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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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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问大牛首——”一个声音从高高的云车传来,分明还带着笑意,“你的牛头兵,列好阵势了么?”
    大牛首惊讶地抬头望去:“你是谁?要和牛神比试阵法?牛神打仗,只说杀法!”
    “我,只是秦军一员偏将而已。”云车上的将军高声道,“和你比阵,你这牛头兵配么?大牛首听仔细了:大秦国君在此,义渠投降,迁入关中,还来得及。否则,我这万余秦军就与你野战一场,只比杀法!”
    “啊哈哈哈哈哈!”大牛首仰天大笑,“迁入关中?嬴驷碎崽子想得美!牛神偏要杀光秦人,报我义渠血海深仇!”说完大铜刀一举,“牛神在上——兵娃子杀啊——”“呜呜呜”的牛角号声凄厉地四面吹起,轰轰隆隆的野牛与漫山遍野的牛头人身兵呐喊着潮水般漫卷而来。
    司马错在云车上看得分外清楚,令旗一劈,一百面牛皮大鼓雷鸣般响起。中央的步兵大阵岿然不动,待野牛阵冲到五六十步的半箭之地,一片尖厉的号角响遏行云。铁盾后的弓弩手“刷”地站起,长箭如暴雨般射向野牛兵。秦军步兵弓弩,都是特备的专门射穿皮革甲胄的长镞箭,野牛目标极大,箭箭没有虚发,野牛阵顿时“哞哞”惨吼,不是轰隆倒地,便是疯狂回蹿。秦军射手训练有素,每千人一个大弧形,共是五层,一层射出立即蹲身,后排续射,如此波浪起伏般衔接得毫发无差,长箭暴雨般浇了过去。野牛阵被持续密集的箭雨始终逼在一箭之外,嗷嗷狂叫着硬是无法靠近。片刻之间,五六千头的野牛阵大乱起来,自相践踏,向四面山野疯狂奔窜。
    在强弩挡住野牛阵的同时,司马错两面令旗同时东西一劈,第二通战鼓再起。东西原野上,两个骑兵大三角呼啸杀出,卷向野牛阵后面的牛头步兵。这是司马错谋划的特殊战法——强弓对野牛,铁甲骑士对步兵。义渠国狂妄骄横,仗恃的就是他们那防无可防的几千头野牛,战马骑士与野牛兵正面冲锋对阵,骤然间还真是难分高下。一颠倒就大不一样,野牛阵在秦国锐士的连排步兵弩面前毫无冲击能力,散漫成习的牛头步兵则根本不懂“结阵抗骑”的战法,只是狂呼乱吼盲目拼杀,一时间分明成了秦军铁骑的劈杀活人靶。堪堪半个时辰,一两万牛头步兵锐减大半,吼叫着向来路逃去。
    便在此时,司马错一摆令旗,身边三丈高的大纛旗大幅度地东西摆动。随着大纛旗摆动,北方山塬后突然冒出一线散开队形的黑色铁骑,倏忽之间线形扩展,就像无边的乌云从天边向义渠牛头兵与最后的农猎兵压来。南面的步兵大阵也发动起来,丢下弓弩,操起与人等高的铁盾与厚背大刀,随着战鼓的隆隆节奏,如黑色城墙般向义渠兵压了过去。南北夹击,中间又有一万铁骑猛烈砍杀,义渠部族的“十万大军”眼看就要被彻底埋葬了。
    这时,战车上一直不动声色的嬴驷却突然向云车上的司马错连连摆手。司马错似乎明白国君的用意,立即下令,大纛旗缓缓摆动,十面巨大的铜锣也“嘡——嘡——”地响了起来。这是军法上的“鸣金收兵”。片刻之间,北阪原野上的秦军停止了冲锋厮杀,缓缓撤向战场边缘。
    突然,百辆战车旁一骑飞出,黑色战马黑色斗篷,宛如一道黑色闪电,直插义渠大纛旗而去。遥遥可见骑士头上的铜面具与手中弯月形的长剑闪烁生光,瞬息之间逼近了那面牛头大纛旗。千军万马骤然愣怔,谁竟敢违抗军令独骑冲杀?未待四野军兵与秦国君臣缓过神来,便听义渠人海中一声苍老的惨嚎,黑色闪电又飞了回来,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白发人头!
    嬴驷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公伯何其鲁莽也!”
    铜面具骑士提着血淋淋的白发人头,飞马绕着战场高呼:“义渠大牛首,被俺嬴虔杀了!这就是找秦人复仇的下场!义渠不降,全部杀光!说!降也不降?”
    没有任何人号令,义渠人漫山遍野地跪倒哭喊:“义渠降了——降了——”
第一章铁腕平乱(4)
           四、咸阳老世族的最后时刻
    北阪之战,对贵胄元老们不啻炸雷击顶。
    这些元老们虽然都曾经有过或多或少的战场阅历,但在变法的年代里,都早早离开了军旅,离开了权力,对秦国新军已经完全不熟悉了。况且,时当古典车战向步骑野战转化之时,军旅的装备,打仗的方略,甚至传统的金鼓令旗,都在发生着迅速的变化。二三十年的疏离,完全可以使一个老将变成军事上的门外汉。他们熟悉义渠国这种传统野战的威力,还记得当年秦国的战车奈何不得这聚散无常的牛头兵,否则,义渠国可能也早被秦国彻底吞没了。但是,元老们却不熟悉秦国新军。在他们眼里,新军就是取缔了兵车、变成了骑兵步兵而已,能厉害到何处去?看到义渠牛头兵漫山遍野压向北阪,而秦军只有三个五千人方阵时,他们都以为一万多对十万多,义渠纵然战力稍差,也是胜定无疑。尤其是孟西白族人与那些旧时将军出身的元老们,早已经在津津评点秦军的缺陷了。
    “云车上是谁?还说和人家野战?”
    “义渠牛头兵,野战老祖宗。谁不知道?”
    “完了完了,嬴驷这小子完了!”
    “何能不完?连个大将都没有!老秦国几时弄成了这样?”
    “老太师,义渠兵蛮势得很,将来难弄,谁能打败大牛首?”
    那时候,这群贵胄元老已经不是老秦人,而是观战使团了。当野牛阵在“哞哞哞”的连天吼叫中压过来的片刻之间,元老们一片惊呼:“哎呀——野牛阵太狠了!”一片悲天悯人的哀叹,却分明渗透出无法抑制的狂喜。可惊呼未了,那舒心的笑意就骤然凝固了。秦军步阵弓弩的威力教他们目瞪口呆,秦军铁骑摧枯拉朽般的冲锋杀伤,使他们心痛欲裂,北方山野冒出来抄了义渠后路的那支黑色铁骑,更教他们欲哭无泪。贵胄元老们在义渠人遍野的惨叫哭喊与鲜血飞溅中,死一样的沉寂了。及至嬴虔闪电般杀了义渠国大牛首,被杀怕了的义渠人茫茫跪倒时,元老们大多都软瘫在了山坡上。
    老甘龙几乎变成了一根枯老的木桩。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一个人在后园石亭下呆呆地望着苍穹星群的闪烁,望着圆圆的月亮暗淡,望着红红的太阳升起。家老轻悄悄走来禀报说,大公子甘成被山戎单于押解到了咸阳,国君却派人送到太师府来了,大公子浑身刀剑伤痕,昏迷不醒……老甘龙依然木桩一样佝偻着,没有说话。
    夜晚再次来临,老甘龙进了浴房,开始了斋戒沐浴。这是一种古礼,在特别重大的事情之前尽戒嗜欲洁净身体,此所谓“斋戒以告鬼神,洁身以示庄敬”。老甘龙本来就欲念全消,此刻更是平静,枯瘦如柴的身子泡在硕大的木盆中,淹没在蒸腾的水雾中,竟恍恍惚惚地睡去了……隐隐约约的,外边有杜挚的哭声和哄哄嗡嗡的说话声,良久方散。可是,老甘龙还是没有出来。
    三日后的清晨,老甘龙素服只身来到了咸阳宫的殿下广场。他从容地展开了一幅宽大的白布,肃然跪坐,抽出一柄雪亮的短剑一挥,齐刷刷削去了右手五根指头。看着鲜血汩汩流淌,老甘龙仰天大笑,挥起右手在白布上大书——穆公祖制,大秦洪范。费力写完,颓然倒在了冰冷的白玉广场。
    及至老甘龙醒来,周围已经全是素服血书的贵胄元老。他们打着各种各样的布幅,赫然大书“弃我祖制,天谴雪灾”!“新法逆天,属国叛乱”!“贬黜世族,殷鉴不远”!如此等等。一片白衣,一片白发,倍显悲壮凄惨。
    消息传开,国人无不哑然失笑,纷纷围拢到广场来看稀奇。在老秦人看来,突如其来的那场惊雷暴雪,无疑是上天对诛杀功臣的震怒,对商君的悲伤。如今,却竟然有人说这场暴雪是上天对放弃“祖制”的谴责,当真离奇得匪夷所思。看来这天象也是个面团团,由着人捏磨,到谁手里都不一样,寻思着便哄哄嗡嗡地议论,有的竟高声叫骂起老天来。
    正午时分,元老们向大殿一齐跪倒,头顶请命血书齐声高呼:“臣等请命国君,复我穆公祖制——”
    殿阁巍巍,没有任何声息。本来异常熟悉的秦国宫殿,此刻对于贵胄元老们来说,却如同天上宫阙般遥远。北阪大战后,国君本来要召见他们,可那时却没有一个能够清醒地站出来说话的元老。他们眼看着国君轻蔑地笑了笑就走了,那真是令人寒心的笑。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丧节屈志,要拿出老秦人的风骨,要让朝野尽知:世族元老别无所求,要的就是穆公祖制。
    嬴驷的书房,正在举行秘密会商。
    对于世族元老的请命举动,嬴驷并无太大压力。他所思谋的是,如何利用处置元老请命而一举恢复自己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如何使这场国是恩怨就此了结。要达成此等目标,就不是他一个人一道君书所能解决的了,他必须与应该参与的所有相关力量联手。
    虽是初夏,早晨的书房里还是有些凉气,燎炉里的木炭火也只是稍稍小了一些。嬴驷抄起铁铲,熟练地加了几块木炭。他在这种小事上从来有亲自动手的习惯,尤其在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内侍仆役从来不能进来,琐细事务都是自己做,显得很是随和质朴。加完木炭,他看了看在座臣子笑道:“还有互不相熟者,我来介绍一番。上大夫、国尉尽皆知晓,无须多说。这位乃公伯嬴虔,这位乃函谷关守将司马错将军。刚赶回来的两位,文员乃商於郡守樗里疾,将军乃前军副将山甲。诸位奉书即到,嬴驷甚觉快慰。今日,世族元老要恢复穆公旧制。诸位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樗里疾、司马错与山甲三人,一则爵位官职较低,二则刚匆匆赶到,所以都没有说话。景监、车英则因为是朝野皆知的商君臂膀,答案不问自明,所以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国君嬴驷。殿中沉默有顷,公子虔淡淡道:“人同此心。我看君上就部署了。”
    “正是如此,人同此心!”樗里疾突兀开口,声音响亮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噢?”嬴驷笑了,“人同何心啊?”
    “铲除世族,诛灭复辟!”樗里疾毫不犹豫地回答。
    “樗里卿皂白未辨,何以如此论断?”嬴驷还是笑着。
    “嘿嘿嘿,不除世族,无以彰显天道,无以抚慰民心。”
    “司马错、山甲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人同此心!”两员将军同声回答,精瘦的山甲还加了一句,“早该如此。”
    “上大夫,国尉。”嬴驷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要有话憋在心里,说。”
    车英骤然面色通红,高声道:“君上,臣请亲自缉拿乱臣贼子!”
    景监阴沉着脸道:“臣请为监刑官,手刃此等狐鼠老枭!”
    “公伯以为如何?”
    蒙着长大面罩的嬴虔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声音却很是平淡道:“为国锄奸,理当如此。”
    “好。”嬴驷轻轻叩了叩书案,“山甲将军辅助国尉,樗里疾辅助上大夫,其余刑场事宜,司马错将军筹划。也该了结了。”
    会商一结束,车英带着山甲立即出宫,调来五百步卒五百马队。车英派山甲带领大部军兵去世族各府拿人,一个不许走脱。自己却亲自带了两个百人队来到广场。老贵胄们正在涕泪唏嘘地向着宫殿哭喊,突闻铿锵沉重的脚步,不禁回头,却是大惊失色——车英手持出鞘长剑,正带着一队甲士满面怒色地大步逼来。
    “你,你,意欲何为?”杜挚惊讶地喊了起来。
    “给我一齐拿下!”车英怒喝一声,长剑直指,“国贼竖子,也有今日!”
    杜挚吓得踉跄后退,正巧撞在一个甲士面前,立即被扭翻在地结结实实捆了起来。一时间,苍老的吼叫接连不断,百余名元老贵胄统统被捆成了一串。只剩下枯瘦如柴须发如雪的老甘龙,甲士们却难以下手,只怕捆坏了这个老朽,杀场上没了首犯。车英大踏步走了过来,盯住浑身血迹斑斑的老甘龙,冷冷笑道:“老太师,想甚来?”
    “竖子也,不可与语。”老甘龙闭上了眼睛。
    “老贼枭!”车英一声怒吼,劈手抓住甘龙脖颈衣领一把拎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到地砖上,“捆起来!这只贼老枭,撞石柱,割耳朵,断手指,照样害人,死不了!”变法后的秦国新军中平民奴隶出身者极多,对变法深深地感恩,对旧世族本能地仇恨,今日拘拿逼杀商君的老贵族,本来就人人争先,要不是怕杀场没了主犯,岂容老甘龙自在半日?此时一听国尉命令,两名甲士大步赶上,将地上猥琐成一团的老甘龙,一绳子狠狠捆了起来。
    一个月后,秦国大刑,刑场依旧设在渭水河滩。
    图谋复辟的世族八十余家一千余口男丁,全数被押往渭水刑场。依嬴虔的主张,株连九族,斩草除根,杀尽老世族两万余口。可是嬴驷断然拒绝了,在这种斡旋权衡的大事上,嬴驷向来是极为清醒的。他相信,只要除掉顽固元老嫡系的成年男丁,就足以稳定大局,物极必反,太狠了只能伤及国家元气。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老百姓们从偏远的山乡络绎不绝地赶到咸阳,都要看这为商君昭雪的天地大刑。关中的老秦人更是拖家带口,赶大集一般从东西官道流向咸阳城南的渭水草滩。六国特使也匆匆赶来了——这是秦国的大事,但六国却都担着干系,当初逼杀商鞅,六国都是对秦国强硬施压的;如今秦国又要翻个个儿,会如何对待原先这笔旧账?山东六国心中忐忑不安,都觉得这是件摸不透的棘手事;如今的秦国不是从前了,谁愿意轻易开罪这个强邻?
    时当初夏,东西十多里的渭水草滩一片碧绿,此刻变成了人山人海。聪明的商人们干脆将杂货帐篷搬到了草滩,农人们趁着看热闹,还买了夏忙农具盐铁布帛等,一举两得,生意分外红火。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逶迤数里的酒肆长案。咸阳的有名酒家全都在草滩摆开了露天大排案,包红布的酒坛黑压压地望不到边。其中最有声势的,是魏国白氏渭风古寓的露天酒肆,一溜三排木案长达一里余,各种名酒摆得琳琅满目,大陶碗码得小山一般。但有祭奠商君者,馈赠美酒,分文不取。人们本来就喜气洋洋,有酒更是兴奋。长案前人头攒动,洒酒祭奠者川流不息。已经是须发灰白的白门总事侯嬴,亲自督促着仆役们,为每一个祭奠商君的秦人斟酒,忙得满头大汗,却是乐此不疲。
    到得午时,一阵大鼓沉雷般响起,人山人海呼啸着拥向高处的河岸土包。
    一千多人犯被甲士们鱼贯押进了刑场中央。为首者,正是白发苍苍的甘龙。人犯所过之处,无不腾起一片怒吼:“诛杀国贼——杀——”本想赳赳赴刑以彰显骨气的老甘龙,在万千人众的愤怒喊杀中,不由自主地低下了一颗白头。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国人皆曰可杀”这句古语的震慑力,一股冰凉的寒气渗透了他的脊梁,一切赖以支撑的气息都干涸了,踉跄几步,他瘫倒在草地上,再也无法挪动半步了。挟持的两名甲士一阵紧张,生怕他被吓死在这里,不由分说,架起老甘龙飞步来到行刑桩前,紧紧捆在高大的木桩上,使这个最为冥顽的老枭不至于软瘫下去。
    人犯就位,身穿大红吉服的监刑官景监在土台上高声宣道:“大刑在即,朝野臣民,听国君训示——”
    国君要出来么?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人山人海,顿时安静了下来。
    刑台中央缓缓推出了一辆高高的云车,嬴驷的声音仿佛从天上飘向河谷草滩,从来没有这样高亢:“秦国朝野臣民们:本公即位之初,国中老旧世族勾连山东六国,逼杀商君!又勾连戎狄部族,图谋复辟!赖朝野国人之力,秦国得以剿灭义渠,擒拿复辟国贼,为商君昭雪!从今日起,秦国恪守新法,永久不变!大秦国人,当万众一心,向逼杀商君的山东六国,复仇!”
    黑茫茫山海般的人群振奋了。此刻,还有什么能比国君亲自出面说明真相,并为商君昭雪更能激动人心?一片连天彻地的欢呼声,顿时弥漫在河谷草滩:“国君万岁!”“新法万岁!”“向六国复仇!复仇——”
    被绑缚在刑桩上的甘龙抬起了头,目光死死盯住了高高的云车,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最为震惊的还是台上观刑的六国特使,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恰恰发生了,秦国国君当着万千国人,竟公然将诛杀商鞅的罪责推到了六国头上!当此之时,谁能辩驳得清白?更何况,当初还有“请杀商君书”留在秦国。可那是“请杀”,如何竟变成了“逼杀”?特使们慌乱地交头接耳,一个个面色苍白。看来,老秦和山东六国这血海冤仇是结定了。
    又是一通大鼓,景监一劈手中令旗,高声喊道:“行刑——杀——”
    一片刀光闪亮,碧绿的草滩上渗出了汩汩流淌的红色小溪,渭水又一次变红了。
    渭水南岸,正有一骑快马飞来。马上骑士的红色斗篷飞动如一团火焰,望着北岸刑场的人山人海,他突然勒马,哈哈大笑:“好好好!”飞马向渭水白石桥飞驰而来。
第一章铁腕平乱(5)
           五、犀首挟策入咸阳
    嬴驷大为振作,大半年来压在心头的郁郁之情,冰化雪消了。
    国政大局终于在谨慎斡旋中稳定了下来。诛杀商鞅、平息戎狄、铲除世族、恢复民心,一番作为环环相连,任何一件事出了差错都可能导致秦国崩溃。他居然在连贯行动中有惊无险,不能不教他感谢上苍。然最令嬴驷欣慰感奋的,还是大刑场上民众之心的回复。车裂商君后本来已经是朝野冰冷民心尽失,然则一举诛杀复辟世族的铁腕壮举,却使秦人大大出了一口恶气,复仇的快感将压抑的积怨冲洗得干干净净,最难得的民心终于安然归来,当真令人匪夷所思。嬴驷不失时机地在刑场申明了“逼杀商君”的两大罪魁,将自己完全开脱了,将民众完全征服了。这是他最为得意的权力大手笔。他知道,终会有人骂他卑鄙,可是只要能争取到民心,能使他权力地位稳固,能使他推进秦国大业,能使他成为青史留名的不朽君主,些许唾骂指责实在是微不足道的;运用权力纵横捭阖的滋味真是特异,那是芸芸众生所无法企及的一种另类境界;只要用权有道,国君永远都是天理正义的同一语——诛杀世族没有错,平息叛乱没有错,车裂商鞅也没有错。作为国君,只要坚持新法,教民众富裕邦国强盛,民众对上层权力场中的血腥牺牲就永远不会耿耿于怀。毕竟,民众是最实在的。
    秦国终于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可是,下一步如何?
    想到往前走,嬴驷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自己要成为像公父那样的伟大国君,就必须在自己手里将秦国变成天下第一强国,变成唯一霸主;否则,自己必将湮没在公父与商君的身影里,史册将把他变成“杀人有术,治国无方”的乖戾君主。可是,如何向前走呢?危机消除了,朝局稳定了,需要在更大的天地里把握秦国方向时,嬴驷第一次感到了自己才智的匮乏,第一次感到了茫然。公父有商君,自己有何人?说到底,只有公父与商君那样的君臣结合,才是成就大业的气象;商君全力处置国事政务,公父一力化解各种内部危机,精诚同心,相辅相成,才使得秦国在二十年余中变法成功,彻底地脱胎换骨。嬴驷思忖,在稳定朝局方面的才能魄力,自己并不比公父差,自己所缺乏者,就是一位像商君那样的乾坤大才做丞相;商君用过的那些老臣子,如上大夫景监、国尉车英者,虽忠心可嘉,却都不是乾坤之才啊。
    这样的大才,可遇不可求也。
    正在乍暖还寒的时节,景监、车英两老臣一齐呈上了《辞官书》,请求归隐林泉。两人的理由几乎也都一样:“内忧已除,叛乱已平,朝局稳定,老臣心力衰竭,无能辅政,请归林下,以利后进。”嬴驷一看,顿感一股压力沉甸甸地搁在了肩上。
    思忖良久,嬴驷断然拍案,准许上大夫景监与国尉车英辞官退隐。甚至没有预闻伯父嬴虔,嬴驷就颁布了公室君书,赏赐两位老臣各千金,一个月内将公事交割完毕,即许离开咸阳。君书一发,朝臣哗然,以为新国君又要对“商君余党”动手。商君时起用的大臣、郡守、县令都是一阵紧张。有臣工惶惶然问计于嬴虔,嬴虔大笑道:“诸公且大放宽心,老臣请辞,新锐必进,与新法何涉耶!”
    嬴虔没有料错。新君嬴驷所想,正是以老臣请辞为契机来盘整朝局。景监是上大夫,商君后期实际主持日常国政的中枢大臣;车英是国尉,掌握着军政实权;两人一文一武,执掌了秦国枢要。嬴驷要有任何出新举措,都不可能越过这两根梁柱。嬴驷不乏识人眼光,丝毫不怀疑两位老臣的忠诚,但却总觉得很是别扭。他们对商君,有一种近乎对尊神一样的景仰,处置国务言必称“商君之法”而不越雷池半步,与嬴驷更上层楼开创自己功业的宏图大志,总是有所疏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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