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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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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止不住地疯狂地想他的好,想到心底全剩了委屈。
  生离死别,非经历过的人不能体会。王乐坐在那儿蒙着头,眼前一片模糊,“哥,我怎么办啊?我一个人,我怎么办啊?”
  一个路过的人见王乐哭的凶,又看了眼四周只是一味观望的人,犹豫了片刻,伸手想把王乐扶起来,手还没碰到王乐的胳膊,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他一愣,抬头看向面前一身病气手劲却是极大的淡漠少年。
  王悦转身看向蒙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乐,慢慢蹲下了。他伸手轻轻揉着王乐的头发。
  王乐忽然就一震,刷一下抬头,眼里还含着眼泪,一看清面前的人,她浑身都一抖,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王悦的脖子。她竟是说不出话来,呜咽地骂着人,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悦知道她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背,而后一脸淡漠地擦了把鼻子下流出来的血,他吸了下鼻子,开口声音同样是沙哑的,“好了,别哭了啊。”
  王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热流,她忙抬头看了眼,捂着口鼻的王悦脸色苍白的像个纸人,鲜血从指缝里一点点渗出来。
  “王悦!”她猛地伸手替王悦去捂住口鼻,拿袖子擦血,“王悦,你撑着点,我们回医院,你别生气啊,你别动情绪,冷静点啊!”她哆哆嗦嗦说着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时慌乱竟是连扶着王悦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一旁默默围观的看到王悦忽然就开始流鼻血,终于流露出些许诧异,喊了声手忙脚乱的王乐,“打救护车啊!”
  王乐像是受惊一样忽然跳起来,“对!救护车,王悦你撑着,我给你打……”她刚摸到手机,一只带血的手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去,猛地怔住了。
  王悦一只手捂着口鼻,脸上手上都是血,就连衣襟上也有一大滩干涸发黑的血迹,这样子真是吓人极了,可王悦的眼却是一片平静,那是真真正正的平静,你在他的眼里看不见一丝的慌乱,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那双眼沉沉的,平静中带着浩然汹涌的摄人气势。
  王乐忽然就定住了。
  火车站。
  将两张身份证狠狠甩在了售票处,王乐擦了把手上沾着的王悦的血,隐约觉得自己是可能真是疯了,她抬眸锐利地望着那窗口里的人,“两张去南京的车票,最快的。”
  人工售票处的服务人员看了眼面色阴沉的王乐,又看了眼她身后满衣领干涸血迹的王悦,良久,她才慢慢伸手从玻璃底下捡起了那两张身份证,查了一下后开口道:“两小时后有一班还有空位置,凌晨两点钟发,六点十分到南京。”
  入秋的天气早晨天色暗得晚,凌晨六点的南京天色还没大亮,这座六朝古都悠悠飘着雨,老城墙下旧苔痕又添新绿。
  王乐浑身都在打着寒战,凉意一点点渗入骨子里,她抖着手,在一旁的流动摊位前买了把伞。回头看向王悦,少年苍白着脸色,望着她轻轻笑了下。雨幕和昏暗的天色遮去了很多东西,王乐站在那儿定定望着王悦,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吓的,眼泪忽然就再次涌出眼眶,她狼狈地别开头,撑开伞走过去将伞撑在了王悦的头顶。
  “你要去哪儿?南京我不熟,不知道怎么走的。”
  王悦其实已经很虚弱了,他没告诉王乐,他眼前此时是一片黑暗,轻轻眨了下眼,他开口问道:“你又哭了?”
  王乐喉咙发紧,没说话。
  王悦眼前的黑暗散了些,他在一片昏暗中轻轻摸了下王乐全是冰凉雨水的脸,“别哭了啊。”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所谓亲人,不过是看你一人孤独,人世结伴走一遭。这一程走完了,终究是要散的。
  王乐慢慢捂住了眼,良久才凄然笑着问道:“王悦,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她红着眼,轻咬着嘴唇笑着看面前的虚弱少年,“谢景说了,你不会有事的,王悦,你不会有事的,是吧?”
  王悦静了很久,沙哑着声音低叹道:“王乐,喊我一句兄长吧。”
  雨声淅沥,周围人来人往,风雨如晦,王悦隔了很久,耳边才响到一句压到了极致却仍是轻颤的细微声音。
  “兄长。”
  霎时间,无数细雨飞溅,砸出天地间一片浩浩雾气。王悦忽然就红了眼睛。
  水泥街道旧城区,昔年草木幽深的王家祠堂旧址。王悦静静站在雨里,撑着伞,长身玉立,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大的,狠狠冲刷着伞面。天色未亮,加上风雨交加,乌云遮蔽,周围都是阴沉沉的一片,王悦立在那儿,眼前的景象却是一点点晕散开来,他看见平地楼阁层层而起,他看见老树新芽叫昏鸦,他看见了肃穆辉煌的祠堂里,黑漆漆的王家列祖的牌位静静列了数行。
  王乐站在雨里屏着气看王悦,不敢说话,她想冲上去那站在雨里发愣的人拽过来,脚却像是定住了似的动不了,她不知道王悦到底怎么了。
  站了很久,王悦放下伞,平静地屈膝跪下了。
  “琅玡王氏不肖子孙王长豫,叩见列位先祖。”
  沉默良久,一道平静不带波澜的声音响起来,此时此刻,王悦心中一片宁静,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听得更是清清楚楚。
  那是他背了无数遍默了无数遍的琅琊王家家训。
  君子不让,修身以齐家,泯躯以济国……
  曾经有口无心敷衍着念着的话一句一句从嘴里慢慢吐出来,那一瞬间,竟是有如浩然长风贯穿胸膛。王悦笔直地跪着,血一滴滴砸在地上,而后立刻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有一部分血逆流回嘴里,他喉咙里一片翻涌的血腥锈味,每说一个字,声音都渐渐低下去,眼前黑暗一点点再次聚集,半晌,他擦了血,淡漠地继续背下去。
  从前王导拿着戒尺让他背这段,他囫囵地背了,王导问他这段什么意思,他却是总是支支吾吾随便说些什么敷衍过去,他一直就不喜读书,也开不了窍,可这一瞬间,心底却是突然一片透彻,明朗无比,这一段家训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不过一句而已。
  天生七尺男儿立于天地间,自当顶天立地。
  从前不懂的,忽然一瞬间就懂了。人生天地间,都有一肩重任要担。
  站在不远处的王乐看着这一幕,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那少年跪在雨中浑身都湿透了,可腰背却依旧笔直如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慌忙伸手死死捂着嘴,她咽着声音,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明明是她带王悦来的南京,王悦疯魔,她也跟着疯魔,她想,她怎么就会真的带王悦来南京呢?
  “王悦。”王乐站了很久,忽然冲了上去,脚下一踉跄不留神竟是跪摔在了王悦的面前,她说:“王悦,我错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她伸手就去扯王悦起身,没扯动,反而腿一软重重摔了回去,王悦伸手接住了她。
  王乐拽着王悦的手,终于哭弯了腰,哑声喊道:“操,王悦你别死啊,你他妈混蛋!”
  王悦眼前发黑,正想对王乐说句什么,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大雨声几不可闻,王悦却是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伸手去摸手机,摸了好久才摸到,王乐替他按了接听键。
  他压着喉中血腥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王悦?”
  王悦攥着手机的手猛地紧到指节发白,手背青筋一根根跳出来,脸上彻底褪尽了血色。
  谢景半天没听见声音,“王悦,你怎么了?”对面那是雨声?
  王悦喉咙里压着句话,几乎就在嘴边了,他忽然狠狠咬了下嘴唇,疼痛感传来,血腥味一瞬间更烈,他硬是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谢景一点点攥紧了手机,一片死寂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王悦你在哪儿?你怎么了?”
  “谢景,”王悦随意地抹了把嘴边的血,苍白的脸上忽然扯出一抹轻笑,他低沉着声音认真道:
  “我会记得你的。”
  眼前终于是一片浓艳血色,王悦伸手捂住了嘴,血疯狂地溢出来,呛得他咳嗽起来,那咳嗽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而后终于是一片安静。
  “哥!哥!”王乐推王悦,却是轻而易举地将人推在了地上,她一愣,而后忽然猛地扑过去拍王悦的脸,“哥!哥!”王乐触及王悦鼻息的一瞬间,脑子轰然一蒙,“哥!”
  慌乱至极的叫喊声从手机对面传来,谢景站在街道旁,手机忽然从手中倏然滑落。阳光铺了一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泱泱的金色,他立在那儿,忽然就怔住了。


第26章 瞑目
  浑身湿透了的谢景坐在桌前,沉默地望着面前被雨打湿模糊了字迹的信,水顺着发梢一滴滴砸在地板上,滴答一声又一声。除此之外,房间里真是静极了。
  昏暗的房间里,谢景平静地望着那封信,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撑住了桌案,眼前一阵发黑。
  东晋太兴三年,江州长史府,夜。
  一人忽然从睡梦中睁开了眼,惊醒了过来。夜色正深,房间里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
  男人撑着床起身,从一旁捞过青色发带随意地挽了下头发。
  皱着眉,他伸手拿指腹轻轻揉了下眉心,淡淡星辉从半掩的窗户里洒进来,照见男人一张清俊的脸。
  男人坐着轮椅,穿着件略显宽松的月白色衣袍,青色发带随意地挽着发,他抬起头望了眼窗外,淡漠的脸上清清冷冷一双黑色眸子,目光有点漫不经心,有些悠远。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竹影婆娑。
  他看了一会儿,慢慢推着轮椅到了案前,捞起青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凉了的茶水入口全是涩味,他喝了两口,捏着杯子没说话。
  雨夜。
  侍从推门进来,一路径直入了小院。
  “大公子?建康王家那边出事儿了,三日前皇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王丞相家的世子中书侍郎王长豫于太子夜宴上遇刺身亡。”
  寂静的夜,房间里忽然就响起一声清脆的杯子摔碎的声响。
  建康城,丞相府。
  深夜的祠堂,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王恬跪在祠堂前替他同父异母的大哥、琅玡王家的世子守灵,在这儿跪了两天两夜,一双腿早已没了知觉,他却仍是笔直地跪着,满身缟素透出几分肃杀意味。
  王家主母曹淑不眠不休地守了儿子的尸首三天,终于气力不支昏倒在棺木前,如今仅仅剩了他一人替这位生前风光无两的琅玡王氏世子守灵。他望着那一枕檀木棺,想起他这位大哥平日里的放浪模样,一时心里唏嘘不已。
  琅玡王长豫,生前那是多少得意的人啊,当街带人殴打过皇子,孤身一人敢上荆州叫板都督六州诸军事,横行建康十余年,纨绔声名如雷贯耳。宁可得罪皇族,也别去招惹王丞相他儿子,这道理建康权贵圈子众所周知。普天之下,再没有比琅玡王长豫更得意的人了。
  也算是个人物,竟是说死就死了。
  王恬一直看不惯王悦那副朱衣怒马盛气凌人的模样,甚至觉得这位兄长有些丢人,王悦这活法说好听了是风流得意,说难听了就是狗仗人势丢人现眼,丢王家的脸,也丢他们父亲的脸。可直到这一刻,望着这人的棺木,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羡慕王悦这种活法的,人活一世,谁不想自在逍遥?
  当太子司马绍上门要求开棺验尸的时候,那一刻他的愤怒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拍案而起怒喝了一声“放肆!”。
  王恬如今想来,他仍是看不惯王悦的所作所为,可说到底,王悦也是琅玡王家大公子,这么个身份的人,死的不明不白,打得是王家的脸。
  坐在灵堂前回忆了这位兄长短暂的平生,王恬觉得挺好笑的,这人活了一辈子,就跟没活过似的。
  建康公卿人人都尊敬讨好他,可实际上谁都瞧不上他;他生前朋友满天下,死后来吊唁的人却全都是为了琅玡王家才来这灵堂痛哭流涕;他风流,可他死了也没听说有建康城哪位他的红颜知己为他肝肠寸断;他得意了一生,听说他醉酒后有过豪言壮语,可也没瞧他有什么作为,最后死在了寻欢作乐的酒席上。
  王恬想了想,连唏嘘都懒得唏嘘了。
  这人平生唯一给他留下好形象的,是六七年前的石头城的一幕景象,他记起那年石头城点将台上无畏横枪的世家纨绔子,那个挡在司马绍面前浑身浴血却依旧笑得玩世不恭的朱衣少年郎。也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竟是觉得王悦这个人有南渡士族早已消磨干净的血性,后来再看看,未免无稽。
  王长豫就这么个人,平时吊儿郎当,偶尔疯癫两把,也就这么点格局了。
  烛火一动不动地笔直立着,列了数行的王家先祖牌位,王恬跪在那儿守着棺木,大约是因为人都死了,他对王悦难得没有平时的那股厌恶,反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此时为他守灵,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耐。
  他一个王家庶出的儿子,能为王悦做到这份上,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深夜的祠堂一片沉沉安静。
  他正想地入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王恬一开始脑子混沌还未反应过来,直到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祠堂里响起来。
  棺木猛地抖了抖。
  王恬一下子睁大了眼,盯着那副棺木目瞪口呆,这棺材……这棺材在动?是这棺材在动?!这棺材里不是个死人吗?还能动?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砰!
  这一声动静极大,震得棺材盖都跳了一下,移开了条缝。
  王恬背后的冷汗刷得下来了,脸色吓得比鬼还白,他望着那块被人踹得一抖又一抖的棺材板,直接给看傻了。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条棺材缝越震越大,烛光漏进去,空气中忽然静了片刻。
  而后,一只苍白的手摸索着从那条缝里伸了出来。
  王恬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只手,他看得那么清楚,甚至连那手腕上系着的长命锁和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精瘦的手摸了摸棺材盖,而后扒住了棺材盖的沿,青筋一根根绽出来,用力地推着。
  窸窸窣窣的东西正棺材内壁从里头探出来。
  王恬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就想跑,却因为太过惊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随即他就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往外冒,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兄长!”他猛扑了上去,用上了军营里下死手的劲儿将那团黑色的东西狠狠按了回去,砰的一下,他把棺材推上了。手僵好似不能动弹了,他膝盖一软,啪一下对着那棺材跪下了,“兄长!”手仍是紧紧压着棺材盖。
  那只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就这么被死死地夹住了,里头砰一声极为剧烈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人声,王恬脸色刷白,因为着实太惊恐,他下意识加大了力道,把那棺材压的更紧了。“兄长!我知道你有冤!王家人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你、你瞑目!”
  祠堂仿佛一下子突然安静了,那剧烈震动的棺材在他说话的瞬间猛地没了动静,王恬伏着地胸口剧烈颤着,像是一条忽然被扔上岸的鱼,他瞪大了眼瞧着那棺材,颤着声音道:“兄长!你瞑目!王家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你瞑目!”
  一道平静里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极为沉缓地响起来,一字一句在阴风阵阵的祠堂里极为清晰。
  “王敬豫!瞑目你老子啊!”
  王恬一听那声就蒙了。


第27章 故人
  很多年后,王恬回忆起那惊魂的一夜,仍旧会忍不住汗毛直竖,胸口被捅穿死了三天尸体都僵了的人竟然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活了死死了活,闹着玩似的。
  王悦爬出棺材的那天,僵着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窟窿,然后看了眼瘫软在地的自家二弟,觉得王敬豫应该没什么用了,指望不上他,于是他一脚将人踹开,颤颤巍巍往外走,脚步虚浮有如游魂。
  那一日,全建康城除了皇宫以外所有的大夫几乎全往乌衣巷奔,整个丞相府灯火通明乱成了一团。
  琅玡王家大公子,睡了三天灵堂,他又活过来了!
  一个月后。
  王悦睡在自己的白貂裘大躺椅上,在院子里闭目养神晒太阳,院子里的下人看着那脸色苍白得跟鬼似的王家世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王悦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件衣裳,睁开眼看去,眼前的模糊好半天才散,“母亲。”他刚要坐起来就被曹淑按住了。
  “躺着!”曹淑给他掖了下衣角,“乱动什么?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不懂事?”
  王悦望着她笑了下。
  曹淑握住他的手,“这手凉的啊!你说说你!”她边给王悦捂着手,边问道:“药喝了没?”
  “喝了。”王悦点点头,一滴没剩,谁让他怕死呢!
  曹淑又问道:“今天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王悦望着曹淑,开口问道:“母亲,我这躺了一个月了,我什么时候能出府啊?”
  曹淑张口就骂,“你瞧瞧你这脸色!出府干什么?!到街上吓人去啊!大夫让你休养!休养知道吗?就是躺着!就是睡觉!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儿躺着!哪儿都不许去!”
  王悦愣了片刻,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忙认错,“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了!我躺着我躺着!你让躺多久我就躺多久!”
  曹淑又骂道:“伤都还没好,又想着跑!你跑哪儿去?不知死活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
  王悦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骂就没有停下来的曹淑,想插句嘴,愣是插不上。他简直不能想象,这和一个月前他刚活过来时那个擦着眼泪一口一个温柔至极的“乖儿”的会是同一个女人。他趁着曹淑换口气的工夫连忙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母亲、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我躺着!你看,我躺着了!”
  曹淑停下来,看了会儿王悦,忽然又骂道:“嘴上说得好听,心怕是早飞出去了吧!说,是不是又想着去找太子?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我怎么生了你?”
  王悦:“……”我没说我出府要去找司马绍啊?
  被骂了一上午又被当做小孩子喂饱了饭的王悦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他转着眼珠子目送着曹淑亲自端着食盒走开。
  他一直望着曹淑走出院门,然后他慢慢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随手把身上盖得衣服扯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坐在原地半天,他抬手摸了下胸口的伤,忽然笑了下。
  琅玡王长豫又活过来了!谁能想得到,他又活了!王悦觉得这事儿简直了!放眼这建康城,谁有他这命硬?王悦简直做梦都要笑出声,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给谢景留信时,他根本不敢想自己还能活,他以为自己这次是真的完了。
  谁曾想,人生真的能重头再来?
  丞相府院中的下人们看着坐在躺椅上脸色苍白王家世子像个鬼似的笑出声,面上终于流露出不能自已的惊恐,腿肚子纷纷都开始发软。
  王悦管这些呢?老子又活了!
  王悦坐在躺椅上思考了一个月的人生,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他迅速地消化接受了现实,并且表示自己还能再笑上一年,于此同时,他把在现代看过的各种历史书无论有用没用全部梳理了一遍,然后告诉自己,君子报仇真的不用十年。
  想报就报,做人重要的是高兴。
  王悦摇着头,低头片刻,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惊恐的下人们:“……”世子他可能真的是疯了!
  王悦身上的伤没好全,不过已经能走了,这闲着也是闲着,日子浪费了挺可惜的。尤其是如今的复杂局势下,庙堂风向瞬息万变,整个建康城风起云涌,王悦在这深墙大院里,那是真的一日都躺不下去了。
  他在现代过了三年,而在这里却仅仅只过了三天,算上他养伤的一个月,这里仅仅才过去了一个月零三日。
  一个月零三日啊。
  多少事就这样翻天覆地。
  王悦在修养的这段日子里,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回忆他在现代看过各个版本的史书传记。
  近两千年后的史书其实对这个时代有诸多误解,王悦所在的短短几十年,在后世留下的记载其实很少,而且许多史料相当无稽,很多史料里没有历史事件的起承转合,充斥着后人对这个时代自以为是的着墨修饰。正史上甚至连有的人物名字与时间都是错的,只有一个模糊潦草的结局,瞧着莫名其妙的。
  历史,在这千年里头像个小姑娘似的供人打扮了太多次,血腥味散得七七八八,王悦作为一个晋朝人看这些东西,有时候会觉得很有意思。
  王导其实没晋书写得那般神,据王悦所知,他也没那么高风亮节,琅玡王家的家主不是不是生来就为了普渡众生。他的伯父王敦也没书中记载的那般不堪,这个将军守了东晋国门许多年,少年时也曾是个长歌当哭的忠义节士。许多人在历史中都失去了些东西,大部分人的一生最终只剩下一两页匆忙潦草的记载,就这么点东西,还充斥着许多不实之处。
  纵观这几十年的东晋历史,王悦印象最深的两件事儿,一件是王敦之死,一件是晋明帝病逝,可历史上对于这两件事的记载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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