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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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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弹筝者若是个女子,便是大大麻烦。”
“异想天开!”薛公一拍案,“秦筝粗豪宏大,哪有女子操持此物?”
“嘿嘿,”毛公诡秘地摇摇头,“天下事,难说也。”
陡然之间,吕不韦想起了“神生毛公”这个名号。虽则是赌徒们叫响的名号,但邯郸坊间却流传着毛公种种未卜先知的奇异传闻。此时所言,谁能说不是灵异所至?心念及此,吕不韦笑道:“若是女子,便教随了异人,或妻或妾,左右公子安心事大也。”
“嘿嘿,这话却要慢说。”毛公却又郑重其事地摇着一颗硕大的白头,“先生若是要公子为君为王,便莫轻言许妻。妻者,王后也,国母也,坤首也,宫闱之主也。若与先生嫌隙,后患却是无穷。”
“海外奇谈也!”吕不韦不禁大笑,“异人之妻,莫非还要与我等同心?”
“不是与我等,是与先生。”
“远了远了。”薛公摇摇手,“只要先生心下有备,便是女子又如何?左右有个知音友人,公子便可安宁。眼下大事,还是谋划下一步要紧。”
“也是。”吕不韦悠然一笑,“两公只管谋划,公子安神之事我自当慎重。天色已晚,不韦还须照拂那头,来日搬入新居再与两公盘桓。”说罢便告辞去了。
回到云庐已是初更,异人府老内侍差人来报:公子服药之后睡得极深,医家说一两日不会醒来。吕不韦心下松泛,独自小酌一壶便安然卧榻,一觉醒来却再也不能安枕,沐浴一番出帐漫步,却见繁星闪烁霜雾迷离,正是拂晓最黑暗之时。信步走出竹篱,执事与仆役的几座帐篷也没有灯光,越剑无没有回来还是没有起来?心念一闪,吕不韦便笑了。一个弹筝之人的消息,至于如此上心么?吕不韦也吕不韦,你是否也中邪了?一边嘲讽自己,一边却是顽固地猜测揣摩那个神秘的弹筝者,当真好笑。将日间事仔细回味,吕不韦心头蓦然一亮,对了,是毛公!是那个突兀的女人话题!自从谋定嬴异人奇货可居并付诸行动以来,吕不韦从来没有从男女情欲处想过嬴异人处境,若非毛公一番话,也许特永远都不会想起。当初若是想得一想,那个机敏可人的莫胡一定送给嬴异人了……
“禀报先生,弹筝者尚无下落。”
踽踽独行的吕不韦恍然回身,见是一个年轻执事,便问:“越执事呢?”
“越执事带着三个兄弟仍在访查,日中时最后回报。”
“那座林中庭院的主人是谁?”
“那是一座废弃府邸,二十年前已经无人居住。”
“好。”吕不韦微笑点头,“我已吩咐厨下备了蔓菁牛茶饼随时等候。夜来风寒,你先去喝得几碗,出一番大汗再睡。”
“谢过先生!”年轻人一拱手去了。
将到午时,越剑无回来禀报,说整个城南商贾人家都没有操持秦筝之人,举凡酒肆客寓官署府邸都一一问过,操琴者多有,却没有一个摆弄秦筝者;那座废弃庭院的主人也不能确定,只有一个老商贾说,这座庭院五六十年前曾经是一座将军府邸,后来便没有人住了。吕不韦见越剑无一脸愧疚,便呵呵笑道:“没了踪迹也好,我还真怕他时不时冒出来搅扰。今日没事了,你先去饱睡一觉。”越剑无慨然道:“一个时辰便可,先生有事随时唤我。”便大步匆匆地去了。
心下轻松,吕不韦便要去看望嬴异人,车马备好正要出门,老执事却碎步跑了过来:“先生且慢,无名羽书!”吕不韦惊讶道:“何人送来?没留姓名?”老执事气喘吁吁道:“钉在大帐顶上的,若非胡寓仆人给帐顶加毛皮,谁个都不知道,忒煞怪也!”吕不韦不禁笑了:“如此顽劣手法,能有个正经?启封看看。”老执事从随身皮袋拿出一柄细长闪亮的记事刻刀,小心翼翼地剥去铜管泥封,抽出的却是一卷白绢,抖开扫得一眼便递了过来:“先生,此乃私书,老朽不当看了。”
吕不韦疑惑接过,只见白绢上赫然一颗红心!端详之下,原是红字绕成了一个大大的红心,从心底看去,却是一封诗信:
阔别有年 白露又霜 言犹在耳 伊人何方
蓦然之间,吕不韦心下猛烈一跳!静神思忖片刻,转身吩咐道:“老执事,越执事醒来后请他去公子府邸探望,有异情立即回报。我有要事,出门半日。”说罢跳上缁车便辚辚飞出了云庐草地,直向城南而来。
邯郸南门里有一片大湖,是从城外牛首水引进的活水湖 ,赵人呼为“南池”。南池东西横贯邯郸,池北纵横交错四条大街形成了一个大“井”字,这便是邯郸的商市区,国人呼为“井字坊”。南池最东部的北岸是一片三四百亩地大的胡杨林,林中巷道交错,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庭院府邸,这便是邯郸的外邦商贾区,赵人唤做“云商林”,说得是此间人家流动无定如天上云彩。
虽非赵人,吕不韦对这片坊区却很是熟悉,驱车沿着湖滨大道直入东头胡杨林,将车停在林间一处车马场,便疾步匆匆地向胡杨林深处去了。秋气萧瑟,株株胡杨都是一团瑟瑟抖动的火焰,脚下红叶飘零,置身林中便如飘进了无边的火海沐进了漫天的落霞。此刻的吕不韦却全然无心欣赏这秋日奇观,只顾循着嬴异人所说的路径寻向了一条荒僻的青石小径,曲曲折折走得一阵,便见火红的林木中隐约露出了一座发黑的高楼。渐行渐近,一圈灰色的石墙便在眼前。吕不韦绕着石墙走了一圈,果然如嬴异人所说,是一道没有门户可入的死墙。
午后斜阳穿过林木,点点洒落林间,吕不韦终于发现了原先门户被拆被封时留在墙上的痕迹。沿着“门户”处仔细端详,地上除了飞舞的红叶便是黄白的枯草,竟无任何痕迹可寻。
正在疑惑处,吕不韦却突然觉得脚下有异,拨开落叶一看,草地上却显出一柱三五寸高的圆形石敦!吕不韦眼前顿时一亮,围着石敦便转悠着端详揣摩起来。突然之间,他看见褐色石柱的额头有一抹白云状的纹路悠悠然飘向落日方向!
试试再说。吕不韦嘟哝一句定定神气,蹲下身子双手抱紧石敦,用力向西手一旋,石敦只喀啦啦转了半圈,便再也不动了。刚一松手,石敦却又喀啦啦转了回来,回头看石墙“门户”,也没有任何动静。略一思忖,蹲身再转一次,石敦喀啦啦转了大半圈又喀啦啦转了回来。心头一亮,吕不韦突然明白了这是墨家的方圆四季术:一转比一转接近圆周,第四转便可转满退满!想得清楚,吕不韦顿时精神一振,全力再转两转,恰在石敦第四转喀啦啦倒回之时,南面石墙的“门户”便隆隆洞开!
“好!”吕不韦直起腰身,只见门后台阶荒草摇摇,一道高大的青石影壁赫然横在台阶上挡住了视线。大步过了影壁,吕不韦不禁有些惊讶——正北台地上矗立着一座久经风霜雨雪而显得黑白班驳的木楼,两边各有一排低矮的石板房,秋风扫过落叶沙沙,庭院一片寂静。庭院简约朴实,落叶尚未完全覆盖的石板地面很是干净,缝隙中没有一根杂草,虽说不上整肃,却也不象嬴异人说得那般荒芜,显然是时常有人收拾。
“客入主家,有人在么?”吕不韦高声一问,庭院空有回声。
犹疑片刻,吕不韦便进了庭院。两排石板房空荡荡了无一物,推开木楼沉重的大门,随着咣当一声一团灰尘迎面扑散。烟尘散尽,吕不韦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四面打量,楼内虽然也是空空荡荡,却没有灰尘,中间还铺着四张发白的草席,屋角有一道木楼梯还铺着红地毡,钉镶地粘的铜片两边虽有锈蚀,中间却有蹭磨出的亮色。吕不韦不再犹疑,踏着红毡木梯到了楼上,眼前便是豁然一亮!
大厅东半草席铺地,席中一张本色木案,案上整齐摆置着刻刀竹简石砚竹笔,左手一方镇纸压着一张三尺见方的羊皮图。案后有一张窄小的军榻,榻侧一副坚实的红木剑架,剑架上横亘着一口近似吴钩的三尺战刀,铜箍包皮的刀鞘已经变成了沉沉黑色。寥寥几物,却渗透着旧时主人的简朴奋发。与此不协调的是,大厅西面却被一副落地白纱帐隔开,红毡铺地,靠墙处一张硕大的铜制卧榻,临窗中央的空阔处是一方精致的玉案,除了案后一方锦绣灿烂的坐垫,案上却是空无一物。虽则也是寥寥几样,与东半旧主的做派却是天壤之别。
突然之间,吕不韦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微风吹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拂过,不是她却是何人?这个小妮子!走到榻前帐口耸耸鼻头,吕不韦心下便是一颤!不错,正是那特有的永远都令他不能忘怀的体香!略一思忖,吕不韦从随身皮袋拿出一支铜管,拧开管盖倒出一支木炭,两步走到西面墙下便挥洒开两行大字——我方回赵 莫得顽劣 见字即来 早则奖迟则罚。
写罢下楼出门,又将机关恢复做石墙,便回了云庐。 
第五章 情变横生 四、法度精严
         掌灯时分,越剑无来报:异人公子已经退热,仍在酣睡,医家说大约明日暮色便可醒转。吕不韦心下顿时轻松,立即便做已经思谋好的第二件事,一阵低声吩咐,越剑无当即便去准备。半个时辰后,那辆密封缁车飞出了云庐,直向邯郸井字坊而来。
武灵王之后,赵国市易大是扩展。三五十年之间,邯郸便成了咸阳之后又一个新兴的商贾云集的大都会。其时,大梁、临淄已经相继衰落,山东六国的商贾名士游侠丽人能工巧匠以及种种失意官吏纷纷涌入邯郸,加上草原诸胡历来以赵国为与中原交易窗口,邯郸便成了名副其实的万商之都,竟是比咸阳另有一番汪洋恣肆的气象。天下商贾的说法是:“咸阳利市大,邯郸人市大。”利市大者,生意大利金大也。然则咸阳法度森严,商贾区与国人区两分,非但商贾流士游客之种种奢靡享受只能在尚商坊一地,且不能溶入秦人,始终似一张外贴的膏药而已,便未免有些缺憾。邯郸却是山东老传统,虽则也有划定的商贾区——井字坊,然对商贾与国人之间的来往市易却没有任何限制。只要商贾能买得地皮,便可将店铺开在邯郸任何地方。只要国人有钱,便可如外邦商贾一般尽情消受种种乐事。赵人近胡,风习奔放粗豪,加之不断有胡人溶入,朝野国人少有畛域之分与无端禁忌,便大得商旅流士之青睐。即或在咸阳赚大利的商贾,也必同时在邯郸买得宅院立下根基,宁可在邯郸不做生意,也要在邯郸消受这难得的人生奢靡。 如此外邦游客大增,邯郸百业便围绕着种种游客的种种消受大肆扩展,形形色色的酒肆饭铺社寓客栈百工作坊便如雨后春笋般蓬勃起来,一到夜间,则更见风情万种。
缁车进入井字坊的中心地带,遥遥便见一片风灯海洋中映出了三座成“品”字形排列的绿楼,四个斗大的风灯红字高高在楼顶摇曳——万绿家邦!
越剑无驾着缁车缓缓穿过一道十字街口,刚将车头对准绿楼大道口,立即便有一个红衣侍者从灯海里飞出,笑吟吟招手引导缁车进入车马场,转过两排高车,才觅得一个刚刚空出的车位。越剑无车技精熟,笼着马缰碎步走马,无须进退折腾便径直将两马缁车停得妥当。
“足下高手!”红衣侍者赞叹一声,走到车侧打开垂帘毕恭毕敬地一声请大人出车,便跪地扶住了车底踏板。吕不韦一脚伸出笑道:“绿楼从临淄搬来邯郸,花式见长也。”侍者起身间红衣大袖作势一拂吕不韦膝下,挺身低头恭敬笑道:“大人送利,我等恒敬之,原本天职也。”吕不韦不禁哈哈大笑:“说辞文雅,好!赏一金。”越剑无一步跨前,便将一个沉甸甸的饼金打到侍者掌心。侍者昂昂一声谢大人赏金,回身向车马场外一摆衣袖,灯海深处便有两个绿裙女子推着一辆竹车飘了过来,左右偎着将吕不韦扶上了座车,悠悠进了灯火煌煌的庭院深处。
“大人,左姝右姝也?”绿衣女子声音甜美得令人心醉。
“长青楼。”吕不韦淡漠地一笑。
这万绿家邦是邯郸最大的色艺场,原是临淄“绿商”入赵所开,气势之大却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的临淄绿街。女子以色艺谋生存,古已有之。但将女子出卖色艺做成了专一的行业,却是春秋时期齐国的首创。其时,齐桓公姜小白以管仲为丞相大行变法。为了广开税源,管仲便将齐国各城堡卖色卖艺的女子全数征召到临淄,在官市区的一条大街专门筑起了二十余座绿竹楼;再由官府征召商贾,接收官府分配给的色艺女子,在绿楼街开办专门出卖色艺的客寓酒肆,与所有商贾市易一样向官府缴纳税金。这便是被列国大加嘲笑的“国营色艺”。进入战国风气大开,私商汪洋恣肆般弥漫开来,出卖色艺也很快演变为一个私商行业。因了色艺客寓大都沿袭了以绿竹盖楼的传统,时人便将此等行业呼之为“绿行”,将此等商贾呼之为“绿商”。吕不韦久在商旅,曾经风闻楚国大商猗顿氏、秦国大商寡妇清都暗中染指绿行,这万绿家邦其所以如何显赫,背后势力便是这两个大商中的一个。虽然从来没有踏入过这锦绣靡靡之地,吕不韦对万绿家邦的诸般规矩讲究却也是耳熟能详。三座绿楼名称不一,消受也不一。前面两座掩映在大片竹林的绿楼隔湖遥遥并立,号为双姝楼,分为左姝、右姝。左姝蓄养天下形形色色之美女,号为卖色。右姝则云集各国歌女舞女乐女,专供风雅者指定歌舞乐曲款待宾客,号为卖艺。后面一座小楼叫做长青楼,却是一个颇神秘的去处,除非客人自请前往,侍者从不引领客人进入此楼。
见吕不韦要去长青楼,两个绿衣侍女倍加恭谨,一人悠悠推车,一人摇曳在前领道,却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竹车在两厢风灯中绕过了一片大池,便在一片竹林前的路口停了下来。前行领道的侍女停下脚步便是一声吟诵:“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竹林中立即传来一个女子回应:“我有醇酒,以燕乐嘉宾之心——”随着曼妙吟诵,便有一个裙裾拖地的红衣女子飘然出来,对着吕不韦深深一躬:“小女恭迎大宾。”说罢虚扶吕不韦站起,转身款款进了竹林小径。
吕不韦也不说话,向身后越剑无一招手便跟了进去。出了竹林,面前一片空阔的草地上矗立着一座已经发白的小竹楼,既不是此行传统的翠绿色,也没有前院两楼的奢靡豪华,只一排风灯将门厅映照得温馨如春。进得门廊绕过大屏,宽敞的大厅却是别致而堂皇:六盏铜人高灯下,六张绿玉案恰到好处地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全然没有整肃的宾主席次;迎面大墙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铜镜,大厅更显开阔深邃;左手墙下一张琴案,右手墙下一列完整的编钟,中央空阔处则是两丈见方的一片大红地毡,没有一张座案。
“先生这厢请。”长裙女子将吕不韦领到了东南角玉案前落座,回身一拍掌,便有一名黄衫少女出来煮茶,长裙女子回眸一笑便飘然去了。茶香堪堪弥漫,隔开座案的大屏后转出了一个衣着极为考究的大胡须中年人,对着吕不韦拱手一礼,又亲自斟了一盏茶双手捧到吕不韦案头,这才谦恭笑道:“先生顺便踏勘,还是买心已定?”
“买。”吕不韦只淡淡一个字。
大胡须立即转身,对红木大屏肃然一躬:“客官业已定夺。”
须臾,大木屏后传来柔和清丽地笑声:“先生气度高华,果是不凡。”
吕不韦早已看出大木屏下方有一个镶嵌着同色细纱的窗口,心知这个女人便坐在屏后案前,便叩着长案笑道:“女东隐身,岂是敬客之道?”
“看来先生是第一次涉足了。”清丽声音一笑,“长青楼主例不见客,非不敬客,实乃两便也。买卖一毕,永不相干。先生果真成交,自当知晓我楼规矩实乃体贴客官也。”
“客随主便,便说买卖。”
“先生要讨何等品级?”
“初涉此道,敢问品级之说?”
“先生且听。”清丽声音舒缓柔和,“女子才艺,文野有差。女子体性,天下无一人相同。女子门第贵贱阅历深浅,也是人所看重。如此三者糅合之不同情境,便是才女品级也。长青楼目下共有三十六位,人人皆是才女。然三者糅合,便分出了三等:美艳之才、清醇之才、曼妙奇才。美艳之才者,火焰胡女也。此等女子肌肤如雪,三峰高耸,丰腴肥嫩,非但精通胡歌胡乐,卧榻之间更是一团烈火。更有一奇:体格劲韧,任骑任打,乐于做卧榻女奴,若主人乐意,也可做女王无休止蹂躏主人。清醇之才者,中原处子丽人也。此等女子通达诗书,熟知礼仪,精于歌舞器乐;体貌亭亭玉立如画中人,处子花蕊含苞待放。曼妙之才者,或公主,或豪门之女也。”
“此处能有公主?”吕不韦大是惊讶,不禁脱口而出。
“先生未免迂腐也。”清丽声音咯咯笑了,“万绿家邦出言无虚,不会毁了自家招牌。先生但想:天下大战连绵,岌岌可危之小诸侯尚有二十余个,邦国公主流落离散者正不知几多。我楼所选公主只有三人,身世血统纯正可考,才貌色艺俱佳,卧榻间曼妙不可方物。若非如此,三十个也有得了。”
“愿闻其短。”吕不韦淡漠如常。
“先生如此清醒,难得也。”清丽声音停顿了片刻,“美艳胡女,皆非处子。清醇之才,性情端正而不涉狎邪,性事乐趣稍有缺憾。曼妙之才身世高贵,非名士豪侠不委身,且是待价沽之。”
“其价几多?”
“美艳才女千金之数。清醇才女三千金之数。曼妙之才么,人各不同:豪门才女六千金,一公主八千金,一公主万金。”
吕不韦微微一笑:“曼妙三人,敢请女东告知其身世来路。”
“向无此例。”大屏后的清丽声音咯咯一笑,“曼妙生意之规矩:除非先生明定书契,此三女姓名身世,事先不能告知。”
“但定书契,若不中意,如何处置?”
“先生差矣!”清丽声音显然不悦,“万绿家邦信义昭著于天下,百年以来从无一例买卖纠葛,更无一客不中意。今日先生既疑,本东便单定规矩:若不中意,本东加倍偿还;然则,三女有露面不成交之险,便须得价外先交三千金;此金本东分毫不取,只为抚慰三女之心。先生以为如何?”
“可也。”吕不韦向身后一招手。赳赳挺立的越剑无便对大胡须中年人一拱手:“请随我车上取金。”大屏后清丽声音却道:“先生随带重金,其诚可见,无须多费周折。鲸执事,立约。”大胡须恭敬地挺身一诺,向身后一招手,原先那名长裙女子便捧着一个大铜盘飘了进来,跪在长案旁将几样物事在吕不韦面前摆开:一条六寸宽寸许厚的翠绿竹简、一把雪亮的刻刀、一方盛着朱砂的玉盏、一支打磨精致的竹笔、一方铺好墨汁的石砚、一根细亮的铜丝,一盏火苗粗大的猛火油灯、一个一尺多高的支铜架。
吕不韦虽不熟悉绿行细则,然对商道立约却是久经沧海,待案上物事摆置妥当,便拿起了那片绿竹。只见竹片中间一道朱红粗线,一个大大的“约”字横跨粗红线,红线两边各是两行相同文字:“两方约定以□□金市□□□女,两清之期,再无相扰。”下方便是两方空阔的留白。
“先生且听三女之情,而后决之可也。”大屏后清丽声音又柔和地传了出来,“六千金豪门才女者,赵国安平君之孙女也。八千金公主者,安陵国公主也。万金公主者,卫国公主也。先生可先选品级了。”
吕不韦笑道:“主东周详谨细,步步成法,不妨一次说完,通盘斟酌。”
“人市贵在细密,先生见谅。”清丽声音一声喟叹,“鲸执事说便了。”
大胡须拱手一礼道:“客官选定女子品级,便可立约。立约之后,可与选定之女晤面叙谈半个时辰,我行谓之‘初相’。初相中意,则践约。初相不中意,则交付一半金额,再与另一女子晤面叙谈。如此可三次初相。初相之法:可触肌肤以品色,可谈诗书以定才,可观歌舞以试艺;然有两禁:其一不得性事狎邪,其二不得询问女子身世周折。若三相不中,主东全数退金,且可无偿赠送客官一上佳歌女。一旦选中践约,客官须在半月之内领走市女,逾期有罚,每日百金。最后一禁:无论成交与否,客官都不能对外说及长青楼诸般情景,我方亦绝不外泄与客官交往之情。这便是‘买卖一毕,永不相干’。先生若能理会此间诸般深意,便可选品立约了。”一番交代条分缕明,老到干练,显然是绿行执事高手。
吕不韦听得分明,不禁对这长青楼女主东便生出了几分敬意。普天之下,人市两行:一行是奴隶买卖,因了奴隶大多有黑色烙印,商道呼之为“黑行”;另一行便是被呼为“绿行”的女色买卖。春秋战国五百年,这两行竟是此消彼长。春秋时奴隶市场兴旺,居于人市主流,女色买卖尚在萌发之期。战国之世,奴隶制业已崩溃,随着官府奴隶市场的消亡与各国法令对奴隶买卖的严厉禁止,奴隶买卖大为衰微,沦落为极少数不法商贾的地下黑市。当此之时,女色买卖却是蓬勃而起,各国大市都有法令许可的绿行,且成为许多中小诸侯国的重要税源。然则,无论利市如何丰厚,这黑绿两行从来都没有逃脱过天下公议的抨击,也从来都为正道商贾所蔑视。非但吕不韦这样的富商大贾绝不会涉足此等龌龊利市,便是吕不韦所熟悉的战国大商,也没有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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