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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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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华顿时气恼,冷笑道:“既知我是公主,你便让开。”甘茂却梗着脖子道:“身为长史,职责所在,敢请公主退下。”嬴华几曾受过如此怠慢,怒火蹿起,抬手狠狠打了甘茂一个响亮的耳光。
    甘茂大叫一声:“来人!给我拿下!”一排武士锵锵跑过来围住了嬴华,却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嬴华正要发作大闹,却听得大书房里一声嘶哑的叫声:“是华妹么?别理会他们,进来。”嬴华黑着脸哼了一声,一甩大袖径直进了书房。甘茂却愣怔在那里,大是尴尬。
    进得书房,嬴华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几何时,壮健沉稳的王兄,竟然变成了半躺在坐榻上的一个白发苍苍的枯瘦老人!
    “王兄!你……你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嬴华一阵哽咽,扑上去抱住了秦惠王。
    秦惠王慈爱地拍拍嬴华的肩膀:“小妹,坐在这,听我说。我是刚刚醒过来的,你来得正是时候。”嬴华哽咽着跪坐在坐榻前,望着苍老的秦惠王止不住地泪眼婆娑,及至秦惠王断断续续地说完,嬴华的双眼只有警觉闪烁的光芒了。
    大半年前,巴蜀捷报传入咸阳。秦惠王高兴异常,大宴群臣,自己也酩酊大醉,一番吐泻,直睡了三日方才醒转。奇怪的是,秦惠王醒来后见榻前站着两个大臣,觉得眼熟之极,却硬是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只颤巍巍地指着他们,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一个黑胖子高声道:“臣,樗里疾、甘茂。我王沉睡三日了。”秦惠王明白过来,心下一松,一切又都想了起来。
    从此,秦惠王自觉得了一种怪病:经常莫名其妙地觉得头顶“钻风”。此时一阵混沌,必是忘人忘事。有一次,竟连形影相随的老内侍也想不起来了。几次之后,秦惠王大是惶恐,将实情秘密说给了最高明的一个老太医。一番望闻问切后,老太医闭目摇头,说此病无名无药,只可求助于“方士”。
    秦惠王笑道:“老太医莫非也混沌了?那‘方士’是周天子的狱讼秋官,洛阳倒是还有。只是,这‘方士’如何通晓医术了?”老太医连连摇头:“王知其一,不知其二。老朽所说方士,不是秋官方士,却是如今兴起在燕齐海滨的一等异人。此等异人自称通得天地鬼神,驱得妖邪怪病,又能延年益寿。老朽虽对方士不齿,然自知不能医我王头风怪疾,也是无治乱投医,唯愿我王三思。”
    秦惠王素来不信邪术,见老太医无法可治,便到太庙祭祖祈祷,并请大巫师以最古老的钻龟之法占卜一卦。谁知卦纹之意竟只有八个字:“幽微不显,天地始终。”饶是大巫师反复揣摩龟甲纹路,也解不出是吉是凶。秦惠王长叹一声作罢,便听天由命了。从此,这怪病便成了折磨秦惠王的鬼魅。秦惠王心志强毅,立下了一条宫法:他但有混沌嗜睡之状,长史护卫须禁绝朝臣入宫,直至他清醒过来,亲自解除禁令。日复一日,钻风怪症发作得渐渐频繁,强壮沉稳的秦惠王饱受折磨,倏忽间变成了一个枯瘦如柴的白发老人。
    嬴华心头怦怦直跳,却又无法抚慰这位王兄。思忖一阵,嬴华问:“大哥,你这阵能清醒得几多时辰?”秦惠王喘息着笑道:“有事你便说,天黑前大体无妨。”嬴华静下心来,先大体说了与张仪出使山东的情景与各国变法进展,秦惠王笑道:“这些事有丞相在,我不担心。对了,丞相为何不来见我?”嬴华道:“他在修书,准备明日进宫。”秦惠王低声道:“明日午时后,暮色前,记准了。”
    嬴华点点头,说起了今日校军场大庆典的盛况,很为太子的威猛高兴,并向王兄道贺。秦惠王却听得皱起了眉头,脸色阴沉了下来,良久沉默,突然嘶哑着声音道:“华妹,你当尽快与张仪成婚。张仪,必须成为王族大臣。”
    嬴华进宫,本来也是想请准这件大事的,不想此时被王兄突然当做国政棋子敲下,心中便有些不悦,但是看秦惠王寒霜般的肃杀脸色,便笑道:“王兄有命,小妹自当遵从。”秦惠王低声道:“小妹在心:非我清醒面命,黑冰台不奉任何王令。”嬴华不禁打了个寒战,低声应道:“小妹明白,断无差错。”秦惠王又低声道:“我明日要搬出咸阳宫,教张仪到这个地方来。”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方竹板递给嬴华:“你走,我要趁着清醒,多想几件事。”
    ……
    月光下,张仪端详着掌中竹板上那只展翅欲飞的苍鹰,心中思潮翻滚,不能自已。看来,上将军司马错对秦惠王的骤然怪病还一无所知。这只有一个可能:司马错班师以来,从未晋见秦惠王;上将军班师不入宫,也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奉了王命君书。若秦王清醒,断无不召上将军入宫之理。如此说来,有人矫书?心念一闪,张仪一个激灵!能在法度森严的秦国与权谋深沉的秦惠王面前矫书行事者,绝非寻常人物。如此匪夷所思,能是谁?
    想着想着,张仪的牙齿咬出咔咔声响:“小妹,走!”
    “疯了!”嬴华甩开张仪的手笑道,“光着身子走啊,衣服都不穿了?”
    张仪二话不说,将自己的长袍脱下来包住嬴华,又在嬴华腰间勒了一条大带:“走。去见司马错,此时不能少了他!”嬴华咯咯笑道:“此等秘事你不行,毛手毛脚,听我。”说罢一闪身不见了踪影,倏忽之间,又笑吟吟转来,已经是一身黑色劲装,又利落地剥下张仪的高冠内袍,给他也换上了一身黑色短衣,还套上了一个黑布面罩。张仪笑道:“公事公行,大门出入,你这行盗一般,反是容易出事。”嬴华笑道:“你倒是大道,目下连王街都出不去。密谋者必有三只眼,懂么?”张仪不再辩驳,笑道:“我不会飞行术,就这般出门么?”嬴华道:“别说话,跟我来。”说着身子一个旋转,脚下一块大石隆隆移动,一个洞口赫然现出。张仪惊讶得咋舌:“噫!如何这里竟有地道?!”嬴华道:“回头再说,来。”拉着张仪下了洞口,地面大石又隆隆合上。
    片刻之后,俩人冒出地面。张仪一看,竟是一片园林草地。嬴华悄声道:“这是司马错后园。”张仪心中更是惊讶,口中却不再说话,只是随着嬴华在树影间疾走不停。到得庭院,嬴华一伸手揽住张仪,跃上了屋顶,两三个起落,到了庭院正中的灯光位置,正是司马错书房之外。嬴华在张仪耳边悄声道:“你进去说话,我在外边守着,天亮前得走。”说罢在张仪身上一阵摆弄,张仪的黑色短布衣竟神奇地变成了一件黑色长袍,与平日洒脱的张仪一般无二。
    张仪走进了书房,树影里的嬴华听见了司马错惊讶的笑声。直到城楼刁斗打响了五更末刻的最黑暗时分,张仪才走了出来。嬴华二话没说,拉起张仪飞出庭院,下了地道,天空露出鱼肚白色时,两人恰恰回到府中。看看在洞中蹭的一身泥土与一脸污垢,嬴华笑得前仰后合。
    张仪板起脸道:“一整夜疯姑子也似,就知道笑,有甚好笑?”
    “丞相钻地洞,灰头土脸,不可笑么?”
    张仪在铜镜前看了一眼,不禁也笑了:“你倒是说说,这条地道是谁开的?”
    绯云早已经起来,一边惊讶地笑话着两个狼狈疲惫的夜行人,一边打来热水教两人洗脸。嬴华用热腾腾的面巾擦着脸道:“当年咸阳筑城,是商君与墨家工师总谋划。咸阳宫与各家股肱大臣的府邸,都有地道相连。怕的是一旦有陷城大战,君臣间不好联络。迁都咸阳后,商君收复了河西,秦国形势大变,这些地道便没有公开,只是将地道图保存在了王室书房。谋立黑冰台时,王兄将地道图交给了我,为的是秘密传递消息。可惜我除了当初探路,还从来没有用过,今日也是第一遭。”
    “如此说来,也必有地道通向城外了?”
    “有。”嬴华笑道,“当年在陇西,老秦人与戎狄周旋几百年,满山挖的都是秘密洞窟,长的有几十里,否则,精锐如何保存?”
    张仪叹息一声笑道:“看来啊,这老秦人还当真有些图存应变之秘技,然则能保留到强盛之时,却当真难能可贵也!看看山东六国,当初哪个不强悍?可如今,鸟!”听得张仪一句粗骂,嬴华笑不可遏,绯云红着脸笑道:“吔!大哥这丞相越做越粗了。”张仪笑道:“不粗不解气,饭?快咥,咥罢了睡觉,睡起来出城。”绯云连忙搬来鼎盘,张仪一夜劳累,早已是饥肠辘辘,也不与两女礼让,径自狼吞虎咽起来。匆匆用罢,上榻倒头便睡,一觉醒来,正是日上中天的正午时分。看看天色尚早,张仪冷水沐浴了一番,宽袍散发来到书房,嬴华已经在书房等候。
    “你在读书?”打量着书案前发呆的嬴华,张仪笑了。
    “没那兴致,我在看图,找出口。”
    张仪恍然,连忙凑过来端详。书案上摊着一张三尺见方的大图,羊皮纸已经发黄,墨线却是异常清晰。张仪博杂如师,也算得粗通筑城术,端详了一番大图,已经看出了些名堂,见嬴华依旧皱着眉头,打趣笑道:“木瓜一个,再看也是白搭。”嬴华红着脸笑道:“你才木瓜!在这里,我是想不出,这出口外是甚地方?”张仪又端详一阵,指点着大图道:“这是南山,这是渭水,这是北阪,这洞口外么?对了,酆水南岗,松林塬。”嬴华惊喜笑道:“酆水松林塬,真好!别宫正在那里。”
    张仪一笑:“入口呢?最好在城内。”
    “木瓜!”嬴华拍案笑道,“地道相连,昨夜那里便能进入。”
    听说入口在府中,张仪连呼“天意天意”,整理好了几样物事,对嬴华道:“午时末刻,该走了。”嬴华也收拾了一番,两人来到昨夜石亭下,悄无声息地进了地道,大约半个时辰后出得地道,面前是碧波滚滚的一条大水,对岸一望无际的茫茫松林,掩映着两座古老城堡的断垣残壁在风中遥遥相望,平添了几分萧瑟悲凉。
    这水,便是赫赫大名的沣水。沣水在咸阳城西沣水在古咸阳以西入渭水。秦之古咸阳,在今咸阳以东。今沣水已近干涸,在今咸阳东南。与渭水交汇,虽是渭水支脉,却也是天下名水。所以为名水,是因为沣水两岸是周人文明的中心地带。两座遥遥相望的断垣残壁,便是当年沣京与鄗京的遗址。三百多年前,周室内乱,犬戎在周室权臣引导下大举进入关中,杀死周幽王,掠夺了周人积累的全部财富,烧毁了周人最伟大的两座都城——沣京鄗京,将丰裕的渭水平原变成了满目疮痍的废墟。正是这场亘古罕见的大乱,才引出了周太子(后来的周平王)千里跋涉入陇西,秦部族五万精骑东进勤王的悲壮故事。周人东迁洛阳,将根基之地全部封给挽救了周人的秦人。秦人虽然勤奋厚重,封国之初却已不善农耕,更兼春秋诸侯争夺激烈,无暇修复也无力利用这两座残留的伟大城堡。年复一年,沣京鄗京尘封湮没,被悠悠岁月销蚀成了真正的废墟。
    奇怪的是,这两片断垣残壁的废墟之上,不知从何年开始,生起了大片大片的松柏树,茫茫苍苍覆盖了全部高冈。老秦人说,那是上天用最隆重的礼仪,安葬了这两座天子京城。后来,秦人便将这片山地呼之为松林塬。商鞅修筑咸阳时,在这与咸阳一水之隔的松林塬中,建了一座小小别宫,名曰章台,国人呼为章台宫。究其实,章台宫也是一座小城堡,夏日酷暑或是春秋狩猎,国君便在这里逗留一段时日。因了离咸阳很近,于是国君时常出城在这里小住,一些耗费时日又需清静的会商,也常常选在了这里。
    “飞过去么?”张仪看看波涛滚滚的河水,又看看对岸的茫茫松林。
    “你飞?莫急。”嬴华左右张望着,“该当有人接。”
    话音刚刚落点,便闻岸边桨声,芦苇丛中划出了一条黑篷快船。船头一名军士突兀问:“可有鹰牌?”嬴华一亮手中竹鹰牌:“看好。”随手一掷,手掌大的竹牌“嗖”地飞向船头。军士凌空抄住,看了一眼道:“请大人左走百步,从码头上船。”嬴华笑道:“无须了,稳住船头便是。”说着揽住张仪腰身,身形一闪,两人凌空跃起,稳稳地站在了船头。军士拱手道:“请大人入舱就座。”嬴华对张仪眼神示意,两人进了黑篷下的小小船舱。只听军士脚下一跺,黑篷船箭一般驶向了对岸。
    片刻之间,小船已经靠岸。军士领着两人上岸,进入松林,在一座石门前交接给一个千夫长,军士转身走了。千夫长领着两人进入松林深处,一阵曲折,终于看见了一座白色石条砌起来的城堡。城堡建在一个山包上,虽说不大,但在这青苍苍的松林中却是威势赫赫。沿着白色石阶上到平台,那千夫长又走了。没有守护兵士的厚厚石门,隆隆地响着自动滑开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内侍走了出来,无声地招招手,领着两个人走了进去。张仪没有回头,却听见背后的石门又隆隆关闭了。莫名其妙地,他心中咯噔一沉,前所未有地打了个寒战。外边看,城堡虽然威势赫赫,里边却并不大,仿佛咸阳城中一个六进大庭院。穿过几道曲折回廊,便到了“庭院”深处的一座孤零零的茅屋前。茅屋外一片草地一片竹林一池碧水,倒似墨家子弟的幽谷田园一般。
    嬴华趴在张仪耳边悄声笑道:“知道么?这是先君孝公特意修建,叫玄思苑。”
    “玄思苑?”张仪恍然点头,方才明白这是秦孝公为怀念墨家女弟子玄奇特意修建的居处,追慕孝公,不禁感慨中来,油然一声叹息。
    老内侍已经从茅屋中出来,嘶哑着声音对嬴华道:“敢请公主在池边等候,丞相随我来。”领着张仪走进了茅屋。嬴华左右张望一阵,到草地边的竹林中去了。
    进得茅屋,张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茅屋中四面帷幕,幽暗中的竹榻上斜倚着须发雪白枯瘦如柴的一个老人。虽则已经听嬴华说了秦惠王的景况,但亲眼所见,张仪还是感到了极大的震撼,一时间情不自禁,哭喊一声:“君上……”竟扑到秦惠王榻前跪了下去。
    “丞相……”秦惠王也是老泪纵横,挣扎欲起,却又跌躺到榻上,良久喘息,沙哑着声音道,“也是天意啊……车裂商君,嬴驷不良,竟落得如此下场……”
    “君上,莫要自责过甚。”张仪哽咽着,“时也势也,已是当年过往之事。君上惕厉奋发,恪守商君法制,开拓大秦疆土,使秦成天下不二强国,上可对苍天神灵,中可对祖宗社稷,下可对秦国子民,煌煌功业,何愧之有!”
    “天命如斯!”秦惠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嬴驷来日无多,有几件事,须得对丞相说清了。”
    “君上但有王命,张仪自当尽忠竭力。”
    秦惠王勉力坐直了身子,缓慢沉重地对张仪叮嘱了几件事情,都与储君继位相关,张仪听得大是不安。
    秦惠王有几个儿子,长子嬴荡与少子嬴稷最为惠王看重。嬴荡是秦惠王当年重返咸阳后与一个胡女妃子所生,那个胡女生下嬴荡后便回到草原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这嬴荡天赋极高,壮猛异常,对兵事武道有着浓烈的嗜好。当初,秦惠王很为嬴荡的勇武刚猛而欣慰。战国大争,一个君王的尚武精神往往便是一个国家的旺盛斗志。可到后来,秦惠王渐渐没有这种欣慰了。说起来事情都不大,这就是嬴荡时常流露出的那种种令人惊讶的浮躁,令秦惠王不安。从军之前,嬴荡在两年中赶走了三个剑术老师,赶走了六个搏击术老师,原因都是老师打不过他。读起书来,嬴荡也是过目成诵,辩驳得几个老师张口结舌,也被一一赶走了。秦惠王几次动了念头,要请张仪兼做太傅教导太子,无奈纵横事大,张仪走马灯般周旋于六国,已是疲于奔命一般,如何能再掣肘?
    后来,秦惠王发现了甘茂这个奇才。甘茂本是下蔡下蔡,今河南汝南地带,战国时为楚魏拉锯之地,所谓“楚头魏尾”,多属北楚。名士,学无定师,自称“师尚百家,自成我家”,更兼通晓兵家武道,精于论辩之术,在北楚南魏间声名大噪。张仪在山东六国间奔波的时候,介绍甘茂来到秦国,樗里疾将他引见给了秦惠王。一番长谈,秦惠王觉得甘茂之才确实难得,任为右长史,也便是长史之副。由于长史是常驻王宫的机密大臣,秦惠王便有了经常考察甘茂的机会。但有疑难大事,秦惠王总是先有意无意地与甘茂闲谈,想看看甘茂的见识。司马错兵出巴蜀之初,秦惠王有意征询甘茂的治蜀方略,甘茂说了两句话:“削巴蜀之王权治权,立秦人之王权相权。”秦惠王总觉得这个方略不深不透,可后来也照着做了。大约几个月,秦惠王对甘茂有了一个考语:“无大略,多机变,文武皆通,才堪实用。”司马错班师归来,秦惠王命甘茂做了嬴荡的老师,但是,却没有给甘茂加太子傅官爵。
    秦惠王要看看,甘茂能否对嬴荡施加影响。令秦惠王意外的是,甘茂几次讲书下来,嬴荡与甘茂竟极是相得,几次来父王处谢恩,并敦请父王早日加太子傅官爵于甘茂。
    可秦惠王这时却忐忑了。原本想自己正在盛年,可渐渐消磨嬴荡的暴戾浮躁之气,就像公父孝公当年对他那样,将一个浮躁王子磨炼成器宇深沉的君王,可如今身患异症,明是来日无多,便对嬴荡继位有了诸多忧虑。大秦国崛起何等艰难?若不慎交于劣子之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忧虑之中,秦惠王想起了少子嬴稷。嬴稷虽然比嬴荡小得许多,还只在少年之期,但却是个气度极为沉稳的少年。老内侍与老宫女们都说,嬴稷简直就与当年的孝公大父大父,春秋战国时对爷爷的称谓。一般无二。秦惠王虽然很是钟爱这个楚国丽人生的儿子,却总是觉得他少了一点刚强,多了一些沉静。为了滋养这个小儿子的强毅,在张仪提出给危机四伏的燕国派出常驻特使时,秦惠王便将这个少年王子派去了。嬴稷的母亲不放心少年儿子久居异邦,坚持跟儿子一起去了燕国。秦惠王很想召回嬴稷,可又另有一番担心:嬴稷年少,一旦回秦便要陷入明争暗斗,种种蛛丝马迹中秦惠王已经觉察到自己无法掌控权力细节了,已经无力保护这个小儿子在羽翼丰满之前万无一失,若继位不成反遭不测,岂不弄巧成拙?再说,嬴稷嬴荡各有所长所短,嬴稷是否一定比嬴荡强,秦惠王还当真难以从这个缺乏历练的少年身上看得明白。反复思虑,秦惠王难以决断了。
    “丞相,”秦惠王断断续续说了半个时辰,末了喘息着静静地盯着张仪,“你为秦国一定大计,你说说,嬴荡、嬴稷,孰优孰劣?该当如何摆布?甘茂之太子傅,该不该明加……时日无多,丞相莫得讳言。”
    张仪心中一颤,良久沉默。虽然是秦国丞相,然张仪却长久奔波外事,对咸阳宫廷素来所知不详,也缺乏思索,或许也是不谙此道所致。有一次笑谈,嬴华曾经说他是“烛照之才,灯下便黑”,张仪哈哈大笑:“自古大才,哪个不是灯下黑?商君不是么?吴起不是么?”嬴华笑道:“你愿黑便黑,我不黑便保了你。”张仪却傲然笑道:“纵然灯下黑,也识得鬼蜮伎俩,自保足矣!何须小女子护身?”
    今日听罢秦惠王一番叙说,张仪却实实在在觉得自己是“灯下黑”了。满心都是七国纵横,邦交斡旋,到头来,对咸阳朝局的变化,竟不如对山东六国的朝局变化清楚。首要一个,入秦二十余年,对几个王子一无所知;司马错的秘密自己不知道,秦惠王说的这些秘密更是闻所未闻;尤有甚者,甘茂还是自己入楚发现的人才,自己说动甘茂入秦,并委托樗里疾向秦王荐举甘茂,到头来,甘茂成了太子老师,自己竟还莫名其妙。若不是与司马错甚是相得,秦惠王对自己也深信不疑,很可能自己最终莫名其妙地出局了,还都是稀里糊涂。
    思忖之间,张仪已经是一身冷汗。虽则如此,张仪的机变之才,毕竟是天下无双。一阵哽咽沉默之中,他已经清楚了一个根本事实:权谋深沉如秦惠王者,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尚难以取舍,自己更是无法说清;此刻,秦惠王最需要的,与其说是对策,毋宁说是忠心;无上佳对策犹可,无忠诚之心则是举步之危。权力交接的节骨眼上,清醒有为的君王往往都是最冷酷的。
    “君上毋得忧虑。”拭着泪水,张仪终于开口了,“储君之事,虽迫在眉睫,但却难以立断。臣与两位王子素无来往,难判高下,实无高明谋划呈献君上。商君有言,大事不赖众谋,而赖明主独断。储君事大,尚需君上明断定夺,方可万全。臣为丞相,深信君上思虑深远,唯以君上定夺是从。君上但有决断,臣当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力保大秦不陷入内乱之中。”
    秦惠王长长地喘息了一声,似乎精神了许多:“丞相啊,你说说,司马错之后,秦国还有没有上将军人选?”
    这一问突兀之极,张仪心中一惊,谨慎答道:“近年来臣疏于兵事,尚没有发现才堪上将军之人。”心中还有一句话,“上将军正在盛年之期,君上何忧?”却是生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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