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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的胡闹-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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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姐愣了愣,心说不会闹到赌气离开的地步吧,赶紧关切地问:“眼看快过年,准备住到老夫人家里去?”
  苏颖说:“我舅妈今早过世了,舅舅要我尽快回去一趟。”
  “呦,什么病啊?”
  “那边没细讲,好像心脏方面的毛病。”
  邓姐忍不住摇头惋惜:“瞧瞧这大过年的都是什么事儿啊,那我赶紧做饭,吃完你再走。”
  苏颖点点头,背靠厨台,两个掌心慢慢转着水杯:“明天你也休息了?”
  邓姐笑着说是。
  苏颖说:“帮我转告他一下吧。”
  邓姐反应了会儿,半天才应声。
  苏颖回房订机票,简单收拾行李,洗漱好去顾念房间叫他起床,又悄悄看一眼郭志晨,这孩子不知梦见什么,小嘴一张一合忙叨个不停。苏颖帮他掖好踢掉的被子,留张字条,大意是告诉他早睡早起,别太调皮,记得做作业。
  航班是上午十点钟,将近两小时才能落地。
  苏颖早早带顾念登了机,顾念系好安全带,仰头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要在舅姥爷家里过完年。”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苏颖触屏解锁,盯着手机的应用桌面,向后滑了两页,又滑回来,根本不知要找什么。
  “那郭叔叔知道吗?”
  “知道。”苏颖直接关了机。
  机身逐渐加速,短暂的失重感后,一飞冲天,窗外世界倾斜变形,房屋和车子缩小成积木般的模型。
  小顾念第一次坐飞机难免兴奋,脑袋贴在窗户上,回头冲苏颖用口型“哇”了声。
  苏颖摸摸他头发,小孩子的世界单纯无虑,根本不知道即将参加的是什么样场合,更体会不到生死离别的绝望和痛苦。
  苏颖身体往座椅里沉了沉:“手呢,手给妈妈握一会儿。”
  顾念听话地把手递过去,眼睛仍看窗外。
  “如果我睡着了怎么办?”
  顾念一拍胸脯:“放心睡吧,有我在呢。”
  苏颖忍不住笑出来,握着儿子的手合了会儿眼,她脑中有些乱,当飞机再上升一个高度,双耳嗡鸣加剧,反倒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起初她还后悔懊恼昨晚冲动之下放狠话,后来劝自己想开,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不如放任事情发展,如果郭尉真的赞成离婚,她也能彻底轻松,不用在挣扎煎熬了。
  虽这样想,当飞机落地,等待手机开启运行的一分钟里,她还是期待。一条信息跳进来,她条件反射地立即点开,可看到上面显示的发件人是郑冉,一颗心又猛地下沉。
  苏颖抿抿唇,拉着顾念的手前往的士载客区,见屏幕上写:携书潜逃了?
  这才恍然想起,走得太急,差点忘了郑冉那回事。
  她直接打个电话过去,笑着调侃:“是什么旷世巨作值得我携带潜逃呀。”
  郑冉爱答不理地哼了声:“爱要不要。”
  苏颖也没恼:“忙什么呢?”
  “做盘扣。”
  她抱歉地将事情原委交代一番,又说:“要不我给老太太打个电话,请她过去照顾……”
  “快别,让我清静两天吧。”郑冉终于有点反应:“你别瞎操心了,忙那边的事吧,刚好王越彬放假在家。”又问:“你不回来过年了?”
  苏颖说:“恐怕回不去。”
  “跟老太太报备没?”
  “没呢,你帮我说一声?”
  郑冉哼笑:“老太太难搞,休想把难题扔给我,新媳妇第一年不在婆家过年,走前也不提前打招呼,她挑你毛病,我还乐意看笑话……”
  苏颖大声:“等离婚你再看笑话吧。”她气得一把掐了电话,不给郑冉讽刺她的机会。
  打的去火车站,由火车转汽车,一路颠簸,傍晚才到镇上。
  苏颖许多年不曾回来,长大之后才感觉这镇子越发地小。马路上被压实发亮的白雪覆盖,两旁矮房前都堆着木料和蜂窝煤,昏暗的天幕下炊烟袅袅,空气里都有种特别味道。
  每家每户张灯结彩,红彤彤的颜色绵延至道路尽头,一派喜气。
  苏颖没打电话,凭记忆找到舅舅家的老旧小区,恰恰相反的是,这里不见一丝红色。
  门前空地上搭起了蓝色棚子,两侧有花圈,几个男人腰间扎着白布,站角落里边说话边抽烟,楼栋门口贴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恕报不周”四个黑字。


第28章 
  苏颖明显感觉顾念往她身后缩了下。
  她停下来,稍弯腰:“舅姥姥你还记得吗?就是白头发圆眼睛,笑起来很慈祥的那个老人家,上次见面她还捏过你的脸,夸你懂事有礼貌。”
  顾念朝那方向又看一眼,缓缓点一下头。
  苏颖说:“舅姥姥今早去世了,我们过来吊唁她。”
  顾念抿抿嘴,再次点头。
  苏颖换一种方式问:“念念都长这么大了,不会是害怕吧?”
  不出所料,顾念立即挺起小身板:“没怕没怕,舅姥姥特别好,还给我买过文具呢。”
  灵堂设在一进门朝西那面墙边,正中摆放一张黑白照片,老人齐耳短发,穿一件圆领碎花布衫,笑容温和平静。
  家属有坐有跪,缓缓往桌前的铝盆中送纸钱。见苏颖带着顾念进去,有人喊了声,前面立即让出位置来。
  苏颖跟随口令下跪磕头,家属谢过礼后,才上前招呼她。
  舅舅走过来,只叫了声她的名字就哽咽不止,通红的眼中再次泛出泪来。
  苏颖也难免湿了眼眶,用力握住他的手:“舅舅,节哀顺变。”
  苏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母死后她跟着外婆过,舅舅一家帮衬不少,只是那时候他们也有儿女要养活,直至外婆去世,他们实在力不从心,苏颖才背井离乡,独自去了上陵。那之后很久没联络。
  她与郭尉结婚时,舅舅提起陈年旧事,还为当时没多帮忙而愧疚后悔。
  有人为苏颖穿孝服,嫂嫂和表姐把她拉到里面的房间,免不了客气寒暄一阵。屋子里有几个同龄小朋友,顾念起先腼腆,后来也放开了些,主动过去说话。
  女人们做床上折元宝和纸钱,偶尔说起老太太离世前的细节,便忍不住低声哭泣,整个房间沉浸在悲恸的气氛中,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苏颖垂着头,默默听着,手中金纸折来折去,掉下的粉末全都转移到指肚上。
  渐渐的,窗外天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对面灯火在结了冰凌的玻璃上映出一些光斑。
  不知是几点,衣兜里手机振动起来。
  苏颖愣了一瞬,拿出来看,郭尉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就在她犹豫该不该接,接了说什么的空隙,振动忽然停止,屏幕也暗了下去。
  随后一条消息发进来:舅舅那边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告诉我。
  苏颖盯着那行字反复看了几遍,客套的口吻好像也没有必要回复。
  另一边郭尉却等很久,直到手机屏幕暗掉,他才挪开视线。员工们早就下班了,百叶窗外一片寂静,他没心思继续处理那些不太要紧的公事,也懒得起身开灯,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挤满烟蒂。
  就在十分钟前,保姆来电话问他何时回去,紧接着就是一句:“念念妈妈带着念念走了。”
  郭尉心中“咯噔”一声,短短几秒,脑门竟冒出虚汗。
  谁知保姆大喘气:“说是她的舅妈急病离世,就赶紧过去了。”
  郭尉稍微调整呼吸:“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她顿了下:“我以为郭总你知道呢。”
  郭尉半天没吭声,他一般情况下待人温和,谁想再开口竟没好气地责备:“下次说话前先调整好顺序。”
  ……
  他没再看手机,掐了手头这支烟,站起来,双手收在西裤兜里走到落地窗前。广阔黑寂的天幕下,车流密集,猩红尾灯连成一条蜿蜒的曲线,在繁华的瀚阳路上寸步难行。
  一整天低气压,不知如何纾解,每次专心投入工作,脑中总会蹦出一个没有面目的假想敌。再去想那女人,更是心烦万分。
  又站片刻,他拿着外套离开办公室。
  走进地库时,听见老陈口中骂骂咧咧,整个人撅在车门前不知干什么。
  郭尉稍微偏头:“怎么了?”
  老陈直身:“郭总,车门上让人按了几个烟头印。”开车之人都爱车,这车他比郭尉用的还在意,忍不住气愤低骂:“不知哪个孙子手欠。”
  郭尉:“……”
  “有深有浅,可能还不是同时按的,郭总,你发现没有?”不是他想推卸责任,这几天都郭尉自己用车,猜想着他或许也察觉到。
  郭尉说:“不清楚。”
  “那我明天去保安室调个监控。”
  郭尉瞧他一眼,没说话,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
  老陈还站着看那些印子,郭尉等得不耐烦,降下车窗:“要不你好好研究,我先走?”
  ***
  这一晚注定难眠,儿女们都没睡,跪在灵堂轮番守夜。
  夜深人静时,苏颖跟着烧了些纸钱,屋中烟雾弥漫空气闷热,她披件衣服,想去阳台上透透气。谁知舅舅还没睡,独自坐在一把旧藤椅上,背影显得孤单落寞。
  苏颖犹豫片刻:“舅舅,还没去睡?”
  “睡不着。过来坐会儿。”他招呼苏颖,人已经平静了些:“要是你舅妈还在,肯定埋怨我大老远把你折腾回来……”
  苏颖抿抿嘴:“您别这么说。”
  两人面对窗户并肩坐着,小镇上对烟火管控不严格,有人提前庆祝新年,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喜气而热闹。
  凡事怕比较,舅舅缓缓说:“别人的年照过,阖家团圆怕是以后没有喽,往后是苦是咸也就自己受着了。”
  就像身体里有病灶,你如此这般地疼痛,别人感受不到,因为他们没得过。这种无助滋味苏颖深有体会。而时光流逝,她始终期待伤痛痊愈那一刻。
  “是啊。”苏颖说。
  “以前嫌她唠叨,不爱听就拎着鸟笼出去躲清静。饭菜做的没滋味摔筷子走人,看个电视也能吵起来。”他像是自言自语:“瞧瞧,人家生气了吧,甩手罢工,不管你了。你那破脾气,谁愿意忍你一辈子?”
  苏颖略低着头,安静听着。
  “这叫什么?这叫不懂珍惜。”舅舅念叨着:“人都得有个伴儿,没伴儿多孤单啊,这日子也过的没滋没味,没什么奔头儿了。”
  苏颖忽地滞了滞,字字都敲在她心上,她手指蹭着外套上的纽扣,半天才喃喃:“是啊,应该珍惜的。”
  隔了好一会儿,舅舅又忽然摇着头:“太突然了,昨天晚上还一起坐着看新闻,今天人就不见了,再也见不到……太突然了……”
  苏颖不知如何安慰,这时候说什么也未必管用,半晌,她只道:“舅舅,平静接受吧,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舅舅不再回应,木讷而浑浊的眼睛盯着窗外,烟花升起,绽放,他看得出神。
  苏颖忍不住扭过头,老人家的侧影透着苍凉,她似乎看到了这世上每个人都逃不过的归宿。时间没过去时很漫长,等到过去,就恍然发觉转瞬即逝了。
  第二天仍有吊唁者。
  家属的情绪已较昨天冷静了些,大概也接受老人家离开的现实,所有人都明白,目前要做的,尽量把葬礼事宜安排妥当,让逝者走得安心。
  一些不太要紧的琐事苏颖帮着跑了几趟,其余时间留在房间折元宝,以及准备三期五期需要的东西。
  中午时,嫂嫂在厨房里忙碌开,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总要照顾周到,苏颖进去打下手,切菜、端盘子、洗碗洗筷,做饭方面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看上去都是些琐碎工作,但房中人声不断,迎来送往,加之她连续两晚没休息,一时头脑发胀,有些体力不支。
  表姐见她脸色泛白,眼底的青色也显得越发明显。
  她拉她到一旁,把阁楼的钥匙交给她:“去上面睡一会儿,地方小了些,但是安静。”
  苏颖没硬撑,去瞧了眼顾念,便拿着钥匙上去了。
  阁楼矮小,不足以完全站直身,墙边堆放杂物,窄窗旁有张单人床,屋外阳光在白雪的映射下格外刺眼,室内也显得无比亮堂。
  苏颖躺下来,原本想翻出手机看看时间,点亮屏幕却忘了,暗掉,又重新按了一次。
  她视线转向窗外,盯着看一阵,拉上窗帘,几乎在闭眼的下一秒就睡着了。
  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仿佛从白天瞬间转移到夜晚,这种差别变化让人不舒服。她身边没人,周围一片死寂,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好像世界只剩自己,被谁遗忘。去摸手机,一通电话都没有。
  苏颖手臂横过来盖住眼睛,这感受不太好,情绪也随之跌落下去。
  时间静静走着,一阵铃声猛然响起,她惊得心脏砰砰乱跳,拿过来看,竟是郭尉那边发来的视频邀请。
  苏颖这次没犹豫太久,随手开灯,坐起来接通。
  哪想那头郭志晨胖胖的脸蛋占据整个屏幕,“阿姨,是我。”
  苏颖笑笑:“留给你的字条看见了?”
  “看见了,我的寒假作业只有数学没做完,本来是要等顾念一起做的,好让他帮我看看。”
  苏颖说:“顾念在楼下,我叫他上来你们聊聊?”
  晨晨摆了摆小胖手:“现在不用,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苏颖说:“过完年就回去,你先挑会做的做。”
  晨晨“哦”了声,看着屏幕,挠了挠头,好像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聊。就见他那小眼神儿往旁边斜了一下,抿抿嘴,又斜一下,憋半天,最后用自以为这边听不见的虚音儿问了句:“爸爸,可以了吗?”
  苏颖不由屏住呼吸。
  画面微微晃动,眨眼的功夫,她看见郭尉一身深灰西装坐在沙发上,左腿叠起,笔直的裤线和黑色袜筒把小腿线条拉得修长。他肘部撑着扶手,拳抵在唇边,另一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样子很安静,但表情没看清。
  苏颖一时心跳快了半拍。
  片刻功夫,他起身过来接手机。
  小晨晨完成任务一样松口气,撒欢似的跑远了。
  只剩下两人,反倒不知如何开口。相隔两天而已,又像是许久未见。
  最后,还是郭尉先问:“舅舅那边怎么样了?”
  苏颖说:“挺顺利的,明早出殡。”
  “具体是什么病?”
  “冠状动脉堵塞导致的心肌梗死。”
  郭尉看着屏幕:“该有的礼数做到位,尽量多安慰一下舅舅吧。”
  苏颖低声:“知道了。”
  那边没接话,空气忽然之间安静下来,苏颖无意间瞄了眼屏幕,郭尉正看她,她条件反射地问了句:“还有事儿么?没事挂了。”说完瞬间后悔。
  郭尉看了下别处,问:“那条咖啡色斜纹的领带看见没有?”
  “找找卧室衣柜最下面的抽屉。”
  郭尉:“好。”他似乎看到她的状态,停顿片刻,终是叮嘱:“多注意休息,回来再聊。”
  他要挂断。
  苏颖:“你……”
  晃动的画面再次对准他的脸,郭尉:“什么?”
  苏颖抿了下嘴:“把晨晨送去奶奶家吧,有人照顾。我今天打过电话了。”
  郭尉:“好。”
  “……那我挂了。”
  郭尉嗯了声。
  苏颖先收线,一时懊恼,回忆刚才是否语气太过生硬,恨不得把话收回重新说,又研究他那句“回头再聊”的含义,再聊什么呢?聊离婚?
  她一时心烦意乱,恍然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经很久没随一个人反复起伏了。
  而另一边,暗掉的手机在郭尉手中反复转着,他看向窗外,出了会儿神。
  天色几乎黑透,保姆放假,家中只有他和晨晨,怎么都觉得周围过分冷清了。
  开车出去吃饭,晨晨坐在后排低头玩郭尉的手机。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从内视镜中瞧了眼:“儿子。”
  晨晨抬头:“怎么了,爸爸?”
  “想吃什么?”
  “披萨和炸鸡。”
  他说:“换一样。”
  晨晨抿了抿嘴儿,虽不情愿还是听话地说:“那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马路上很清净,两侧的行人也步履匆匆,建筑和树木用节日灯精心装扮过,只可惜无人欣赏。
  郭尉眼睛看着前方,隔好一会儿:“那就披萨吧。”
  晨晨有点高兴,小胖腿不禁晃荡起来。
  郭尉换个手握方向盘,缓缓说:“你妈妈今天打电话问过你,她六月回来。”顿片刻:“想不想她?”
  晨晨垂着眼,不太在意地点点头。
  他又问:“这两天家里只有你和我,适应么?”
  晨晨这次抬了下头,有些抱怨:“本来和顾念一起拼拼图,还差一半呢,他就走了。”
  “想他?”
  晨晨用手比划着:“一点点吧。”
  “那苏阿姨呢?”
  这话问完,晨晨没吭声。他不经意朝郭尉背影偷偷瞄了一眼,挠两下额头,半天才答:“也想。”
  郭尉捕捉到他的神情,便知这答案言不由衷,还想说些什么,心中却蓦地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深深叹了口气,终究沉默。
  ***
  出殡这天,天空飘着雪粒。
  东边没出太阳,乌沉的天空令气氛更加压抑。
  苏颖跟在送葬队伍的尾端,抬起头时,看见前面高高立起的纸幡儿。他们穿着孝服披着孝帽,抬眼望去,尽是白色。
  瞻仰遗容时表姐哭得撕心裂肺,几次去扒棺木,被人拖着拉回,又拼命往前冲,嘶哑的声音响彻整个礼堂,痛苦又绝望。
  苏颖心被揪紧了,有些待不下去,与躺在棺木里的老人道过别,然后转身默默离开。


第29章 
  苏颖隐约记得镇子北面有个广福寺,想随便走走,便拦了辆车过去。
  以前觉得这寺很大,院墙也高,院子里种着大片大片的山楂树,秋天时,树梢上挤满红彤彤的果实,每次去都忍不住偷着摘一个,咬进嘴里,酸的想哭。
  苏颖沿着台阶走上去,寺里很清净,地上的雪洁白无尘,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她深深吸一口冷冽的寒气,呼吸瞬间通畅了,心也不由跟着变平静。
  远处走来一位僧人。
  苏颖迎上去:“请问——”
  僧人停下。
  苏颖问:“能做超度么?”
  僧人捻着佛珠:“施主为何人?”
  苏颖想了一会儿:“想忘记的人。”她抬起头,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只不过,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僧人说:“我佛怜悯众生,即使过去百年,也可帮他消除业报,减轻罪孽。”
  知客僧为苏颖安排好。
  没多久,进入某间偏僻内殿。
  苏颖依照吩咐在黄纸上写下一个名字,牌位前供奉香宝蜡烛、鲜花供果、米饭馒头、三茶四酒。
  佛前燃香,她长跪合掌,耳边响起几位高僧咏诵经文的声音,木鱼声声,像敲击在她心上,仿佛瞬间,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苏颖闭着眼,脑中空白什么也没想,不知跪了多久,僧人示意她起身,坐到旁侧桌前,翻开《地藏菩萨本愿经》,跟随几位高僧一起诵读。
  殿内十分阴暗,没有照明,唯独佛前几点烛火摇曳。房柱及横梁上积攒许多灰烬,顶部绘满富有神秘色彩的佛家壁画,只是年代久远,颜色不再鲜艳,而所有墙壁到顶的龛格里摆满别人供奉的长生牌位,一眼望去,规矩而密集。
  苏颖回头,看见身后牌位上的那些陌生黑白照片,走了会儿神,不禁去想这些亡灵都是因何离世,亲人们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灵位供奉在此。
  她从小佛缘浅薄,未曾想过有天会把心结交托于神明,而许多年过去,如今心中竟住进另外的男人,这场超度也只不过是寻求自我心安,给放弃找个借口罢了。
  苏颖垂下眼,目光落回面前的经书上,早已跟不上高僧们的节奏,不知念到了哪里。她静静看着那些文字,放任自己去回忆前尘往事。
  她把二十岁给了炽烈的爱情,原本以为那人拉她出泥潭是上天恩赐,未曾料到是此生最大劫数。
  诵读经文的两个多小时,也就是她与顾维的所有了。
  她双手合十,跟在僧人后面,绕着殿内缓慢走一圈,跨出门槛,明亮的光线刺得眼生疼。苏颖微眯了眯,再抬头去看天,雪片更加大,如鹅毛般落在房檐,落在树梢,落在她肩头上。一样的悄无声息。
  木鱼声犹在耳,无意间瞥到了黄色僧袍衣角,竟成为亮白世界里最鲜明的颜色。雪中落的脚印规整清晰,一步一步,形成一条向前的轨迹。
  某个霎那,苏颖忽然红了眼眶。
  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她长跪于主殿前,佛祖法相金身,用一双慈爱怜悯的眼俯瞰众生,也看着她。
  她与佛说:求您渡他也渡我。
  她抬头相望,渐渐的,周围没有丁点声音。
  直到身体快要冻僵,苏颖站起身来。
  初初遇见的那位僧人耐心等待,尚未离开,将她向前引了几步,问:“施主可有忘记故人。”
  苏颖微顿,没有正面回答:“内心坚定了,我会走下去。”
  僧人满意地点点头,指着一个方向,问道:“你看那片地上是否一尘不染?”
  台阶下面,几个小僧用竹枝扫帚扫着便道上的雪。
  苏颖看了看天:“还在下雪,只要被人踩踏,怎么可能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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