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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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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加冠。直到父亲与母亲双双病逝,嬴壮才回到自家府邸顶门立户,也才将一直失散的嬴离哥哥找了回来。
    在嬴壮的记忆里,惠文后是他的母亲,这座寝宫是他童年少年的一切。按照血统辈分,惠文后只是他的大嫂。但是,嬴壮永远都将惠文后看做母亲,从来都不叫惠文后长嫂,而固执地叫做娘。时日长了,惠文后也就应允了,真将他当做儿子一样了。如今,惠文后已经是惠文太后了,嬴壮也常常来看望她,如何竟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不由自主地,他向那片碧池走去。初上的宫灯交汇着朦胧的月色,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白玉石栏上凝望着碧绿的池水。那婀娜的背影,那永远垂在肩头的瀑布般的长发,是烙在他心头的永远的标记。
    “壮,还记得么?日每傍黑时分,娘便领你在这里观鱼。”婀娜身影没有回头,口吻中充满了溺爱与柔情。
    “娘……”骤然之间,嬴壮双眼潮湿了,轻轻走过去,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梳拢拨弄着那瀑布般的长发,“白发又多了几绺,回去,你晚间怕凉。”
    惠文后没有回头:“壮,一个人做了国王,是否心便冷了硬了?”
    “娘……”嬴壮手足无措。
    “壮,你与荡,名虽叔侄,实则情同手足。你说,荡会忘记我么?”
    “娘,”嬴壮心中一颤,“荡是你亲生爱子,血肉交融。”
    “不。”惠文后依旧倚着石栏,声音淡漠得有些冰凉,“荡,不是我亲生。他的母亲,也是个胡女,生下他,死了。”
    “娘……这,这是真的么?”嬴壮震惊了。
    身为王族子弟,又在宫中二十一年,与嬴荡朝夕相处,宫廷对于他没有任何机密可言,如何竟不知道嬴荡不是惠文后所生?一时间,嬴壮怀疑“娘”长久寡居而患失心疯了。他走到石栏边,亲切地揽过娘的头,想像以往那样抚慰她。谁知这张被他转过来的脸却令他大吃一惊——曾几何时,往昔丰满白皙的脸庞竟变得憔悴如刀削,片片老人斑清晰可见,亮如秋水的一双大眼变得空洞干涸,没有一丝泪水,冰凉的目光令嬴壮不寒而栗。
    “娘……”嬴壮一阵酸楚,猛然搂住了惠文后,又骤然放开猛然跪地,“娘!嬴壮是你亲生儿子,你是嬴壮的亲娘!”
    惠文后慈爱地抚摩着他的脸颊:“你也,本来就是我的儿子。”嬴壮愣怔了,他不知道惠文后的“本来”是一种爱意,还是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一时只是流着泪连连点头。惠文后却是一声轻轻地叹息:“起来了,说给我,他等为何不教我见荡?”
    嬴壮默然一阵,一咬牙低声道:“荡,已经,死了……”
    惠文后无声地张了一下嘴,软软地倒在了嬴壮的怀里。嬴壮连忙抱起惠文后大步走到池边石亭下,将她放到石案上躺平,轻轻地掐着她的人中穴。片刻之后,惠文后睁开了眼睛,猛然抓住了嬴壮胳膊:“说,荡是如何死的?”
    望着惠文后空洞的眼神,嬴壮断断续续而又点滴不漏地叙说了嬴荡惨死的经过。惠文后静静地听着,没有一次打断,也没有一滴眼泪,直到嬴壮说完,依然悄无声息地躺着。嬴壮太熟悉娘了,甚话也不说,只是握着她一双瘦削的手,默默地守候着。
    “壮,抱我,到寝室去。”良久沉默,她终于气若游丝地开口了。
    嬴壮轻轻抱起了惠文后,穿廊过厅来到了熟悉的寝室,侍奉她饮下了一盏滚烫的药酒。惠文后一身大汗之后,终于坐了起来,突兀一句道:“嬴壮,你敢不敢做秦王?”
    嬴壮浑身一震!他此来宫中,不正是为的求得太后支持么?可从在碧池边看见惠文后倏忽苍老的容颜,却甚事也忘记了,只想永远守在娘身边,永远做她的儿子。此刻惠文后突兀一问,他方才恍然醒悟道:“娘,这是敢不敢的事么?”
    惠文后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帷幕后,拿出一方生满绿锈的铜匣道:“老法子,打开。”
    嬴壮幼时很是顽皮淘气,整日用一支铜棍儿鼓捣宫内能见到的各种带锁铜匣,总是要打开方才罢手。惠文后寝宫的带锁箱匣虽不如王室书房多,可也为数不少,久而久之,竟被他悉数鼓捣开了。秦惠王知道后又气又笑,有次拍着书案上一只秘书铜箱板着脸道:“一个时辰,你小子要能戳腾开这只铜箱,赏你一口好剑。”嬴壮高兴得连蹦带跳,拿出那支五六寸长的铜棍儿,饶有兴致地鼓捣了一个时辰,却终是没有打开,噘着嘴巴老大不高兴道:“大哥,再给半个时辰,再要打不开,我永不开锁。”秦惠王笑道:“给半个时辰也可,只是无论打开与否,都得洗手。”嬴壮二话不说,点点头立即埋头折腾,过得片刻,竟生生打开了那只机关重重的铜箱。
    惠文后却不管秦惠王的“洗手”禁令,依然有意无意地放些不打紧的带锁铁箱铜匣在寝宫里,供嬴壮偷偷地消磨时光。可嬴壮也忒煞怪,从此一锁不开,整日只是练那口月牙儿似的吴钩,十几年下来到加冠时,又练成了罕有敌手的铁鹰剑士,除了力道,丝毫不比嬴荡逊色。正因多年不练开锁了,嬴壮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打开这把锈锁,心中不禁暗暗道:“若能打开这把锁,便是上天教我成就大业。”
    “看看,这是谁个物事?”惠文后一抖衣袖,手心中一根亮闪闪的小铜棍。
    “娘!”嬴壮心头顿时酸热了,这支早已经被他遗忘的小铜棍竟被惠文后珍藏如斯,虽是生母亦未必能为,况乎一个太后?终于,他小心翼翼地拿过小铜棍,小心翼翼地插进锁孔,稍一摆弄,铜匣“嘭”的一声弹开,红绫内匣顿时映在眼前。
    “娘,这是甚个物事?”嬴壮莫名其妙的惶恐。
    “自己看。”惠文后冰冷一句,再无下文。
    嬴壮小心翼翼地掀开红绫内匣,只一瞄,双眼顿时放光,一只虎形兵符赫然在目。
    惠文后淡淡问:“够不够?”
    嬴壮向惠文后肃然跪倒:“娘,八千兵马,于儿足矣!”
    “起来,去吧。”惠文后轻轻一叹,“记住了,我不是你娘,不许乱叫。”一转身看也不看嬴壮一眼,飘然去了。嬴壮站起来四面打量,竟想不出这间小小寝室惠文后能去了哪里?愣怔片刻,嬴壮向帷幕后深深一躬,抱起兵符头也不回地出宫去了。
    此刻,甘茂在樗里疾府中啜茶闲谈。
    甘茂原是有备而来,要请樗里疾出山稳定王族势力。但他想看看樗里疾风向,也不急于切入正题,先只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想教樗里疾挑出话头,他好相机应对。他相信,樗里疾虽足不出户,但对国中大事必然是一清二楚,说不定比他还着急。谁知樗里疾不断眨巴着细长的三角眼,只是听他说,一句话也不插。及至他说完两三件不咸不淡的琐碎事,黝黑肥壮的樗里疾嘿嘿嘿一阵笑,接着海阔天空地说叨起来,天文地理风俗民情传闻掌故源源不断涌出,一个多时辰还打不住,大有吐尽胸中学问的架势。甘茂心中着急,知道自己的雕虫小技惹恼了这个老智囊,急切间却没个由头打住他的话头,看看已经是月上中天,多少急务等着料理,自己终不成老坐在这里消磨。
    心思急转,甘茂站起来径直深深一躬道:“老丞相,甘茂得罪了。”
    “嘿嘿嘿,这却哪里话来?”樗里疾笑着拍拍肥大的肚皮,“人老话多,憋得时日久了,只想碰个学问之士卖卖老,好好唠叨个三日三夜过过话瘾,丞相多嫌老夫聒噪了?”
    “国有急难,老丞相教我。”甘茂再不多话,又是肃然一躬。
    樗里疾嘴角一撇,终是将那嘿嘿嘿憋了回去:“要用老夫,别绕弯子说话。”
    甘茂重新入座,正色拱手道:“甘茂一问:秦王崩逝,传位嬴稷,老丞相以为然否?”
    “嬴稷虽则少年,沉稳厚重,可归秦人本色。然。”
    “甘茂再问:国中若有夺位者,可能何人?”
    “左庶长嬴壮。”
    “甘茂三问:此人生变,路数何在?”
    “外联援手,内发私兵。如此而已。”
    “甘茂四问:内外交迫,如何破解?”
    樗里疾不禁嘿嘿嘿笑了:“老夫不是丞相,如何得知?”站起来一甩大袖,径直出厅去了。甘茂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也只好回府了。一路行来,终是想不通樗里疾如何突然嘿嘿起来拂袖而去了。刚进得府门,家老匆匆迎来禀报,说栎阳令魏冄正在等候。甘茂抬脚向正厅走来,家老却低声道:“丞相,人在松竹园。”甘茂顿感心中一松,觉得魏冄做事果然机警细密,懂得避人耳目。及至进得松竹园,却不见一个人影。这片松竹园是从整个后园中另辟出来的一个小园林,本来不大,又无水面亭台,魏冄莫非还能躲在树后不成?
    甘茂正在竹林边转悠,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丞相,在下等候多时了。”甘茂一回身,一柱黑色大袍矗在婆娑摇曳的绿竹下,夜色下森然可怖,不禁惊讶道:“你这魏冄,藏在何处?”魏冄道:“在丞相脚边。”甘茂一低头,月光下可见一堆竹叶散落成一个人形,魏冄分明盖着竹叶在这里睡觉等候,不禁又气又笑道:“故弄玄虚,忒是小心。”魏冄却正色拱手道:“君失其密,则亡其国。臣失其密,则亡其身。丞相不以为意乎?”甘茂一阵默然,对魏冄的口气很是不悦,可偏他说得是正理,若稍有辞色,这个冷面外戚只会更加生硬,一挥手道:“章台如何?”魏冄慨然拱手:“一切就绪。”然后一宗一宗地说了章台的准备情形,末了道:“在下估算,五六日之后,新君一行可到章台。丞相如何部署?”甘茂沉吟道:“目下看来,咸阳尚无异动,不若等候新君归来一体商议。”
    “丞相差矣!”魏冄急迫道,“在下昔日听芈王妃说,秦国王室有一秘密祖制:老国君若病逝在先,必留一兵符于王太后以防不测。今惠文太后若有兵符,岂不大是麻烦?”
    甘茂心下一惊——王太后兵符祖制,他如何从来没有听说过?果真如此,又是一大变数,却是如何应对?思忖有顷道:“有兵符不可怕,要害是惠文后会不会私授他人?先王乃惠文后亲生,果真惠文后有兵符,如何能断定她违背遗诏而属意他人?须知惠文后之贤明,可是有口皆碑也。”
    “丞相差矣!”魏冄又是直戳戳先撂下一句评判,而后郑重拱手道,“权力大争,比贤愚更根本者是利害人心。在下看来,此事一目了然:惠文太后养育嬴壮二十一载,情逾母子,心结深不可测。丞相却何故疑惑不定?惠文太后若不支持嬴壮,在下愿将人头输给丞相。”
    甘茂心中一沉,顿时想起一事,突兀问:“你说,樗里疾会如何应对?”
    “樗里疾老谋深算,定是适可而止,绝不会一意助我。”魏冄没有丝毫犹豫。
    “如此说来,樗里疾晓得惠文太后这步棋?”
    “智囊老狐,早看得入木三分,只不过老君臣情谊笃厚,宁愿不闻不问。”
    甘茂心中突然一亮:“走!找白山将军。”
    魏冄笑着拉住了甘茂衣袖道:“可有丞相四更天出府造访之理?你我且在园中等候,白山将军片刻便来。”说罢嘴一咕哝,发出三声清脆的蛙鸣,竹林中一个黑色身影倏忽飘了出去。
    甘茂大是惊讶:“你带武士来了?”
    “文事必有武备而已。丞相见笑。”
    甘茂一阵沉吟,突然道:“魏冄,此次大事头绪繁多,便由你来坐镇运筹。我只稳住朝局便是。”魏冄慨然一躬:“邦国危难,魏冄不辱使命!”没有丝毫犹豫辞让,竟一口应允了下来。经过几次交往,甘茂熟悉了魏冄秉性,不再计较这些细节,便一一交代了几件具体事务,主要是秦武王赐给白起为期三月的龙形兵符,以及白山的大体情形,叮嘱魏冄一定要在两个月内使新王即位,结束咸阳乱象。
    魏冄一拳砸在手心:“此等事体,须迅雷不及掩耳,月内定局!”
    甘茂正色道:“务必准备妥当,万无一失方可。”
    正在说话,便闻几声蛙鸣,两个身影从竹林中飘来。到得两人面前,却只剩下了一个拱手做礼道:“咸阳令白山,参见丞相。”甘茂拱手笑道:“白山将军,别来无恙了。且到书房,有白起手书一封,先请将军看过。”白山道:“无须看了。老白氏三百余年军旅世家,自当以国难为先,丞相但发号令便是。”甘茂不禁慨然一叹:“将军真国家柱石也!来,认认,这位是栎阳令魏冄,新君舅父,我想请此公总揽大计,将军以为如何?”
    魏冄爽朗一笑道:“新君舅父算个鸟!丞相也用申明?”又向白山慨然拱手道:“将军威名素著,魏冄歆慕已久,若有不当,将军一脚踢开魏冄便是!”甘茂不禁皱眉,觉得这魏冄实在难以捉摸,如何这番话恁般粗鲁?不想白山却明朗笑道:“但有此言,便见足下看重真才。粗认粗,白山老军一个,信得足下!”甘茂不禁拍掌笑道:“好!三人同心,其利断金。走,到偏厢亭下去说,有得好酒。”
    松竹园外的茅亭下,三人就着陈年凤酒直说到雄鸡高唱。
第二章艰危咸阳(3)
           三、飘风弗弗迅雷无声
    嬴壮拿到虎符,却又费了思量。
    秦国兵符分为三等:最高等黑鹰兵符,为国君亲掌,大战前授予上将军或统兵大将,每次可调兵十万;第二等龙形兵符,每次调兵两到三万,寻常授予要塞守将或小战将领;第三等便是这虎形兵符,每次调兵不超过八千,多授予特使出行或国中机密公干。商鞅变法后秦国私兵废除,新军统由国君掌控,军法臻于完善。但凡出兵,须左右兵符勘合,并向全体奉命将士公示,方得出发。军营掌兵将军自千夫长始,以职位高低,人各一尊虎形或龙形右符。战时统帅执国君授予的左符,当着全体将领与右符勘合,方得升帐行令。战事结束,左符立即交回国君。任何环节不符,调兵都难以成行。
    虽则如此,战国大战连绵,各国都是举国同心,国君与统兵大将也极少龃龉。大将经常是连续作战,但有威望卓著的名将,便经常性地持有兵符,也常有不勘合兵符而调动大军者。但这都是浴血奋战将士同心时的特例,非如司马错这般名将而不能为,对将士生疏如甘茂者自然绝不可能。嬴壮不谙军旅,连嬴荡那般的军中历练都没有过,自然根本不可能法外调兵,想调兵,只有依法行事:勘合兵符而执行特命。
    嬴壮之难,难在何处调兵。
    秦国的精锐新军分做三处:一是咸阳城内的八千王室禁军,这是任何兵符都调不动的,只有国君密书与谁也无法知道而又经常变动的特殊信物,方能调动禁军;二是函谷关、武关、大散关等各要塞关口的守军,可这些关隘守军除了函谷关驻军一万外,没有一处超过八千人马,若一次调走一关的全部守军,这是任谁也会觉得怪异的,无异于自曝形迹;最后是蓝田大营,这是驻军最多也最是频繁调兵的营地,可如何调?何时调?又是难题了。如何调?便是调何兵种,骑兵还是步兵,军粮是国尉府调拨,还是当做紧急军务由军营自带几日军食?何时调也是一个难题。调早了,秘密军营选在哪里?军粮如何运法?由谁统兵提调?调迟了,赶不及岂非误了大事?所有这些事务,对于奉命开战的大军来说都不是难事,可作为秘密布署办理,便全部变成了难事。
    枯坐一个时辰,嬴壮思绪纷纭,终是想不定一个万全之策,心烦意乱中一跺脚,又来到了后园的芙蕖池。一叶扁舟飘来,侍女只对他笑了笑,扬手掷出一物,便飞舟去了。嬴壮打开竹筒封泥,一方白绢上赫然是嬴离遒劲的自创笔法:
    我去邯郸也。若得兵符,可找显弟,昔日三星玉佩为凭,切记。
    嬴壮眼睛一亮,顿时精神大振,回到寝室一阵收束,钻进一辆篷布极是严实的辎车,辚辚出了后门,迅速汇入长街车流之中。片刻之后,辎车出得咸阳东门,直向东南方向从容而去。
    蓝田军营湮没在火红的晚霞里,一阵阵悠长的号角四面响起,最后一场操演终于收队了。裨将军嬴显刚刚回帐,便接到大营游骑的通报:“北营门有一楚商,求见将军。”嬴显高声笑道:“我没有楚商亲朋,你传错消息,该当军法。”游骑骑士正色道:“断无差错。这是楚商给将军的信物。”说罢一探身,递给嬴显一张碧绿的玉佩。嬴显接过一看一愣,又恍然笑道:“噢,晓得了,我这便去。”待游骑飞马而去,嬴显立即进帐,唤过军吏一阵叮嘱,便站在营帐外等候巡行兵车。
    蓝田军营常驻十数万大军,营寨层叠,严禁将士军营驰马。只要不打仗,纵然将军出营,也须走马或步行,若要快捷,便须等待专门在军帐与各营门之间巡回穿行的兵车。这种兵车在作战中已经被淘汰,不属大军,而是隶属于蓝田将军的军营配置,专门供百夫长以上的将士快速出营,每车可站五到八人,有固定的行车路线,既不干扰军营操练,又快捷便当,比备马骑马回来再喂马洗马省事了许多。
    片刻之后,嬴显乘着一辆兵车来到北营门。下车出营,已经一片暮色,依稀便见一辆黄篷辎车停在鹿砦外的树林之中,倒还真是楚国商人的车形。嬴显握了握手中玉佩,向辎车大步走来。将近树林,林中走出一个黄衣少年,迎面一躬道:“将军请了。主人正在车中等候。”嬴显点点头,向辎车走了过来。车帘从里边“啪”地打起,嬴显一脚跨上了辎车。
    “营外时几多?”幽暗的车厢中一声急迫的问话。
    “一个时辰。壮兄有话,但说无妨。”
    幽暗之中,辎车启动,沿着山麓树林向官道走马而去。辚辚车声中,急迫低沉的声音连绵不断。车下官道,又拐了回来,渐渐驶进了蓝田大营北营门的刁斗军灯之下。
    辎车停稳,一个长须黄衫的楚国商人下车,打开车帘挂起,向车内拱手作礼:“将军请了。”一身黑色软甲的嬴显跨步下车,回身一躬道:“末将军务在身,不能奉陪先生,尚请见谅。”楚商笑道:“千里会友,原求一晤足矣!来,给将军些许零碎,莫得见笑。”黄衣少年已经从车上搬下一只包有两道铜箍的极是精致的红木桶与一只牛皮大袋。楚商指点笑道:“自家出的兰陵酒、银鱼干而已,将军与弟兄们品尝指点了。”嬴显拱手笑道:“蓝田大营军法甚严,一向不许私带军食入帐,末将心领,告辞!”转身大步去了。
    黄衣楚商啧啧赞叹,直看着嬴显的背影消失在高大的寨门之内,方才登车辚辚去远。辎车一驶上官道,一声鞭响,两匹骏马四蹄大展,辎车哗啷啷风驰电掣般西去了。
    次日黄昏,左庶长嬴壮带着六名骑士护卫秘密进了蓝田大营,向暂主军务的前军副将蒙骜出示了兵符令箭,点名调裨将军嬴显所属之八千铁骑“护送惠文太后西去雍城颐养”。经与裨将军嬴显勘合左右兵符,八千铁骑星夜出营,随嬴壮飞驰西去。行过三十里直插南山北麓,秘密西进,在灞水北岸的密林高岗中扎营了。
    八千铁骑在手,又是嬴显掌兵,嬴壮顿感底气十足。
    回到咸阳府邸,嬴壮专一拜望了几家有封地的王族贵胄。自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世族贵胄保留的封地最多没有超过二十里者,非但土地少,且没有任何治权,唯独有数量很少的象征性赋税。此情此景,自然不可能蓄养私兵。这些王族贵胄所有的,只是在长期征战中累积门下的一些伤残旧部。这些旧部在从军之前,或是依附王族的隶农子弟,或是本族的平民支脉子弟,或是仆役子弟。他们跟随老主人长期驰驱沙场,伤残之后纵然有军功爵位,也仍然举家住在老主人的封地里、家园里,与老主人终身相依。这些人虽不是私兵,也不会形成很硬实的战力,但却忠实可靠,尤其有一样长处:人皆百战余生,个个胆色极正,若是为主人复仇效力,说杀人不眨眼毫不为过。若能将此等死士聚拢得数百上千,那便是一支冲击王宫的惊人力量。
    但是,这几家贵胄的家主却都是白发苍苍的老秦臣子,都已经到了深居简出的晚境,平日里从不过问国事。要他们卷入争王旋涡,那是太难太难了。嬴壮虽然打着太后旗号,说是借老兵陪太后西行狩猎,也还是没有结果。最令嬴壮不解的是,一夜之间,这些老人竟然一齐聋了。任你在耳边高声嚷叫加比划,他只摇着雪白的头颅笑哈哈百般打岔,一句话也没办法说清。拜访几家后,嬴壮大觉蹊跷,立即中止了拜望。
    就在当天晚上,嬴壮接到密报:挂名右丞相樗里疾近日频频出入王族门庭,每次都是醺醺大醉地出门。“老匹夫!黑猪!”嬴壮怒火中烧,狠狠骂了一声,几乎要跳起来立即去杀了这个令人生厌的老外戚。仔细思谋一阵,嬴壮还是压下了怒火,策马直奔自己封地。
    次日傍晚,嬴壮从封地回来,见书案上赫然插着一支野雉翎。那华丽绚烂的尾羽,一看便是赵国最有名的山雉翎。嬴壮惊喜过望,立即直奔后园芙蕖池,进得池中茅亭,白衣面纱的嬴离已在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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