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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庆有余-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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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年年庆有余
  作者:雷恩那
  男主角:年宗腾
  女主角:辛守余
  内容简介:
  这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吗?
  她辛守余带着妹子、带着爹临危前交付的信,一路躲躲藏藏到武汉,
  欲寻找一名唤年宗腾的公子,寻求庇护,
  可正渡船至武汉的当头,杀手忽地放箭从四面八方袭来,
  一阵兵荒马乱间,一名黝黑高壮汉子挺身救了她——正是她寻找之人!
  交付了信,不想连累年宗腾欲告辞离开,他却道:
  “我喜欢你连累我,你越来连累我,我越是开心。”
  这话……好暧昧,害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脸发烫,
  窘然间,她点头应好,接下来的日子就在养伤中度过,
  不时要应付众人的热情,应付众人牵红线的尴尬,
  还要应付自己越来越被豪气爽朗的年宗腾吸引的心,
  古人有云:“大恩不言谢。”那……以身相许不知成不成????
  正文
  第一章
  江汉平原,水道纵横,湖泊星罗棋布。
  黄梅时节家家雨,六、七月雨势最盛,连绵一阵,打落了不少青梅子,即便日阳露出脸来,常也是昙花一现。
  八月乍临,雨丝变得细柔秀气,收敛了先前的霸态。
  空气中已嗅得出季节悄转,湿润水气里带着不知从何处吹荡开来的桂花香,土道两旁,一株株挺立的水杉枝桠昂扬,叶尖儿在夹着桂花香味的风里欲染轻红。
  江河越近下游处,按理说来,江面该要渐趋宽敞。
  然而,汉水汇入长江之处的下游河口,却因河道越趋狭窄,一反寻常时候薄雾氤氲、水面如镜的姿态,若非熟悉河道变化和底间曲折的老手,极难掌控船只行走的方向。
  因此,若欲在河道两岸做个摆渡人家,靠的可不仅是强健体魄和惊人臂力,还得懂得运用巧劲,以及长年累月累积所得的宝贵经验。
  此一时际,霞光在远天处冉冉,织就出一方奇邈,细雨终是静歇。
  汉水江上,几户摆渡人家撑竿摇橹,随着掠过天顶的归鸟,往炊烟袅袅的方向而去,隐约间,不知是从哪艘小船上传来的朴拙小调,未经修饰的沙嗄嗓音回荡在莽莽江河上──
  喂噫──
  那山外山上的小儿郎
  腰间的笛上呀
  沾啰谁家的糖
  你骑着马儿跑遍山岗
  风穿过那腰间笛呀
  吹出的滋味在谁家心里荡漾──
  那歌音自得其乐,别有一番情境,尽管声拙,却意味深长。
  “戚老爹,不如我也来扯嗓高唱一曲,和这不知名的朋友对对口,正所谓一来一往,有来有往,岂不热闹?”黝黑汉子伫立在船尾,上身只套着一件深青色的粗布背心,露出两条肌肉纠结的臂膀,腰间和粗腕皆打着黑绑巾,一条裤子虽已洗得褪了颜色,倒不见补丁,裤管安分地塞进两只半筒黑靴里。
  他生得虎背熊腰,异常壮硕,那根掌握船只方向的长竿落在他手里,像是大人错拿孩童的玩意儿,他随意一撑,船身便往前疾行一大段,既稳又快。
  蹲坐在船头的瘦小老儿灰眉抬也未抬,顶上的宽圆竹笠歪歪斜斜,像是戴得心不甘、情不愿,有些无精打采的。
  枯瘦双手只管慢条斯理地理着烟丝,跟着,小老儿将长嘴烟斗凑向扁唇,吞云吐雾了一番,才慢吞吞地道:“你那破锣嗓子别拿出来丢人现眼,吓着咱船上的客人那可不美。”
  黑汉子朗声笑道:“您没听我唱过,怎晓得我嗓子不成材?”
  小老儿半玻Ю涎郏鹨皇郑耋彝虑嵫梗溃骸霸缣税倩乩玻∧忝炕卣以鄱染疲鹊酵遥涂急ё啪铺匙庸砗鸸斫校璨怀筛琛⒌鞑怀傻鞯模诺锰焐戏傻摹⒌厣吓艿摹⑺镉蔚娜苤ǹ植患啊L鄱埃慊故鞘∈“桑疠倍酒渌恕!
  这艘约莫能容十人的渡船上,除船尾、船首的黑汉子和小老儿外,中间拱形的乌篷下尚坐着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公子爷,和随行的一名贴身小厮,另外,还有一对书生模样、长相却过分秀气的兄弟。
  这对年岁好轻的小兄弟似乎不想引起任何注意,适才在对岸渡头上船,当兄长的那位便拉着一脸好奇的弟弟钻进乌篷里,兄弟俩捡了个地方,肩靠着肩,紧窝在一块儿。
  由黑汉子立在船尾的位置瞅去,恰能瞥见那名书生兄长敛眉垂首的侧颜,那姿态甚雅,若有所思;然后,是挨在他身边坐着的弟弟忽然将头斜靠在他肩上,撒娇似地蹭了蹭,就见他微微牵唇,举袖轻抚着弟弟的颊,那神态与动作皆带着显而易见的宠爱,护卫之姿甚是明显。
  彷佛察觉到不寻常的注目,书生兄长雅容困惑地抬起,正巧和船尾上的黑汉子两两相望,后者长眉略挑,方唇显笑,双臂仍持续撑船,书生兄长倒像惊弓之鸟,忙垂下衣袖,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
  黑汉子甩甩头,不太明白为何见着那对小兄弟后,自个儿的眼像被下了咒,全然不听使唤,打方才就飘呀飘的,直往人家身上瞧去。
  尤其是当兄长的那一位,面若白玉,润秀雅气,瞳眸幽幽然,似在言语。
  对方的言行举止再如何细微,亦能牵引他的注意,这情状对他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害他越想越纳闷,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儿。
  唉唉,光想着将人家送至岸上,待下渡船,说不准便是万里江河,无缘再聚,他心头竟觉淡淡惆然。
  古怪啊──内心苦笑归苦笑,他嘴一咧,倒发出浑厚的笑声,“戚老爹,我帮您撑了今儿个最后一趟渡船,您倒好,就只会当众削我脸面,唉唉,以怨报德,人心不古啊!”
  戚老爹半句不吭,宽圆的竹笠遮住他大半瘦脸,一团团的白烟由他口鼻喷出,竟是边抽着水烟,边打起盹儿来了。
  黑汉子也不以为意,双目看向那名公子爷打扮的客人,朗声问道:“这位兄台可是初到武汉?”
  “非也。”公子爷盘腿而坐,理了理葱绿软衫,眼神恰如拂过杨柳的二月春风,锐利得教人打哆嗦。
  黑汉子语气依旧,笑意似乎加深了,“原来是旧地重临,那挺好,武汉确实是个好所在,很值得再次到访,可惜就夏季闷热了些,呵呵呵~~兄台肯定清楚此地的时节变更,才懂得选在这时分前来游玩。”
  “我命不好,哪来闲情逸致游山玩水?”公子爷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一旁的贴身小厮双肩抖动,忽地闷笑出来,见公子爷瞪人,又连忙垂下头,拚命忍住嘴角的抽搐。
  黑汉子健臂熟练地挥动,船只避开湍急处,待稳住,他又道:“兄台何必自谦?阁下腰缠万贯,身系一族兴荣,三百余口皆仰赖扶持,依我看,是大富大贵之相,命岂有不好?”
  公子爷冷哼了声,“替人作牛作马,大江南北劳碌奔波,即便赚进万千家产,那又如何?宗族里偏偏就出了这么一位长辈,兴与人方便,从没把钱当钱来使,银两是有借不求偿,要他出门收趟租金,忙了大半日,依旧两袖清风,他杂七杂八的江湖朋友着实不少,每每找上门来,花在酒饭上的开销可真不小。”他笑了笑,皮抽肉不动,有些咄咄逼人。
  “这位兄台你且说说,我那长辈是不是胡涂得紧?纵使我本领再强,也禁不住他这般挥霍。”
  “呃──”
  公子爷满腹牢骚,不吐不快,又道:“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收拾他惹出的烂摊子,怕好不容易在武汉一带打下的根基,不明不白要毁在他手里,你再给评评,我命哪里好了?”
  “呃──这个嘛──”黑汉子宽唇往两边咧出白牙,嘿嘿地笑了两声,黝黑脸肤可疑地浮现绛红,清清喉咙道:“银子这玩意儿呀,反正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千金散尽还复来呀!你那长辈尽管胡涂,可你精明,能者多劳,你就多担待些,知道你要来,往后武汉的一切由你接手,他落得无事一身轻,肯定快活得要飞上天,作梦也会笑哩。”
  公子爷撇撇嘴,又来一记冷哼。
  黑汉子没将对方冷脸放在心上,爽朗再道:“相信兄台的那位长辈拿着自家钱财,也绝非是去花天酒地,总之,是人贵有情,许多形势总免不了要出手帮衬,就如同咱们几个这等缘分,修得十年才能同船共渡,这情,可是用银子也买不到,哈哈哈~~里头那位小兄弟,你说是不?”
  黑汉子此话一出,原端坐在乌篷里的书生兄长立即领受到几道突来的注视,他背脊一挺,下意识地挡在弟弟前面,雅容闪过微乎其微的慌乱。
  气息略促,书生兄长暗自调适,清澈眸光迅速扫过公子爷和贴身小厮,最后落在船尾的黑汉子脸上。
  他吓着人家了吗?黑汉子内心唉唉地苦叹。没法儿呀,谁教他生得魁梧高大,浑身肌理突腾显著、块垒分明,他拳头一握,没准儿比人家秀秀气气的头颅还大。
  说穿了,他只不过想同对方说上几句,若相谈欢畅,没准儿能套出些什么。例如──
  人家姓啥名啥?
  家住何处?
  离此地远否?
  又例如,今年贵庚?
  生肖属啥儿?
  可曾与人婚配?
  再例如,为何好好的姑娘家不当,偏要束发带冠,扮作少年书生?
  那五官、那身段,有时流露出来的女儿家姿态,除非瞎了双眼,才会瞧不出这些天大的破绽。
  被那黝黑大汉瞧得心跳如鼓,兼之一圈圈裹住胸房的布条缠得人气息好不顺畅,辛守余尽管努力地深呼吸,仍觉头持续犯晕,肤颊带着烧意。
  她应是病了,从昨晚喉头就觉疼痛,忽冷忽热的,但绝不能停下好好休息,一旦在同一地方停留太久,就越容易曝露行踪。
  紧握双手,指甲在柔润手心里捺出红痕,借着疼痛,她努力让神智清醒。
  适才赶到岸边渡头,若不是其余的摆渡人家皆已歇息,仅剩此船过河,她也不会大胆地拉着妹妹上这黝黑大汉的船。
  原以为他就是一名岸边的摆渡人,单纯得很,可在听过他与船首那位老丈的对话后,这才明白,他同她一般,亦要渡过河去。
  过河,赶在天黑前入城,她心中如此打算,而船上的几人想必也与她同样心思,这说明了,待会儿到对岸下船后,那黑汉子仍会与她们同行一小段路,除非他想夜宿郊野。
  说不上是何因由,他目光虽正派神俊,却教她心慌心悸,总觉他有意无意地将注意力放在她们姐妹身上。
  然而,她目前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注目。
  从京城而来,一路上颠险难计,若非低调行事,她们姐妹俩如何能活命至今?就快到了,这两个多月来,带着倚安不断的赶路、躲藏,没一夜好眠,她真的是累了──
  “守余──有人跟咱们说话。”她身后探出半张粉脸,软嗓犹带稚音。“你穿得好单薄,不冷吗?”最后这一句是直接冲着船尾的黑汉子发问。
  “倚安,别出声。”辛守余微怔,随即轻声斥喝,肩膀往左移动,试着要阻挡妹妹的视线。
  黑汉子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和公子爷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听那稚气未除的软嗓困惑回道:
  “为什么别出声?守余,有人跟咱们说话,咱们若不跟他们说说话,是不是不对?阿爹说过,这叫作──叫作礼尚往来,是不是?有人送你一份礼,你好开心、好快活,也得记得准备一份礼回送给那人,让他也好开心、好快活,守余,我说的对不对?我没有记错,阿爹教过我这个成语,我会写这四个字,我会写喔,守余──”
  “对,你没有记错,倚安好用心,阿爹教过的东西,你全都牢牢记住了。”辛守余低声安抚。
  “守余,你抓痛我了。”
  “啊~~”闻言,辛守余忙放松手劲,见妹妹细腕上已捺出红痕,心不禁一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心绪绷得太紧,怕自个儿没能耐护她周全。
  “不打紧的,其实也不是真的很痛,守余,你别不开心。”
  “嗯──”她试着微笑,“我没有不开心。”
  “呵呵~~那很好啊,守余,我喜欢你开心,守余开心,倚安也开心──守余,刚才跟咱们说话的那位大哥,他是好心肠的人,倚安知道,守余也知道。阿爹教过的,倚安记得很牢。”
  他是好心肠的人吗?辛守余微微怔忡,一丝苦在喉间泛开。以往,她会相信阿爹所教过的那些,若非遭逢剧变,多所经历,她或者能相信──
  此时,船尾上的壮硕黑汉忽地发出朗笑,瞬间吸引众人目光。
  “这位小小兄弟很够意思,咱们素昧平生,今日初次相见,你就送了年某这好大的面子,教我还真有些受不起。”
  脑中有短暂空白,辛守余眨动雾眸,一会儿才领略了黑汉子的话。
  年某?他姓年?
  暗觉讶然,她下意识摀住襟口,那怀里藏有一物,是阿爹奉召入宫前交到她手里,要她带着倚安连夜离开,往武汉寻一位年姓小友。
  他和摆渡为生的老丈甚是相熟,想必已在武汉一带居住多时,恰又姓年,可不可能也识得阿爹口中的那位年姓友人?
  她心里犹豫,不知该不该向他打听,分神之际可管不太住妹妹了,没来得及出声制止,辛倚安又探出粉嫩小脸,明眸对住黑汉子,坦率且好奇地问:
  “你是在同我说话吗?”
  黑汉子眨眨深目,笑道:“咱们礼尚往来,小小兄弟同年某说话,年某自然也同你说话。你家阿爹教导有方,让小小兄弟随意几眼的功夫,就瞧出我是好心肠的人,年某很承这个情呀!”
  在旁冷眼旁观的公子爷蓦地又丢来一声冷哼,“是,确实是好心肠的人,只可惜好好的心肠全烂啦,是个烂好人。”
  这话不知怎地竟逗得辛倚安咯咯轻笑,小手扯着她姐姐的白袖,软声道:“守余,这位公子爷也是好心肠的人,是不是?公子爷和撑船的大哥都是好心肠的人,守余知道的,倚安也知道的,阿爹教过,倚安记得很牢,他们都是好心肠的人,是不是?守余,是不是?”
  黑汉子猛地仰天大笑,哇哈哈哈的,笑得公子爷俊秀脸庞一阵青一阵红。
  “我恶毒得很,尖酸刻薄,才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公子爷冲口便出。
  辛倚安偏着头打量,跟着摇了摇,“不是的,你是好人,阿爹教过的,倚安知道,你也是好心肠的人,不会错的,是不是?守余、守余,你同他说,他也是好心肠的人,你同他说。”
  辛守余胸口发热,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正欲启唇安抚,底下江浪却忽地一个急涌,打得船只剧烈晃动。
  “啊──”她惊呼一声,整个扑向妹妹,耳边紧接着响起一阵咚咚咚的促音。
  待眼角余光一瞥,瞬息间已吓出一背冷汗,倘若她不是及时伏低身躯,此时插入乌篷上的四、五支羽箭应是射进她胸腹,成了箭靶子。
  那些人追上来了吗?
  逃呀!阿爹要她带着倚安逃开,可莽莽江河,她想逃,能逃往何处?
  头晕目眩,辛守余茫茫然抬头,一时间分辨不出势态,只觉面目泛寒,彷佛满江寒气正扑面而来。
  “小心!”黑汉子厉声大喝。
  她神魂一震,浑身战栗,然后,是男子如大熊般壮硕的身躯随着那声厉喊映入眼帘。
  他疾扑而至,猿臂暴长,五指运劲一抓,就在离她仅余半尺之处,硬生生握住一支对准她胸口射来的羽箭。
  她瞠目结舌,忘记呼吸,好近、好近地望入他眼底。
  生死瞬间,她润玉般脸容不禁血色尽退,苍白若纸。
  “宗腾,是子母箭!”戚老爹不知何时已跃到船尾,长竿在手,稳住渡船,宽圆竹笠下的双目精明有神,与先前行将就木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听见提点,年宗腾双眉飞挑。
  无奈事情起于呼息之间,快得教人不及防备。
  就见那支让他紧握在手的羽箭轻嗤一响,锥状的锐利箭头顿时分离,藏在前端的另一支小箭“飕”地射出。
  “姑娘!危险──”
  年宗腾大骇,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掌陡地压上她左胸,那支小箭随即由他手背射入,穿透厚掌,将他的大手钉在她胸上。
  震惊一波接连一波,冲击着辛守余原就茫然的思绪,顺着黝黑大汉压来的力道往后一倒,她后脑勺“咚”地撞上硬船板。
  脑中乱轰轰,左胸亦漫开刺疼,她无暇理会,眼眸依旧瞠得圆大,眨也未眨,直勾勾瞅着他。
  “你姓年──年宗腾,你、你便是年宗腾──”
  “小阿叔!”乌篷外,公子爷抓起船上绳缆疾挥,打掉不少羽箭,侧首朝篷中狂呼。
  年宗腾恍若未闻,掌心一灼,那血中已奇异地混入二人的温热。
  “姑娘──”该死!箭仍是伤了她。他粗眉乍拧,不敢动作,怕她箭伤更剧。
  忽地,辛守余双手按住他压在胸上的巨掌,怕下一刻,他便要消失不见一般,她压得好紧,对着他喃喃细语:“我寻到你了,阿爹他──他要我来寻你,我寻到你了──”
  “姑娘?”
  “守余,你怎么了?守余──呜呜呜──拜托你别死,守余,我不要你死,不要,我不要!守余,我不要──呜呜呜──”
  倚安挨在她身边哭着,她隐约听见了,视线却变得好模糊,只觉得累,累得没丁点力气撑开眼皮,亦累得再难挤出话语。
  当神魂完全沉进黑梦的前一刻,她脑中模糊地想着──
  他怎地改口称呼她“姑娘”,不叫小兄弟了?他早瞧出她女扮男装吗?
  还有──还有──他的厚掌,怎地钉在她胸口上──
  第二章
  打更的梆子声清脆响起,夜已深沉。
  厢房外,细雨又落,夜风由窗缝渗入,微乎其微地夹带着淡淡青草腥香,拂过房中用以照明的四、五盏灯火,那困在灯油里的火焰受到搧动,纷纷拉长火舌往上窜燃,将厢房里一女二男的脸容映得更为清明。
  女子安躺在软榻上兀自昏睡,锦被盖至下颚,仅露出一张鹅蛋形的雪白脸容,原作男子束发的绑巾已然卸去,发似流泉,柔顺地散在枕上,那扇睫在雪肤上投落阴影,鼻唇秀致,自有一股怜弱气质。
  年宗腾就坐在榻边,炯目正瞬也不瞬地瞧着榻上的姑娘,他箭伤已然处理,左掌包裹着厚厚的干净布条,右手则抓着一封书信。
  信是在姑娘怀里发现的,不仅以漆泥封住封口,信封两面皆涂抹防水的桐油,上头写着两行大字——
  年家太极武汉行会
  年宗腾
  亲启
  不及等待姑娘清醒,他以指劲掐碎漆泥,摊开信纸一目十行,里头的内容却教他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另一边,离床榻约莫三大步距离,摆着水杉木做成的雕花桌椅,公子爷坐得四平八稳,好整以暇地卷起葱绿软衫的衣袖,为自个儿倒了杯浓茶。
  了得!他就爱这老茶王的厚味儿。再举杯饮过几口,公子爷瞧向赖在榻边发怔的壮硕黑大汉,启唇道:“你大手压住人家姑娘胸脯大半个时辰,还一路由城外渡头飞奔回来,适才落霞帮她剪开衣衫疗伤,你手仍钉在她身上,要说你没睁大双眼瞧她,可没谁相信了,呵呵呵~~反正你是摸也摸过,抱也抱了,不该看的也全入了眼,索性就应了那封信里的请求,娶了人家便是,还踌躇些什么?”
  年宗腾倏地调过脸,玻鹑耥澳阏庑∽樱昙沂糯锞褪裟隳暧啦彀妥疃荆 摈詈诜舻滓挤撼霭岛欤纱志币宦吠铣濉
  年永昌嘿了声,“要不是瞧在你是我小阿叔份上,我才懒得开口。姑娘家名节最为重要,坏了便是坏了,你想粉饰太平呀?还有,依我瞧,这位辛家姑娘配你,确实有那么点鲜花和牛粪的意味儿,她阿爹在信里硬将闺女儿塞进你怀里,所谓恭敬不如从命,你接受便是。”
  他们二人其实是叔侄关系。
  年宗腾在年家太极里,是第十八代“宗”字辈中排行最末的子孙,虽仅较十九代的年永昌虚长两岁,但中国人向来论辈不论岁。
  尽管如此,这对叔侄也常是叔不成叔、侄不像侄。
  开封年家太极在江湖上颇具名望,族众三百余人,现居于开封年家大宅的子孙约莫三十几位,其余若非远游在外,便是散居在各地的行会。
  所谓行会,包括的范围甚广,性质也不全然相同,常依照当地特有产物作大宗买卖,例如,设在四川成都的年家行会以药市为主,江南一带则将重心放在养蚕取丝、刺绣织锦,以及茶叶等等,北方便着重在采参与皮毛。
  至于武汉的年家行会,因水道纵横,通运迅捷,靠此地域之便,做的正是货物集散、互通有无的买卖。
  武汉的年家行会有货船、有仓库、有熟悉河道的老手,这些年在年宗腾手里早已建立名声。
  信用佳,生意自然上门,钱财该是滚滚而来,可翻开武汉行会近年来的账本,虽不至于落魄到赔钱地步,也不见有多可观的盈余,思量再三,就只能把个中因由归咎于行会主爷天生粗犷爽朗、没把钱当钱使的江湖脾性。
  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现今,年永昌在宗族里已成拔尖的聚财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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