女统辖得井然有序,还不断有高雅的新歌舞新乐曲推出。齐威王爱惜这个与王室贵族毫无瓜葛的人才,又拜驺忌做了上大夫,几年之后竟做了丞相。论才能,驺忌既不是学问精深的治国名家,又不是通晓战阵的兵家名将,各方皆是平平。可驺忌天生的长于周旋,且城府极深,揣摩上意往往是出奇的有准头。几年丞相做下来,竟成了与上将军田忌平分秋色的股肱大臣。
    田忌是王族大臣,素来瞧不起驺忌这个出身乐师的丞相。田忌与孙膑协力,两次战胜魏国后功高望重,更是极力举荐孙膑出任丞相,取代驺忌。驺忌恨上了田忌,竟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整倒了这个王族名将。
    就在田忌又打了一次胜仗后,驺忌派一个叫做公孙阅的心腹门客带了十个大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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