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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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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病情超出了谢茂的预料,吴善琏与单学礼目前都还是内阁的中坚,谢茂暂时不想让这二人跟着陈琦告老,可是,若陈琦退了,以年资论,必然是吴善琏接任首辅——当然,皇帝直接指认简拔新首辅也未尝不可,但是,这种直接指派不合常情,吴善琏与单学礼若在阁,未必对新首辅服气,也很容易让吴善琏与单学礼觉得没面子,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这种事情任是谢茂也没办法,扣了半天脑袋,只有一个字,拖。
  风痹是吧?在家养着叫太医治呀!你陈琦要是乞骸骨回老家了,朕难道还能拨个太医跟你回老家去?总而言之,病得起不来也要在首辅之位上占着位置,给你批半年假,好不了再批半年,反正半年半年地休呗,只要没病死了,就得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钉着。
  朝臣对皇帝这个操作甚为惊讶,对吴善琏就难免抱着几分同情:皇帝是有多讨厌你呀?
  吴善琏性情耿介刚烈,还带了一点儿古板,特别容易想不开。一边念着皇帝圣恩不能心存怨望,一边又确实忍不住想,皇帝就这么讨厌我,我就真的做不得首辅?——陈琦还好端端地在府上养着病,太平二十年刚入冬,吴善琏就生了一场大病,没撑过冬至就病逝了。
  毕竟吴善琏年纪大了,老人病熬不过冬天也是常理,谢茂与朝臣们都没想过他是被气死的。
  丧报进宫之后,该治丧治丧,该议谥号议谥号,谢茂也不吝啬几个禄米,给吴善琏荫封子孙,孝子扶灵还乡后,在老家凿碑立牌坊,正是生前风光死后哀荣,朝臣觉得皇帝与吴阁老君臣相得,吴家后人觉得皇帝圣恩浩荡,谁都不能体会吴阁老的憋屈——
  生闷气把自己气死了,同僚、子孙愣是没一个人看出来,这也是一大奇事。
  单学礼就和吴善琏不同,他这人心思活泛想得开,因与林附殷有亲,自知与首辅之位无缘,一向没什么妄想。他是天官飞升入阁,论资历,和黎洵也就是前后脚的事。聊一聊年师,黎洵比他还早三年。所以,他特别想得开。
  陈琦常年告假,单学礼自动退让,黎洵在内阁就成了没有首辅之名的实际首辅。
  这一年,黎洵孙女与黎王府世子谢圆大婚成礼,皇帝让常年守着东皇阁的黎簪云进了上书房。
  如今皇三子、皇四子年纪都大了,上书房的师傅们主要给小皇孙们讲学,然而,哪怕有内阁“首辅”,黎王府姻亲的双重身份挡着,黎簪云进上书房一事还是在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弹劾的折子刷刷刷叠了几箩筐,看得黎洵头大无比,恨不得叫女儿回家老实待着去。
  “这是冲着小黎爱卿?还是冲着黎爱卿?”
  谢茂喜欢坐在内阁聊天,这会儿就在陡然暴增的弹劾折子边上翻看,“叫小黎爱卿到上书房给皇孙们授课,这是朕的旨意。这么多人不满呐。”
  他翻了几本,也不见得多生气,反而还笑了笑,说道:“说辞也不新鲜。无非是女子入朝乃牝鸡司晨,眼看就要国破家亡了——有这本事,怎么不同太后说去?”
  十多年前,太后还年轻健康的时候,但凡皇帝不在京中,就是太后监国,谁又敢吭一声气了?
  黎簪云就是黎洵的女儿,他实在不方便说话,只能沉默回避。
  单学礼则是林党中最先向太后投诚的老狗腿之一,才想拿易经讲一讲天地阴阳的道理,给皇帝找一点理论支撑,皇帝已哂笑道:“朕竟想不到,朝中还有这样迂腐祸国之论。折子这么多,朕无暇一一驳斥,老大人们政事繁琐,也不必为了这些玩意儿花费心思,朕看,不如从礼部挑人上来,就和他们好好论一论礼嘛——”
  挑人上来,上哪儿来?
  文华殿里坐着的四位阁老都紧了紧神,眼巴巴地看着谢茂。
  谢茂直接就点名道:“朕记得南郡神童百里爱卿,本经就是《礼记》吧?文老尚书在世时,还夸他学得明白。如今是在礼部任何职?”
  百里简是东胜党文宗费涓的关门弟子,在仕林名声极大。
  他出身蛮地,却能在中原领袖群伦,十七岁时一甲状元及第,是继赵良安之后的又一名谢朝神童。
  加之本身师门也很给力,短短十年之间,就混进礼部晋了五品官,谁也不觉得扎眼。
  十年前南明派折戟沉沙,为南明派充当马前卒的东胜党却意外地不曾伤筋动骨。
  ——东胜党的中坚都是前朝党争的受害者,南明派搞事的时候,这些人不是藏得极深,就是还在流徙途中没能被捞回来,想牵连也牵连不上。
  一个延续了百余年出了无数大儒文宗的顶级学宗,只要朝廷不曾掘其根苗,坏其道统,下旨永不录用其学派子弟,那么,它本身的恢复能力就会极其可怕。随着百里简在京中声名鹊起,皇帝私底下还通过襄国公府给费涓拨了个太医,原本还有几分踌躇的东胜党就迅速杀了回来。
  南明派已经彻底边缘化了,这一回东胜党以费涓一脉为首,抱的是谢朝最粗的金大腿——皇帝。
  如今的内阁末席李玑,就是礼部出身的东胜党人,费涓的得意门生。
  百里简是李玑的小师弟。皇帝要挑小师弟“上来”,李玑连忙答道:“回陛下的话,百里简目下在礼部仪制清吏司任郎中。”
  “这衙门差事也不着急的嘛。叫他来看折子,好好给朕与这群迂腐之人论一论礼。”谢茂拍板道。
  仪制清吏司掌管朝廷诸礼,主官就是五品郎中,不是闲差散官,还真不是闲职。然而,皇帝非要说人家衙门差事不着急,臣下谁敢犟嘴说不啊,他挺忙的?说不得皇帝就正中下怀,行啊,那叫他直接内阁行走吧,另外找个人顶他礼部的缺——找谁哭去?
  和内阁闲扯完毕,谢茂回太极殿换了常服,就从密道回襄国公府了。
  这两日衣飞石休沐。
  一条密道走了十多年,谢茂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儿要拐弯,从观云小楼出来时,衣飞石已经摆膳等着了。衣飞石等他时一向虔诚,不会另外找事情消磨时光,就是认认真真地等着。
  谢茂看着衣飞石脊背挺直端坐案边的身影,脸上不知不觉带上笑容:“免礼,免礼。”
  相伴二十年了,皇帝叫免,衣飞石也不坚持跪下磕头,仍是躬身谢了谢,就上前服侍皇帝更衣脱靴,亲手递了湿毛巾,问候道:“陛下在宫中用过膳了么?”
  “没用,朕想与你一起。”谢茂换了松快的燕居服,仰头就倒在衣飞石怀里。
  衣飞石拆了他发髻上的簪子,替他揉按头顶穴位,问道:“陛下乏了么?先吃一碗粥,歇个午再起来?”
  衣飞石熏衣爱用青柏香,闻着就是一片苍翠青森的味道,不过,谢茂仍是能在衣香之下,闻到独属于衣飞石体香。体香这个东西很玄妙,有时候离得近了才能闻到,有时候极亲近的人才能闻到。
  谢茂觉得衣飞石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挨得近了,闻着就特别舒适惬意。
  他跟衣飞石一说,把衣飞石弄懵逼了,味道?汗味吗?当天晚上,衣飞石在盥室里洗了半天都不肯出来,找了十多个服侍他盥洗的宫婢,一个个凑近了闻,从腋窝闻到脚丫子,把下人也弄懵逼了,再三保证绝对给他洗干净了,绝对不臭,衣飞石才将信将疑地出来。
  这事儿把谢茂笑得不行,反问衣飞石,难道你就闻不到朕身上的味道吗?
  衣飞石自问鼻子是很好用的。他是习武之人,五感比一般人都更强些。皇帝非要问他,他凑近皇帝身上深吸一口,全是熏香的味道,哪有什么其他的香气?又不好意思驳了皇帝的面子,撒谎道:“好像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味道……”
  这明显就是撒谎了。谢茂被他逗得不行,又故意问道:“究竟是什么味道?”
  衣飞石被逼得急了,无辜地说:“臣也说不出来。大约是个龙味吧?”谁特么见过龙啊?谁知道龙味是什么味啊?我就瞎扯了你怎么办吧?
  这答案让谢茂非常满意,当天晚上,皇帝就赏襄国公饱饱地吃了一宿龙肉。
  相处得久了,确实举手投足都能带着回忆与笑话。谢茂歪在衣飞石腿上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忍不住就想起往事,嘴角微微上翘。
  “陛下很高兴。”衣飞石看着他的笑容,也忍不住心情好,低头在谢茂额上亲了亲。
  “朕想起爱卿吃龙肉。”
  “……”
  “龙肉好吃吧?”
  “……嗯。”
  又吃了一顿龙肉之后,二人歪在一起互相搂着。
  谢茂就像抚摸动物毛皮一样,轻轻顺着衣飞石的胡须,低声道:“你爹怎么想呢?”
  “此事不与臣父相干。”才亲昵过后,衣飞石谈及政事的态度依然冷漠干脆,“若衣长安涉案,请陛下施以国法。”
  “又瞎扯了不是?他是你大侄子,论亲论贵都在八议之列。”
  谢茂从前喜欢在年少的衣飞石跟前营造自己无比高深强大的形象,如今衣飞石一天天成熟,二人感情也一天天深重,他偶然也会跟衣飞石示弱——以达到以退为进的目的。
  此时衣飞石又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谢茂就搂着他,不住抚摸他的胡须:“这朝中总有人喜欢和朕对着干。朕不过是叫黎簪云去上书房给皇孙们讲讲课,他们就诅咒朕要亡国……”
  衣飞石也没弄懂衣长安涉盐引案与黎簪云讲学有什么相干,他紧张地护着自己的胡子:“陛下,陛下,臣前日才修了胡须,别弄坏了……”
  “朕也没有胡子。”谢茂道。
  ……您对外都说自己“不行”了,“面白无须”不是那什么的基本形象么?
  衣飞石瞅了皇帝一眼,到底还是不敢讲,只小声求饶道:“臣还要见同僚大臣……”
  谢茂将脑袋沉沉地放在他胸膛上,叹气道:“朝里不省心,小衣也不与朕同心。”
  明知道皇帝是装的,衣飞石听他这么说了,还是满心难受,沉默着不能说话。
  若为了皇帝的江山社稷,他能把命赔上。如今却是皇帝为了他才如此苦心孤诣,乃至于倒行逆施,他没以死相谏就是十分体谅不舍皇帝的心意了,要他跟皇帝一起放飞自我?真做不到。
  涉盐之事不大好查,顶多查出来衣长安确实在案,至于衣长安为什么勾结谢泽,只能靠判断。
  谢泽一处被皇帝轻拿轻放,如今风声过了,皇帝才来处置衣长安与殷克家。罪名也是可轻可重,端看怎么查——勾结皇嗣要杀头,买卖盐引要杀头,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算个什么罪名?只要盐引是合法的,拿着盐引去买盐,半点儿问题都没有。
  如今吴阁老都死了,替四岸县晒盐场的吴富筝撑腰说话的人就更没了,发落到最后,死的说不得就是吴富筝一家,旁人谁都不吃亏。
  “臣请旨督办此案。”衣飞石道。
  “你又顽皮了。这案子给谁办,也不会交给你办。”谢茂很清楚,真让衣飞石做钦差主审此案,衣长安十成十跑不了一个死罪,然而,把衣飞金的长子亲手杀了,衣飞石心里就真的不难受?
  谢茂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不过,衣飞石的提议给了他一个新思路。
  ※
  纯王府。
  谢洛接了旨意,给颁旨的宫监塞了个大红包,满脸赔笑地送了出去,满心都是我日日日日。
  皇帝要他去查四岸县转卖盐引案。
  衣长安是镇国公府大公孙,他谢洛是孝烈皇帝嗣子,皇帝亲封的纯王。
  按理说,衣长安和谢洛完全不相干,皇帝叫谢洛去查衣长安,这是提拔宗室王爷,给了差事办,是好事。可是,这世道它不能单论理啊——谢洛没出继之前,是长山王府的小王子,他曾经的姐姐真熙郡主谢娴,嫁给了镇国公府的二公孙衣长宁。
  转来转去,全是自家亲戚!这案子怎么查?何况,……衣长宁办的那件蠢事,谢洛也知道了。
  他真的很想找上门去抓住衣长宁肩膀狠狠摇几下:哥,姐夫,亲爹,祖宗,别害我了,成么?
  现在皇帝把这破差事丢给他,明显就是看他反应。
  问题是,他也不知道这案子该怎么查啊,若查出来衣长安无罪,好吧,明明有罪非要说无罪,这就是他欲盖弥彰,若查出衣长安有罪,更好了,事已至此,居然还陷害之心不死……
  不管查出来是什么结果,他这个居心叵测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谢洛在家里抠了半天脑袋,实在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吩咐道:“着人去打听打听,襄国公什么时候休沐出宫?”
  半个时辰后,底下人回报:“今日就在宫外呢。”
  “备礼。”
  “备厚礼。”
  “本王要去拜见襄国公!”


第184章 振衣飞石(184)
  谢洛登门拜访衣飞石时,皇帝正在襄国公府休假。
  下人前来回禀,谢茂正在和衣飞石下棋,他随手落了一子,笑道:“这不是脑子够用么?不像蠢人。”
  皇帝下旨让谢洛去审四岸县盐引案是神来一笔,谢洛直接往襄国公府扑更是神来一笔。
  这个案子涉及到衣长安,更涉及到自作聪明的衣长宁,不管谢洛怎么审,只要皇帝看他不顺眼,他都要吃挂落。
  他直接来找衣飞石,就是明晃晃的推锅之举。
  ——衣飞石要保衣长安,他就保。衣飞石怒不可遏,他就把衣长安审成死罪。
  哪怕衣飞石不表态,他也有办法自作主张地审完了再推卸责任。
  这都是襄国公的主意,和我无关。你说襄国公根本没表态,我为什么要把衣长安弄死(保住)?因为我去见襄国公的时,他说话时带了一股杀气(和气)啊!襄国公暗示我了,懂不?
  暗没暗示的,只有衣飞石和他才知道。
  他说暗示了,衣飞石说没暗示,大家都有嘴,谁说了算真话?
  衣飞石在朝地位举足重轻,谢洛则占着一个亲贵,真要说谁的证词可信一些,那当然还得算衣飞石。问题是,涉及到衣长安的问题,衣飞石不管做哪种处置都是很可能、很能说服人的——
  世人皆知,襄国公从不营私内庇,襄国公府可谓是油盐不进,若他老人家欲杀衣长安以正国法,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然而,退一步想,衣长安是衣飞石的亲侄儿,襄国公如若念着早逝的兄长,心生不忍,存了一点儿私心,想要让衣长安活下来,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这世道并没有法律至上的观念,讲究的是天理人情。徇私固然不对,若遇见襄国公这样身负灭陈之功的勋臣犯了错,多数人也会默默地念叨一句,哎,能理解的,情有可原,毕竟是亲侄儿么。
  所以,无论衣飞石做任何“决定”,似乎都是可能的。
  谢洛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儿常理和人之常情。
  既然没有人能肯定衣飞石的心思和做法,那么,只要衣飞石让他进了门,他就从皇帝扔给他的圈套里顺利脱困了。
  “小聪明。”
  衣飞石也明白其中的无赖之处。不过,和皇帝不同,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谢洛有趣。他不喜欢被人利用,尤其是谢洛的这种利用,有可能给他惹来皇帝的怀疑和猜忌,就更让他觉得厌恶了。
  “不叫他进来见见?”
  谢茂一转头就发现棋盘上棋路不对了,一时好笑又好气。
  谢茂是个标准的臭棋篓子,不过,他棋虽下得不好,脑子不差,眼睛也还不花啊。
  从前衣飞石还敢赢他的棋,最近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十盘里八盘都要输给他——仗着自己手脚迅速,衣飞石常常会偷换棋子。下棋是有路数的,衣飞石把棋子一换,谢茂瞬间就发现了。
  不过,谢茂不会拆穿衣飞石的小把戏。
  这是爱慕他的小把戏,他只要偷偷地领会就行了。心内好笑又甜蜜的谢茂心情极好,好脾气地提醒衣飞石:“你若给了他吃了闭门羹,你猜,他下一步会带着几车礼物,浩浩荡荡去敲谁的门?”
  衣飞石沉默了。
  ※
  皇帝预料的丝毫没错,在襄国公府吃了闭门羹之后,谢洛直接就去了长公主府。
  衣飞石不肯接这口锅,那他就去找衣尚予。
  若想保住长房长孙,衣尚予就得乖乖见他一面,把这一口锅接过去。若衣尚予不想接这一口锅,和衣飞石一样让谢洛吃闭门羹,衣长安则必死无疑——谢洛先后求见襄国公、镇国公皆遭拒绝,衣家对衣长安的态度还不明显吗?就是想让衣长安死啊!
  所以,不管衣尚予是否接见谢洛,衣家都在无形中被迫表了态。
  ——不肯见主审衣长安案的谢洛,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谢洛确有几分衣飞石所说的小聪明,然而,谢洛最惨痛的教训是,千万别有猪队友!
  他带着几车礼物在长公主府门口等着衣尚予给消息,没等衣尚予说见或者不见,他姐夫衣长宁就惊讶地亲自开门出迎,问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谢洛差点给他跪下吐血喊祖宗,祖宗,你别来祸祸小王了,行不?喊你爷爷来见我,行不?
  “祖父今日不在府上,去徐老爷府上吃酒去了。”
  衣长宁丝毫没察觉到谢洛的为难,热情地招待他落座看茶,还叫谢娴带着孩子们来拜见。
  衣长宁再是被衣飞石踢伤了,自幼习武的体格也绝非谢洛能强挣,谢洛那真是想拦都拦不住,没一会儿,衣明聪、衣明哲都来了,一边一个扯着他的衣角,谢娴亲自抱着小女儿衣明敏过来。
  姐弟二人换了个眼色,谢洛没好气,谢娴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瞬间黯淡。
  “你若说自己与火烧四岸县衙无关,皇父会相信么?”谢娴低声问。
  衣长宁被谢娴一句话支去前院看谢洛带来的珊瑚树,二尺高的宝树极不易得,衣长宁毫无戒心地去了。
  谢洛低斥道:“你和二哥谋什么我不管,何必拿我当筏子?不说陛下宫中有三哥、四哥,你自己算算陛下今年圣寿几何?这时候就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活腻了你?”
  “谢沃蠢,谢泽阴,哪个都不如你!”谢娴同样也急了。
  她从前是不着急的,圣宠在,什么都在。
  如今圣宠不在了,品尝过高高在上滋味的她,就更加渴求权力与荣耀。
  从前她想的是要替小弟弟谋个位置,我小弟那样聪明伶俐,哪里比不上谢沃谢泽了?如今,她想的是,若我小弟做了皇帝,我就是长公主,谁还敢抢我儿子的太医?!
  ——那日陆太医奉旨离去时,她就恨不得把谢团儿刚生出来的儿子掐死。
  “我们岂不知陛下正当壮年,可洛儿,如今替你谋划,咱们只需对付谢泽,谢沃根本不足为惧。”
  “你想一想,一旦再过几年,宫中小皇孙一个个落地长大,一而二,二而四——”
  “谢泽三年纳了一正两侧六个庶妃,三五年后,他生下七八个孩子,个个都是正经的皇嗣皇孙。你一个旁系追封的皇帝继嗣,凭什么跟他们比?”
  所以,他们必须现在就动手。此时不动手,再过几年就彻底没机会了。
  谢娴声音越发低哑,“你去海州审案也好。见了大哥,他会和你详谈。”
  “大哥?”谢洛觉得脊背发寒,眼前的姐姐变得那样陌生。
  “是的,大哥。衣长安大哥。”谢娴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洛儿,事已至此,你下不了船了。”
  谢洛狠狠摔开她的手,“你知道我从来不想那个位置。”
  “我们能下船。你下不了。”
  “——你就是这条船。”
  “洛儿,你要好好想明白,不要让我们心寒,不要让我们都弃你而去。”
  她在背后冷冷地说:“你不会希望有那一天的。”
  ※
  从长公主府出来之后,谢洛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带着几车礼物大肆宣扬着从襄国公府又到长公主府,满以为自己能够从皇帝给的圈套里脱困而出,一直到到他见了谢娴之后,才发现自己烦恼、纠结的一切,都实在太轻描淡写了。
  被皇帝所憎恶算什么?被襄国公厌恶算什么?
  案子审不好,被皇帝申斥冷落,甚至削爵罚俸圈禁,又算得了什么?
  和他姐姐、二哥与衣家那个倒霉催的长安大哥谋划的事情相比,他苦恼的事情都太儿戏了。
  谢娴话里透出的一切都太可怕了。如谢娴所说,一旦皇孙长大,不必十五六岁,只要七八岁上站住了,进学开蒙看得出贤愚,下一任储君大约就能定下来了。所以谢娴他们那么着急地想要展开夺嫡之争,先收拾谢泽,再拿谢沃扫尾。
  可皇帝还如此年轻。正当壮年!——若要等皇帝山陵崩,起码还有十五、二十年。
  若是运气不好,皇帝与文帝一样长寿,再等上三十年也不稀奇。
  他们肯定还有别的计划。
  谢洛坐在马车上,仲春傍晚的风已经不那么凉了,谢洛却仍是觉得手脚冰凉。
  他从小就聪明,从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很怕死怕事,凡事半点儿都不愿出头。他知道皇帝今夜会宿在襄国公府,他若是拍门去告密……
  不,没有证据。
  谢娴是襄国公嗣子媳妇,他呢?他是那个涉嫌攻讦皇四子的孝烈皇帝嗣子。
  皇帝会相信谁?
  襄国公会准许他活着见到皇帝吗?
  谢洛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纯王府,胡乱吃了两口饭,坐在书房里发呆想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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