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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4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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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看着很寻常,有皱纹却不觉苍老,有银发却不感沧桑,因为他的皮肤比年轻的少女还要娇嫩,他有黑发比新生儿还要乌黑。
这是一个看不出来年龄的人。
或者说,这是一个没有年龄的人。
隆庆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眼瞳急缩,胸洞里的桃花开始瓣瓣绽放,做好了拼命一击的准备!
此人不是西陵神殿的人,能直入桃山,来到崖坪畔,令神殿无数强者包括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反应,只能说明一种情况。
此人无距!
下一刻,隆庆的眼神忽然平静下来,狂暴的念力尽数敛回识海,胸口洞里的那朵桃花缓缓垂落,花瓣收回,再不肯释放。
因为中年男人解下腰带上的酒壶,开始饮酒。他饮的非常豪迈,如龙卷风行于海面,酒壶迟迟没有放下,却始终有酒水不停倾出。
此人无量!
无距和无量都是修行五境以上的大神通,能够身兼两者,道门千年以来便只有观主一人,如今隆庆终于看到了第二人。
面对这种层次的大能,隆庆知道自己拼不拼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反而变得平静下来,同时也猜到,这便是老师所说的贵客。
“前辈,请。”
…………酒徒走进石屋,一手拿着酒壶,一手背在身后,仰头打量着石屋里的布置,微嘲说道:“很久没来西陵,没想到道门居然衰败成这样了。”
他的声音还是如以往那般苍老,仿佛是古砖旧铜在不停磨擦,显得非常刺耳,甚至直接要刺到每个人的心里去。
隆庆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觉得自己的雪山气海,竟因为对方这句话,便有了不稳和垮塌的迹象,强行深吸一口气,凭借着霸道至极的念力,终于是极为艰难地稳住了自己的道心和雪山气海。
酒徒转身望向他,有些意外这个年轻道人居然能够自行平静下来,说道:“我收回先前那句话,道门的年轻人比我想象的要强。”
观主现在已然是个废人,然而却似乎根本没有受酒徒声音的影响,看着隆庆微笑说道:“是的,他这些年进步不小。”
酒徒望向轮椅后面那个中年道人,说道:“你更不错。”
中年道人微笑说道:“多谢。”
这名中年道人很普通,普通的很容易被人遗忘,容易被幽暗所掩没,他在道门和世间没有任何名声,即便是掌教和隆庆,也只知道他是观主的师弟,是知命境的修行者,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仿佛就是个无名氏,然而这数十年来,观主被夫子一棍逼至南海,轻易不敢重踏陆地,知守观乃至道门的所有事务,事实上都是他在主持,能够悄然无声、平平静静做这么多事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很普通?普通人看不出,但酒徒是何等样人,自然能够看出他的不凡,中年道人不在意虚名,但既是修道之人,哪能真正清静,所以能够得到酒徒的评价,他觉得非常满意。
“当然,最不错的还是你。”
酒徒望向轮椅上的观主,说道:“我必须承认,若你还是全盛之时,我和屠夫加起来都不见得是你的对手。”
观主微笑说道:“俱往矣。”
酒徒话锋一转,说道:“所以我不明白,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为什么还敢邀我上门,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先前赞过隆庆,赞过那名隐藏在昏暗里的中年道人,但称赞只是称赞,他如果愿意,依然可以杀死石屋里的这三个人。
“如果我没有算错,昊天应该去小镇上找过你们二人,所以你才会在长安城外出现,道门能够有喘息之机,也要多谢你。”
观主看着他微笑说道:“所以,你为何要杀我?”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既然现在你我都是在为昊天做事,那你为何要杀我?
酒徒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若没有变成废人,大概有资格与我相提并论,然而如今你们只是些蝼蚁,我便把你们杀了,昊天又怎会理会?”
观主平静说道:“若神国不能重开,你也终将是只蝼蚁。”
酒徒微微色变,没有想到此人已然半废,居然还能知道这等秘密,寒声说道:“天穹之事,你们这些蝼蚁起不到任何用处。”
观主说道:“听说首座讲经之时,曾经有无数飞蚂蚁浴光而起,虽然未能飞至天穹,却燃烧成无数光焰,仿佛极乐世界之门。”
这句话里的首座,自然是悬空寺讲经首座;酒徒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头微皱说道:“如此狂妄,真不知昊天何以认为你虔诚?”
观主说道:“昊天对世人的看法,不会受到世人行为的影响。”
酒徒说道:“我不是昊天,我会受影响,我此时更想杀死你了。”
观主问道:“为何想要杀我?”
酒徒说道:“因为你的狂妄让我感到恐惧,而且我酒徒杀人,需要理由吗?”
观主平静说道:“你不用伪装狂士,因为那对我没有作用,我知道你不是轲浩然,也不是柳白,你只是个贪酒之人。”
酒徒神情微凛,说道:“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贪酒是放纵之欲,贪肉是口舌之欲,你们二人修的就是欲望,人类的欲望是那样的强大,那样的不可摧毁,所以你们可以熬过漫长的永夜,但也正是因为你们修的是欲望,所以你们是那样的怯懦,贪生的欲望太强了,自然就怕死。”
观主看着他微笑说道:“先前你说很久没有来过西陵……我知道这是句谎话,因为你从来没有踏入西陵神国一步,因为你不敢,你怕被昊天看到。”
酒徒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观主继续说道:“在我昊天道门的教义里,人类的欲望便是原罪,你与屠夫更是罪孽深重,但既然昊天已经同意洗清你们身上的罪孽,我想你们就不应该还像这无数年来那般怯懦了。”
酒徒寒声说道:“但你要做的事情,违背了她的意志。”
观主摇头说道:“你错了。”
酒徒说道:“错在何处?”
“说回欲望,再加上一些佛家说的因果,我们便能看清楚大部分事情的真相,看清楚每个人要的是什么。熊初墨要的是光彩与高大,要的是在俗世里的虚名,为此他什么都不在乎,而他要的是力量……”
他看了眼隆庆,又望向酒徒说道:“你和屠夫要的是永生,而昊天要的是回到神国,也许她自己会忘记这件事情,那么我们身为信徒,便是要提醒她想起这件事情,如果她实在记不起来,那么我们便要想办法把她送回去。”
酒徒说道:“所以并不算违背她的意志?”
观主说道:“不错。”
酒徒沉默了很长时间,看聪慧他感慨说道:“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奇怪的人,恕我不能奉陪。”
观主平静说道:“你必须陪。”
酒徒嘲讽说道:“无数年来,道门都不敢招惹我,难道现在变了?”
观主说道:“昊天呢?”
酒徒说道:“如果她亲口对我说,那是一个道理,你猜测她的想法,那是另一个道理,更何况你的想法,可能违背她的意志。”
观主说道:“你可以先看看,然后替我带句话。”
酒徒微微皱眉说道:“给谁带话?”
观主缓声说道:“西行路漫漫,我现在行动不便,便只有麻烦你。”
酒徒终于真的确认他的所有想法,神情剧变说道:“你胆子太大了!这没有任何希望!就算她现在变弱了很多,但她依然是昊天!无数劫来,逆天行事者有多少?就连夫子也最终败在她的天算之下,更何况你我!”
“你错了,这不是逆天行事,而是……”
观主平静说道:“替天行道。”
奉天传道,天若不言,那该如何办?奉天行事,天若不肯,那该如何办?道不行,如何办?乘桴浮于海?
这些都不是观主的选择。
他的选择非常坚定,既然天不行道,那我便替天行道,只要我奉的是天道,行的是天道,那么天都不能说我错了。
第一百零二章人生就是一场修行
酒徒像看着白痴一般看着观主,声音微颤说道:“你疯了。”
观主微笑说道:“不,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酒徒的眉头皱的极紧,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无法回到昊天神国,而你选择替她行道,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
石屋的门一直没有关。
观主静静看着崖坪外的湛湛青天,说道:“这个世界依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一件事情。”
酒徒神情凝重问道:“什么事情。”
观主举起右手,指着青天说道:“昊天在人间,但昊天也在天上。”
酒徒懂了,于是沉默。
“我知道你最终还是会答应的。”
观主看着他平静说道:“她若长留人间,你又如何能得永生?”
酒徒不解问道:“你先前说,世间之事,最终就是需要看清楚每个人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永生,那你呢?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要的是永恒。”观主说道。
酒徒细细体会这两个字,从中感受到无限渴望。
观主又道:“不变才能永恒,任何变化,最终都会指向终结。”
这便是书院和道门最根本的理念冲突,酒徒这等境界,自然非常清楚,微微皱眉说道:“哪怕是一潭死水?”
观主说道:“你我生活在这里,无数祖辈和无数后代都将在这里生活,有青树招展,有桃花盛开,谁能说这里是一潭死水?”
酒徒说道:“这句话大概不能说服夫子。”
观主说道:“即便是一潭死水……那也是永恒。”
酒徒说道:“我要永生,是因为我贪生,永恒真的这么重要吗?”
观主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自悟道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接受没有永恒的世界。”
石屋里一片安静,只剩下他的声音不停回荡,仿佛要惊醒桃山里的每一只鸟,要唤醒神殿前后的每一枝花。
“如果一切都将终结,那么曾经在时间里存在过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每每想到这种可能,我便感到无比绝望,难道你们不会绝望吗?”
观主看着酒徒认真问道,同时也是在问屋里的师弟和隆庆,也是在向世间所有人发问,那些人里包括夫子和书院里的人们。
酒徒觉得有些苦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细细思之,发现其中真的隐藏着大恐怖,那份恐怖甚至让他不敢继续深思。
他问道:“那你自己呢?如果你不能与天地一道永恒。”
观主说道:“每个人都是天地的一部分,天地不朽,我们自然不朽。”
酒徒说道:“哪怕没有自己的主观意识?”
观主说道:“知将永恒,必然欣慰。”
酒徒摇头说道:“你的想法已经背离了生命的本意。”
观主微笑说道:“这不正是你我修行的目的?”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
宁缺忘了这句话的出处在哪里,但因为一直觉得这句话有些装逼过头到了高贵冷艳的程度,所以始终没有忘记。
随着桑桑在世间游历,越过大江大河大山,遇见很多陌生人和亲近的故人,他忽然发现,这句话原来很有道理,然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把人生是一场旅行和人生是一场修行这两句话记混了。
旅途中的风景不停变换,心情自然也在变换,离开临康,绕过大泽,顺着东面的燕南,进入唐境后,宁缺的心情变得非常好——终于回家了,青青的田野那样漂亮,风中飘来的粪肥味道都不怎么刺鼻。
心情好的时候,人们的表现各有不同,宁缺的习惯是不停重复做同一件简单的事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尽情抒发心里的愉悦。
比如拿根树枝在泥地上不停写写划划,比如拿柴刀在磨刀石上不停蹂躏,比如不停重复哼唱某个曲子的片段。
他骑在大黑马上,把桑桑搂在怀里,虽然因为身材的缘故,想要抱紧有些困难,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heyjude,啦啦啦啦啦……”
这首前世的歌,他只记得第一句,重复除了喜悦之外便有了另外的道理,他越唱越高兴,眉毛都飞了起来,仿佛在跳舞。
桑桑本来没有什么反应,但一路听他唱着这句歌,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沉郁地仿佛被露水打湿了脸颊。
这样的情形持续时间长了,宁缺再如何迟钝,也终于注意到她的不悦,凑到前面看着她的眼睛,不解问道:“怎么了?”
桑桑说道:“我不喜欢被人称为黑猪。”
宁缺这才反应过来,忍住发笑的冲动,说道:“你现在生的这般白,怎么会是在说你?别这么多心好不好。”
桑桑说道:“就是因为你还想着以前的黑,所以我不高兴。”
这样因为曲子发生的误会,终究只是旅途中的小插曲,二人骑着大黑马一路东来,见满野油菜花,看色彩鲜艳的农宅,终于到了长安城前。
雄城入云,壮阔无双。
多年前他们自渭城南归,看到这座雄城的时候,曾经生出很多感慨,而现在他们则很平静,因为他们在这里生活过很长时间。
宁缺的内心其实还是有些激动,因为他带着昊天回家了。
“我没有说过要进城。”
桑桑的这句话就像是盆冰水,把他淋了个透心凉。
他想了想后说道:“我确实没有道理要求你进城。”
昊天降临人间,如果说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她安全的存在,那么便是长安城里的惊神阵,哪怕是残缺的惊神阵,也让她感觉警惕。
来到官道旁的离亭里,看着远处的雄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如果这里不是这场旅行的终点,那么哪里是?”
桑桑说道:“如果这是你旅行的终点,那么你可以离开。”
宁缺沉默不语,直到回到长安城前,他才明白这场昊天与人间的战争,远远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旅行还将继续。
他可以用自杀来威胁她,要求她必须跟着自己进长安城,但他不想这样做,因为这样做没有意义,那并不代表胜利。
桑桑自己愿意走进长安城的那一天,才是胜利的那一天。
离亭距城有十里。
宁缺看着十里外,仿佛能够看到古旧的青砖城墙,然后他看到城门缓缓开启,一名书生牵着个少年走了出来。
在温暖春日依然穿着棉袄的,自然是大师兄。
书院守国,大师兄牵着的少年,自然便是如今的大唐天子。
少年皇帝容颜清俊,眼眸极正,此时却有些疑惑。
“老师,我们为什么要出宫来这里?”
大师兄温和说道:“我带你来见两个人。”
少年皇帝向官道远方望去,没有看到任何身影,他知道从十天前开始,长安城便开始全面戒严,昨夜开始更是城门紧闭,严禁任何人出入。
“老师,我们要看的人是谁……和这些天宫里的紧张气氛有关系吗?来的人是敌人?是道门的敌人还是金帐王庭的国师?”
大师兄微笑说道:“那是两个很有趣的人,其中那名女子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人类,或者学习怎样拒绝成为人类,而那个男子要做的事情更加困难一些,他要让她喜欢上成为人类并且教她如何变成人类。”
想着皇宫里的那些传言,少年皇帝隐约听懂了,神情变得有些紧张不安,下意识里握紧了老师的手掌,说道:“小师叔回来了?”
大师兄说道:“是的,你的小师叔回来了,你的父亲母亲,把这座长安城和这个国家都托付给了他,而他从来不会令任何人失望,他把自己的生命和珍视甚于生命的东西都暂时抛到了脑后,在拼命地努力。”
少年皇帝抽出手,对着远方郑重行礼。
大师兄看着离亭,默默想着:“小师弟,我把陛下带来给你看一眼,长安如昨,勿念,凡事尽力便好,莫勉强,莫违本心。”
他牵着少年皇帝的手走回城内。
城门没有就此关闭,数十名青衣青裤的青皮汉子,用极结实的绳子,把一辆黑色车厢从门里拉了出来,显得非常吃力。
过了很长时间,黑色车厢才被拖到离亭前。
齐四爷带着数十名鱼龙帮里的兄弟,对着亭下的桑桑跪下磕了个响头,然后看着宁缺笑了笑,转身向长安城走去。
曾静大学士夫妇原来也在人群中。
曾静夫人走到离亭里,看着桑桑的背影,情绪非常复杂,怎么也无法把这个负手而立的高大女子和女儿联系起来。
宁缺对桑桑说道:“俗世尘缘,你总有些是要还的。”
桑桑转身,望着曾静夫人面无表情说道:“我赐你永生。”
宁缺觉得很是无奈,心想你当永生是啥?大白菜咩?
曾静夫人却根本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听着熟悉的声音,心都颤了起来,下意识向前两步,觉得她的气息是那样的熟悉。
她毫不犹豫抓住桑桑的衣袖,然后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颤着声音哭道:“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桑桑蹙眉,有些不悦。
宁缺看着她想道,如果你来到人间是一场修行,那么此时春风离亭里的拥抱和哭泣,便是你无法避开的历练。
桑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说猜到或者算到,而是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她安静下来。
她静静让曾静夫人抱着,任由对方滚烫的泪水打湿自己的繁花青衣,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不知可有体会到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人世间(上)
既然是离亭,自然有离别,曾静轻声安慰着怀里的妻子,夫人不时回头,眼眼婆娑看着离亭里的桑桑,难舍难分。
桑桑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低头望向曾静夫人在她衣襟上留下的泪水,泪水迅速消失,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宁缺看着远处的雄城,默默想着: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长安不负卿?
城南数十里外一个村庄的打谷场上,酒徒缓缓放下手里的酒壶,看着某处,脸上流露出非常复杂的情绪,有些感伤,有些不解。
城南无数里外的桃山崖坪上,观主坐着轮椅,看着石窗外的青天,发出一声感慨的叹息,说道:“看来昊天真的需要我们的帮助。”
隆庆问道:“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观主说道:“其实应该做些什么,昊天她自己非常清楚,我们要做的事情,便是让她的将来做好准备,迎接她的到来。”
长安城城门紧闭,四野空旷无人,看上去异常冷清,却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正有无数双眼光正看着城南的那间离亭。
桑桑知道有很多人正在看着自己,等待自己做出的决定,但她并不在意,她是昊天,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向人类进行解释。
大黑马自觉地拉上了沉重的黑色车厢。
走进车厢,宁缺发现书院已经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从暗格里取出一样事物,嵌进车壁符线的交汇处,随着一道极淡的清光浮现,车厢壁上的符阵瞬间启动,钢铁铸成的车厢变成了尘埃上的一根书评毛。
桑桑走进车厢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行李——黑色的箭匣,黑色的铁刀,黑色的伞,还有黑色的车厢,真的很像一个夜的世界。
黑色马车驶过笔直宽敞的官道,驶过颜瑟与卫光明的墓地,驶过那些在春天里像麦苗一般青绿的旱芦苇,来到青青草甸之间。
青色的草甸后面有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山前有别致清雅的建筑,建筑之前有新近修好的石牌坊,朗朗的读书声从牌坊里传出。
“想回书院看看吗?”
宁缺看着熟悉的屋舍景物,对身边的桑桑问道。
桑桑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忽然间,书院课舍里的读书声不知为何停止,然后响起两道极清扬悠远的乐声,箫琴和谐而奏,似要欢迎某位贵客。
宁缺走下车厢,看见抱琴横箫的西门、北宫两位师兄,看见了七师姐和剩下的几位师兄,看到了黄鹤教授,也看到了今天依然穿着蓝布大褂的数科女教授,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
桑桑坐在车厢里,静静听着琴箫之声,不知道听了多长时间,终于掀起车前的青帘,来到草甸花树之间。
书院里很多学生都跑了出来,用好奇和困惑的眼光打量着草甸上的这辆黑色马车,心想来客是谁?竟然惊动了整座书院。
前院的这些普通学生是今年新招的,宁缺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人认识他,他对四师兄说道:“希望他们能够活的更长久些。”
在前年那场天下伐唐的战争里,书院历届学生中无论是在军队里的,还是在艰苦边郡为官的,死伤都极为惨重,他带着桑桑在人间行走,承受无尽痛苦与折磨也不肯放弃,自然不想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四师兄看着他说道:“那便要看小师弟你了。”
宁缺说道:“请师兄放心,我会努力。”
四师兄欣慰地点点头,然后转身望向花树里的桑桑,长揖及地,书院后山诸弟子还有书院的教习们,随之长揖行礼。
虽然与道门敌对,但绝大多数唐人还是昊天的信徒,所以无论桑桑来到何处,只要知晓她身份的人,必然会大礼参拜,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
书院毕竟是书院,对昊天行礼是理所应当之事,他们却不会下跪,因为他们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过,更因为昊天是仇人。
行礼之时,自然无法操琴吹箫,乐声早已停止。
西门未央抱着古琴,直起身来时,眼圈早已变得微红,他盯着花树间的桑桑,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说道:“你怎么还不死呢?”
桑桑依然面无表情,说道:“我永远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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