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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前传]朱颜下卷-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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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中,她
  想起这样的相处,在少时也有过无数次——每次修炼归来,她都会跟着师父回这里休息,在石洞里点起火,吃过简单的食物,他会考问一些白天练习过的口诀和心法,她若是不幸答错,便要被戒尺打手心,痛得哭起来;等一天的修行结束,精疲力尽的她裹着毯子在火边倒头便呼呼大睡,他便在一边盘膝静坐吐纳,直到天亮,丝毫不被她一连串的小呼噜所扰。
  在漫长孤独的岁月里,他们两个人曾经相处的如此融洽。可是此刻,当火光再度亮起的时候,火塘边的朱颜却觉得无比的别扭和尴尬。
  时影也是沉默着,过了许久,忽然开口:“用了多久?”
  “什么?”朱颜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只是看着火焰,淡淡:“你用了多久,才完成星魂血誓?”
  “三……三十几天吧。”她讷讷,“不够快……我太笨了。”
  “够快了。”时影的声音平静,“纵观整个云荒,也只有三个人掌握这个禁咒,而你是第一个真正有勇气和力量去使用过它的——只凭这一点,甚至连我也比不上。”
  “……”骤然不防地被表扬了,她眼睛一亮:天哪,师父居然夸奖她了!从小到大,他夸奖她的次数可是连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只是,大司命不该这么做!”时影的语气却忽然一沉,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面对一个极其艰涩难解的局面,喃喃,“他丝毫没有顾及
  我的意愿,就出手干扰天意、打乱星盘……为什么?”
  “他……”朱颜本来想辩护几句,可一想起大司命,心口骤然一痛,不由得脸色苍白了一下——是的,她对大司命立下誓言,要用星魂血誓换回师父的性命。如今师父好了,她是不是就该离开了?
  她瞬间的异常没有逃出他的眼睛,时影转头:“怎么了?”
  “没什么。大司命他……”朱颜喃喃,最终没有把那些曲曲折折的事说出来,只是道,大司命他……他只是不想你死。”她低下头,浓密而修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颤声,“我……我也不想你死啊!”
  时影神色微微一动,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怎么,你不恨我了吗?”
  “不……不了。”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咬着嘴唇摇摇头,轻声道,“你也死过了一次,一命抵一命……算是两清了。”
  “两清。”他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却又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石壁上陈旧的血掌印,清朗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石洞里的气氛沉默下去,顿时又显出几分尴尬来。
  “其实,”朱颜顿了顿,开了口,涩声道:“渊……渊也和我说过:他和你为了各自的族人和国家而战,无论杀或者被杀,都作为一个战士应得的结局,让我无需介怀……可惜在那时候,我并没能想明白这一点。”
  “是么?”这些话让时影一震,
  眼神微微改变。
  ——没想到,这个鲛人还曾经对阿颜说了这一番话。一个卑贱的鲛人,居然也有这等的心胸?大概,他也是隐约预测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想事先在她心底种下一颗谅解的种子,避免将来她陷入一个无法挽回的死局。
  那个鲛人,原来是真正爱她的。
  想通了这一点,反而令他的内心有灼烧般的苦痛。
  “总之,阿颜,对不起,”时影看着她,语气沉重,“我不得不杀了你这辈子最爱的人。”
  “……”她眼眶一红,几乎又掉下泪来。
  “我……我也很对不起你,师父,”她哽咽着,对他承认,“那时候,我气昏了头,一心一意只……只想杀了你。”
  她的声音很轻,眼泪唰地一声掉了下来:“对不起!”
  时影听到这句“对不起”,却反而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怎么,你觉得很内疚?——我杀他,你杀我,这不是应该的么?”
  朱颜回忆起一刀刺穿他心口后自己当时的那种震撼和恐惧,不由得全身颤了一下,失声:“不!我……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你们死……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你们死!可是……可是,我气昏头了,完全控制不住!”
  生死大劫过后,她终于能有机会说出心里的感受,心神激荡、刚一开口便不由得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抽搐,大颗大颗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滚落面颊:“师父你……你对我这么好,我…
  …我竟然想都不想杀了你!”
  时影沉默地看着她的泪水,眼神里有一丝痛惜,抬手抚摸着满是陈旧血痕的石壁,道:“阿颜,你不必如此内疚。要知道,在十年前,我十七岁,却已经一个人在这个山谷里住了十二年——”
  “嗯?”朱颜有些猝不及防,哽咽了一声。
  这些事,她自然都知道,他为何在此刻忽然提起?
  时影继续看着那面石壁,道:“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帝都的使者来到九嶷山,带来了一个噩耗:我那个被贬斥在冷宫的母亲,在上个月死了……尸体十几天后才被人发现。如果不是天气酷寒,说不定早就腐臭不堪。”
  “啊?”她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说不出话。
  “而我父亲,因为记恨我母亲害死了他最宠爱的鲛人女奴,甚至不愿让她以皇后之礼入葬帝王谷——我母亲是白之一族的嫡女、堂堂空桑皇后,他竟然敢这样在生前死后羞辱于她、一至于斯!”时影看着那些血痕,语气忽然激烈起来,“他把我在五岁时就从母亲身边赶走。即使在她死后,他也不许我踏出这个山谷、去看上母亲最后一眼!”
  “……”朱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还记得那一个大雨的日子,独自走进石窟,遇到了狂怒中的少年——原来,那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怪当时他脸上血泪交错,有着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
  那么憎恨鲛人一族吗?
  “本来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用心修炼,等当上了大神官,等父王去世,总是有机会再见到母亲一面的。可是……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时影的声音轻而冷,如同从极远地方传来,“噩耗传来的那一天,我瞬间被击垮了,完全忘记了多年的修行,心里满是恶念——我想要闯出山谷去伽蓝帝都,杀了我的父亲!”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虽然竭力克制,可尾音微微上扬,依旧露出了一丝起伏。
  朱颜心里一痛,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在那一刻,我几乎入了魔。我击打石壁,直到满手鲜血——如果再有一念之差,我可能真的会回到帝都,弑父篡位、屠杀后宫!”他抬起手按在石壁陈旧的血痕上,声音忽然变得温和,“可是,仿佛是天意注定:就在那一刻,阿颜,你走进了这里——你阻止了我。”
  这样短短的一句话,让朱颜猛然一震,如醍醐灌顶。
  她想起那一天的情景。懵懂无知的孩子扑上去,试图拉住他自残得全是鲜血的手,却被少年在狂怒之下击飞,奄奄一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抱着她坐在重明神鸟的背上,已经是来回跨越了一次鬼门关。
  原来,事情的前因后果、竟是如此。
  “阿颜,你在那一刻出现在我生命里,其实是有原因的。虽然你自己从未意识到这一点。”时影的声音轻而淡,
  如同薄薄的雾气,“所以,你完全不必觉得内疚:因为你已经救过我好几次——却只杀过我一次。”
  “……”她一时讷讷,不知说什么好。
  时影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她,只是注视着火塘里跳跃的火,手指忽然轻轻一动,一团火焰唰地飞到了他的手心。
  “这一次,我并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我计划好了所有的事,原本以为一切都会在星海云庭的那一天结束,所以在赴死之前倾心吐胆,未留余地。”他看着掌心的那一团火,声音越来越低,摇了摇头,苦笑,“可是我错了……这一切没有在十年前的那一天结束,也没有在星海云庭的那一天结束——每次当我觉得应该结束的时候,宿命却不顾我的意愿、一次次延续了下去!却完全不管……”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缓缓收拢了手指,将那一团炙热的火生生熄灭在掌心,低声喃喃:“却完全不管延续下去,又该让人如何面对这残局……”
  “师父!”朱颜失声,想要阻止他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然而这次他只是将手指捏紧到底、直到指缝间的火焰熄灭。
  朱颜心里又痛又乱,隐约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却不知如何回应。
  师父是说,他那天是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才豁出去了、对自己说了那些话?可是,没想到偏偏最后没死成,现在活回来了?他面对着自己觉得尴尬,不知道如
  何收场。他……他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收场啊!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觉得耳根都热辣辣起来。
  “你说你不恨我了,是真的吗?”时影将手指松开,那一团火灼伤了他的手,他皱着眉头看着,,“如果你心里还有一丝恨意,就在这里杀掉我吧——星魂血誓达成之后有一个‘隐期’。在这期间将咒术撤除,对施术者毫无损害。而过了这个期限,再要解除我们之间的关联就非常麻烦了。”
  “不……不!”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我……我好容易把你救回来!”
  时影看着她,没有说话,似是在衡量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最终舒了一口气,喃喃:“也是,我杀了止渊,你杀了我,一报还一报,算是两清——如今大事已了,既然还能重新回到这个世间,再沉湎于上一世的恩怨也无益处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却还是说不出话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真的两清的吧?经此一事,他们之间已经再也不能回到之前。
  “睡吧。”沉默了片刻,他淡淡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是的,明天再说。那一刻她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敢抬头看他。
  时影在跳跃的火塘旁盘膝而坐,闭目入定。朱颜却怎么也睡不着,在火边翻来覆去,不时抬眼悄悄看着那个背影,心里思绪翻涌如潮:一会儿想起星海云庭底下的
  生死决裂,一会儿想起大司命的诅咒,一会儿又想起父母和族人……
  她心乱如麻,不知不觉睡去。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火塘里的火已经熄灭,外面天色大亮,竟已经是接近中午。她吃了一惊,迷迷糊糊中一下子跳了起来——该死,自己怎么会睡死过去了?起得晚了耽误了修炼、可是要被师父骂的!
  然而下一刻,她忽然想起自己早已出师,再也不用早起做功课了。
  大梦初醒,竟然瞬间有一种失落。
  “醒了?”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开口,“该走了。”
  走?去哪里?她茫茫然地看着他。然而时影只是负手看着外面,神色平静,似乎在一夜之间想通了什么,道:“既然活下来了,总不能永远呆在这里……外面的一切,终究还是要走出去面对的。”
  外面的一切?朱颜转瞬想起了大司命、想起了父母,心里顿时沉重起来。只能草草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衫,跟在他后面,走出了石窟。
  外面还是阴雨天,无数细蒙蒙的雨丝在空谷里如烟聚散。
  她看着师父的背影。如雪白衣映衬在洞口射入的天光里,看上去宛如神仙,不染一丝凡尘——重新回到这个世间的他,似乎又回到了遥远不可接近的模样,令她不敢再提起当日他曾经说过的话,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刺心。
  是啊,到现在,又该如何收拾残局?
  或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吧?只要装作
  不曾发生就好了。
  她垂着头,心事重重地跟在他后面,走出了石窟。外面的重明神鸟一见到他们两人出来,发出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呼啸,唰地飞过来,用巨大的翅膀将时影围住,低下头、用脑袋撞在了他的胸口,用力顶了一下,又左右摩擦。
  “怎么像只小狗似的?”朱颜不禁失笑。
  重明神鸟翻起四只血红色的眼睛,白了她一眼,翅尖一扫便将她推到了一边,重新用脑袋顶了一下他的肩膀,还真发出了类似于小狗的咕噜声。
  “谢谢。”时影抬手抚摸神鸟的脑袋,轻声,“辛苦你了。”
  重明神鸟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抖擞了一下羽毛,忽地一扭脖子,叼了一物扔在他手里,却是一大串鲜红欲滴的果子,香气馥郁。
  “天,又摘了一串?梦华峰上的朱果都被你采完了吧?”朱颜愕然,不由得心疼,“那些穷奇还不和你拼命?”
  重明神鸟傲然仰头,咕哝了一声,拍拍翅膀露出伤口上新长出的粉红色的肉,头一扭,又扔下来一朵紫色的灵芝。
  “谢谢。”时影笑了一笑,将朱果和灵芝放在掌心,走到少时修炼的那块白石上盘膝坐下。他微微闭上眼睛,将玉简放在膝盖上,合掌汲取着灵药的力量,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些好转——毕竟是重生之躯,尚自衰弱,需要重新巩固筑基。
  直到他闭上眼睛,她才敢抬起头,偷偷地打量。
  可能是从小太
  过于畏惧这个人,从不敢正眼看,她竟从没有注意到师父居然是这样好看的男子,眉目清俊如水墨画,矫矫不群,几乎不像是尘世中的人。
  她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发了呆。
  一直到过了三个时辰,薄暮初起,眼看又要下雨了,他才睁开了眼睛,双眸亮如星辰。朱颜心里一跳,连忙错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去。
  “差不多恢复了七八成,够了。剩下的慢慢来。”时影拂了拂前襟,长身站起,“回神庙看看吧,把残局收拾了——”
  两人从帝王谷走出来,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朱颜走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看着前面的一袭白衣,忽然觉得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即,心事如麻,脚步不由得慢慢滞重起来,落在了后头——她是多么想继续这样并肩走下去,永无尽头。然而,却不能。
  因为她是被诅咒过的灾星,会给师父带来第二次灾难!
  ——如果他再次因她而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宁可先把自己杀死一百次、杜绝这种事的发生!
  或许,大司命说得对,她该从他的人生里消失。
  从帝王谷到九嶷神庙路程不近,足足有上千级的台阶。走到一半,薄暮之中,雨越来越大,而朱颜心神恍惚,竟也丝毫未觉。走在前面的时影却抬起了手,手腕一转,掌心瞬地幻化出了一把伞来。
  他执伞,在前面的台阶上微微顿住了脚步,似在等着她上前。朱
  颜心里骤然一紧,竟有些畏缩,想要停驻脚步。然而他只是撑着伞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她,她脚下又不敢停,走了几步,便在台阶上和他并肩。
  两人共伞而行,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伞上,伞下的气氛却安静得出奇。
  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思维,不让自己去多想,然而越是不去想,当日那生死诀别的一幕就越是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我很喜欢你,阿颜……虽然你那么怕我。”
  她想起他在生命尽头的话语,虽然竭力节制,却依旧有着难以抑制的火焰;她想起他最后落在她唇上的那个吻,冰冷如雪,伴随着逐渐消失的气息——这一切,只要一想起来,就令她整个心都缩紧,灼痛如火,几乎无法呼吸。
  他那时候说的,是真的吗?
  “阿颜?”忽然间,她听到身边的人问了一句,看了一眼停下脚步不肯走的她,“怎么了?”
  “啊?”她从恍惚中惊醒,“没……没什么!”
  糟糕,师父会读心术,该不会是知道她刚才一瞬间是想起了……她涨红了脸,然而时影只是摇了摇头,道:“你好像比以前沉默了许多,也不爱笑了。”
  “啊……”她结结巴巴,匆忙掩饰,“真的没什么!”
  “放心,我不会再随便用读心术了。”他看出了她的失措,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我尊重你内心的想法。你如果不愿意说,谁也不会勉强你。
  ”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此刻,她有无限心事、却一句也不能说。如果他能直接读出来,说不定倒也好了。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恍惚之间,忽地想起了少时这一首渊教过她的词。
  那首中州传来的词,里面隐藏着多少深长的情意和淡淡的离愁、沧桑过尽之后的千回万转,却终究化为沉默。
  —
  两个人打着伞,沉默地拾级而上,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神庙面前。
  所有的神官和侍从都被遣走了,空旷的九嶷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风空荡荡地吹过空山密林,满山的树叶瑟瑟如同波涛,竟盖过了雨声。
  时影打着伞站在阶下,看着神庙里巨大的神像,神情复杂。她在一旁沉默地站了半天,忍不住叹了口气:“上一次来这里,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天我刚想进神庙点一炷香,你忽然拦住了我,不容分说就赶我下山。”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冷不防她翻起了旧账,时影微微蹙眉,“那时候你已经长大了。神庙不能留女人。”
  朱颜却还是气鼓鼓的:“可是,你说会去天极风城看我,却一直都没来!”
  “……”他神色微微变了变,没有分辩。
  是
  的,当年,在她下山后,他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即便她几次邀请催促,他也只狠下心来,当做视而不见。
  许久,时影才低声:“我原本想把一切就此斩断。”
  人生因缘聚散,如大海浮萍。当时他送走了她,便定下心试图压制自己,就当这一切只是心魔乍现,幻影空花,转眼便能付之流水,再无踪影——可是……在帝王谷独自苦修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却始终未能磨灭心头的影子,最终还是导致了今日这样的局面,就如抽刀断水水更流。
  朱颜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说的斩断是什么意思。她想问,但看到此刻他的语气和神情,却又隐约觉得这是不可以问的,不由得惴惴。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时影注视着神殿内的神像,忽然道:“神的眼神变了——看来已经知道了我身上发生的一切。”
  “什么?”她愣了一下,看了看神庙。
  ——七星灯下,那一座塑像还是一模一样,哪里有什么变化?
  “我在神庙里长大,曾经发誓全身心地侍奉神前,绝足红尘。”时影隔着雨帘,凝视着孪生双神的金瞳和黑眸,语气里透露出一丝苦涩,“可是,事到如今,这身神官白袍、我却是已经再也当不起了。”
  什么?朱颜心里惊了一下,想起大司命说过的话——难不成那个老人又猜准了:在去过一趟鬼门关之后、师父还想要辞去神职?
  “现在的我已
  经不适合再侍奉神前,更不适合担当大神官之职。”时影沉默了片刻,果然开口道:“接下来,我会辞去神职,离开九嶷山。”
  大司命果然料事如神!那一瞬,朱颜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她都以为师父经历了这样的事、说不定会就此远离红尘,独自在世外度过一生。然而,他却如大司命所言、反而下定了决心离开神庙!
  这个老人,才是世上最洞察师父想法的人吧?
  她茫然地问:“那……你想去做什么呢?”
  “浪迹天涯、做回一个红尘俗世里的普通人。”时影淡淡说了一句,“我的前半生都被埋葬在这座山谷里,到了现在,也该出去看看这个天地了。”
  “嗯。”朱颜不想扫他的兴致,便道,“六合有无限风景,光是我们西荒、便够你看个十年也看不完呢!”
  时影点了点头,停顿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她,问:“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吗?”
  这句话是直接明了的,即便迟钝如朱颜也是猛地明白了过来。她骤然一震,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雪白的蔷薇纸伞下,他的双眸清亮,如同夜空的星辰,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那一刻,她胸口如受重击、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并没有装作忘记,并没有当那天的话没有说过!他终究还是对着她再一次说出了同样的话!
  ——对这样骄傲的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经历了一遍生和死,他真的变得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我……我……”朱颜讷讷,脸色苍白,竟不敢看他。
  回答已经在舌尖上凝聚,但是那一刻,她想起了大司命的话,一时间仿佛有一只手伸过来,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说不出一句话——仿佛自己说了一声“愿意”,就等同是再次对他下了死亡的诅咒一样。
  “你难道不希望你师父过得好、有个善终吗?”
  “你难道希望你的父母和族人因你而遭受飞来横祸吗?”
  那个洞彻天地的老人嘴里吐出过这样冰冷的预言,冷酷如死神。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终究说不出那个简单的字。
  沉默了片刻,时影看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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