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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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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只手努力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伊颦泪眼婆娑地看着一身绷带的女孩,那只裹得仿佛粽子般的小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有泪水低落在绷带上,使她悚然一惊,忙拭去泪水。
  随即她就听见了一个沙哑嗓音费劲地撕扯出两个字:
  “火……雨……”
  伊颦愣住了,片刻之后,她的泪愈发汹涌地溢出,她颤抖着下颚,无助地望着外面的绵绵细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八月,苏醒时久的女孩后背烧毁的皮肤长出了全新的粉红皮肉,绕着疤痕的间隙生长,看上去像是无数扭曲的肉虫,丑陋极了。她每日三次换药,已然可以站立起来,缓缓行走。只是睡觉时,还得趴着睡。
  趴着睡难受,十一岁的女孩处在身体的发育期,伊颦很担心。她想尽办法想让她睡觉时能更加舒适,至少,女孩能侧着睡,她的左侧身子是没事的。
  女孩愈发沉默,几日说不了一句话。她总是坐在廊下,望着天空,不论晴空万里亦或阴云密布。偶尔,伊颦会看见她吹着哨子,与屋檐上的鸟儿说话。伊颦很欣慰,至少她还是会说话的。
  女孩每日都会去看妹妹,可怜的孩子,她只有九岁,下半身已然失去了知觉。她伤得那么重,以至于这都七个月过去了,她的神志依然不是很清醒。有的时候,她会痛得晕过去,有的时候她又会醒来,默默伏在榻上发着呆。她说不出话,她的嗓子伤得比她姐姐要严重多了,她是真的说不出话。即便她能说,或许她也不想说,颦娘想。这姊妹俩都是一般的脾性。
  姐姐与妹妹,一个坐着,一个趴着,她会拉着她的手,轻抚她的发,仿佛这样能拂去她的痛。姐姐很坚强,最初的低迷之后,她从寂灭之中挣扎了出来。或许,正是因为有妹妹在,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虽沉默,却一直很配合治疗,也一直在努力锻炼自己的身体,希望能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可惜,她现在还不能过于锻炼,每每看到她换下的汗透的衣衫,颦娘心口就发酸。
  又过几日,家里来了一个女孩,女孩是伊颦在街上买回来的。她的父亲插标卖首,出卖儿女,伊颦就将她买了回来。女孩原本姓吕,进了沈家门,就没了姓,伊颦给她起名蓝鸲,因为她第一次见这个女孩时,女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湖蓝衣裙,蜷缩在市场边缘的破烂草席上,好似一只受伤的蓝色小鸟。听说那件蓝色衣裙,是她娘留给她的最好的一件衣物。
  蓝鸲年纪比沈缙还要小一岁,伊颦给她洗澡换衣,让她吃饱肚子,便告诉她,她要去负责顾看这里的二娘子,照顾好二娘子,是蓝鸲唯一的任务。小女孩很懂事,在见过卧榻上的琴奴之后,她伤心地哭了。原来,富贵人家的孩子不一定比贫苦人家的孩子过得幸福,小小的蓝鸲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
  小蓝鸲开始每日守在琴奴身边,只要她一有动静,她就会立刻回应。她会嘘寒问暖,会换衣换药,可她还有很多事做不了,她太瘦小了,气力太弱了,她恨不能自己快点长大,能更好地照顾二娘子的起居。
  她会跟在伊颦的身后,问长问短,伊颦从不会不耐烦,总是耐心教她,从如何涂抹药膏、如何包扎绷带,到如何识别药草、煎熬汤药。
  她也会见到家里的大娘子,一个沉默的女孩。起初她时常会来看妹妹,但是一句话也不说。在蓝鸲来了之后,次数逐渐减少了。蓝鸲每次见到她,她几乎都在院子里忙活着。要么就是在锻炼身体,要么就是打造锻炼身体的器材。
  大娘子似乎脑海里有很多的奇思妙想,她的双手也极巧,总能造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蓝鸲就见过,她将两块沉重又扁平的铁块中央钻出一个孔眼,穿过一杆软硬适中的粗木棍,将铁块分别固定在两头。问她这是做什么用的,她只是做了一个推举的动作。后来蓝鸲见到过她使这个古怪的东西,她很费劲地将其举起来,又放下,如此重复,直至大汗淋漓。
  真是奇怪的人,蓝鸲心想。
  只是,她也是个有趣的人,有时她会做些小玩意儿来送给妹妹玩儿,蓝鸲也有份。她对蓝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送她玩具时,她说:“谢谢你。”嗓音沙哑难听,右面颊上可怖的烧伤不能掩盖她周身散发出的美。对于蓝鸲来说,大娘子是极美极善的人,也是第一个对蓝鸲说“谢谢”的人。
  蓝鸲又哭了,上天为何这么不公,要这般折磨这对善良的姊妹。
  ……
  十月某个秋雨绵绵的日子,有人敲响了沈宅的大门。开门后,伊颦见到了一张面目可憎的老脸。
  这是一个老妪,七老八十的年纪,拄着拐杖。语气尖酸刻薄,不由分说拨开伊颦就进了宅院。
  “你们家两个小崽子呢,带我去看看。”老妪不客气道。
  伊颦气怒,不知这老妪从哪儿听说赤糸和琴奴的事,竟找上门来。她刚要赶她走,就被老太太一拐杖杵在了肚子上,疼得面色发青。
  “小娘子,我劝你听我的,如果你不想那两个小崽子就此毁容的话。”
  老妪声称她能够改换两个孩子烧伤的容颜,让她们拥有常人无法匹及的美貌,得以重新走到外面去。她的话确实让伊颦很动心,可她是一万个不放心。这老妪来历不明,凭什么就愿意帮两个孩子改换容颜?
  可即便她不放心,她还是让老妪这么做了。因为当人身处绝望,哪怕能看到一丝希望,都会奋力伸手抓住。不论那希望背后是真正的光明,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颦娘赌了一把,她赌赢了。
  赤糸对那一日还留有些许记忆。换面的过程中,谁都不被允许进入那间屋子,甚至靠近那座院子。老妪让她们躺在榻上,喂了麻沸散,又用针封了穴道,老妪的手很粗糙,面上虬结的老皮耷下无数褶皱,枯槁如鸟爪般的手上布满了暗黄的老人斑。唯有一双眸子却并非昏黄的老眼,还很有神,晶亮有光。
  之后,她便晕死过去,只隐约记得几次锥心裂肺的疼痛让她短暂醒来,然后又疼晕了过去。她睁不开眼,眼皮像是被粘住了。面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啃咬的感觉,钻心的痒后是钻心的疼。
  在此后长达三个月的时间内,赤糸和琴奴的面庞只能包裹在一圈一圈的绷带之中。被包在绷带之中的不止她们的面庞,还有后背上的新伤。老妪取下了她们后背上完好的皮肤,来修复她们面庞上受损的皮肤。这是伊颦唯一知道的老妪为她们改换面容的手法,因为后背上扩大的伤口面积是瞒不住的。
  老妪在替他们改换面容之后,就神秘消失了。她只留了一封信,用明显刻意掩盖过的字迹,写下了一封不算很长的医嘱,告诉伊颦,事后该如何调理她们的身子,促进她们伤口的愈合。同时留下的,还有一盒生肌膏。信上着重提醒,生肌膏非常金贵,只此一盒,要节省着用,尤其要用在面庞上,而非后背。姊妹俩后背的烧伤都太过严重,已然回天乏术。
  后来伊颦曾仿制过那生肌膏,虽有效果,但药效无论如何都及不上那老妪留下的一半。老妪膏药的方子,伊颦至今未能参透。
  换面之后,初时她们连张开嘴都困难,只能用芦管吸吮菜、米、肉捣烂之后的糜粥而食。后来总算开始好转,直至三个月后,她们终于能够拆下面上的绷带。
  那日,赤糸坐在镜子前,一圈一圈亲手拿下了附在她面上数月的绷带。当她看见镜中那张陌生又俊美、模糊性别的面庞时,她做了个决定。
  “颦娘,以后我会以男儿身而活。”她对伊颦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二郎沈壁和儿子沈子东;三郎沈坊与两个儿子沈子江、沈子河;四娘、四姑爷和他们的一双儿女——这几个人是鸾凰尹氏的旁支,只是普通人,没有继承血脉。尹域和尹子绩这一脉是鸾凰血脉的直系后裔。这几个人在血案爆发前因为某个原因也去了长安太平公主府,然后一并被害死了。提前说一下,免得大家有疑问。这些后文都会有交代。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外传·凰涅篇】
  从女孩成为一个“男人”的过程是非常不容易的; 尤其对于一个一身伤痛的女孩来说。十一岁的赤糸开始为将来一生做男装打扮而准备; 这一准备就是足足五年时间。
  首先; 她要束缚自己胸部的成长; 好不容易卸下来的绷带,又裹了上去; 这一次目的不是为了包扎伤口,而是为了抑制她即将开始发育的胸部。原本女儿家的发髻; 她再也不梳了; 过长的发被剪去; 只余披肩长短,改为日日扎起发辫; 为束发做准备。
  然后; 她开始摸索着练习控制自己的嗓音。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喉间虽有肌肉,确是不可控的; 她只能不断探索着用吐纳气流的方式控制自己的声音。她会注意辨听男性的嗓音与女性的区别,琢磨其间的临界线所在; 并不断向其上靠拢。有一段时间; 她会天天坐在金陵城最热闹的茶肆之中; 一坐就是一整日,就是为此。
  在赤糸十三岁那一年,她在茶肆遇上了一位擅长口技的高人,并向其请教模仿人声的技巧。那口技高人听到赤糸的嗓音,觉得她真的是因祸得福; 很多学习口技的伶人,梦寐以求的喉腔舌骨,就是她这种喉腔舌骨。他与赤糸一见如故,将自己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分文不取,赤糸因而获益匪浅。此后,她便可利用自己受到烟熏后的嗓子,模仿出至少七八种男女声。其中,就有她此后为“沈绥”这一身份准备的嗓音。随着她整个身体的发育成熟,她的嗓音也逐渐稳定下来。
  赤糸的整个十一岁,都是在养伤之中度过。艰苦的复健一直持续到来年,她才算能够自主活动起来。从十二岁开始,她开始了有详细规划的生活。
  每日她闻鸡起舞,晨练两个时辰。主要练习吐纳开嗓、基础体能,此后沐浴更衣,用罢早膳,开始读书。她读的书很杂,只要是沈家的藏书,她都看。儒、道、法、墨、纵横、兵、商,没有的书,她会亲自拜访金陵城当地的书院、大族,借阅藏书。从巳时初一直到申时初,都是她的读书时间。有时她会一直窝在书房中读书,有时她又会走出门去,与书院的师生们讨论,或拜访大儒求问。
  申时之后,一直到晚膳前,是她练刀的时间。最初她用的是木刀,按照父亲与陆师傅教给她的刀法,一点一点认真地练。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用真刀。那柄被她抢出火海的属于父亲的赤红大刀——鸿鸣,成了她与父亲对话的唯一媒介。父亲曾如何使用这把刀,她一点一点想象着,模仿着,练习着。直至某一日,她将鸿鸣带入了工房,彻夜传来锻造声,几日后,鸿鸣披上白衣,变作了雪刀。唯有锋锐冷厉的刀身,靠近刀柄的根部雕刻的凤凰纹,默然诉说着这柄刀的来历。它一如它的主人,褪去一身红衣,从此孑然白身。
  晚膳之后,有一个时辰,她会用来放松。放松的方式,就是制作一些小玩意儿。金陵沈宅,有一间很大的工房,里面材料与工具应有尽有。而万宝库中,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材料,她甚至见都未曾见过。工房中还存放着诸多的图纸,从巴掌大的小机关,到可以承载数十人的自走大辇,闻所未闻的机关山海一般等待着她去探索。有的时候,这些东西会让赤糸沉迷。但她总是会用强大的意志力阻止自己去进一步钻研,因为她知道等待她的使命是什么,她需要有更好的能力去完成。
  结束放松,到入寝前的这段时间,她会用来习字。她学着忘记自己从前的书写习惯,开始犹如一个刚学习写字的幼童一般,一笔一划改变自己的字体。这同样也是一个痛苦又漫长的过程。
  结束一日的勤学苦练,她才会疲惫地入睡。即便她真的很缺时间,她依旧会留足睡眠的时间,她知道她需要有赶超男子的身高和强健的体魄,这些都需要睡眠来补足。
  她将自己逼入极限,几乎一刻不会停歇。犹如一个永无终止之时的旋转陀螺,每日都忙得团团转。她的忙碌,带动了琴奴也开始努力复健,努力读书,也使她似乎忘却了那些致命的伤痛。但是不论伊颦还是琴奴都明白,她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有一日,可以揭开惨剧的真相。为了有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重新踏入长安城,重新站在那座被烧毁的宅邸前,为故去的人们上一炷香。她们心照不宣。即便伊颦并不想要沈绥再次走进长安城,那伤心地错综复杂、暗箭难防,回去无疑是巨大的折磨与挑战。可她也不会去阻止赤糸她想要做的事,这已成了她活下去的动力。
  那几年,她的身量开始节节拔高,她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她从一个总是一席红衣,灵动纯真的女孩,长成了一个喜着青白衣衫,心思深沉若海,总是面带笑容的少年人。她面上的笑容,是她的面具,一个几乎不会被拆穿的面具,一个她花费了数年功夫熬练出的面具。
  十四岁,她决定开始整顿散乱的千羽门。其实这件事,她从十二三岁时就开始思索了,如今总算思虑周祥,开始着手执行。她率先收服整顿了金陵长凤堂,以此为中心,开始向四周辐散。
  也就是在那时,几位眼下千羽门重要的领袖人物,来到了她的身边。
  整顿扬州千羽门时,她遇见了痛丧妻儿、背叛部族、一路南逃至此的突厥侦查老兵——呼延卓马,为了收服这位了不得的草原雄鹰,她花费了极大的力气,甚至以十四岁的年纪,与当时二十好几,正当青壮年的呼延卓马大战三日三夜。那是一场全方位的较量,呼延卓马一路躲藏,她一路追索,二人在扬州城内盘桓三日三夜不休不眠,只要遇见便出手较量。一直将呼延卓马逼得心服口服,自此忠心耿耿跟随于她。她呕血三升,受了重伤。
  不久,她携琴奴南下润州茅山,拜访了天下第一道——司马承祯。司马承祯有天人之智,又是方外之人,姊妹俩真正的身世并没有隐瞒于他。实际上,那一次,赤糸就是带着琴奴去拜师的,她们也成功拜入了司马承祯门下,成为了道门俗家弟子。司马承祯对她们,最初是怜惜,尔后是惊艳,最后变作疼爱。她们是司马承祯唯一的俗家弟子,也是最有天赋的弟子。赤糸的刀法,也是在拜入司马承祯门下,习得道家武术精髓后,得以升华。
  她们在茅山之上修习了快一年的时间,此后下山。司马承祯命弟子玄微子下山辅助赤糸与琴奴,玄微子又为赤糸带来了一对自幼在茅山习武的龙凤胎,起名从云从雨,加入千羽门。那一年赤糸十五岁。
  就在赤糸与琴奴努力整顿东南一带千羽门势力的同时,司马承祯应诏入长安,不久后寄回一封信给赤糸。
  那是赤糸时隔四年后第一次得到长安的情报,情报上的内容不多,但司马承祯刻意写明了他所探得的,关于张若菡和李瑾月的消息。
  晋国公主三年前已远赴安西都护府,如今已然嫁与萧八郎为妻,正在边关带兵。
  张若菡自太平公主府大火后,患了严重的心病,现已跟随一位佛家比丘尼带发修行,这几年来,除却去过两次扶风法门寺之外,足不出户,几乎未曾离开过长安。
  接到消息后,赤糸那日罕见地有半日什么事都没做,她上了沈府最高的瞻星楼,从楼阁顶端西望远眺,一坐就是很久。直到她下楼后,伊颦与琴奴第一次见她双眼红肿,俨然大哭一场。她甚少哭泣,哪怕一家人惨死火场,妹妹半身瘫痪,自己烧伤遍体,她也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可今日,不过一封来自长安的信,却让她哭了。
  她们知道,她不哭并非不伤心,而是伤心深入骨髓,发泄不出。而那日的一封信,终于揭开了她憋闷心口许久的伤疤,使她痛不欲生,痛得悲怆泣血。
  她下了楼,用沙哑的嗓音轻轻对她们说:
  “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长安。”
  “最快是多快?”伊颦问。
  “即刻,过几日我就出发西行。我要去参加明年春闱,正式入官场。”
  “你……”伊颦被吓到了。
  “放心,谁也不会知道我回去了。”她缓缓道。
  ……
  西行前往长安的旅途从赤糸十五岁的夏季就开始了,从金陵城出发,她们先一路渡江前往扬州,再从扬州的码头出发,沿运河前往洛阳。
  在洛阳码头边的贩奴船上,赤糸见到了一个特殊的人。他生着西域人的面孔,沉默、高大又英俊,只是周身脏兮兮的。牙郎夸耀说这是全洛阳城最贵的奴仆,他是高昌的勇士,上好的弯刀手与弓箭手,他走遍西域,是西域的活地图;他还会十国语言,包括遥远的拂菻帝国的拉丁语。有了他,就能任意行走西域而不会有丝毫不便。
  某些时候,你不得不去相信缘分之奇妙。赤糸几乎是二话不说,就出重金买下了这个沉默的男子。他其实年纪很轻,只比赤糸大一岁。只是他眉目间的沧桑,仿佛叙说着他小小年纪就经历的种种磨难。高昌大商人的私生子,自由不受主母待见,很年轻就随叔父外出经商游历。后遭遇马贼,叔父被杀死,货物被抢劫,他侥幸逃出,一路逃亡入唐。直至沦落奴隶,原以为一生无望,却遇到了渡江而来的一位青衫佩刀的风流少年郎。这是他一生的贵人,此生最重要的人,只是当时的他尚不知晓。
  男子说,他名叫忽陀。赤糸说:“我要往长安赶考,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忽陀的卖身契递还给他,补充道:“如若你愿意的话。”
  无处可去的忽陀,不知自己有何拒绝的理由。何况,他对这位少年郎是如此的好奇。
  这一路前往长安的旅途,走走停停,极为漫长。忽陀的少年主人,每经过一处稍大些的城镇,都会停留至少五日,她会去市场,寻找长凤堂,她会与每一家长凤堂的主人商谈些什么。只是忽陀最初并不被信任,因而他不知晓原因。直到半年以后,他才知道他的主人,是在一路重建千羽门。与她一并努力的,还有主人坐轮椅的“弟弟”,不过忽陀似乎总觉得,二郎君并非男子,而是女扮男装。
  而他的主人,莫不也是如此?
  直到他们抵达长安后,忽陀才得到了答案。
  赤糸十六岁那年早春,她回到了阔别五载的长安。她没有去看长乐房那一片焦土,而是住在了位于醴泉坊中的一处道观——青云观。忽陀发现,大郎君每日读书,都喜爱去道观最高处的塔楼,坐在外廊之上,吹着早春的寒风,依依东望。就在道观东侧,是一片宅院。其中有一处宅院,她总是往里面瞧看。
  某一日忽陀惊奇地发现,原来大郎一直在看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于院中出现。她会随意盘坐在院中某处,手持佛珠,一坐就是半日。大郎就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离去,大郎都久久回不了神。只要她出现,大郎手中的书就是摆设,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忽陀好奇极了,可他不敢问。
  然而就在赤糸赴考的前一日傍晚,她忽然轻轻对陪在她身侧的忽陀道:
  “你想听故事吗?”
  于是忽陀听到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哑口无言,乃至于心悸发慌的故事。故事说到最后,说故事的人忽而迷茫问他:
  “忽陀,你有爱人吗?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忽陀怔忪。
  片刻后,他的少年主人苦笑:“忽陀啊忽陀,我今日才明白……何谓曾经沧海……”
  情缘早深种,茫茫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  赤、莲、月,我打算每人写三章,所以凰涅篇应该有九章。但愿我不会被自己打脸。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外传·凰涅篇】
  赤糸十六岁那年是在长安城中度过的。倒不全是为了科考; 实际上她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重建长安千羽门总部; 以及以长安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讯息网络。无论如何; 两京之地都是最为紧要的。偏安东南的金陵城; 得不到紧要的消息,鞭长莫及。在两京让千羽门重新立足; 才是她重建千羽门最关键的节点。
  在长安这一年,发生了诸多事。其中最值得一提的; 莫过于她与颦娘在青云观偶遇秦臻一事。秦臻时常会去各大寺庙、道观祈福; 与住持论道; 用他的话说,是为了求心安。那日他来到青云观; 却不知为何心伤过度; 以致气血翻涌,晕倒在地。幸而得颦娘及时出手相助,才能很快好转过来。
  在认出秦臻十来年变化的样貌后; 赤糸就明白她再次见到了自己的亲外祖父。她虽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秦怜,可见到秦臻; 孺慕之情却油然而生。秦臻本就中年得女; 然而在丧妻后没多久; 他又痛丧爱女,五十好几,孑然一身。孤独的老人,让赤糸心中绞痛。她多么希望能与老人相认,能侍奉在他左右; 让他能安度晚年。可她做不到,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做到。她只能偶尔打着看望老人家病情的名头,带着些酒食、药材上门,陪老人家坐一坐,聊聊天。
  在老人的眼里,她或许只是一个热心肠的书生郎。听闻赤糸是来参加春闱的,他还用心指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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