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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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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乖谀骨啊
    第二天,太阳照亮山谷的时候,嬴驷才睁开眼睛。一看左手,嬴驷大吃一惊,那根断指竟然神奇地接在了食指上,还用一片白布包扎着。再一看,身上还盖着一件布衫,身旁还放着一块熟肉。嬴驷大为疑惑,翻身爬起四面张望,却是杳无人迹。愣怔半日,对着上天长长三拜,又对着少女坟墓拜了三拜,喝了一顿山溪水,吃了那块熟肉,便艰难地开始爬山……
    爬上山来,嬴驷沿着南山山麓西行,出得大散关,向陇西跋涉去了。
    ……
    十年过去,嬴驷已经走遍了秦国西部的草原河谷,也走遍了被魏国占领的河西地区。最后,他回到了关中,来到了郿县,住在了那个令他刻骨铭心的白里。这时候,他已经快三十岁了,长发长须,精瘦结实,肤色粗黑,地道一个苦行农事的农学士子,任谁也想不到,他就是十三年前的秦国太子。
    又是夕阳暮色,一个肩扛铁锄赤脚布衣者走出了田头,步态疲惫散漫地向白村而来。走着走着,他倚锄而立,木然看着暮色中炊烟袅袅的村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左手提着陶罐,右手抱着一束从田中除下的杂草,从他身后兴冲冲赶上:“秦大哥,今晚到我家用饭如何?我娘炖的羊肉美极了。反正你也是孤身游学,一个人回去冰锅冷灶的。”少年聪敏伶俐,一串儿话说得铃铛般脆,却又老成得大人一般。
    “那就多谢小兄弟了。”
    “咳,秦大哥客气了。我白山在村里,和谁都不搭界,就高兴和你说话。秦大哥有学问,老族长都说,你不是个寻常人哩。”
    “农家士子,力行躬耕,自食其力而已,寻常得很。”秦大哥疲惫地笑笑。
    “不管咋说,我就喜欢你,沉沉的。我白山,没有朋友。”少年脸色黯淡下来。
    秦大哥搂住少年肩膀:“小兄弟,秦大哥做你的朋友。”
    说着话已经来到村边一个普通的砖房院落前,与村中其他宅院相比,这家显然要贫寒一些。少年在门外放下青草,才轻轻叩门。厚厚的木门“吱呀”开了,一个头发灰白却是一身整洁布衣的妇人站在门内,脸色平淡得几乎没有表情。
    “娘,这是秦大哥。”少年恭恭敬敬,方才活泼生气顿时消失。
    “见过先生。”妇人稍有和缓的面色中,依旧透着一种萧瑟落寞。
    秦大哥将铁锄靠在门后,深深一躬:“秦庶见过前辈,多有叨扰。”
    “先生莫得客气。山儿,带客人到正屋落座。”
    白山拉起秦庶的手:“兄台,我们到大屋坐。”说着便将秦庶拉到了坐北面南的正屋。秦庶略一打量,便感到这间简朴宽敞的客厅隐隐散发着一种败落的贵族气息。面前是磨损落漆的长案,膝下是色泽已经暗污的毛毡坐垫,屋角一座陈旧的剑架上横着一支铜锈斑驳的短剑,再里边就是一架已经用旧布包起来的竹简。点点滴滴,都透漏着主人家不凡的往昔。
    “秦大哥,上座。我来点灯。”白山说话间将一盏带有风罩的高脚铜灯点了起来,屋中顿时明亮。白山又从屋角窸窸窣窣拖出一个红布封口的坛子,“秦大哥,这坛老酒寻常没人动,今日我们干了它。”
    门轻轻推开了,白夫人端着一个大盘走了进来,将三个带盖子的精致陶盆摆在长案上。白山一一打开盖子,是一盆热腾腾的炖羊腿,一盆藿菜,一盆关中秦人最喜欢的凉苦菜。一转身,白夫人又端来一个小盘,拿出两双筷子,一碗小蒜,一碗米醋,一盘热热的白面饼。虽是家常,每一样却都整治得甚是精致干净,雪白青绿,香气扑鼻。秦庶一看就知道,若非世家传统,寻常农家的饭菜决然不会做到如此精细讲究。白夫人淡淡笑道:“粗茶淡饭,请先生慢用,失陪了。”白山小心翼翼问:“娘,我与秦大哥,饮了这坛酒如何?”白夫人略一沉吟,点点头走了出去。
    白山又活泼起来,拿出两个细脖子的铜觯斟满:“秦大哥,不是你来,娘不会教我饮酒。来,我们干了!”举觯一碰,咕咚咚饮了下去,却呛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秦大哥,这,这是我第一次饮酒,好辣!”
    秦庶也是脸上冒汗,笑道:“惭愧,我也是第一次饮酒,彼此彼此。”
    “噫,”白山惊讶,“秦大哥该三十多岁了吧?二十岁出头时加冠大礼,必要饮酒的,你没有?”
    秦庶摇摇头:“我少小游学,长久离家,至今尚未加冠。”
    白山啧啧啧一阵:“秦大哥,你如何那么多与人不一样?哎,你没觉得我家、我娘、我,也不同于白里人?不寻常么?”
    秦庶沉吟:“是有些不同。家道中落了,是么?”
    “咳,不说也罢。”白山涨红的脸上双眼潮湿。
    “小兄弟有何愁苦,不妨一吐为快。”秦庶慨然又饮一觯。
    白山也猛然饮了一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明亮的眼睛中溢满了泪水:“这不是愁,也不是苦。这是仇,是恨。我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十五年了,我与娘相依为命。那么大的家,那么大的势,那么多的人,就那样风吹云散了。秦大哥,你说,人该信天命么?”
    “小兄弟,你父亲,死于非命?”
    “不。被太子嬴驷杀死的。”白山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
    秦庶猛然一抖,铜觯“咣”的掉在石板地上,连忙捡起,充满关切地问:“小兄弟,这,这太子,为何要杀你父亲?”
    “当年,白氏全族都是太子封地。那年夏收时节,我父亲领着车队给太子府缴粮。不知何故,十几车粮食都变成了沙石土块。那个太子不分青红皂白,便杀死了我父亲,又狠毒地杀了白氏数十口青壮。从那以后,白氏一族就衰落了。你说,这不是仇恨么?”年深月久的仇恨浸泡,使少年白山有着比成年人还要深刻的冷漠。
    “小兄弟,这粮食,如何,竟能变了沙石?”秦庶眼睛闪出异样的光芒。
    白山一拳砸在长案上:“天晓得!我白氏举族明察暗访了十几年,还没查出这只黑手。上天真是大大的不公!”
    “小兄弟,你,恨那个太子么?”
    “恨。他行凶杀人的时候,还没有我大。秦大哥,你说,如此狠毒少年,做了国君还不吃人?咳,听说他被国君废为庶人,赶出了都城,失足摔死在了山里,也算是罪有应得。否则,我都要杀他,老秦人都咒他死!”
    秦庶脸色煞白,沉重地叹息一声:“小兄弟,天意也。”
    “天意?”白山哈哈大笑,“秦大哥,你不是秦国人,就不明白。老秦人讲究个快意恩仇,有恩有仇都必报,否则还不如死了。我白山一生两大仇人,死了一个,剩下这个一定要查出来,杀了他!加冠之后,我就和你一样流浪游学,查访仇家,不信他上天入地不成?报了仇,我再请你喝酒!”
    “小兄弟,是何声音?你听!”秦庶脸色骤变。
    静夜之中,隐隐约约的女人哭声若游丝般飘荡,凄厉悲怆,令人毛骨悚然。
    白山阴沉沉道:“那是我娘。她,每晚都要在父亲灵前哭祭……”
    “咣!”秦庶醉了,猛然趴在案上,昏了过去。
    三更时分,秦庶才跌跌撞撞地回到村后靠山的小院子。他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喝多少酒,他不会在一个深沉多思满怀仇恨的少年家里放纵自己。流浪的岁月,已经给了他足够的警惕。可是,他不明白自己如何就昏昏然了,就神思大乱了。是那个少年的仇恨摧垮了他?是那一家的森森阴冷迷乱了他?真是弄不清楚了。独自站在小院子里望着无垠的河汉,他喟然长叹。嬴驷啊嬴驷,你的稚嫩、偏执与冲动,埋下了多么可怕的仇恨种子?一个少年尚且对你如此刻骨仇视,更别说整个孟西白三族和无数拥戴变法的民众了。在他们心目中,秦国太子是个歹毒阴狠的狼崽,他们期盼这个太子早早地死于非命,他们根本不想要如此的国君,否则,如何能有“太子失足摔死”的传闻?嬴驷啊,你在国人心目中已经死了,在公父的心里也已经死了。你,你眼下算个什么东西?漂泊十多年,公父从来没有寻觅过自己,早先和官府的一丝联络,也早早没有了。看来,公父的的确确是将自己当做废了的庶民,遗忘了。也许公父早已经大婚,已经有了不止一个儿子,他为何一定要记挂这个几乎要毁掉秦国变法的忤逆的儿子?
    十多年的孤身游历,嬴驷对公父的怨尤,早已经随着他的稚嫩烟消云散了。秦国山野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也使他对变法的偏执怨恨,随着脚下的坎坷变成了一缕飘散的烟雾。他深深地理解了公父,也深深地理解了新法。可是,少年白山的仇恨火焰,却使他蓦然悟到了自己在秦国朝野的处境——一个被岁月无情淹没了的弃儿。一直坚实沉淀着的希望破灭了,一直锤炼着的意志崩溃了,一直憧憬着的未来虚化了,一直支撑着身心的山岳塌陷了。
    嬴驷木呆呆地看着月亮渐渐地暗淡下去,走进屋内背起小包袱,拿起那支光滑的木杖,走出了屋门。是的,天还没有亮,离开这里,离开秦国,永远……
    一阵辚辚车声与马蹄声骤然传来!凭着多年山野磨练的灵敏听力,嬴驷断定车马正是向他的独院驶来。莫非有人识破了我的真实身份,前来寻仇?嬴驷一个箭步窜到院门后,猛然一扯手中木杖,一支闪亮的短剑赫然在手。
    “笃笃笃”,有人轻轻敲门。
    “何人造访?”嬴驷慢悠悠发问。
    “县府料民料民,先秦用语,即查点登记户口人口。,秦庶开门。”
    “县府何人?有夜半料民之事么?”嬴驷冷笑。
    “我乃郿县令。官府料民,历来夜间,不失人口,士子不知么?”
    想了想,嬴驷轻轻拉开横木,自己却迅速地隐身门后。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走进院子,默默地四面打量。嬴驷仔细一看,猛然屏住了呼吸,心头一阵狂跳。
    “嬴驷,你在哪里?”
    “公父!”嬴驷猛然扑倒,跪伏在地,放声痛哭。
    秦孝公伸手抚着嬴驷的双肩,半晌沉默:“驷儿,回咸阳……”
第十三章雨雪霏霏(3)
           三、黑林沟夺情明法
    商鞅去商於视察了,没有见到漂泊归来的太子嬴驷。
    自从封为商君,商鞅就接连收到商於县令们的“请商君督导书”,并一次次地呈来商於百姓的万民书,请求向商君府缴纳封地赋税。商鞅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主持变法,最主要的*之一,便是实行郡县制。这郡县制的前提和基础,便是彻底废除分封割地的贵族世袭制。只是虑及秦国实际状况,才做出了变通,保留了“封地”这种最高封赏形式,却也将爵主与封地的关联最大限度地淡化,明确规定爵主对封地没有治权,更没有征收赋税的权力。实际上,就是将“封地”仅仅作为一种国君封赏的最高名义而保留下来。这一点,商鞅心里最清楚。作为变法强国的策划者与推行者,他获得了国君的最高封号,也获得了与封号相匹配的十三县封地。商鞅也很坦然地接受了封号封地,这是因为他很明白,这只是国家功臣的最高名号,而不是实际领地。在“奖励军功,奖励农耕”成为国家激励朝野的最有力法令时,自己若第一个坚决推辞爵位奖励,还有谁敢心安理得地接受国家赐封?
    那样做,虚伪的道义将逐渐淹没法制的严明,秦国朝野又会被弄得无所适从。作为彻底的法家,卫鞅最厌恶那种“有功惜赏,有罪施仁”的迂腐国策,那是熄灭坚刚、滋生懦弱的温吞水。他非常自觉、非常明确地在秦国实行重奖重罚,有功不惜赏,有罪不施仁,法行如山,朝野一体。商鞅坚信,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励人们为国立功的勇气与激情,才能最大限度地抑制、摧毁人们本性中潜藏的犯罪恶欲。这正是他反复向吏员们说的“大仁不仁”的道理,也是他坚决反对儒家人治“仁政”的根本点。在法制推行中,商鞅反复向各郡县官署申明,不许庶民“辞赏”。畏赏者必畏死,不敢坦然接受应得的荣誉与爵位,也必然不会在国家危难时勇敢赴死。这就是商鞅对“辞赏”者的定论。
    唯其如此,商鞅如何能自己辞赏?法令不允许,他自己的性格也不允许。
    如今,郡县官吏和商於百姓似乎忘记了新法本意。他们对商君变法感恩戴德,以为商君封地当之无愧,庶民百姓向恩人功臣缴纳赋税天经地义,甚至求之不得。这种眼看就要席卷秦国的“善民潮”,使商鞅感到了深深不安。他没有来得及等候秦孝公回来,就带着荆南和十余名铁甲骑士赶赴商於了。
    他们没有走南山沣水入商於的那条路,而从蓝田塬翻过,进入了商於。
    当年,商鞅曾从这条路进入商於山地察勘,知道这一带是商於最穷困的地方。他想沿途看看,穷商於变化有多大?时当仲秋,一上蓝田塬,便见树木葱茏的山头夹着大片金黄的豆田谷田伸展到山野尽头。山坡河谷,到处可见星星点点的身影,时而可闻农夫悠长高亢的山歌。显然,农家已经开始秋收了。商鞅一路走马瞭望,眼睛不觉湿润了。当年人迹罕至的荒山秃岭,二十年间变成了林木满山豆谷茶的丰裕山乡,当真是倏忽间桑田沧海,令人感慨万端。翻过蓝田塬进入丹水谷地,当年的羊肠小道已经大大拓宽,成了可错开两车的宽阔官道。在山腰官道上鸟瞰河谷,绿树谷田包裹着一个又一个村庄,炊烟袅袅,牛羊哞咩,不需相问,也是安居乐业丰饶小康的景象。绕过峣关,向东南便进入了通向商於的官道。
    忽然,迎面驶来长长一串牛车,大约有二十余辆之多,每辆车上都装着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庶民缴粮么?不到时候。商旅路过?如何乘马押车的却是一个黑衣小吏?商於向咸阳运粮么?国府没有下令调商於之粮。商鞅觉得奇怪,便向荆南瞥了一眼。荆南会意,立马当道,拦住牛车。车队中间的押车黑衣人看见,纵马驰来,高声呵斥:“光天化日,何人敢拦官车?不怕新法治罪么?”荆南向道边商鞅一拱手,又向押车人比划着伸手做请。
    押车小吏向道旁一看,滚鞍下马拜倒在地:“在下商於小吏,不知商君驾到,万望恕罪。”商鞅淡淡道:“你起来。我问你,这粮车要去何处?做何用?”小吏拱手答道:“回商君,小人奉命押粮五千斛,到商於县黑林沟赈灾。”商鞅大奇,沉声道:“风调雨顺,又正当秋收,何来赈灾之说?”小吏急忙回答:“回商君,黑林沟并非天灾,乃、乃*。我县令念其对变法有功,已经救济两年了。”商鞅冷冷道:“距黑林沟尚有多远?”小吏指着前方山口:“回商君,不到十五里,进了山口就是。”
    商鞅略一思忖:“我和你一起去黑林沟。”转身向卫士将官下令,“立即带我令牌,着商於县令即刻赶赴黑林沟。”
    “遵命!”卫士将官飞驰而去。
    牛车队走得很慢,刚刚进得山口,商於县令就带着几名吏员飞骑赶来。商鞅勒住马缰,阴沉着脸听完了商於县令结结巴巴的叙述,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凉意。
    黑林沟是变法以来秦国最为有名的乡里之一,和郿县的白里一样,朝野皆知。所不同的是,白里是关中腹地秦国老贵族的农家支脉,以多事闻名。黑林沟却是穷山野岭的隶农(奴隶)新里,以勤耕守法多受官府激赏而闻名。变法前十年,黑林沟不足五十户人家,便有六家获得爵位,五家公士爵,一家造士爵。在整个秦国,黑林沟是争得“农事爵”最多的里。里正黑九,更是秦国万余个里正中唯一获得造士爵的一个,其赫赫声名可想而知。商鞅当年踏勘秦国的时候,黑林沟已经逃亡得只剩下十多户人家了。太子嬴驷隐名游学在这里的时候,黑林沟正是蓬蓬勃勃的红火时期。商鞅作为统摄国政的大良造,对黑林沟的每一次授爵,都激动得心潮起伏感慨万端。在他的内心,黑林沟就是秦国变法激励民众的活生生的楷模。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功勋里,竟能在三五年之中变成了一个饥饿里!
    据商於县令说,黑林沟的变化是从里正黑九开始的。黑九将唯一一个儿子送到了军中,渴望他为国立功光耀门庭。谁能想到,憨厚朴实的黑矛还没有来得及上战场,就在新军训练中失足掉下悬崖伤残致死了。官文传来,黑九夫妇没有哭叫,没有眼泪,连官府的抚恤金都坚决辞掉了。官府乡民没有不敬佩黑九夫妇知事明理的,商於县令还给黑九赐了一块“大义高风”的刻石。谁知从那以后,黑九性情大变,酗酒成性,竟在村里造了一个酿酒坊,经常拉一拨光棍或后生饮得大醉醺醺。慢慢地,黑林沟的人就变懒了,变馋了,荒芜了田庄,荒废了公事。开初,乡民与郡县官署感念黑九往昔好处,都替他兜着包着,想他一定能回心转意振作起来。可是年复一年,黑九却如同泡在酒里一般,整天醉醺醺地游荡哭笑,没有疯,也没有傻,就是不务正业。三五年下来,黑林沟的穷人越来越多,又回到了老样子,一片荒凉破败。许多村民想逃往他乡,又畏惧新法的脱籍罪,想逃往楚国,又怕被关口捉回来以叛逃罪斩首。万般无奈,只有在村中苦守。商於县令本是韩国的一个儒家士子,素有仁政爱民之心,不忍看黑林沟人忍饥受寒,便从县库里拨出粮食救济黑林沟,恰恰在第三年教商鞅碰上了。
    “为何不上报国府?”商鞅冷漠得有些木然。
    县令连连拭汗:“回商君,下官以为一里事小,就、就擅自做主了。”
    “三年,共用官粮多少?”
    “回商君,一万三千斛,折金百镒之多。商於没有动用国府军粮。”
    “可曾想过,如此做违背新法?”商鞅突然严厉起来。
    县令本来慌乱,此时更是手足无措,期期艾艾道:“法,不、不违天理。官府赈灾,乃、乃天道仁政,与法似、似有通融处。”
    商鞅冷冷道:“进里。看看你的天道仁政。”
    押车小吏和商鞅卫队已经将乡人传唤到打谷场。往昔秋收时堆满谷草垛的大场,如今却是荒草丛生。乡人衣衫褴褛地蜷缩在一起,个个面黄肌瘦,男人酒气熏天,女人蓬头垢面,场中弥漫着一种穷困潦倒的穷酸与绝望气息。
    商鞅凌厉的目光扫视着猥琐的人群:“谁是黑九?走出来!”
    黑乎乎的人群中摇出一个气喘吁吁的汉子,白发苍苍,臃肿肥胖,粗大的鼻头上生满红红的显眼的酒糟,浓浓的酒意加上懵懂的恐惧,涨红的脸上大汗淋漓,在这群青黄干瘪的人群中显得突兀怪诞。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前面,扑通跪倒,深深低下头,兀自喘着粗气,一句话也不说。
    商鞅厌恶地皱着眉头:“你是里正黑九?造士爵?”
    黑九只是喘气点头,没有出声。
    “是你首开恶习,常年聚酒,耗尽村民粟谷,荒芜了千亩良田?”
    黑九喘气更粗更重,只是频频点头。
    “官府赈济之后,你反倒愈加懒惰,带着全村吃官粮?”
    黑九依旧只是点头,汗珠已经滴滴答答掉到了地上。
    商鞅冷冷问:“诸位村民父老,你等对黑九所为,可有辩解?”
    “哇”的一声,人群捶胸顿足放声痛哭,无尽的羞惭使他们抬不起头,说不出话。商於县令和吏员、卫士都忍不住心酸低头。只有黑九没有哭,一段木头一样跪在那里。
    商鞅厉声喝道:“不许哭嚎,都站起来!”
    村民们骤然噤声,惊恐地望着冷冰冰的商鞅,又不由自主地深深低下头。
    商鞅冷冷道:“秦国法令,不容二出,执法不避贵贱,法外永不施恩。此等道理,二十年来朝野皆知。奖励耕战,惩治疲惰,乃秦国新法之根本。黑林沟里正黑九,怠于职守,放纵恶欲,致使富裕勤耕之村,沦为饥荒穷困,罪不可赦。来人,将黑九押起,就地正法!”
    铁甲卫士轰然应命,将肥胖臃肿的黑九猛然架起。村民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突然一齐跪倒哭喊:“大人,饶恕里正,让他改过自新吧。”
    “立即正法!”商鞅厉声一喝,头也不回。
    四名卫士将黑九押到了场边石磙旁。黑九嘶声大喊:“黑九该死!黑林沟子孙们,不要学黑九啊!”便将头颅伸到了石磙顶上。卫士剑光一闪,一颗白头滚下,鲜血喷出丈余之外。
    场中村民脸色煞白,鸦雀无声,如在梦魇中一般。
    “黑九啊!你等我!”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白发老女人哭嚎着从人群中冲出,抱住黑九的尸体,猛然一头撞上石磙。满面鲜血的老女人费力地笑了一下,嘴唇嚅动着想说一句什么,终于未能说出,趴在黑九胸前去了。
    “黑嫂!好黑嫂啊!”顷刻间男女老幼放声痛哭,一齐跪倒在地,向老女人的尸体叩头。显然,他们对黑九的死,远远不如对老女人的死感到震撼悲伤。
    商鞅转过身子,背对着悲伤哭泣的人群,紧紧咬着牙关。商鞅蓦然想起,当年他第一次踏进商於的穷山恶水时,黑嫂还是个活泼天真的村姑少女,黑九还是个憨厚朴实的愣后生,他们俩的相爱,是这个穷乡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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