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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幕戏-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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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我:“你潜进过那片水域?”
  我点头,靠过去低声和他说:“不过你别告诉我爸妈,他们不愿意我探险,那次去也不是为了我的工作,是淳于唯的活儿,有个电视台邀他合作,我跟他去长见识。哦对了,淳于唯,你不认识他,那是个潜水探险家,每年除了自己的探险项目,闲暇时做我的潜水教练,要去危险水域都是他和我搭档,做我的潜伴。”
  他一手撑着腮,看我:“你很喜欢水?龙息洞的水怎么样?”
  我笑起来,问他:“你觉得它该是什么样?被封存了百万年的水域,未知、神秘,简直能激发各种浪漫想象。下水前我甚至想过也许一百米以下会有个失落的神殿,那里不够大,不太可能埋葬一座亚特兰蒂斯那样的失落之城,但一座神殿却是可能的。”我自言自语:“水底是不是散落着巨石做成的圆柱子?上面也许刻着献给太阳神的故事,也有可能是月亮神或其他什么自然神,或者有远古的鱼类穿梭在其中。如果真有那样的景象,我要用什么镜头,该怎样打光……”
  他说:“现在最好的潜水器材不过能做到水下五十米抗压。水下一百米拍摄,你得用上隔离舱。”
  我说:“这时候你那精于逻辑和计算的左脑就可以休息一下了,能让负责想象力的右脑走上舞台吗?”
  他嘴角抿了一下,有点儿像是一个笑,他说:“好吧,那水究竟怎么样?”
  我抱膝坐那儿,将脑袋搁在膝盖上,也笑了一下,轻声跟他说:“当然不能喝。”
  他揶揄我:“真是好重大的发现。”
  我说:“好啦,是黑色的。”我看着他。“水底是黑色的,和海洋的水底简直是两个世界,那种黑暗巨大又安静,照明灯的光微弱得就像要被它瞬间吞没似的,说真的,我怕极了。”
  他说:“你也会害怕?”
  我点头:“当然,我最怕黑了,尤其是那种突如其来的黑,要突然停电能把我吓得立刻跳起来。”话刚落地,房间里突然一片漆黑,我“啊”地尖叫一声扑过去像个螃蟹似的搂住聂亦。
  他重新按开电视机,有点惊讶:“原来是真的啊。”
  我简直语带哭腔:“聂博士,不带你这么玩儿的好吗?”
  七点二十分,我被手机铃闹醒,林妈送早餐上来,的确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我和她搭话,问聂亦的去向,她答聂亦起早去跑步了,声音极轻。又道这里平时只有聂亦过来,所以没有准备女性用品。聂亦有一套买小了的运动服,我可以暂且穿穿。
  洗完澡套上聂亦的运动服,虽然是买小的号码,依然大得不像话。我在镜子跟前站了半天,感觉这一身真是很难和时尚搭上边,在衣帽间找了十分钟,找了顶高尔夫球帽,往头上一套把帽檐拨到后脑勺,倒是有一点儿嘻哈风。
  右脚的崴伤有点儿胀痛,我一瘸一拐地下楼梯去客厅,刚下到一半,看到林妈正在客厅里招待客人,博古架旁的座钟指向八点,我心道好早的客人,正要转身回避,却听人叫我聂小姐。
  我隔着几米远,微微眯着眼看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客人。赫本头,粉色嵌银色的条纹短裙,这姑娘真是漂亮得没话说,我说:“简小姐,早安。”
  简兮旁边还站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青年,穿暗紫色T恤配浅色长裤,长得不错,但不知为何看我的眼神却带点儿阴森。
  简兮眼角微红,像是刚刚哭过,脸色有点儿白。青年沉声:“兮兮,我去和聂亦……”却被简兮打断:“不用,聂因,真的不用。”坊间传闻聂亦有个不学无术的堂弟,估摸就是此君。
  简兮看着我,挤出一点儿笑容来,笑起来嘴角现出一个梨涡,更添伊人风采,她声音甜软:“聂小姐,一大早就登门拜访真是过意不去,只是昨晚有些醉酒,今早醒来头疼,聂因带我来沐山散步,顺便过来看看聂亦。”说话礼貌周全,进退得宜。聂亦的妈妈那么喜欢她,总是有点儿道理。
  我说:“我也是来借住一晚而已,聂亦可能过会儿就回来,你们等等。”
  聂因冷笑道:“借住一晚?”眼睛里直冒火:“你那身是我哥的?”
  我没想通他为什么生气,我说:“对。”
  他说:“你!”
  我说:“帽子也是你哥的,拖鞋也是。”
  他怒道:“你还没有进我们聂家的门!”
  我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不认同我?”
  他冷声:“当然不认同!”
  我说:“好吧。”
  他重复:“好吧?你那是什么反应?好吧?”
  我惊讶,问他:“不然呢?”
  他说:“我不认同你,大伯母也不认同你!你是一个入侵者!”
  我踌躇地看了他一眼,问他:“我应该哭吗?”
  简兮在一旁低声劝聂因:“你别这样,路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知他们路上达成了什么协议,聂因却没再出声。简兮勉强对我笑了一下,像是难以启齿,终于还是开口:“聂小姐,能不能单独和你聊几分钟?”
  康素萝早就给我定性,说我这人欺硬怕软,聂因那种直来直去的怒火我知道怎么对付,但简兮这样的做派我完全没法儿拒绝,正要点头,外门突然被推开,聂亦一身运动服走进客厅,边拿毛巾擦汗边抬头向我说:“非非,水。”
  我一瘸一拐地去给他拿水,他愣了一下:“忘了你脚崴了,我自己来。”
  我一瘸一拐地退回去。
  客厅里氛围古怪,聂亦却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喝水。良久,他将杯子搁下来,毛巾搭在脖子上,淡淡地和客厅里聂简二人道:“你们和她不熟,没什么需要单独谈的。”
  简兮柔声道:“没有什么特别要谈的,只是聂小姐人看着就很好。”轻声道:“阿姨那边我也劝过。”她努力笑了一下。“再说聂小姐嫁过来,以后也总是会熟起来的。”
  这期间聂亦一直没说话,像是很认真在听她说什么。简兮话落的时候,他平缓道:“以后你们也不用熟起来,就这样吧。”
  这场谈话到此结束,像是隐含了很多信息,又像是什么信息都没有,我站那儿脑子里一直飘问号。
  聂亦扫了我一眼,问我:“吃过早饭了?”
  我点头。
  他说:“那让司机直接送你去医院。”
  直到我走,聂因和简兮还一直待在客厅里,而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好像的确从童桐那儿听过那么一耳朵,说聂亦聂因简兮三个人从小一块儿玩到大。聂因刚才说,我是一个入侵者。
  入侵者,这个词语有意思。
  
09。
  我们家最有智慧的女人其实不是我妈,是我奶奶。但我三岁没到她就过世了。
  聂非非这个名字就是我奶奶给我起的。
  我奶奶是个传奇,我爷爷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比她小十岁。我出生时我奶奶已经六十多岁,她跟我爸说,她活到这把年纪,才悟出人生有很多非其不能、非其不可的事情,譬如《淮南子》里说“非澹泊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很多人觉得非其不可是种选择,其实非其不可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因果,且是一对一的因果。所以她给我起个名字叫非非,说世间所有的“非”都含在它唯一的“是”里,所有的“果”都含在它唯一的“因”里,所有的结束,其实唯一的那个开端都早已给出了预示。
  不得不说我奶奶有大智慧,这番话据说连我们家最有文化的我妈至今都没完全参透,更别提我和我爸。我妈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人这一辈子,有些话不到那个年纪你领悟不了,有些事,没到那个年纪你做不出那个味道,所以绝不是我智商不够不能理解你奶奶啊,只是我还没到你奶奶那个岁数,非非啊,你懂了吗?”
  我沉默地看着她。
  她瞪我:“你不相信妈妈?”
  我立刻说:“我信,我信,我可以发誓,您让我对着谁发我就对着谁发,对耶稣基督发还是对玉皇大帝发?”
  我妈批评我:“庸俗!要是这个誓言足够真心,就该对着新月派诗人的始祖泰戈尔先生发。”
  由此可以看出我妈的确是一个诗人,而且极有风骨。
  聂家的司机将我带去医院,检查下来其实没多严重,开了点儿外敷内服的伤药,说过个几天就能复原。
  宁致远在傍晚来电,忧心忡忡地关怀我:“怎么就扭脚了呢?你说你得个口腔溃疡多好,起码不影响下水啊。”
  我说:“小宁同志,怎么对你非非姐说话的,不想干了是吧?”
  宁致远哈哈道:“你可不能开了我,唯少昨天过来了,听说你要订婚的消息,受了不小的打击,掉头就要回去,还是我劝下来的,你说我多重要吧,我简直就是我们团队的520黏合剂。”
  他将电话拿开一点儿,提高声量道:“唯少,非非的电话通了,你要和她说两句吗?”
  据说因为我将要订婚而受了不小打击,扭头就要回意大利的淳于唯正不知和哪国少女说情话:“你知不知道那句诗?我要依偎着那松开的发,每一阵爱琴海的风都追逐着它,我要依偎着那长睫毛的眼睛,睫毛直吻着你脸颊上的桃红,我要……”少女咯咯地笑。
  宁致远唉声叹气:“我才在非非那里苦心帮你经营出一个落魄伤心人的形象……”宁致远抱怨到一半没音了,淳于唯的声音贴着听筒传过来,简直失魂落魄、如丧考妣:“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非非,听说你要订婚,我心都碎了!”
  我说:“不错啊唯少,上次见你你古文造诣还没这么高,这会儿你都能背古诗词了。”
  他笑,连连叹气:“唉,唉,只怪近来世道不好,你们女孩子越来越挑剔,搞得我们情圣也越来越不好做。”
  康素萝八号晚上跑来和我开睡衣派对,还拎来两只卤猪蹄,嘱咐我伤了脚就要多吃猪蹄,要以形补形。
  我拎着俩猪蹄看了半天,跟她说:“你这订婚礼物倒是送得挺不拘一格的。”
  她神神秘秘:“这可不是一般的猪蹄,是很特别的猪蹄。”
  我又拎着研究了半天,问她:“难不成还是头外星猪的猪蹄?”
  她批评我:“你真肤浅,地球猪怎么了,地球猪就不能因为某些原因变得特别了?”她志得意满。“这是我亲自卤出来的猪蹄,”充满怜爱地看着我手上的猪蹄,“失败了多少次才成功卤出来这么两只啊,你就不感动吗?”
  我说:“感动。”分了一个给她:“你也啃一只。”
  她说:“都是给你的。”动容道:“非非,你什么时候都这么想着我,真让人感动。”
  我说:“不感动,你啃下去半小时还没进医院我再啃不迟。”
  她看了我三秒,哭丧着脸问我:“聂非非,这朋友咱们还能继续做下去吗?”
  我笑着戳她肩膀:“你不是短信我有正经事要和我说?”
  她立刻就忘了刚刚才结下的梁子,自个儿跑去挑了个大公仔抱着坐在我床上。我一看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就去开了瓶酒。
  康素萝把脑袋压在公仔脖子上,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其实是我最近在玩儿一个宫斗游戏,我就想起了你。非非,我真挺担心的,你不是说聂亦他妈妈不太喜欢你?我一琢磨,你这种情况要放宫斗戏里呢,那就是还没进宫就被太后老佛爷讨厌了哇,而且老佛爷她还有个一心想要撮合给皇上的内侄女,据我打听那内侄女还有个小王爷鼎力相助,怎么看你的前途都不光明哪!”
  我边倒酒给她边说:“你多虑了,太上皇不是还活着吗?”
  她一拍脑门:“对啊,我把太上皇给忘了。”想了想,道:“可太上皇其实不是真挺你啊,太上皇真挺的是皇上,万一太后给你和皇上下绊子,让你和皇上生了嫌隙,你不就只能被打入冷宫了此残生了吗?不行,咱们还得从长计议,看怎么才能一步一步收服整个后宫,最后笑傲整个聂氏朝堂。你把那笔记本递我一下,让我来做个滴水不漏的计划书。”
  我已经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跟她说:“要被皇上嫌弃了,我就出宫嫁个西域小王子去,你看我像是会在冷宫里了却残生的人吗?”
  她一拍脑门:“对啊,我都忘了现在能离婚了。”
  我说:“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幸福是那指间沙,越用力越握不住它。计划书咱们就别做了,我就跟聂亦过日子,聂家什么事我都不掺和。”
  她再次拍脑门:“对啊,我都忘了你是一艺术家,你要宫斗去了,谁来帮你完成你的艺术人生呢?”
  她捂着被她自个儿拍红的脑门:“不过皇上是什么意思?太后老佛爷不喜欢你,内侄女也不喜欢你,还有个貌似喜欢内侄女的小王爷也不喜欢你,皇上他就没什么表示?就没想出个什么法子来消除矛盾?”
  我想了一下,说:“皇上让我别跟他们一块儿玩儿。”
  她问:“没了?”
  我说:“没了。”
  康素萝愣了好半天,说:“皇上他……挺有个性的。”
  我信誓旦旦地跟康素萝保证,聂家的事我会视情况敬而远之。
  但有时候,不是你主动掺和事,是事主动来掺和你。
  和聂亦的订婚宴定在“秋水共长天”。“秋水共长天一色”是句诗,“秋水共长天”是家酒店。聂亦奶奶还生着病,说老太太不喜欢闹腾,因此只是两家要紧的亲戚吃个饭。我觉得他们真是太不了解老太太,依我看聂老太太那是相当喜欢闹腾,若是身体好着,亲孙子订婚她一定恨不得请个京剧班子来唱一个月堂会。
  聂家守古礼,虽然不闹腾,该有的礼序也一一尽到了。我妈和两个舅妈陪我姥姥在家里准备甜茶和点心,好款待聂家上门送十二礼盒的客人。我十一点出门去美容院,我妈告诫我下午五点前务必在“秋水共长天”碰头。
  但下午五点半,我却躺在红叶会馆一间套房的大床上。手机不见踪影,两只手都被反捆在铜制的床柱子上。红叶会馆和“秋水共长天”相隔半城。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聂因。
  一点左右我接到聂亦秘书室打来的电话,说聂亦约我在红叶会馆提前见一面。我和聂亦见面的行程的确很多时候都是他的秘书和童桐沟通,偶尔褚秘书也会打到我手机上来。
  一点半我起程去红叶会馆,三十分钟后,在指定餐桌旁出现的青年却是聂因。这位堂弟再不复初见时那副凶神恶煞模样,眉目敛得近乎温顺,说之前对我不太礼貌,专门约我出来道歉,又怕我不愿意,才假借聂亦的名义。他递给我一杯橙汁,我将橙汁喝完。
  接着就是三个多小时后,我在这张欧式怀旧风的铜制大床上醒来。
  我的确是愣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种事在戏剧里常见,但现实里碰到,不能不让人感觉荒诞。
  丝绒窗帘合得严实,挡住所有自然光,房间里只开了壁灯和落地灯,聂因搬了把椅子坐在一处阴影里,椅背朝着我,双手搭在椅背上垫住下巴,坐姿稚气,年龄也显得比前天小很多,像个在校大学生。
  他坐那儿一派轻松地跟我打招呼:“聂小姐,你醒了啊?”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聂因,你这是非法拘禁。”
  他作势看腕表,煞有介事地叹息:“已经五点半了,就算我现在放你回去,你也赶不上今晚的订婚宴了。再说……”他抬起右手,将一部手机竖起来给我看了一眼:“你给我哥发了短信,说你反悔了,不想和他订婚了。”那部手机是我的,他笑:“聂小姐,你怎么就不给自己手机设个密码呢?”他在那儿翻我的短信:“你和我哥的互动真无趣,你们真的在谈恋爱?”
  我说:“我和你哥就这范儿。聂因,你给我解开绳子,今天这事就当你恶作剧。”
  他偏头看我:“听你这意思是还想着要和我哥订婚呢?”话落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信封来,走到我身边,“哗”一声将信封里的东西倒在我面前,又将床头灯调亮了点儿,好整以暇地跟我说:“你看看这个。”
  我低头看,是几张照片。照片里我闭着眼睛微微仰起脖子,光裸的手臂和肩膀露在被子外,搂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背对着镜头,看不到脸,衬衫脱到一半耷拉在臂弯处。
  照片,这真是个老土的武器,也真是个永不过时的有效武器。
  我抬头看聂因,问他:“趁我睡着时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抬高右手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笑嘻嘻道:“不过是仰慕你的风采,忍不住和你拍了几张合影,聂小姐,你这么严肃吓到我了。”他慢吞吞收拾照片:“你保证和我哥的事到此为止,我保证咱俩的合影从此不会再见天日。”
  我说:“你这已经超过恶作剧的范畴了。”
  他笑:“这本来就不是恶作剧。”
  我说:“对,你这是威胁。”我问他:“要是我不答应呢?你准备把这些照片交给谁?”
  他做出思考的模样:“老太太那里不能给,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怕受不了这个刺激。我哥、大伯父、大伯母总要人手一份吧,要不要再给你爸妈也寄一份呢?啊对了,你也算个公众人物,搞海洋摄影的贝叶老师,你的拥趸们也应该很喜欢你的这些花边新闻吧?”
  我说:“聂因,这是犯法。”
  他摇头。“就算散布你的隐私照侵犯了你的隐私权,但,”他逼近我,“谁能证明我们没有交往?流言最可怕,我倒是输得起,不知道聂小姐你输不输得起?”他一只手抚摩我的脸,笑得别有深意。“这光线真好,这个角度看你的脸还挺温柔的。其实我真觉得你不错,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那么对我说话,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那么和我说话呢。要不然咱们干脆把交往这事坐实好了,你和我好了,我哥也不好意思和我抢人,咱俩好,我哥和兮兮好,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的头埋在我肩膀上,短发蹭着我的脖颈,嘴唇滑过我的耳廓,我感觉心脏有点儿麻痹得发木。我说:“聂因,知道强暴是怎么量刑的吗?情节严重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他离开我的肩膀,歪着头看我,突然笑了一声:“怎么?要是我做了……你还真打算去告我?去法庭指证我?当着法官和陪审团的面,向所有人描述……我是怎么欺负你的?”他凑到我耳边:“想想以后S城会怎么提起你,摄影界的人会怎么提起你?伯父伯母还要不要见人了?你还要不要见人了?”
  我尽量放松自己,跟他说:“老实说我的自我定位是个艺术家,艺术家不大都富有争议?别人怎么说我我还真是不太在意。”停了一下,我又说:“凡·高因为爱上他的表姐而陷入不幸,司汤达因为爱上自己的嫂子而陷入不幸,我因爱上一个被众多女人爱慕的天才而陷入不幸,其实这设定还蛮让人陶醉的。”我呼出一口气,自甘沉沦地说:“我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个新身份了——一个因陷入爱情而遭遇不幸的艺术家,从此我的作品在鲜亮中可以带一点儿若有若无的灰色,以此来表达我扑朔迷离的心境和对命运的不确定。”我抬眼看他,还记得让嘴角勾一下。“你呢?”我问他,“聂因,你是不是也做好准备后半生都在监狱里蹲着了?”
  这番话我说得字正腔圆,一个音节都不带抖的,但反捆在背后的手指却绞得死紧。其实还是有点儿紧张。
  我们俩眼睛对着眼睛,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用力,疼得人想龇牙,但我忍住了没动。这种时候,谁先动,谁先输。他看我半天,我觉得他差不多就该骂出“你简直就是个神经病”的时候,啪嗒一声,外间的门突然开了。
  我其实没想到来人会是聂亦,我以为是聂因的同伴,毕竟门不是被砸开的,听那动静,是正正经经划了门卡打开的。古今中外英雄救美就没这样的路数。隐约能听到谁放低声音:“聂少,您看还有没有……”到尾声听不太清,我暗自琢磨聂家还有哪个男丁和聂因是一条船上的,脚步声已经穿过客厅。
  然后聂亦就出现在了和客厅相连的卧室门口。
  其时聂因坐在床边,我仍然被反绑在床头,所幸此时两人保持着安全距离。
  我看到聂因喉结微动,像是在做艰难吞咽。但聂亦今天穿灰色亚麻开衫配黑色休闲裤,没换礼服,站在那儿一副文静模样,看上去前所未有地随和,我没感觉到有什么杀气。
  聂因自动自发给我解开了绑手的绳子,嗫嚅着叫聂亦:“哥……”
  双手初获自由,其实有点儿麻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两只手腕被勒出一圈一圈青印子,我左手揉右手、右手揉左手地揉了半天。
  聂亦踱步到落地窗前拉开了拢得严实的窗帘。六点钟,夕阳尚有红光,暖洋洋的光线争相涌入。聂亦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顿了有三秒,俯身拨通了一个电话,让对方拿冰袋上来。
  我疑心有没有过一分钟,服务生已经贴心地送上来全套冷敷用具。
  聂因走到窗前,又喊了聂亦一声:“哥……”
  聂亦问我:“会自己敷?”
  我说:“会。”
  他点头:“照我那天晚上的法子,要敷足时间。”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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