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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黄泉-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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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骄傲尊严面目全非。他平静地接受了,没有挣扎接受这一场一败涂地。
  第二天,各大新闻媒体简报这一起恶劣案件,天才少年的犯罪,令这一起案件得到广泛关注。
  这个世界是很小的,是一棵参天大树虬枝密叶的网络,每一处纠结通向一条路。
  这条路,江易夕走了近二十年。
  电话那端,女人的声音有点轻,轻得要颤巍巍得飘起,全然的不可置信,留着那一丝完满的念头。
  江易夕只问她是不是。
  秦淑原就笑,她坐在车子里,伏在方向盘上大笑。
  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啊,他就毁了,就这么被毁掉了。
  真可怜。
  这就是报应,这就是你们对不起我的报应。
  我让你们后悔,永永远远地后悔,永永远远。
  …
  不远处模糊的雨幕中,停下一辆漆黑轿车。
  一对夫妻从车上下来,秦淑原驶过。
  漆黑的伞面,让她想起一场雨中葬礼。
  他们找了十八年的亲生骨肉啊。
  她想着,就快活地哼起歌。
  ———
  雨势浩大,钟贞一头冲入雨中。
  滂沱大雨中,她跑到市中心的路口拦的士。
  暴雨太急,砸在她脸上生疼,淌水而过的车中没有一辆肯停下。
  钟贞站在雨中,想起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以及那每一次窗外下的雨。
  老天是提前给了他们暗示的。
  这样漫长激烈的雨,是一辈子都流不完的。
  …
  那天,他在玄关准备离开。
  她问萧珩: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珩说:很快,等我。
  这四个字,让他再也回不来了。
  ……
  审讯室,一束冷的白光悬在头顶。
  面前两位警察再度问起一些问题。
  “请简单复述一下你当天的作案经过。”
  “那天,我从家离开——”
  “你离开之前有接触过谁?”
  “没有,”他神情如常,“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你离开的时候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书包,里面放着一把刀、橡胶手套、手表……”
  ———
  几回合审问结束。
  一位警官说:“外面有几个人要见你,你要见谁?”
  他的神情埋在阴影中,“是谁要见我?”
  “你的亲生父母、高中老师。”
  少年没有犹疑:“老师。”
  两位警官离开,面前的座椅陷入某种空洞寂寞的阴影中,他甚至看到一束光中空气里浮着的微粒尘埃。
  时间,变得有点慢了。
  开门的声音伴有一种金属铁的刮擦,有点刺耳。
  坦白说,除了钟贞,他一个人都不想见。
  他只是,想时间变得慢一点。
  弇高高三理科实验班的班主任进来,她坐在审讯室的座位上,正对一面监牢内的萧珩,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吗?”
  萧珩点头,“记得。”
  …
  “你一步都不能错,知道吗?”
  “我一步都不会错。”…
  一步错,步步错。
  老师摇头,“你错了。”
  “错得太离谱,这是你走得最错的一步。”
  他眼神冷了,“不,这是我走的最正确的一步。”
  老师脸色惊变,眸光中的怜悯转而某种怨怼,她忽地起身。
  萧珩是罪有应得、病入膏肓到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执迷不悟。
  ———
  有一位司机在倾盆大雨中掉头,打亮双跳灯停到钟贞身前。
  他降下一道缝,在激烈雨声中喊:“快上来。”
  钟贞随即上车,司机行驶缓慢,挡风窗上很快泛起白雾似的水汽,她望着窗外,眼前跟着模糊了。
  雨刷器开到最大,刮动玻璃的细微声响无形放大。
  女孩坐在后座不说话,司机问:“你去哪?”
  “警局。”
  …
  弇城市公安厅。
  钟贞一身狼狈地走进来。
  热心的女警递给她一杯热茶,关切道:“你到这里做什么?”
  “我想见一个人。”
  她似乎是觉得好笑,“见谁?”
  “我要见萧珩。”
  这声音不大不小,等候区前一排的女人侧头看来。
  女警敏锐地反应过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钟贞一怔,说:“我是他妹妹。”
  “正在被审问、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嫌疑人,按规定,是不允许被随意探望的。”
  女警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小姐,请回吧。”
  说完,女警走开,来到江易夕萧云庭身边,身姿挺拔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五天前,萧云庭驻外回国,得到短暂的假期。假期结束后,他将身居要职,待在国内的时间会变多。
  直到三天后,江易夕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杀人案,报上有一张少年的侧脸,像极年轻时的萧云庭,眉眼里还有她的影子。
  一天后,一切都确认了。
  来到弇城的前一晚,江易夕精神恍惚地躺在床上,白纱帘子轻轻飘动,她盯着那处,听到丈夫在阳台打电话的内容,断断续续。
  “只要不是死刑……至于别的……”
  他沉吟道:“凡事总要有代价的……”
  “只要不是死刑,”他说,“我想留给她一个念想。”
  因为当年的一个偏差,造成了今日的结果。
  不单单是秦淑原毁了萧珩。
  她和萧云庭,他的生身父母,也间接毁了他。
  …
  审问室内,他们隔着冰冷的金属护栏,打量对方。
  第一次见面,骨血中的亲密相融对他不起任何作用。
  萧珩目光冷淡看了眼,不带感情地移开视线。
  江易夕艰难开口,“萧珩。”
  他神情如常。
  她嘴唇颤动,想了会,说:“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他还在她身体里栖居时,她曾在一张黑白影像中见到他模糊的轮廓,那让她高兴了很久。
  他慢慢看向她,“是挺久的。”
  江易夕心下泛酸,嘴角扯出苦涩的弧度,“是我对不起你,我们对不起你。”
  十八年,他受秦淑原如何对待她不敢想。那女人是疯子,冷血残忍,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漫长时间中费尽心思毁灭一个人,毁灭一位优秀耀眼的天才。
  但凡有点良知的,都不会忍心。
  可那个女人,是恶魔。
  萧珩语气很淡,“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有对得起和对不起。”
  他比所有人都要宽容,十八年的新仇旧恨在此一笔勾销。
  江易夕低头揩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勉强笑了笑,“也是,我们之间没什么福分,但过去的,就过去了。”
  “没有福分,”他接下她的话,“这说明我天生就不属于你们。”
  他只属于她。
  和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态度比她想象的要冰冷、难以接近。
  “萧珩。”
  萧云庭轻轻揽过妻子的肩,低声安抚。
  男人瞥一眼萧珩,神色镇定,“你清楚杀人藏尸的代价吗?”
  “死刑。”他语气稀松平常,“没有余地。”
  就是没有余地,他才会去做。
  这是一个悲哀的偏差。
  他不杀人,他们也就找不到他;他不杀人,陈晖会利用家族权势颠倒黑白嫁祸钟贞,那个被陈晖杀死的人永远也得不到公正。
  他被秦淑原、连同她身后的秦家禁锢了十八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权势的强大与摧毁性。
  陈家是第二个秦家。
  它想禁锢的,是钟贞。
  他能做的,是牺牲。
  杀陈晖,是无路可逃的她的一线生机,是他巨大的不甘和恨意。
  他被禁锢十八年,他做不到眼看她被禁锢却束手无策。
  没有人会替他们说话。
  …
  萧云庭沉声说:“我们会为你请律师,你配合他,这件事就有余地。”
  萧珩抬眼注视他,“什么余地?”
  “你不会被判死刑。”
  “可我杀了人。”
  “凡事不是绝对的。”
  “你们想让我说谎配合律师?”
  “萧珩,”萧云庭脸色一沉,“死对你来说,就这么好?”
  萧珩没什么表情,“你们这样做,和秦淑原对我做的有什么不同?”
  “你们和秦家、陈家有什么不一样?”
  ———
  萧氏夫妇走后,女警接上头的话,带等候区的女孩进去。
  钟贞轻轻关上门,她径自走到他面前,握住冰凉的金属柱,她的动作近乎执拗,似乎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
  他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无法自由活动,只能看着她走近。
  萧珩望着她,突然出声,“你后面有椅子。”
  “我不坐,”她嗓音微哑,每说一句话喉咙就疼,嘴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我坐了就离你太远了。”
  所有的人都坐审问椅和他说话,只有她觉得那太远了。
  钟贞攥紧金属细柱,指间发白,声音颤抖得像是要哭出来,“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他直直地望着她,“钟贞……”
  他似乎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却陷入迷茫,“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陈晖?”
  为什么……
  “钟贞……”
  某个瞬间,一些画面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女人指间静静燃着的细烟,灰白烟雾缭绕,白纸黑字,在她手心;四下无人的格子间,男人神经质的话语和动作,接着两人扭打在一起,血红的颜色从额角慢慢流下来……
  她慢慢睁大眼睛,醒悟了。
  是她自己,是她自己。
  是她毁了他。
  秦淑原给过她机会的,他联系他亲生父母唯一的一次机会。周怀远也给过她机会的,他想要把萧珩带回北京,不论过程好坏,不论他是不是疯子,结果一定不会比现在要糟糕。
  那张纸,被她扔掉了,周怀远的话,她根本不会告诉萧珩。
  是她自私自利的决定,她的擅自没有过问,她的欺骗,她的虚伪,她的隐瞒,她的无知—是她毁了他。
  她本来有两次机会,两次机会,她只要说出口一次,萧珩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陈晖和他本就没有交集,是她,一切都是她自己,是她毁了他。
  唇间无声地翕动,手臂颤抖得握不住什么,金属冰冷的温度仿佛钻入她手掌中,她感到寒冷,一种从身体深处蔓延四肢百骸的冷,刺骨的风倒灌——
  一切都被胶住了。
  她说不出话,只有眼泪,可眼泪不能代替她说。
  耳鸣声持续响了很久。
  她看着他唇间一张一合,世界却还是奇异的寂静。
  一瞬间,她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蓝色月光,他在树下陪伴她,她回头就见不到他了。
  “萧珩……”她抬眸看他,渐渐往后退,“对不起……”
  “我没有告诉你……”她不敢看他了,“我没有告诉你——”
  “钟贞,都过去了。”
  她摇头,再也不相信他的话。
  不会过去的。
  “钟贞。”他向后靠着,脸上神情愈发黯淡了。
  “我想听你说些别的。”
  他嘴角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钟贞。”
  她在暗处掉眼泪。
  他声音柔和,“钟贞,你过来。”
  她骤然抬头,追问他。
  “没有办法吗?”
  他不说话,她呆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他的沉默让她望不到尽头。
  萧珩预料到钟贞所有的情绪反应,他有强大的心理预期,可假想的、和真实地在他面前痛苦啜泣的钟贞,是截然不同的。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受。
  痛苦。
  远胜他想象的千倍万倍的痛苦。
  强烈的、欲以身代之的痛苦。
  一种任他如何天才也改变不了的痛苦。
  这一切没有人打破,也就没有人能逃出去。
  她看着他,像隔了无数重山和雾,他只有一个让人想起便觉英俊的淡淡轮廓。
  有月辉的清冷,也有天光的骄纵。
  钟贞为他所有的欣喜若狂与暗自神伤,今日、此时,全要葬送在这个人身上了。
  时间到了。
  外头有警官敲门催促。
  钟贞在门前慢慢握住把手,僵直了手臂。
  她回头注视萧珩。
  不知道这是最后第几次见面,或是最后一次。
  以前,她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多,一辈子能把很多事一点点一天天地做完。现在,短短几分钟了,她要怎么说和他这么长的一生。
  她握紧门把手,想不出来。
  “钟贞。”
  “那天,你问我说我有没有秘密……”
  一线光刺进来,她下意识闭眼,也不知是听到了梦话还是他真切地告诉她。
  “我现在告诉你——”
  “我有秘密。”
  …
  钟贞睁开眼,晃荡的车厢里,她蜷缩在后座一角,醒来就见到窗外压下来的乌云。
  车内广播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林间小路上,树荫浓密,外头知了叫嚣,夏的热浪闷得她心口一阵恶心,钟贞打开窗,趴在那呼吸新鲜空气。
  钟竹生往后视镜中看去,出声提醒,“小心着凉,要是累了就再睡会,到了我叫你。”
  他要将他的女儿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件事,他私心不想钟贞参与太多,以免惹祸端。
  暑期的小镇街上,行人稀少,钟竹生将车停好,钟贞下车同爷爷进屋。
  老屋凉气丝丝,阴暗避暑,穿堂风不时送来。
  经过通向院子半掩的门,老人背影微驼,步伐踏得有些重,领着钟贞一面走一面嘴里念叨:“你长远没有回家了,也没看看院子……”
  半阖的门被推开,老屋木门槛高,她留意了脚下,便抬头望向院中。
  钟贞滞在原地。
  繁茂盎然的院落中,夏木生长热烈,蔽荫连天,光跟碎金箔似的交错,落在女贞树黄白的枝桠上。
  “你们走了后,那个冬天……”
  它就死寂了。
  院落里,枯树如同一座残骸。
  “这棵树没有熬过去,我想了点办法,还是救不活,已经夏天了,还是这个样……”
  老人叹气,“可惜……”
  钟贞望着这棵枯树,没有感觉地,眼泪就流下来了。
  …
  子夜,青黑的里屋。
  她搭着木扶手从楼上辗转,慢慢走下来。
  客厅里的电视机亮起白色幽光,他端坐在沙发上,神情模糊在月色的影子里。
  她不由屏息,轻轻走到他身边,在沙发的一角坐下,侧头注视他。
  暗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沉静。
  他杀人时,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有什么秘密呢?
  这些问题,她一生都很难得到答案了。
  他是她潜意识里幻化出的萧珩,是假的,可这个梦很真,他眉眼里的情绪安静又专注。
  那就不说了。
  他极聪明,可她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想。
  他喜欢这么做就这么做,她用一生慢慢去想,总能猜到一点点的。
  渐渐地,电视有了画面,那一团混浊的白光消散了,那里上演的一帧帧画面很熟悉。
  这个景象也很熟悉。
  一次是正月初一,大雪初霁。
  她躺在他怀里,他漫不经心的,指尖缠绕了好几圈她的发丝。
  大人说开饭了,他们才将将分开。
  另一次是阳光灼人的午后。
  她扑到他怀里夺下遥控器,又想看又害怕地让他陪她。
  电视结束了,她在偷瞄他的时间里睡着了。
  两次,她都问了他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凶手是谁?
  梦中,萧珩瞥来的目光落在她眼中。
  他不说话,而他的眼神像是要说,他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他究竟有什么秘密?
  …
  钟贞瞬时醒来,窗外还是月光青白的子夜。
  这是令她如坠冰窟的人间。
  她想起梦里,想起探视时萧珩的话——钟贞抓起床边的衣服穿好,匆匆下楼,摇摇晃晃地来到紧扣的大门前,打开。
  天是黑的,脚下的路是灰白的。
  她跑了好一会,胸膛发滞便又长舒一口气,血腥气味慢慢涌上喉间。
  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是他很痛苦却对她从未提及的。
  萧珩,再等我一会。
  就一会。
  ———
  同样的时刻,亮如白昼的审讯室。
  两位身着深黑制服的人员坐在萧珩面前,开始没有问候,是例行公事的冰冷。兴许他们也觉得倦了,碍于不得动用私刑,想他说出实话和全部,真是件麻烦事。
  男人往桌上扔了一包烟,星火一跳,烟草令人提神醒脑。
  他瞟眼桌上的白纸黑字,问道:“你做这件事计划了多久?”
  萧珩回:“不久。”
  “怎么不久?”
  “距离高考四十五天,我就在考虑了。”
  那回她在他身后遮住他的眼睛,胡乱翻他的书。
  医学、刑侦学、法医学。他都想好好学习,以便干干净净地杀了陈晖。
  他想让这一切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他好能慢慢的、慢慢的拥有她,好好的拥有她。
  “我看你,”男人翻了翻资料,“不像是只准备了四十五天。”
  尾音落定,少年在烟雾缭绕的静默中缓缓抬眼。
  ———
  弇山寺,长长的台阶。
  她每走一步,都在真心实意忏悔,请求宽恕。
  钟贞还清楚记得那时来这里她心中的祈愿,刻骨铭心。
  她每往上一步,就想起一句。
  她的心愿,从未改变过。
  祈求他如愿得到他想要的。
  祈求在接下来的日子、来年、后年、大后年……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希望往后所有的时间,都不要磨去他一点点的棱角和锋芒。
  他就该高傲耀眼,立于不败之地,有辉煌人生。
  没有什么能打败他。
  最后再祈求他顺遂,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谢谢佛祖,谢谢菩萨,谢谢……
  她想起一次,忍不住泪如雨下。
  弇山之上,佛寺空寂。
  夜里被惊扰的持修者经过,心底慈悲她,将门打开。
  钟贞在佛怜悯众生的目光中长长跪下。
  我想要用我的命,去换他的辉煌人生。
  请求您告诉,告诉我他的遗憾与痛苦,告诉我他一切的答案。
  ———
  萧珩有一个被禁锢的人生,这意味着他是永远地失去自由的。
  他很早就有觉悟。
  秦淑原是监视者,禁锢他的,是她身后庞大的秦家。陈家,是第二个秦家,陈晖是第二个秦淑原,但他要监视禁锢的,是钟贞。
  他不愿她受到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那样暗无天日的十几年,他能撑得过来,他舍不得她去受罪。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禁锢的滋味。
  很多人艳羡他天资聪颖,但没有人知道,他这一生想要抓住却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了。
  在这世上,他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钟贞,是他唯一、全部拥有的。
  “从这次的犯罪记录和对尸体的处理来看……”
  “你一点也不像是初犯。”
  男人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
  天边拂晓初现,在沉睡的漆黑中撕开一抹新亮。
  适时一片叶子飘落在她膝边,是佛寺中古老参天的银杏。
  钟贞怔住,随后在佛像面前起身,深深鞠躬叩首。
  她离开寺庙,走下高高的、数不胜数的台阶。
  她想起那回和萧珩一起来弇山寺,他问她许了什么愿,她不说。
  她求的,是他顺遂平安,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她从没想过一种可能,他所愿的会是她。
  于是,这一切变成了执迷不悟。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那一天,她问他:“你以前有没有什么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东西?”
  “没有。”
  “我打算走之前把盒子埋回去……”
  老屋,庭院中,枯死的女贞树下。
  她跑回家里,全身没有力气地半跪在地上。
  她还记得位置,还记得那盒子所埋的位置。
  钟贞徒手直接挖,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埋在女贞树下深处,是她不为人知的儿时秘密——除了萧珩,没有人知道盒子里有什么。
  除了他们,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会打开这个盒子。
  盒子里,仍是零碎的小玩意。
  拂开那些她小时候喜爱的小东西,她见到了一本日记本——
  他还在等她,他一定一直在等她,等她找到他。
  钟贞抹掉眼泪,轻轻翻开。
  第一页,是她最熟悉的一个名字。
  萧珩。
  ———
  “我十岁那年,得知秦淑原是我的养母。”
  “在之后的六年里,我一直在学习,我一点点的学习,从各个方面,从我所能得到的书籍、影像、资料里,不断地想,我要怎么才能做出一场完美的犯罪。”
  “我要怎么样,才能不牺牲我自己……”
  为此,他一直忍耐。
  默默地计算时间。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一月、半年、一年……
  ———
  钟贞小心翼翼地翻到下一页,空白,萧珩只在右上角写了日期。
  第二页,空白,右上角有日期。
  第三页,空白,仍然只有日期。
  …
  她翻完一整本,都只是日期,最后时间断在2012年8月13日,这一天的日期,他画了一个圈,之后就再也没写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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