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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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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对。”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我死了,你可以哭一会儿,或者哭几年,但是你自己还得好好地过。”
她抬手去堵他嘴巴,本来就发肿的眼睛又红了。
显瑒把她的手拿下来:“就事儿说事儿,哭什么啊?换了我也是一样。你要是死了,我也会哭的,哭一会儿,或者哭几年,但是之后我还是好好过。”
她急出来一头一脸的汗:“我死可以,你不许。”
显瑒发现明月完全是在岔话题,根本拒绝跟他进行有效的对话,笑着亲亲她:“行。都不死。哎我说,南一现在干什么呢?”
“在报社誊稿子。”
“哦……交了个日本男朋友,是吧?”
明月听了先没说话:“……她跟你说的?”
“对啊。把你送到车上以后,我就回去打个招呼。这事儿你不知道?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我没细问。”
“巧的是,”显瑒道,“那日本人我认识的,在这里帮忙盖楼。你知道吗?叫东修治。是良友会社的建筑。”
“嗯,知道的,夫人请他吃饭,我也去了。”
“世界真小啊。”
明月静静地贴在显瑒胸前,心里面有点虚,不太知道应该怎样应付,她隐约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从东修治在彩珠那里说他们是“初次见面”开始,到南一对显瑒说这是她的朋友,他们都在说谎,这些即成的因她而起的谎话以后可能还要有更多的谎话来维护。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是她把修治君约出来看戏的,自己却连句道别都没有说。
“睡吧?”显瑒说。
“嗯。”
他伸手关了灯,回头把她抱进怀里,黑暗里嗅一嗅她头发:“这香皂好闻。”
“我浑身都是膏药味儿。”
“瞎说什么啊……”
第二日彤芳戏院送来了署名顾晓亭的帖子,请王爷再去看戏,家人跟来送帖子的人说,王爷最近忙,说过些日子再去给你们家顾老板捧场。
奉天银行在阳历新年之前通过验收,交付使用了。银行开业庆典在白天举行,两大箱黄橙橙的金条被请进保险葙,镁光灯闪了之后冒白烟,别管真假,真够热闹。当天晚上,在俄罗斯俱乐部的顶楼举行了酒会,城中名流均到场参加,修治跟随舅父应酬了一圈,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小林元哉。
小林不到四十岁,说话客气,彬彬有礼,他穿着西装,有点微微驼背,从外表上看,怎样也看不出来是关东军的一位高级将领,官拜大佐。这人曾在朝鲜指挥过几场大仗,重创当地争取独立的民族军队,可谓战功赫赫。
石田秀一跟修治说起小林的历史,他本人不以为然,摆摆手道:“那是军人的本职工作,当做谈资用来夸耀,真是让人难为情。”说完他看看修治,“我从前也是学建筑的。本应在国内作建筑师。但是大学之后,被父亲送去参军,走到今天也并非自己所愿。”
“小林先生在哪里念书的?”修治问。
“帝国大学建筑系。”
“是校友。”
小林哈哈夫笑起来:“很好很好。”说完饮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我听说过东君。”
“什么时候?”
“秋天。也是朋友的聚会上。听人说起来当时奉天银行工地上,劳资双方闹了很大的纠纷,听说后来被一个初来乍到的,连汉语都不太会说的年轻监理处理得非常妥善,这就是东君吧?”
“原本也不是大的矛盾。沟通的问题而已。”
小林点头笑笑,颇为欣赏修治的谦虚和低调:“在这个城市里,东君最欣赏哪些建筑?”
修治想了想:“老皇宫和一些寺庙道观,从传统建筑审美角度来看都非常有特色。但是这个城市几乎没有杰出的现代民用建筑。很多俄罗斯人修建的工程可以说是敷衍了事。”
“东君心中,理想的现代建筑应该符合什么样的标准,怎样考量?”
“时间。能够禁得起时间考验的,几十年,上百年甚至几百年之后仍不会被淘汰的,才是好的建筑。”
小林与修治碰酒杯:“我完全同意东君的想法。以后有时间好好聊?”
“我恭候。”
修治和显瑒是在衣帽间相遇的。晚会快到尾声,修治要离开,去办公室取些东西。显瑒刚到,服务生正替他把身上黑亮的狐裘脱下来,修治在等人拿自己的大衣。
显瑒看看他,饶有兴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不再用眼角看修治了):“这不东先生嘛?”
修治点点头,没打算招呼。
“天这么冷,还顶得住吧?”
修治老实相告:“什么意思?没听懂。”
显瑒笑了,慢慢地说:“我问你:这里天气这么冷,你还不回你老家啊?老家,知道吗?你爹你娘住的地方。”
修治重复道:“老家?”
“对,老家。”显瑒教这日本人说话,故意拖长了声。
“哦。”修治明白了,看着显瑒,“你的老家,我住得很舒服。”
正帮显瑒收大衣的服务生“哧”地一笑,显瑒回头看那小姑娘,半嗔半笑:“你笑谁呢?”
小姑娘赶紧低头,脸“刷”地就红了。
修治看不得这个人这副浪荡作风,穿了自己的大衣,戴上帽子要走,显瑒在后面给他叫住了:“哎!”
他本来不想理他,走了几步又改了主意,回头看看显瑒:“请指教。”
“你啊,我们家的楼,你盖的不错。工钱我让人给你算厚一点。你老板想要我手里面的什么项目,也可以商量。你这人会干活儿,这个我承认。图钱,我这里有的是。可我家的人,您就别算计了。”
修治回头看着他。
显瑒见他没反应,就笑笑:“我得找翻译来说?”
修治道:“你害怕了。”
显瑒道:“我没有。”
“我没有在问问题。我不需要你回答。我说:你害怕了。”他说完就走了。
修治第二日要跟同事开会,想回办公室取些文件回家做功课。车子停在会社办公楼前台阶下面,修治正要上去,有人在后面喊他:“先生!”
修治回身,一个人好像忽然从夜色里面钻出来一样,眼睛一眨就立在他眼前了,来人手里拿着一支烟,对他说:“借个火儿。”
修治摆摆手:“我不。”他的意思是说:我不吸烟。
来人没介意,把烟重又揣进怀里,然后问:“这是什么地方啊?”
修治道:“你不知道?走错路了?”
来人道:“不认识。我是外乡人。”
“你要去哪里?”
“火车站。”
“那很远。”
“是啊?…有多远?”
修治觉得这个人说话和神态都有点没头没脑的,不觉心生疑窦,仔细看,又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定是在哪里见过的,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正寻思的当儿,那人忽然道:“得,估计您也是不知道,我再找别人问吧。”说罢未待修治反应就转身走了,脚步飞快。
修治进门的时候问值班的门房刚才可有人出入?门房说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反正他是没看见。修治加了小心,第二天开会之前通知了保卫科,经过调查,整个办公楼并没有科室丢失财物。
只是过了不久,春节之前,腊月二十七的晚上,有人打劫了奉天银行。
第三十三章
那晚看了评剧《春闺梦》回来,南一心烦意乱了好几天。小半是为明月着急,大半是为了自己。
她脑袋里面不断浮现的一幕是自己跟修治从戏院里面出来,谭芳就在后面,促狭地问她身边这个日本人是谁。他肯定是在里面看到他们握手了。他会不会认为这日本人是她的相好?尤其是她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句“不关你事”之后……刘南一小姐对自己有深刻的认识:特别善于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除此之外,屁能耐没有。
辗转反侧整整两宿,南一觉得她这么干靠没有大用处,终于在一天下班之后,鼓起勇气去了土匪谭芳的山货行,进了门还没睁眼看清形势呢就豪迈地大声问:“有新木耳吗?给我来一斤。”
没有小二答话,秤盘秤杆算盘珠子也不响,南一定睛一看:椅子上翘腿坐的,窗台边掐腰站的,笼袖子的,叼烟斗的,壮的,瘦的,高的,接的,还有呲着牙阴阴笑的,一屋子各色大老爷们,不知哪个话题被打断,眼下都看着这个突然闯入来买木耳的丫头。
谭芳仍在柜台里面,右手端着个紫砂茶壶正凑到嘴边,这本来一脸老练凶相的家伙对比之下霎时变成了最年轻斯文的一个,果然美丑都是比出来的。南一就算是个在报社誊稿子的边缘员工但怎么也算跟新闻沾边,见过世面的人,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这一屋子都是他的同伙儿,土匪们在开会呢。她额头上的汗倏地下来了,如临深渊,如陷狼窝。
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南一哈哈一笑,拱拱手:“进错门了!对不住哈!”说罢转身要走。
一个瘦长脸汉子把门嗖地一下推上了:“姑娘不是买木耳吗?我这儿有新来的小兴安岭的黑木耳啊。”
“有啊……”南一道,“行啊,那就来一斤吧。”
“别的山货要吗?”另一个膀大腰圆的问。
“不用了,谢谢您。”南一回答。
“你都不问问有什么?”瘦长脸道。
“……对啊,都有什么啊?”
“鹿茸人参乌拉草黑熊掌,那些统统都是俗货。”大块头说,“我这儿还有东北虎的紫河车,百年老猿猴的右手,北边老毛子的眼珠子,还有日本人的头。姑娘,要看看吗?”
南一咬牙半天,抬起头来怒目大块头:“你,你,小一心我叫军警……”
她话音未落,满座哄堂大笑,笑声是那幺嚣张慷慨震耳欲聋此起彼伏,南一堵住耳朵,又出不去门,满心害怕,满脸狼狈,一抬眼睛,全是泪水。
谭芳忽然一挥手,声音不大不小:“行了。”
他像是摁了开关,土匪们应声闭嘴。
坐在椅子上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秃头,笑还在脸上留着呢,抬脚起身,掀帘子去了里屋,余下的一个个跟着他走了,只剩谭芳一人,仍在柜台里面,含着壶嘴坎了一口茶,抬眼看看南一:“有事儿?”
南一抹了一把脸:“买木耳。”
“我门口写了‘今日休业’啊。”
“没看到啊。”
“没长眼睛吧?”
一句话把南一的肺都气炸了,猛地抬头,凶狠地看着这厮:“我没长眼睛也能看见这一屋子都是土匪!”
谭芳笑了:“开眼不?没看过吧?我还没跟你要钱呢。”
南一从旁边柳条筐里面抓起一把干核桃,扬手就扔,五颗核桃化作散弹朝着谭芳飚去,他也没躲,脸上中了两枚。
南一转身推门要出去,门不知何时被瘦长脸的给插上了,她晃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打开,谭芳过来了,手轻轻压在门上,不让她出去。
南一没动,低着头,听见他低声说:“哭了?”
南一也不看他,脸冲着门说:“流眼泪就是哭吗?你也忒小看人了。你们笑声太大,把我给震得。”
那好看的土匪笑了,有股好闻的厚实的热乎气:“我这忙着呢。你先回去,这两天没有好货,过两天来了好木耳,我找人给你送去。啊。”
南一推门走了。晚上躺在自己被窝里面一边喝牛奶,一边回忆白天在山货行的所见所闻,觉得真是又开眼又刺激:终于见着活的土匪们了,还是满满一屋子,他们会不会策马开枪,飞镖杀人的绝技?他们没人手里几条人命?可是想着想着,她的脑筋却总是滴滴溜溜地转到谭芳身上,尤其是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低低的,还有尾音里的那个“啊”,那是个亲近的体己的,把她当做自己人的一个小副词。很奇妙的小副词。
刘太太洗过了澡,进了南一的房间,一边擦头发一边跟她说:“以后不许晚回家,听到没?快到年根底下了,坏人都着急呢。”
南一把自己理在被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过了两天,南一正在办公室里面趴着睡午觉,同事王姑娘敲瞧她桌子:“哎哎,有人找。”南一擦了擦嘴巴,喝口茶水去会客室,见里面站着个年轻女子。这姑娘样子看上去比南一还要小几岁,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儿,脸庞挺好看,就是皮肤黑,黑又红,脑门和颧骨都油光发亮,身上穿着个黑色绒面的紧腰小棉袄,身型圆圆壮壮。姑娘手里挎着篮子也在上下打量南一,半响说:“你就是那个谁?”
“嗯。”南一道,“我姓刘。”
姑娘把篮子放在地上:“呶,那谁让我送来的。”
南一走过去,蹲在篮子旁边打开看,满满的都是好玩意:榛子松子板栗黑木耳猴头菇,深山老林的气味飘了满屋,生猛鲜美,最里面还有个红绒布,南一道:“这是什么啊?”
姑娘一翻眼睛:“自己看呗。”
南一把红绒布拿出来,一层一层打开看,竟是个黄黄白白,手掌大小,根茎周全的老山参,这,这可是宝贝啊。她吓了一眺,马上就觉得不对劲,抬头看着姑娘:“他让你送来给我的?”
“嗯。”
“为什么?”
“问谁呢?我怎么知道。”
南一站起来,把沉甸甸的篮子塞进她怀里:“你送回去,我不要。”
姑娘又硬塞回来,睑上一副凶恶模样:“不要也得要!还有个东西你不要也得要。”
“什么?”
“一句话。那谁说了:让你以后别去找他了。”
“为什么?!”
姑娘又翻翻眼睛:“他,他有媳妇了!”
“扯淡!我都没见过!”南一攥着拳头,声音尖利,几乎叫起来。
姑娘看着南一红头涨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一声狞笑:“你现在就见到了!”她说完用一根指头指着南一的脸,“不要脸,抢别人老头子,不要脸!我今天吃素,要不然就薅你头发,撕你嘴巴!”
南一像被一道闪电咔嚓给打死在那里,呆了半天一动没动,姑娘骂骂咧咧地走了,南一好半天才回过神采,像只笨狗一样一跳一跳地跑回自己座位上趴在桌上睡觉。顾不得同事喊:南一是你把篮子忘这里了?呦一下子宝贝啊!
南一这人从小有个毛病,一不高兴就上下眼皮打架,就困得要命,除非自己觉悟,否则谁也叫不酲。她趴在桌上,这一觉天昏地暗,直睡了一整个下午,天都擦黑了终于勉强把脑袋撑了起来,摇晃了几下去洗脸,在洗手池前的镜子里看见一个眼圈青黑的姑娘。这姑娘到了结婚的年龄了,遭遇并爱上了一个人,从此再也看不见别人。只是那个人是别看白象牙飞镖的土匪,有媳妇的土匪。
南一擦擦眼睛,回到办公室里,还有两三个年长的同事吃了炸酱面当晚饭,加班之前正围着一个爱看传奇话本听评书的家伙,听他讲童林童海川大侠的事迹。那童海川大侠本来生于关内,从小就力气惊人,后来到辽宁学艺,发扬光大了八卦拳术,并铲凶除恶,行侠仗义,终成一代大师。同事正讲到年轻时候的童海川为奸人所诬陷,身负命案,百口莫辨,冤屈深重的部分,南一听了急出来一身汗,忽然站起来,从自己桌子下面抄起装满山货的篮子就往外跑。
大雪没化,南一一步一滑地跑到山货行,灯不亮,门锁着,怎么敲都不开。南一就在外面等了半天,冻得脸都硬了,就去旁边的小饭店里面吃了一碗面,吃完了面又去山货行门口等,冻得扛不住了又回饭店再叫一碗面,来来回回吃了三碗面,操着山东口音的店家说:“妹子就在这里等吧,那不是有窗户吗?我给你倒点热水,你就挨着窗看着,不用叫面条。”南一“嗯”了一声,又觉得眼皮子好沉,怎么也撑不住。
她是被人给推醒的,睁开眼抬头一看,是谭芳,脑袋上带着大锦韶皮帽子,凶巴巴的立起来的眉毛,寒星般的眼睛,南一站起来,看着他,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大着舌头说话,也顾不得什么礼貌矜持了:“我,我不高兴。”
“……为什么啊?”
“你趴在雪地里面,都要死了,我救的你。”
“你说好几遍了。”
“我后悔了。”
“你后悔,不应该救我?”
“嗯。那我就不会认识你了。”
“我就不会这么整天,整天部是怨衰衰的了。”
他看着她,就那么忽然叹了一口气。
南一道:“我,我要问你一句话。”
第三十四章
“你已经有媳妇了?这是真的?”
“谁告诉你的?”
“送山货篮子来给我的姑娘。她说她是你媳妇,说我不要脸,说我抢人家老头子。”
谭芳略沉吟:“你可看她头发了?是绾了髻,还是扎辫子?”
南一怎么都想不起来,心烦意乱地说:“我怎么知道,我根本就没注意。”
“她不是扎麻花辫子吗?她还是大姑娘呢,山里面专管通风报信的,怎么能是我媳妇呢……我说你还不乐意,你这不是没长眼睛是什么啊?”
他话还没说完,南一一头扑进他怀里,脸贴在他胸前,手紧紧搂住。她觉得自己好冷啊,她觉得这个家伙可真暖和,她要把他死死抱住,双臂越绞越紧,勒得自己都喘不过来气了,南一闷声闷气地说:“我就知道她糊弄我呢。我,我跟你讲,那天,那天在戏院里面跟我在一起的日本人,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是朋友的朋友。”
谭芳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南一抱着他的手臂绞得更紧了,自己咳嗽了好几声。
谭芳笑起来,在她头上说:“你看,咱们都爱撒谎,爱演戏。可有一句话是真的,她帮我带给你了没有?”
南一寻思了半天,慢慢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迟疑着问:“哪一句话?”
“以后你都不要再来见我了。想要什么就留个纸条在这饭馆子里面,没两天我就能让人给你捎过去,只是以后你别惦记我了,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自己的日子怎么好,怎么自在就怎么过,像今天这样大雪天里等半宿的傻事再别做了…”
南一自己都不知道眼泪怎么突然就涌出来了,刚才的心满意足像开水锅上面的蒸气一样飞起来就不见了,她轻轻摇着他肩膀:“为什么?好好地,为什么啊?”
谭芳一只手捧着她圆圆可爱的耳朵和肩膀,皱着眉头看她,好像有什么事情不明白一般:“姑娘,你是真傻还是怎么着?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着急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杀人越货,谋财害命,我是土匪啊!”
“教我两手,让我入伙吧。”南一飞快地说。
“我出入深山老林。”
“我也去!我不怕冷,不怕苦,我早就讨厌这里了。”
“你爹娘怎么办?”
“我还有姐呢。再说谁让他们没生儿子!”
“你根本没有良心!”
“我的良心早被你给偷走了!”
南一仰着头,跟谭芳一句一句飞快激烈地辩驳争论。可是忽然,不知在哪一句话上,两人都闭了口,僵持住,他们发觉了这争论的荒唐不经,他们互相看看,难以置信:我什么时候认识眼前这个人了?我什幺时候成了眼下这个样子了?
南一的手滑下来,垂着头半天无话,又累又很狈又没有办法,谭芳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过她的围巾,套在她脖子上,一圈一圈的缠上:“都什么时候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下半夜了。”
“我送你回家吧?”
“嗯。”
“你帽子呢?”
“不知道。”
于是他把自己的帽子拿下来,扣在她头上,南一被貂毛的边儿遮住了眼睛,她向后扒了扒帽檐,嗅到他头发清新的气昧,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南一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说话之前冒了个鼻涕泡:“我跟你说过事儿,你信不信都成。”
“嗯。”
“一共也没见几次面,可我心里是有你的。”
土匪把她的手牵起来,满满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像有很多话要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讲出来,只是把她的手攥紧了,在寒冷的黑夜里,一步一步地把她送回家去。
南一回家进门就被妈妈劈头盖脸地骂,肩膀上后背上挨了好几下子,还是固执地一声不吭。从来斯文开明的刘先生见小女儿下半夜才回家也急眼了,妻子动手他也没拦,只是追在后面质问:“你跟谁在一起?!这帽子是谁的?你怎么回事?南一,爸爸妈妈在问你话呢!”
南一回了自己房间,啪地一下把房门关了,和衣躺在被窝里面,把那帽子扣在脸上,打算从此以后再也不醒过来。
房门外面的刘先生和刘太太相互看看,心照不宣地发现了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地事情:这孩子大了,怎么说都该找一个好人家了。
每年从腊月二十开始到正月十五,别人准备过节了,确是王府管内外事务的李伯芳和大赵最忙碌的时候,各地门人佃尸亲朋好友送来的礼物陆续运到,以爱新觉罗显瑒的名义送出去的人情礼品也要按照等级高低,关系亲疏安排好,派送到。王府一年到头的消费签单也都一一送来,越晚到的数目越大,有的单子的款额实在太高,李伯芳签名的也不好使,要王爷签字才行。那是彩珠订的一辆德国车子,车子是年初订的,九月份做好,十月份到货,从上海上岸直接就运到山西她弟弟府上去。
账房的人私下议论,那车子可比王爷自己的两台还好呢。夫人可真是能祸害银子啊!另一个会计道,这算是东西吗?这个?她去年要的那两枚绿宝石也比这车子值钱啊,还有王爷专门改建给她的那栋楼…
单子被送到显瑒那里去,他正跟明月打乒乓球,看也没看,只问了句是买给谁的什么东西,然后二话不说就签上字了。
下人们又议论了,主子待女人可真是慷慨大方啊,别说正牌夫人了,一年到头,他那些相好的买胭脂水粉首饰衣服的单子不是也送来不少吗?
有人好奇了:那么主子心心念专宠着的明月姑娘花了多少钱啊?他们要查也容易,账本拿出来一翻:姑艰每礼拜的例钱是拿的,入秋之后大衣做了数件,鞋子买了几双,首饰手表家居摆设都没有新置,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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