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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杂货-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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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肚子饿得紧,家中可有吃食?”罗用冲他阿姊笑了笑,问道。
  “你且等等,我给你做去。”二娘说着,到灶房去给他们做吃食,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往那两人身上看。
  “今日就在厅中用食吧。”罗用说道。
  “哦。”二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罗用领着那二人进了厅中,烧上热炕,两头的木门一关,屋中渐渐也就暖和了起来。
  观那两人衣着,许是因为打算着要把他们卖给那些外来的有钱人,这二人身上穿得都还算齐整,也比较干净,就是衣物单薄了些,在雪地里走了这大半天的路,又饿又冷又累的,这时候精神头看起来都不太好。
  “都到炕上坐吧,一会儿就有吃食。”在外头跑了两天,罗用这时候也是有几分困顿了。
  “奴婢不敢。”他二人俱是垂头,其中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小姑娘,两眼还直往门外瞄,让主家的小娘子给他们张罗饭食,着实叫她心中忐忑。
  她是小小年纪就叫家里头给卖了的,家境贫寒,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她阿耶便说,帮她寻一个能吃饱饭的人家。
  她在那个人家生活了七八年,从五六岁长到十三岁,前些时候主家手头不凑,又将她转卖,只因那陈七出价比别个牙人高出一百文,主家明知对方臭名昭著,依旧将自己卖与他。
  那陈七手里头有不少少年男女,一心想将他们卖与那些长安有钱人,近些日子不仅给他们吃饱,还不知从哪里弄来好些半新不旧的衣物,整日里跟他们说去了长安城以后如何如何,说得不少少年人都很心动,真以为只要叫那些长安城的郎君买了去,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却是白日里做梦,像他们这种被人当牲口贩卖的,不是卖去给人干活,便去卖去给人做玩物,那陈七的心思显然是在后者。
  “素琴、王绍,可是你二人本名?”见他二人拘谨,罗用也没有坚持让他们上炕。
  “并非本名。”那少女说。
  “王绍是我本名。”黑瘦少年答道。
  罗用想了想,问他们说:“可是要改名?”
  他知道很多人在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以后,就会想着将过去的记忆掩埋,不想再用先前的名字。
  那王绍的名字是父母给取的,并不想改名。
  他是定胡县人氏,卖身也就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她母亲生病,没钱买药,刚好那几天,他们那里又有人在买小孩,说得特别好,主家特别靠谱,这小子到底年纪小,听信了对方的话,就把自己给卖了,结果没两天就被人给转手。
  这阵子就在那陈七手底下,刚开始的时候,被那陈七连哄带吓的,也以为自己只要好好表现,被那些个长安城的郎君买回家去便好了,等他见过几回卖人的场景,渐渐就有些回过味儿来。
  他也想过要跑,只是先前有人跑过,被那陈七抓回来,扒光了衣服吊起来打,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后来又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那陈七还说,他在城中有不少兄弟,牙门中也有关系,无论他们跑到哪里,最后都得被抓回来。
  今天在街上,听到罗用问他们会不会做农活,他便壮着胆子答应了一声,后来被陈七那一顿吼,吓得腿都要软了,还当自己这一次不死也得脱层皮,没想到这罗三郎竟不惧那陈七分毫,硬是将他二人给买了回来。
  与王绍不同,那素琴却是想要改名的,她这个名字原本就是主家附庸风雅给取的,一听这个名字,她便觉自己是个玩物,心中十分厌恶。
  罗用问她想要给自己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她便说:“我本姓彭,行二,郎君唤我彭二即可。”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便要被人唤作彭二娘,但即已成了贱籍,便不能再称娘。郎与娘二字,原本便是尊称。
  三人在这边说了许久,彭二王绍两人分别跟罗用说了自家身世,又说了一些这段时间在那陈七手底下的遭遇。
  罗用也跟他们打探了一下那陈七的为人,他今天买这两个人,花了三贯钱,照理说这个价钱是很公道的,但那陈七想要的,显然不是什么公道价,这梁子怕是已经结下。
  这时候,罗二娘也捧着一碗面片汤从隔壁灶房过来,罗用见她煮好了,连忙趿着鞋子下炕,到隔壁去把另外两碗也给端了过来,另外又拿了三双筷子。
  “阿姊可要再吃一些。”罗用问二娘道。
  “我不吃,方才吃过了。”二娘说道。
  “你二人也过来吃吧,这是我阿姊,尔等唤她二娘便好。”罗用对彭二王绍两人说道。
  “……”那二人相互看了看,依旧没有上前。
  “过来吃吧,别扭捏了,吃过了早点睡,明日便叫我阿姊教你们煮猪食。”罗用又道。
  “是。”一听明日就要叫他们煮猪食,这二人心里反而踏实了,虽还有些怯怯的,到底还是坐到了炕上,拿起筷子吃饭。原还想吃得斯文些,哪曾想这一开了头,就止也止不住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碗里哪里还有半点汤汁。
  “可要再煮一些?”二娘这时候也听罗用说了这二人的来历,心中很是同情,她家从前也是有过那困难日子的,若是三郎一直不醒,最后怕也要走了那条路。
  “不用,都吃饱了。”那彭二连忙道。
  “他二人要睡在何处?”二娘又问罗用。
  “彭二睡灶房,王绍便睡在杂货铺那边吧。”罗用说道。
  罗用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爬起来看一看,待到天色渐明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睡过去,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出屋子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五郎和王绍一起,赶着五对从外面回来,驴车上装着好几个水桶,显然是去村里打水了。彭二和四娘正蹲在灶房外面的空地上洗菜,菜盆子里装的,是罗用昨天从城里带回来的两个芦菔,也就是萝卜。
  “阿兄,这芦菔要怎么吃?”四娘见罗用起来了,便一脸兴奋地问他,这么白嫩嫩的大芦菔,他们这里可不常见,要不是彭二告诉她,她都不知道这个也是芦菔。
  “可煮汤,可炖肉,亦可搁在米饭上面蒸熟以后沾酱油吃。”罗用打着哈欠说道。
  “可好吃?”四娘咽口水。
  “好吃。”罗用点头。
  然后四娘就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计这两个芦菔要怎么煮了,最近家中饭食大多都是她在张罗,阿兄阿姊太忙了,五郎他们又笨手笨脚帮不上忙。
  现在家里又来了两个帮手,四娘觉得可好了,阿姊以后可以不用喂猪了,她以后也可以不用拌鸡食了,只管捡鸡蛋就好。
  “主人家,可有腐乳卖?”这时候,院门口那里走进来一个穿长袍的老汉。
  “有啊。”四娘那丫头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就过去卖东西了。
  “价钱几何?”对方问道。
  “一罐子五文钱。”四娘见对方穿得好,就没报那散卖的价格。
  “我要五罐子。”
  “那就是二十五文钱了。”
  四娘这丫头习字并不认真,学算数却是快得很,现在她在店里卖东西算钱已经很顺溜了,模样看起来虽还是有些毛毛躁躁,对数字却很敏感,少有出错的时候。
  就在她二人对话的功夫,彭二将那两个洗好的芦菔放在旁边一个干净的木盆里,端起用过的洗菜水,倒到院子外面的水沟里,倒水的时候,还顺便看了看停在院外的那一辆牛车,还有那个赶车的汉子。
  在前任主人家中,还有后来落在那陈七手里的时候,她都遇到过被人拐卖的小孩,那些小孩并不是被自家爹妈自己拉去卖,而是没提防被人给拐了去。
  罗家这些小孩没经历过这种事,并不怎么知道防备,但是对于彭二这种被卖过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处处都充满了危险,所以就比较警惕。
  罗用将那彭二的作为,还有她脸上的戒备都看在了眼里。心想家中有个这样的,应也是一件好事。
  他虽是把这两人带回了家中,其实心里面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们,之后的日子里还要慢慢观察。同情是一回事,信任又是另外一回事,罗用原本就不是那种可以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这一日中午吃过饭,罗用难得没有到后院去干活,而是在前院看店,给四娘五郎他们放了个假,叫他们到村子里去玩,带上麦青豆粒儿还有五对,只准在村里人多的地方,不许出村口。
  至于彭二和王绍,罗用就让他俩留在杂货铺中制作牙刷,有时候一些客人东西买得多,他们还能帮忙装一下车。
  “我听闻,你昨日和那陈七起了龃龉?”有那常来罗用这里买腐乳的人,便问了。
  “这事你竟也已得知?”罗用笑道。他知道这人拿了腐乳主要是到方山县那边去卖,虽是离石县人,却很少着家。
  “昨日回城,便听那陈七到处跟人说,道是你欺侮了他,明明是十贯钱的货,硬是用三贯钱强买。”对方说道。
  “城中百姓可相信?”罗用问道。他今天下午之所以要在这里看店,也是为了打探一点城里的消息。
  “哪个会信他?那陈七在离石当地的名声早已臭透了。”对方摆手道。
  “却也是有几分凶狠,昨日与我当面,便说要将谁谁的皮给扒了,着实吓我一跳。”罗用说道。
  “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三郎你要当心些。”对方好意提醒道。
  “自是要当心。”罗用点点头。
  其实罗用最怕的就是那陈七暗地里使阴招,比如说对他们罗家的娃娃下手,或者是勾结外地人,给他引了祸水过来。
  如今看来,对方像是要来明的?亦或是已经在示弱了?这样一来,罗用倒是不怕了。现在想想,许是自己高看了那陈七,有些人就是那样,面对老弱妇孺的时候很能逞威风,真正遇着硬茬,立马就孬了。
  这天下午,不少已经听闻这件事的人都对罗用表示了关心,也都提醒他要提防那陈七使坏。
  至于陈七那边,情况就没有这么温柔和煦了,陈七昨日对着王绍逞凶的那几句话也已经被人传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这个话就是冲着罗三郎去的,欺三郎年少,作凶恶状威胁吓唬他。
  对于许多离石县百姓来说,跟罗三郎过不去,就是跟他们自家饭碗过不去。那陈七的处境可想而知。
  ·
  “郎君,此时动手,正好可嫁祸在那陈七身上。”城中某客舍的一间屋子里,一个面貌平凡,作仆役打扮的中年男人,躬身对那站在窗边的俊秀青年说道。
  “嘘。”那青年微微侧过脸来,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轻声。窗外照入的光线印在他那一张白净面庞上,端的俊逸非凡,罗用此时若是在场,定就能认出来,此人不是那阎六郎又是谁,先前因他替自己解围,存了几分好感,所以多看了几眼。
  “郎君!”中年男人急道。在他看来,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昨日你可在场?”阎六郎不急不缓地问道。
  “不在。”中年男人回答。
  “我倒是离得不远。”阎六郎说:“罗三郎此人,不似你我先前想的那般简单,就怕他留有后手。”
  ·
  罗三郎:老子没有后手,老子只有外挂。
  罗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头脑一热管了一回闲事,霸气侧漏一回,竟能叫某些心存歹念的人踩了刹车。
  说起来,他现在最大的保命本钱,就是那个空间了,为了提防歹人,罗用老早就找了一块大石头放在空间里,万一遇到生命危险,他就把那块石头从空间里取出来,直接往对方所在的位置一放!
  而且只要在一定距离内,他可以无限次数地将这块石头收回再放出,再收回再放出……


第58章 王老大
  又两日,陈氏盐行的掌柜提着几样东西来找罗用,刚进院子就忙不迭请罪,言是自家兄弟言语冒犯,还请三郎莫要见怪。
  罗用自然也是满口的不见怪不见怪,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需这般多礼。甭管心里见没见怪,当面自然是要这么说,就算树敌,也没必要非跑到对方面前去下战书吧。
  这陈氏盐行的当家人陈二是个精明能干的,小小年纪便跟人出去跑商,天南海北去过不少地方,早些年取得一个青州女子为妻,在青州生活了几年,后又将那青州海盐运回离石县来卖,获利颇丰。
  陈家大郎是为农人,家宅便在离石县城郊,下面另有几个兄弟,其中还有在公府中当差的,虽是不入流,到底也能为自家兄弟提供不少便利,消息亦是比寻常人家灵通得多。
  那陈七能在离石县做那卖人的营生,自然少不了几位兄长帮衬,罗用猜想这陈二郎应是没少从自家拿出钱财给陈七去周转买人,一买一卖挣得钱来,自然也不会亏了自家兄弟。
  这几年商路愈发通畅,那卖盐的营生也不如从前好做了,光是他们县中,就有好几家盐铺子,有专卖盐的,也有和其他物什杂着卖的,竞争多了,利润自然就下去了。
  罗用制腐乳多用他们河东道本地产的湖盐,那卖湖盐的铺子,还是秦记汤饼铺的秦五娘给他介绍的,因他用量大,价钱上多少也有一些优惠,那店家也是实在人,供应给他的湖盐一直都是保质保量,罗用自然也就没有想过要换地方买。
  秋里腌菜的时候,倒是买了一些海盐,也不是在陈氏盐行,而是在马家的铺子里,因马家人与他素有往来,他家既然有卖,那自然还是要去照顾老熟人的生意。
  不知这陈家人与他不对付,是不是跟罗用从来没去陈氏盐行买过盐有关系?
  不管这陈氏兄弟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他们还想在离石县这地方上做买卖,罗用这个人,他们肯定是得罪不起的。
  罗用这会儿还没说什么呢,城中的言论就都已经指向他们陈氏兄弟,罗用若是有心发难,届时情况怕就很难收场。
  将那陈二郎送走之后,罗用看了看对方带来的那几样东西,对四娘五郎说道:“这些个物什,你二人便送去狗儿家中吧。”
  “阿兄……”四娘一脸可惜的样子。
  “阿兄看这几样东西不顺眼,你若是吃了,阿兄看你也不顺眼。”罗用说道。
  “那便不吃了吧,我这就给狗儿家送去。”四娘一听,麻溜儿就从炕上下来了,套上兔皮袄子,拎着东西就出门去。
  “阿兄我也去。”五郎那小子也感觉到气氛不太对,领着麦青豆粒儿,连忙也跟了上去。
  罗用看着自家那两个小孩兔子似的窜出院子,忍不住也笑了一笑,只那笑容中,依旧还有阴影。
  唐律有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畜产自然是可以合法买卖,但合法并不代表人人都能接受,在当下社会,卖人虽合法,但一般人也是绝对不肯沾手,没点歹毒心肠,如何能挣得了这个钱?
  ·
  “阿兄方才可生气了。”出了院子,四娘回头问五郎道。
  “定是生气了。”五郎小跑两步跟了上去,姐弟二人并肩走在村口那条土路上,这土路最近被雪水泡过,又被人踩得坑坑洼洼,这会儿上了冻,走在上头高一块矮一块。
  “阿兄为何生气?”四娘闷闷道。
  “我哪知,叫你去送东西你去便是,非要多说那一两句。”五郎学着二娘的模样道。
  “我就是觉得可惜嘛,你看,这么大一包饴糖,还有这一大条猪肉……”
  “馋死你得了。”
  “你不馋?”
  “不馋。”
  “那你今晚别吃冻梨了,给我吃。”
  “不行。”
  “汪汪!”
  ……
  同一时间,离石县城,一群汉子风尘仆仆来到城中,城内官兵见他们这阵仗,二话不说就把人给围了,问他们是哪里人,因何来往此地。
  来人便说他们是定胡县那边的人,前些时候,王姓人家丢了娃娃,听闻是被人略卖,过往商贾言其近日在离石县陈七手中,于是他们便寻将过来。
  县丞担心这些人在城中闹事,便也不叫他们自己去找,而是着人将那陈七带了过来。
  “你便是陈七!我儿可是在你手中?”那陈七一来,就被一七尺大汉拎着后脖子一顿吼。
  “我……咳咳咳……”那陈七心中惶恐,买卖人口这么些年,缺德事没少干,这会儿一边假装咳嗽,一边就在心中细细思索,最近买来的那些人里头,有无与眼前这人容貌相近的,思来想去,却无半点头绪。
  “你儿名何?”在场有那与陈家兄弟多有往来的小吏,这时候就问了。
  “我儿王绍,这么高,长相黑瘦。”那壮汉说着,伸手在自己腰上比划了一番。
  名叫王绍的黑瘦男孩?这么说,陈七立马就想起来了,可不就是前两天刚被那罗三郎买回去的臭小子嘛,横竖这事瞒是瞒不过去了,于是只好扯谎:
  “那王绍我知,早前确实是在我这里。可我哪知他是被人略卖,那小子与我说,自己是定胡县人氏,不想被卖去远地,我这才将他买下,若换了寻常时候,那不知来历的人拉了小孩儿出来卖,我向来都是不敢买的……”
  “我儿今在何处!”那壮汉却并不关心这些个,也没心情听他拉拉杂杂说那一大串。
  “他前几日已被那西坡村的罗三郎买走。”陈七大声道。
  要是换了别的人,县中官吏管到这里便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全由他两家自去分说,实在掰扯不清楚,到时候再上公府。
  可那人是罗三郎,情况便有些不同,那可是他们离石县的财神爷,近日里县中商贾往来众多,地方财政也是节节攀升。那罗三郎家中并无大人,这一群莽汉呼啦啦杀过去,到时候万一再把人给伤着……于是只好安排几名差人与这几个定胡汉子同去。
  王绍的父亲大名王当,另有一个诨号,叫王老大,自小便有侠义之风,身边也是聚集了一帮兄弟。
  王家原本是大家族的部曲,后为主家所放,自此便脱了贱籍,定居于定胡县中,每日里四处找些零活来做,有时也到各村乡里去贩卖一些杂货,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却也十分珍稀眼前生活,却不曾想,一个错眼,他儿子竟又把自己给卖了。
  也怪他这做人阿耶的没有用,挣不来钱粮,如若不然,她那孕中的婆姨摔了一跤,怎的就要闹到卖儿子的地步。
  结果等他回来,婆姨已然流产,脸色蜡黄躺在床上,下面几个小的俱是一脸惶然。
  风雪打在脸色,不一会儿整张脸便被冻得发木,王当抬起粗糙的大手在脸色胡乱抹了一把。
  早前他听家里人说,长子将自身卖了,得来三百钱,刚刚那陈七却说自己是以一贯钱的价格卖与罗三郎,还说他自己半分钱没赚,从别人手里头买来就是这个价,王当一看他就是在说谎,但这罗三郎花了一贯钱买他儿子,总归是不会有错,一贯钱啊……
  一行人顶风冒雪行到西坡村,天色早已黑透,罗家院中隐有灯光映出,一差人上前拍门。
  “谁啊?”罗用这时候还在杂货铺这边算账。
  “乃是公府差人。”门外有人回道。
  “……”罗用皱了眉头,这大晚上的公府的官差来他这里做什么?脑海里不禁就开始放电影,放的全部都是某某员外某某官员蒙冤入狱的情景。
  若真有那种事,负隅顽抗也是无用,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于是他示意二娘她们别动,自己出去开了门。
  “这么晚了,可是有事?”院门打开,罗用站在门口说话,并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有几个定胡来的汉子,这时候就想往里冲,被一同前来的几个差人硬拦住了:“这些人都是从定胡县来的,此人王当,便是那王绍之父。”
  他们这边正在说着话,杂货铺里边,那一群小孩也都竖着耳朵正听呢,王绍那小子一听是他老子来了,一溜烟就从炕上下来,趿着鞋子冲到外面,哭得咩咩地:“阿耶!阿耶啊!”
  回想之前那一番惊险遭遇,觉得自己真是受了老鼻子委屈了,这会子好容易见着亲爹,眼泪鼻涕登时就下来了。
  那王当被自家儿子这么一哭,心里那叫一个难受啊,转眼再看到他从屋里头跑出来……
  “你手上拿的这个是甚?”王当问他儿子。
  “芋、芋头。”王绍曰。
  “这还吃上芋头了?”王当苦笑。
  “吸……刚刚有人送了一篓子芋头过来,郎君说,这东西是南方来的,怕冻,吸,吃过晚饭以后没事做,就叫我们在炕头上煮来当零嘴。”
  王当伸手在自家儿子脑门上搓了搓,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这一路火急火燎顶风冒雪地四处找人,恨不得跟人拼命,这小子倒好,窝在暖烘烘的炕头上煮芋头吃呢。


第59章 略卖
  在这些人道明来意以后,罗用便将这一行人请到厅中,点上一盏油灯,又烧起了热炕。
  这厅中的炕头也是够大,罗家那一大群兄弟姐妹平日里在这炕上吃饭,还觉得挺宽敞,这会儿来了这十多个大汉,从炕头到炕稍,排一排挤一挤,倒也坐得下。
  从离石县到西坡村,步行也要五六个钟头,不用说,这些人这会儿肚子里头肯定是空的,罗用也不多问,径自淘洗了一些粟米在炕头上煮起。
  “听他说了自家身世以后,我原本也是打算带他回去看看,只眼下实在是忙不开。”罗用说着,给这些人一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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