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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5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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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田臧与陈胜的特使朱房,密谋了这场杀害统帅的行径。
田臧对密谋者们昂昂说出的主张是:“周文军已破,章邯秦军旦暮必至。我部久围荥阳不能下,章邯秦军杀来,必遭大败!张楚军中,我部最为精锐。目下最好的方略是:
以少部兵力围荥阳,以精兵迎击章邯,方可脱困。惜乎假王骄横,不听陈王军令,更不听我等谋划,若不诛杀假王,大事必败,谁也没有功业!”这群原本便各有勃勃野心的将军们,立即被说动了。便在当夜,田臧六名将军冲进幕府,声称奉陈王之命问罪吴广。吴广正与书吏会商对陈胜上书,方问得一句田臧何事么,便被田臧突兀一剑刺倒。吴广中剑倒地大骂,又被六人抢上前来一顿刺砍。吴广终于倒在血泊之中,圆睁着双目毙命了。田臧抓起案上之书狠狠撕碎,又从将案上捧起大印高声道:“诸位,田臧暂摄兵权!
以待王命!”随从五将齐声应命。田臧立即割下吴广头颅,让朱房带回陈城。
吴广遇害,给张楚政权带来的真正损失,与其说是失去了这支相对最具战力的草创大军,毋宁说是使这个农民集团失去了唯一一个在此时尚能保持清醒的首领,使陈胜成为孤绝的农民之王,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走向了最终的失败。
事实是,此时的陈胜已经昏昏不知所以了,尽管痛心于吴广被杀,却下了一道最为昏聩的王命:拜田臧为张楚令尹,行上将兵权进兵灭秦。田臧一群人顿时雄心勃勃,留下将军李归部围困荥阳,田臧亲率主力大军赶赴敖仓迎击秦军。孰料章邯秦军威势不减,一战击杀田臧,击溃了颇具战力的吴广旧部。章邯军再进荥阳,再度击杀李归,一举击溃围困荥阳的吴广旧部。至此,由吴广统率的这支最具战力的张楚主力军宣告溃散。
此后,章邯军横扫中原,接连击溃张楚的邓说军、伍徐军,大举进逼张楚都城所在的防郡。陈胜惶急,立即下书各自领兵“徇地”的六国世族将军回援。
陈胜根本没有料到,派出去的六国将军旧吏们早已经争先恐后地自立了,谁也不认他这个张楚陈王了。头年三个月内,便有三方背叛了复辟了:第一个背叛张楚而自立旧王号的,是派向北方的武臣,该部一进入邯郸,武臣立即自立为赵王,打起了赵国独立反秦的旗号。第二个背叛张楚,又再叛赵王武臣而自立旧王号的,是武臣派往燕国徇地的韩广,该部一进入蓟城,韩广立即自立为燕王,打出了燕国独立反秦的旗号。第三个背叛张楚自立的,是将军周市,该部借周文大军与吴广大军进兵关中与河外之时,进入旧魏地面,尚未攻下一座城池,便先拥立了老世族魏咎为魏王,打出了魏国独立反秦的旗号。次年春季,又有第四个背叛张楚的复辟者,是南下楚地的秦嘉。该部原本奉陈胜王命徇地,也就是收服尚未正式反秦的城邑,不料秦嘉也是野心勃勃,立即背叛了张楚,拥立了一个楚国老世族景驹为楚王,正式打出了楚国旗号。之后,又发生了第五次乱局,这次是背叛者又遭背叛的换马复辟:赵王武臣被背叛的部将李良所杀,张耳陈余又杀了李良,重新拥立赵歇为赵王,张陈两人自任丞相。
也就是说,到了章邯大军逼近陈郡之时,几乎所有的六国世族都背叛了陈胜王,楚、齐、燕、赵、魏五国全部复辟了王号。此时,这些六国老世族的后裔们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家慷慨激昂宣示的反暴秦使命,没有施行一次任何形式的反秦作战,而只是全力以赴地以复辟旧王号为最大急务。他们抛弃了一切道义,既不惜背叛给了他们反秦军力的陈胜政权,又不惜背叛自己的进兵统帅,同样不惜背叛故国的传统王族,甚或不惜背叛同时进兵的故交同盟者,全然是以复辟旧国旗号为名目,全力图谋着自己的王侯大梦。当此之时,种种野心大泛滥,相互背叛,唯求称王,纷纭大乱汇聚恶变成了一股无可遏制的复辟狂潮。在这片弥漫天下的复辟狂潮中,除了陈胜的张楚力量仍然秉持着反秦作战的轴心使命,其余所有的举事者都陷入了争夺地盘争夺王号争夺权力的漩涡之中。这种亘古罕见的大乱象,激发了各种潜在势力以暴兵形式争夺利益。其中,楚国的势力旗号最多,有陈胜的张楚,有秦嘉景驹的景楚,有项梁的项楚,有刘邦的刘楚,有黥布的山楚,有彭越的盗楚。总归是,此时之天下,始皇帝平定六国之后的一统大文明气象已经荡然无存了。在烽烟四起的大乱大争中,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再听从陈胜这个草创王的号令了。
※※※※※※
①曹阳,秦县,今河南三门峡地带,灵宝县东。 
第四章 暴乱潮水 五、陈胜死而
         陈胜的眩晕,一进入陈郡便开始了。
轰轰然称王立国,陈胜立即被热辣辣的归附浪潮淹没了。秉性粗朴坦荡的陈胜纵然见过些许世面,也还是在终日不绝于耳的既表效忠又表大义的宏阔言辞包围中无所适从了。其时,包括吴广在内的所有初期举事者,都成了职司一方的忙碌得团团转的大小将军,人人陷入功业已成的亢奋之中,既不清楚自家管辖的事务政务该如何处置,更不明白该如何向陈胜王建言。以这些农夫子弟们的忖度,陈胜天命而王,自有上天护佑,一切听陈胜王便是,根本用不着自家想甚军国大事。实际情形是,除了那个炊卒庄贾执意留下给陈胜王驾车,陈胜身边没有一个造反老兄弟了,更没有一个堪称清醒的与谋者。一切骤然拥来的新奇人物新奇事端,事实上都要靠陈胜自己拿出决断。立国建政编成大军任命官吏等等大事,尤其要靠陈胜一人决断。
凡此等等任何一件事,对于陈胜都是太过生疏的大政难题。坦荡粗朴的陈胜本能地使出了农夫听天由命的招数:诚以待人,听能人主张。朝政大事,陈胜任用了四个能人主事: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并领政事,并主司群臣;孔子八世孙孔鲋为博士,主大政方略问对;逃秦博士叔孙通为典仪大臣,执掌礼仪邦交。朱房、胡武,是与周文一般的六国旧吏,能于细务,长于权谋,独无大政胸襟。但是,在粗识大字的陈胜眼里,能将一件件公事处理得快捷利落,已经是神乎其神的大才了,何求之有哉!叔孙通与孔鲋则大同小异,一般的儒家做派,不屑做事,不耐繁剧,终日只大言侃侃。朴实厚道的陈胜发自本心地以为,既然是王国大政,便必得要有这等辄出玄妙言辞的学问人物,否则便没有王者气象了。四人之下,号称“百官”的二三十名官员就位了。初次朝会,叔孙通导引百官实施了朝见君王的礼仪,陈胜眼看阶下一大群旧时贵胄对自己匍匐拜倒,高兴得又是一声感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朱房胡武立即领着群臣高呼万岁,陈胜呵呵呵笑得不亦乐乎了。
其时,草创的张楚政权,上下皆呼立即实施灭秦大战。陈胜原本便是绝望反秦而举事,对立即灭秦自是义无反顾。然对于灭秦之后,该在天下如何建政,陈胜却一点主意也没有。此时,方任博士的孔鲋郑重请见陈胜,要陈胜早日明定大局方略。这是陈胜第一次以王者之身与大臣问对,很感新鲜,竭力做出很敬贤士的谦恭。
“博士对俺说说,除了反秦,还能有啥大局方略?”
“如何反秦?如何建政?此谓大局方略也。”孔鲋一如既往的矜持声调回荡在空阔的厅堂,“秦虽一天下而帝,然终因未行封建大道而乱亡。今我王若欲号令天下,必得推行封建,方得为三代天子也!不行封建,秦不能灭,我王亦无以王天下。”
“博士说说,啥叫封建大道?”
“封建大道者,分封诸侯以拱卫天子也。”
“哪,俺还没做天子,咋行封建大道?”
“我王虽五天子名号,已有天子之实也。”孔鲋侃侃道,“方今六国老世族纷纷来投,实则已公认我王为天下共主也。当此之时,我王方略当分两步:其一,灭秦之时借重六国世族,许其恢复六国诸侯王号,如此人人争先灭秦,大事可为也!其二,灭秦之后,于六国之外再行分封诸侯数十百个,则各方得其所哉,天下大安矣!”
“数十百个诸侯,天下还不被撕成了碎片?”陈胜惊讶了。
“非也。”孔鲋悠然摇头,“周室分封诸侯千又八百,社稷延续几八百年,何曾碎裂矣!秦一天下,废封建,十三年而大乱,于今已成真正碎裂。封建之悠长,一统之短命,由此可见矣,我王何疑之有哉!”
“照此说来,俺也得封博士一个诸侯了?”陈胜很狡黠地笑了。
“王言如丝,其出如纶。老臣拜谢了!”孔鲋立即拜倒在地叩头不止,“王若分孔氏,鲁国之地足矣!老臣何敢他求也!”
“且慢且慢!你说那王言如丝,后边啥来?”
“王言如丝,其出如纶。”孔鲋满脸通红地解说着,“此乃《尚书》君道之训也,是天子说话纵然细微,传之天下也高如山岳,不可更改。”
“博士是说,俺说的那句话不能收回?”陈胜又是一笑。
“理当如此也!”孔鲋理直气壮大是激昂。
“就是说,俺一句话,便给了你三两个郡?”
“老臣无敢他求。”
“若有他求,不是整个中原么?不是整个天下么?”
“我王何能如此诛心,老臣忠心来投……”
“啥叫儒家,俺陈胜今日是明白了!”陈胜大笑着径自去了。
虽然如此,陈胜还是照旧敬重这个老儒,只不过觉得这个终日王道仁政的正宗大儒远非原本所想象的那般正道罢了。孔鲋也照旧一脸肃穆地整日追随着陈胜,该说照样说,丝毫没有难堪之情,更无不臣之心。很快地,粗朴的陈胜便忙得忘记了这场方略应对,连孔鲋建言的准许六国老世族复辟王号的事也忘记了。倒非陈胜有远大目光而有意搁置封建诸侯,而是陈胜本能地觉得,暴秦未灭便各争地盘,未免太不顾脸面了,要学也得学始皇帝,先灭了六国再说建政,当下分封诸侯未免让天下人笑话。此后,陈胜便抱定了一个主意,政事只说兵马粮草,不着边际的大道方略一律不说。如此一来,朱房胡武两大臣便实际执掌了中枢决策,博士们很快便黯然失色了。没过三个月,叔孙通先借着徇地之机投奔了项梁势力,一去不复返了。叔孙通临行之前,对曾经一起在大秦庙堂共事的孔鲋说了一句话:“竖子不足成事耳!文通君慎之。”孔鲋虽是儒家,却是秉性执一,很是轻蔑这个遇事便拔腿开溜的儒生博士,始终没有离开陈胜,直到最后死于章邯破陈的乱军之中。
陈胜的另一大滋扰,是来自故里的佣耕乡邻。
称王的第二个月,由郡守府草草改制的陈城王宫,便络绎不绝地天天有阳城乡人到来。乡人们破衣烂衫风尘仆仆地呼喝而来,遭宫门甲士拦阻,立即一片声愤愤喧嚷:“咋咋咋!俺找陈胜!不中么?叫陈胜出来!俺穷兄弟到了!”门吏一呵斥,农人们便齐声大喊:“苟富贵,毋相忘!陈胜忘记自家说的话了么!”一边又纷纷高声数落着陈胜当年与自家的交谊,听得护卫门吏大是惊愕,却依然不敢贸然通报。
第一拨老友们赶到的那一日,恰逢陈胜从军营巡视归来。王车刚到通向宫门的街口,几个茫然守候在路口的故交一口声呼喊着围了过来。陈胜很是高兴,立即下车叫两个老人上了王车,其余几个人坐了后面的战车,轰隆隆一起进宫了。随后的孔鲋很是不悦,独自乘车从另路走了。
陈胜车抵宫门,立即又是一阵欢呼喧闹,另一群喧嚷等候的故里乡邻又围了上来。陈胜同样兴冲冲地接纳了。毕竟,陈胜来不及衣锦荣归,乡邻老友们来了,也还是很觉荣耀的一件事。依着乡里习俗,陈胜一面派驾车的庄贾下令王厨预备酒宴,一面亲自带着乡邻老友们观看了自己的宫室。那沉沉庭院,那森森林木,那摇摇帐幔,那煌煌寝宫,那彩衣炫目的侍女,那声若怪枭的内侍,以及那种种生平未见的新奇物事,都让佣耕乡邻们瞠目结舌,啧啧赞叹欣羡不已,直觉自己恍然到了天宫。
“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
这是《史记?陈涉世家》用当时语音记载下来的乡人感慨。这句话,(史记?索隐》解释为:“楚人谓多为夥,颐为助声辞……惊而伟之,故称夥颐也。”若以此说,这句话很有些不明所以。依中原地域语音之演变,颍川郡一度属于楚国北部,民众语言未必一定是楚音。即或以楚语待之,“夥”字在战国秦汉的楚音中,可能读作“伙”音,然其真意侮极可能是“火”字。果然如此,则这句感慨万端的口语,很可能是如此一种实际说法:“陈胜火啦!做了王,好日子像这大院子,深得长远哩!”此话被司马迁转换为书面语,便成了:“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紧跟其后,司马迁还有一句说明:“楚人谓多为夥,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这句话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说了一个秦汉之世的流行语,“夥涉为王”。这个“夥”,显然是佣耕者之意,也就是口语的“夥计”。见诸口语,这句话的实际说法是“夥计为王”。司马迁说,这句话所以流行,是从陈涉乡邻的感慨发端的。果然如此,这个“夥”又是夥计之夥,而非“多”字之意。显然,太史公自家多有矛盾,列位看官闲来自可究诘。
那一日,陈胜与乡邻们一起大醉在自家的正殿里了。自此,乡邻故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陈胜连名字也叫不上了。乡邻故人们有求财者,有求官者,未曾满足前一律都在王宫后园专辟的庭院里成群住着,整日大呼小叫地嚷嚷着陈胜的种种往事,陈胜有脚臭啦,陈胜喜好葱蒜啦,陈胜只尝过一个女人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宫门吏悄悄将此等话语报于司过胡武。胡武立即找到了陈胜,说:“这班人愚昧无知,妄言过甚。我王若不处罚,将轻我王之威也!”陈胜当时只笑了笑,倒也没上心。
可孔鲋的一次专门求见,改变了陈胜的想法。
孔鲋说的是:“我王欲成大器,必得树威仪、行法度、推仁重礼。此等大道,必得自我王宫中开始。”陈胜惊问宫中何事,孔鲋正色道:“我王乡客愚昧无知,轻浮嬉闹,使我王大失尊严,徒引六国老世族笑耳!我王天纵之才,此等庶人贱民,不可与之为伍也。先祖孔子云: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此之谓也。今乡客故旧充斥王宫,大言我王当年种种不堪,实与小人无异。不除此等小人,四海贤士不敢来投也!”
孔鲋这番道理,使陈胜大吃了一惊,不得不硬着心肠接纳了。毕竟,弄得贤士能才不敢再来,陈胜是无论如何无法容忍的。于是,陈胜将所有住在王宫的乡邻故人,都交给了司过胡武处置。胡武没过两日,便杀了十多个平日嚷嚷最多的乡人,剩下的故交乡邻大为惊恐,悉数连夜逃跑了。从此,颍川郡的故里乡人再也没有人来找陈胜了,也再没有人投奔陈胜的张楚军了。
《史记?索隐》还引了《孔丛子》中的一则故事:陈胜称王后,父兄妻儿赶来投奔,陈胜却将他们与众乡人一体对待,并没有如王族贵戚一般大富大贵地安置。于是,父兄妻子恼怒了,狠狠说了一句话:“怙强而傲长者,不能久焉!”之后不辞而别了。此事疑点太多,不足为信。然足以说明,陈胜苛待故交之绝情事迹,已经在当时传播得纷纷扬扬,儒生与六国复辟者趁势胡诌向陈胜大泼脏水,使陈胜的天下口碑不期然变成了一个苛刻绝情的小人,使追随者离心离德。
陈胜出身真正的佣耕农夫,没有丝毫的大政阅历,也不具天赋的判断力。杀戮驱赶乡邻故交之后,又将种种大事悉数交朱房胡武两人处置,以图张楚朝廷有整肃气象。朱胡两人大是得势,以领政大臣之身督察开往各方徇地的军马。举凡不厚待朱胡的将军官吏,朱胡立即缉拿问罪。厚重正直者若有不服,朱胡便效法当年六国权臣,立即当场刑杀或罢黜,根本不禀报陈胜,也不经任何官吏勘审。将军们有直接找陈胜诉冤者,陈胜则一律视为不敬王事,直愣愣为朱胡撑腰。如此几个月过去,再也没有人找陈胜诉说了,连假王吴广也无法与陈胜直言了。
兵困荥阳之时,吴广有过一次入国请命。
吴广风尘仆仆而来,却被甲士们挡在了宫门之外。吴广大怒,高喝一声:“我要见陈胜!谁敢阻拦立杀不赦!”呼叫吵嚷之中,胡武出来长长地宣呼了一声:“假王吴广,还都晋见——!”而后殿中隐隐一声:“吴广进来。”甲士与宫门吏才放吴广进殿了。走上大殿,气呼呼的吴广尚未说话,朱房便冷冷问了一句:“吴广未奉王命,何敢擅自还国?”跟进来的胡武立即道:“吴广不呼张楚国号,而直呼陈王之名,此乃恃功傲上,当罢黜假王之号!”孔鲋也立即附和道:“吴广非礼,大违王道,当有惩戒。”吴广大为惊讶,看看高高在上的陈胜一句话不说大有听任朱胡孔问罪之意,不禁愤然高声道:“秦军有备,周文吃重,荥阳不下,还摆得甚个朝廷阵仗!再摆下去,我等这群乌合之军,必得被秦军吞灭!”朱房高声斥责道:“吴广无礼!身为假王,一座荥阳不能攻克,做了第一个败军之将,还敢擅自还国搅闹,当依法论罪!”吴广看了看陈胜,陈胜还是没有说话。吴广顿时气愤得面色铁青,一转身便大步出殿了。
朱房下令殿口甲士阻拦。吴广暴喝一声:“谁敢!老子杀他血流成河!”陈胜这才摆了摆手,放吴广去了。此后,至吴广被杀害于荥阳,这两个起事首领终未能有一次真正的会面。就实而论,陈胜的变化,陈胜与吴广的疏远,是这支揭竿而起的暴乱农军走向灭亡的开始,也是农民力量在反秦势力中淡出的开始。
当各地称王的消息接踵传来时,陈胜愤怒了。
那一日,陈胜暴怒而起拍案大吼:“王王王!都称王!不灭秦,称个鸟王!没有俺陈胜,称个鸟王!俺大军与秦军苦战,这班龟孙子却背地里捅刀子!投奔俺时,反秦喊得山响!俺给了他人马,却都他娘反了!不打秦军,都自顾称王,还是个人么!都是禽兽豺狼!都是猪狗不如!这些翻脸不认人的猪狗王,都给老子一个个杀了!”
这一次,所有的大臣都没有人说话了。陈胜固然骂得粗俗,可句句都是要害,大臣们都是当时力主起用六国世族者,谁都怕陈胜一怒而当场杀人,便没有一个人出头了。良久死寂,见陈胜并无暴怒杀人之意,迂阔执拗的孔鲋说话了。孔鲋说:
“我王明察。老臣以为,秦灭六国,与天下积怨极深。今六国诸侯后裔纷纷自立,复国王号,多路拥兵,对反秦大业只有利无害;再说,六国虽自立为王,却也没有一家反我张楚,我王何怒之有哉!事已至此,我王若能承认六国王号,督其进兵灭秦,张楚依旧是天下反秦盟主,岂非大功耶?灭秦之后,我王王天下,六国王诸侯,无碍我王天子帝业,王何乐而不为也!老臣之说,王当三思而行,慎之慎之。”
憋闷了半日,陈胜还是接纳了孔鲋对策。
陈胜不知道,除了如此就坡下驴,他还能如何。
于是,张楚朝廷发出了一道道分封王书,一个个承认了诸侯王号,同时督促其拨兵攻秦。然则,两月过去,诸侯王没有一家发兵攻秦,种种背叛与杀戮争夺的消息依旧连绵不断。陈胜的心冰凉了,一种比大泽乡时更为绝望的心绪终日弥漫在心头,使他有了一种最直接的预感:他这个坚持反秦作战的张楚王,最终将被六国世族像狗一样地抛弃,自己将注定要孤绝地死去,没有谁会来救他。陈胜只是没有料到,这一日比他预想的来得更为快捷。入冬第一场小雪之后,章邯秦军便排山倒海般压来了。
其时,拱卫陈城的只有张贺一军。张贺军连带民力辎重,全数人马不过十万。
面对章邯的近三十万器械精良的刑徒军,实在有些单薄。然则,张贺这个出身六国旧吏的中年将军却没有丝毫的畏惧,铁定心肠要与秦军死战。陈胜原本已经绝望,全然没料到这个张贺尚能为张楚拼死一战,一时大为振奋,便即亲率以吕臣为将军的王室万余护军开到了张贺营地,决意与张贺军一起与章邯秦军秋后决战。
腊月中的一日,这支张楚军与章邯秦军终于对阵了。
陈城郊野一片苍黄,衣甲杂乱兵器杂乱的张楚军蔓延得无边无际,声势气象比整肃无声的秦军黑森林还要壮阔许多。张贺军同样是战车带步卒,骑兵两翼展开。
所不同者,今日战阵中央的“张楚”大纛旗下,排列着一个方阵,士卒全部头戴青帽且部伍大为整齐,这便是有“苍头军”名号的陈胜王护军。方阵中央的陈字大旗下,一辆驷马青铜战车粲然生光,战车上矗立着一身铜甲大红斗篷手持长戈的陈胜。
王车驭手,便是四个月前举事时的那个精悍的菜刀炊卒庄贾。风吹马鸣之间,庄贾回头低声问:“张楚王,若战事不利,回陈城不回?”陈胜低声怒喝道:“死战在即!
乱说杀你小子!”庄贾惶恐低头,一声不吭了。
未几,双方战阵列就。陈胜向战车旁一司马下令:“给张贺说,先劝劝章邯老小子!他要死硬,俺便猛攻猛杀!”片刻之间,统兵大将张贺出马阵前,遥遥高声道:
“章邯老将军听了!秦政苛暴,必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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