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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心方[上]-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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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小手轻轻巧巧地扶起帘帐,露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来,一身素净的白衣,一头飞瀑般的墨发,神情娴静,悠远淡泊,仿佛传说中的神女。
    “夫人……”檗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定定看着走到面前来的少女。
    他亲眼看到解忧被剑的余力刺伤,亲眼见她昏迷过去,亲耳听闻燕姞说她沾上的那毒无药可解,方才蔺还急匆匆地冲过来,将所有的医师都叫来了哀郢院,那等慌乱的神情,根本不是作假。
    可是、可是眼前这少女,为何仍旧完完好好地,站在了这里?
    “诈也。”解忧垂眸浅笑,但这笑意很快收去,她撤了一步,长睫微掩,缓缓跪下,抬手为礼,“忧本欲燕姞逃脱,故诈传死讯,非壮士之过。”
    屋内三人,尽皆愕然。
    见过解忧对待病患和颜悦色,如同春风;也见过她悠然淡泊,不染尘烟;甚而她时而顽劣胡闹,时而冰冷寡淡……从不重样。
    这么多古怪的性子,在她身上糅合起来,从未令人觉得失和。
    可今日她这个郑重肃然的神情,实在令人吃惊。
    景玄的目光落在她柔弱的肩头,披散的乌发顺着肩头铺展,露出一点白衣,隐隐透出绸料下裹着的瘦削肩膀。
    解忧有很多不同的面貌,可却从不让人觉得奇怪……
    可当这许许多多的模样从他眼前掠过时,只有一个样子留驻在了眼前。
    一身如水的白衣,一头披散的墨发,小脸白得几乎透明,一双大眼迷蒙,似乎望着什么遥远到隔了千万年的东西。
    是他从庞城匆匆赶回来时,见到的解忧初醒的模样!
    景玄一怔,从侧面看到那少女微微掩眸,长睫微颤,眸中尽是寂寥。
    是了,就是这种寂寥,仿佛独自一人置身阴暗,无人陪伴,无人理解,无人依赖的寂寥,又似是看过红颜白发,看过高台废墟的沧桑变化后的寂寥。
    这一点寂寥,是她无论以何种面貌示人,都藏在眸子深处,改不掉的神情。
    她四岁那年便见过灭族之象,此后孤身一人独自漂泊,按理说有这样的情绪并不奇怪。
    可她那本就空澈的目光,再添上这一点寂寥,总让景玄觉得遥远。
    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他永远到不了的地方罢?
    “相夫子。”解忧已款款起身,低垂着头,袖起一双手,“燕姞既逃,必有后招,相夫子留心应之。”
    秦军那一场大火不过虚张声势,招摇想来并无甚麻烦,倒是他们这里,要麻烦了。
    相夫陵弯了弯唇角,目光转向景玄。“冢子已预先备下人手防范,引人入彀,无需忧心。”
    这回轮到解忧一怔,霎了霎眼。看向景玄。
    “渊陪伴忧忧,暂不离开,相夫子费心。”景玄向相夫陵点头,既然是做戏,便得做个全套。他自然得“悲戚”地留在这里,守着解忧。
    “自当如此,陵告辞。”
    檗亦告辞离开,临去时不由看看解忧,眉头拧着,缓一缓,换上一副沉痛的模样,才踏出屋子。
    屋内重归寂静。
    解忧交臂抱了抱肩,屋内不过燃着三盏连枝灯,灯芯许久未剔。那三点火光如豆如萤,真是夜色沉沉,凉如水。
    “冷了?”景玄取下挂在一旁的斗篷,将她裹成一个精致的娃娃,轻刮一下她微红的鼻尖,“怕不怕?”
    “怕什么?”解忧敛眸笑笑,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事情她都不怕,面对景玄和相夫陵已经算计好的事情,她有必要害怕么?
    景玄失笑,是了。她能救人,还敢诡计害人,亦敢亲手杀人,她自然不会怕的。
    解忧微微合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漾起一缕凄笑。
    “景玄……”
    “何事?”景玄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虽然不喜她直呼自己名字,但时间久了,不习惯也不成。
    关系本就如履薄冰,若为了这个回回与她赌气。那更得吵个没完。
    解忧仍是淡淡一笑,一双眼入神地看着他,又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景玄面色微沉,又是这样的神情,每次见到解忧这神情,他就没来由地害怕,怕自己留不住她。
    解忧看了他好一会儿,眸中纠结的情绪渐淡,这才舒口气,轻轻道:“无事。”
    景玄对她的情谊,她早已知道,至于究竟有多深,她今日也已看到。
    不过,在他如此慌乱之际,还能预先安排下防备燕姞的人手……可见确确是天生擅于谋略。
    只希望,将来有朝一日她不辞而别,他仍能固守着如今的心境,莫要因一时的痛,迷失了一直以来的追求。
    她问她的重生之道,他求他的复仇之道。
    本就该两不相干,将来分开了,不仅无甚不好,还是再好不过。
    如果真要迁就彼此,那就必须各退一步,各自放弃自己最珍重的东西,才能言和。
    这可能吗?
    解忧摇头,唇边漫起苦涩的笑意。
    她自问自己活了两生,依然放不下这一点执念,景玄又怎么可能放下?
    所以,不必问了。
    …………
    交三更时候,夜鸮阵阵啼鸣,凄惶不安。
    九嶷崎岖的山道上,一队执戈的人马屏声疾走,在山间绵延成一条蜿蜒的长线。
    更远处,则有几人策马疾驰,身后亦是数百甲士,悄无声息地赶路。
    山道上的人摸近屋舍,贴着几座院落的墙壁,屏息蹑足,悄悄移动。
    “噤声。”有人刻意压低着声音,抬眸眺望一番,确认近处无人,这才大胆地走出围墙的阴影,打量着夜色之下的山景。
    所有院落一片漆黑,一片寂静,除了东侧三座院落中最大的那一座,廊下还有几盏稀零寡落的灯火。
    “即是此处。”夜色中那人身上的金属甲片泛起幽幽冷光,说起话来,是地道的秦地口音。
    “然……”有人略带疑虑,“燕姞云,此间有夫人卒,怎会如此寂静?”
    一语既出,众人也有些疑惑起来。
    按理说这时不该灯火通明,有人进进出出地为尸体清洗更衣,等待入殓么?这样的安静,的确有些古怪。
    微微一个愣神,四围陡然一亮,还真是如他们所愿地,灯火通明了起来。
    在众人的震惊中,一旁矮墙的阴影内,树影中,山坳里,闪出无数执剑的剑卫,与这几人战成一团,兵刀之声不绝于耳。
    景玄和解忧已换过衣衫,披着宽大的斗篷,立在院外,抬眸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厮杀。
    血点,火光,剑影,在暗夜里交织成残酷的绚丽之景。
    “冢子。”洛染了半身的血迹,抬手用窄袖抹去剑上正在滴落的血,将一张弓递与景玄。
    “忧忧。”景玄一手握了弓,一手环上解忧,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低眸一笑,“试一试?”
    “好。”解忧往他怀里一靠,展眉轻笑,小手握着弓把上柔软的鹿皮,微微眯眼,将箭镞校准到近旁一人的身上。
    那人一身银甲已经鲜血淋漓,手中一柄青铜剑,仍在挥动,带起的劲风竟将檗也逼开几寸。
    “便是他了。”景玄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与解忧对着草人演习射术。
    那被瞄准的人一身冷汗,又惊又怒,心里暗暗将燕姞咒骂个遍。
    那该死的女人,说这里已是万无一失,不想竟是这群楚人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着自己带着人投进来。
    现在好了,竟是直接被人当作活靶子,去讨好怀里的少女——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样将将转了个念头,却觉到右侧一道寒意逼来,躲避未及,被从肋边斜斜刺了一剑,终于一头栽倒。
    解忧还未来得及校准好箭支,那被当作靶子的人已倒地而死,不禁扁了扁嘴。
    一身血染的少女从一旁走出,手中一柄剑撑着吸饱了血的地面,一步一顿地走近前来,见景玄和解忧这边正校准箭支,歉然一笑:“搅了两位雅兴。”
    “清徵。”解忧轻轻一拧眉头,抛开手中的弓箭,上前扶住蓝清徵,低低叹息,“杀人本是无奈,谈何雅兴。”
    没有人死去,才是最好的……
    但为了这个美好的目的,现在,得有更多的人流血才行。
    蓝清徵一路从南苑执剑杀来,身上受了几处小伤,这会儿倚着解忧呛咳不已。
    听她这句话,阖眸笑了笑,喃喃自语,“真是无奈……”
    …………
    山道另一头,冷月映出一长一短两条影子。
    “萤姊姊,山中好生热闹……”蓝燕燕被庄萤抱在臂间,趴在她肩头,一双大眼好奇地望着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漫天火光,厮杀声、兵刀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遥望,渺远得像梦。
    景兕木然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些自然是早有准备的,他的兄长他最为清楚,此时自然不担心留在九嶷诸人的安危。
    他只是想到……那些还陷在厮杀中的人……
    刀光剑影,烈血青锋,谋的是万里河山,报的黄金台上的恩义……说得倒是十分豪气干云!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谁又愿意被缠在此间?谁又不想求一个太平安稳?
    谁都想的,可是有人,用自己的沉沦此间,换来了旁人的新生。
    景兕一叹,又一笑,看向庄萤怀里懵懂的孩子,和声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蓝燕燕欣喜地笑起来,这小诗从前姊姊也教她诵过的,姊姊告诉她,她的名字便是这里头来的呢。
    “汝姊寄厚望于此。”景兕抚了抚女孩的额角,“莫辜负。”
    不要辜负,过去这半生所受的亲长的爱护,还有,旁人用血与泪,为他们这些幸运的人换来的新生的机会。
    茫茫尘世,好好嬉游,莫辜负来此一趟。
    

  ☆、第二百四十二章 灵台密须国

(上一章的名字打错了,不好意思_(:з丨∠)_我尽量戳编改回来)
    暗夜里的厮杀并未结束。
    来袭的秦军尽管棋输一着,但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前一轮的倒下了,之后赶到的又继续投入到厮杀,短短时间内,已将整个山头包围起来。
    火光和剑影,晃得周围亮如白昼,夜空中的星月尽皆失色。
    九嶷毕竟只有数十名剑卫守护,交战的时间一久,渐渐露出败象。
    被喊杀声惊醒的人聚集在附近,又一道退守至斜堂,訇然的瀑流声掩盖了不少兵刀相击的声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愈来愈烈的血腥味。
    解忧和蓝清徵坐在临窗的地方,淡淡的月色从窗格外透入,在地面上笼了一汪银光。
    “痛么?”解忧娴熟地为蓝清徵清洗血迹、敷上伤药、包扎伤口,不时抬头就着月光看看她的面色。
    “无妨。”蓝清徵面色有些白,但眉眼带笑,透着坚毅,“国恨家仇乃彻骨之痛,今无过伤及皮肉,岂能比拟?”
    顿了一会儿,蓝清徵握住解忧微凉的手腕,低声道:“多谢医忧纵燕燕离去。”
    还好幼妹提前一步离开了,否则这样混乱而血腥的场景,就算她能护得幼妹无恙,只怕也要将她吓得不轻。
    解忧掩眸,笑着摇头,“此乃医者本分。”
    蓝清徵蹙着的眉头轻轻一展,随即又看着紧闭的门板肃容。
    门板上攒着数十支羽箭,不少锋利的箭镞刺穿木板,露了一个银亮的尖头,两块门板已摇摇欲坠,不知还能阻挡多久。
    “医忧,今日恐要埋骨于此。”蓝清徵仰头笑笑,将头抵上背后倾斜的墙壁,轻轻唱起悲壮的歌谣,“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解忧微哑着声,缓缓和上她的调子。但她的楚语说得不够好,听起来软得与吴语有些相似。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蓝清徵敲击着染了血的青铜剑,击出一个久久回荡的重音。咬着唇低叹,“心虽不惩,然不甘也。”
    刻骨的仇恨令人不畏惧死亡,但王事未成,就这样的死了,她不甘心。
    外间的箭雨歇了一阵,摇摇欲坠的门板被猛地推开,夜风呼啸着乱卷,将窗外飞溅的水花带入屋内。
    一干婢子在屋角缩成一团,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只当失陷,一个个失声惊叫。
    “够了,都闭嘴!”景玄将手中的铜剑往地上一掷,溅起一滩血色,狠狠地瞪了那些畏缩的少女。
    婢子们吓得立时噤声,空阔的屋内只剩了夜风呼啸的声音。
    “忧忧。”景玄舒口气,目光转向窗下,向解忧招了招手,“过来。”
    解忧将针刀和药包收回袖袋内,提裙绕开地上的血滩。缓步上前,抬手抚着景玄面颊上的一道伤痕,微敛了眉头,“痛么……?”
    “不妨事。”景玄将她披散的发丝拂到身后。露出一张微白的小脸,看了一看,忍不住捏一捏她的脸蛋,抹上两道血污。
    解忧凝眉,抬手拍开他的手,转身要走。
    “忧忧。”景玄拉住她一条手臂。压低了声音,“……抱歉。”
    很抱歉没有保护好她,令她陷于这样生死一线之间,煎熬痛苦。
    解忧摇头,“此计原是我所设……”若真要怪的话,还得怪她自己。
    “置之死地而后生,本兵法也,何错之有?”景玄又在她的小脸上捏了一下,将原本微白的一张脸揉得一片花,才将她往内推了推,“今秦兵暂退,忧忧先为伤者诊治。”
    “司马将军可曾归来?”解忧扫了一眼被抬进来的伤者,约莫有七八个伤势颇重,这样一来,剑卫又少了大半。
    为今之计,唯有等待司马尚接到消息后,带着兵卒返回九嶷才能救援。
    “冢子。”檗疾步闯入,“秦军又至。”
    “我知。”景玄面色凝重,这已是今夜第三批秦军了。
    或许,他们都低估了秦军对于剿灭流亡楚贵族的势在必得之势。
    第三批,或许后面还有第四批,再这样下去,迟早撑不过。
    “忧忧,留于此处照顾伤者。”景玄在她肩头按了按,目光落在撑开的窗格上,低头凑近她耳边低语,“若渊不归,忧忧……”
    说了半句,握在她肩头的手松开又捏紧,实在再也说不下去。
    他想告诉解忧,若他不能回来,若秦军闯入此处,她可以跳下重华岩,以免受辱。
    可……他有什么资格要解忧这样做?
    解忧聪颖,自然猜到了他的意思,低眸想了一想,看向檗,“……此处可有弩?”
    摇曳的火光中,少女一双眸子明灭闪烁,仿若星辰。
    檗怔了一下,随即点头,“某去去便来。”
    解忧轻舒口气,咬咬唇瓣,缓和了一下情绪,仰头看着景玄,强挤出一丝笑,“走罢,同生,共死。”
    这个铤而走险的馊主意,本就有她的一大份。
    若九嶷真的守不住,她宁可尽己所能,力竭身死,也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待到无力回天之后,再去跳那重华岩。
    景玄低头看着她,伸手与她十指相扣,“走。”
    春夜的风还有些寒意,景玄将解忧紧搂在身旁,解忧怀里抱着一个不小的弩,正摸索着填上箭支。
    她从前只用过那把玩具似的小弩,拉开弓弦全凭巧劲,而要拉开真正在战斗中运用的弩,对于她来说是一项极重的体力活,不过好在只需突然发力钩上弦,而不需像弓那般,在整个校准过程中都保持着拉开弓弦的力气,因此体力的消耗,已经减少了不少。
    但仓促之间不及寻到扳指戴上,只装了两支箭。纤细的手指已磨得血肉模糊。
    解忧咬咬牙,从袖内取出一卷细绢,将渗着血色的手指厚厚地裹起来,一手又取出一包药米分。直接蘸了手上的血打湿,尽数抹在箭镞上。
    “毒箭?”景玄低眸瞥了她一眼,横过剑,将暗处斜出的一支羽箭格开。
    解忧点点头,紧抿着唇。一张小脸绷着,看也不看落在自己身旁的羽箭,突然抬起弩,向着那支箭的方向,扣动了机括。
    木羽箭破空而去,没入远处草丛,听得有人一声闷哼,随后再无声息。
    这一夜不知填装了多少支羽箭,手指上的伤口痛得麻木,身旁越来越多的剑卫倒下。血色深入泥土,凝成绛紫,又覆上一层新血,层层叠叠,看得人触目惊心。
    可那些秦军却像怎么也杀不尽,一批接着一批,似乎不将九嶷的人尽数歼灭,便不罢休。
    解忧分明早已体力不支,却还倚着身后的屋柱苦苦支撑。
    满目皆是火光,人影幢幢。也不知是不是又一批秦军到了。
    有马跃上石阶,急急跑近。
    解忧机械地举起手中的弩,一夜的厮杀,履着一线的生死。已经将她练得只需听声便可校准箭支。
    “忧忧。”景玄挥剑将激飞而去的箭支打偏,声音哑得很,不能高声,“并非秦军,勿怕。”
    解忧轻舒口气,手中脱力。累得跌坐在地。
    一人飞身下马,“已擒获燕姞,九嶷无患也。”
    “多谢。”景玄哑着声简短地应了一句,俯身抱起解忧,“少待。”
    解忧累得一丝力气也没剩下,只带着死里逃生的欣慰弯了弯唇,便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很沉,解忧连梦都没有精力去做,是十余年来难得的安稳。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身上溅满了血的衣衫已经换过,右手拇指上缠着干净的纱布,手臂酸得半分都抬不起。
    解忧窝在被中,定定看着帐顶发怔。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走近,直到停在了她的身畔,解忧才转过眼,浅浅笑了一下,“忧不需跳重华岩矣!”
    “自是无需。”景玄只穿着浅色的中衣,在她身旁坐下,抚着她的额角,声音听来还有些疲惫,“昨夜怕么?”
    “……”解忧抿抿唇瓣,想一想,在枕上缓缓摇头,“不怕。”
    她又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了,大不了就是这一回痛一些,也说不上是怕……
    “忧忧……”景玄顿了一下,手转而抚上她的面颊,看着她很认真地道,“忧忧为人,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会哭会闹,怎会不怕?”
    “……是么?”解忧偏过头,眼睛有些酸涩,却流不出泪。
    这样的话,她似乎也听过几回呢。
    “这样的病,怎么会不想哭?”
    解忧霎了霎眼,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怕?其实她也不明白。
    似乎她戴着一张假面,将一切情绪,都掩藏在了一个隐忍的外表之下。
    分明想要失声痛哭,分明想要不平地呐喊,却只是徘徊在脑中,口中永远只是讷讷。
    从前每日只以出诊为务,这样的感受还不甚分明,近些时日坎坷不顺,心口时常闷闷的,曾经熟悉的感受愈发强烈了起来。
    “忧忧……”景玄见她默然不语,凑近了一些,轻轻触了触她的面颊,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解忧微阖着眸子,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轻轻叹息:“这样的病,想到寻死才是常态啊……”
    不禁打个激灵,怔怔抬头看向景玄,动了动唇,却没有说什么。
    “忧忧?”景玄伸手探入被中,揽了她双肩,将解忧扶出被窝,“可醒了?”
    解忧掩下眸子,将方才的狐疑和惊讶压回心底,动了动另一只不甚酸痛的手臂,单手利索地将中衣的系带系好,慢腾腾地下床。
    心中暗暗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病,常态竟是令人想要寻死?
    而且她不明白,她曾是一个那么喜欢花花草草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会寻死呢?
    景玄见她神情有些恍惚,只当她昨夜累着了,此时尚未完全清醒,没有在意,取了一旁屏风上搭着的外衣为她披上,“招摇之围已解,司马将军接到文书赶回,恰遇项将军驰往九嶷,并作一处,一道前来,已尽歼秦军。”
    解忧木然点头,走至帘子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招摇如何解围?秦军为何弃招摇而攻九嶷?”
    虽然她断定焚山的大火不会对招摇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秦军也不至于一招不成,就放弃了攻克招摇的计划。
    “汝兄。”景玄低眸,缓缓舒口气,“汝兄遣楚墨相助招摇,故秦军避其锋芒而去;恰燕姞与秦军勾结,因而秦军转入九嶷。”
    “吾兄?”解忧怔怔霎了霎眼,随即摇头,“绝无可能。”
    “千真万确。”景玄肃容,楚墨先前还只是帮助守卫无假关,既不愿将这一座重要的关隘交与秦,亦不交与楚,始终维持着中立。
    不想这一回,楚墨竟会出手解去招摇的围困,这分明是偏向了楚,难道真是因解忧之故?
    “绝不可能!”解忧一甩帘子,跌跌撞撞地冲到正堂,也不管堂中乌压压的一屋子的人,径自抢到项梁面前,“项将军,招摇之围因何得解?!”
    她这一声问得十分凄厉,不仅项梁抬头看向她,一旁司马尚和相夫陵,还有一干三三两两聚成一堆的谋士,全都停止了交谈,看向她解忧。
    项梁本不耐烦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但他知道解忧就是他大为赞赏的那少年医者,又听闻她昨夜以弩射杀了十余名秦军,对她的好感再次上升不少;这会儿见面前的少女面色惨白,一双唇瓣不受控制地颤着,这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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