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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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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的甄贤仍是一无所知全在状况之外。
  他只是隐隐察觉殿下的情绪十分差,就好像一座随时都会喷薄而出的火山,明知道有火,却不知道何时就会彻底爆发。
  又或者不会爆发。
  但那反而更糟糕。
  为今之计,怕是也只有先说点什么高兴的哄一哄殿下,再不然能让殿下分开点心神也好。
  甄贤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汤水,也没什么胃口吃饭菜,便放下碗和汤勺,轻声开口:“殿下,过一阵我伤势养好,就要每日去翰林院上职了,此外还要去昭王府辅导昭王殿下的功课——”
  他才刚说了这半句话。
  嘉斐立刻神色一沉。
  甄贤着实是不知道嘉绶才闹过那么一回啼笑皆非的,否则也就不提“昭王殿下”这人了。可他既然开口就说到了嘉绶,嘉斐立刻跟被戳了肺管子一样,黑着脸就把屋里候立随侍的婢女们全都斥退出去,才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不行。”也不管甄贤后半句究竟是要说什么。
  这反应明显是误会了。
  甄贤微微怔了一瞬,一时也分辨不清楚靖王殿下究竟是单纯错判了他的意思,还是被他无意中戳中了什么别的不爽,可既然已经开了口,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如今已不是靖王府的辅臣,外臣没有留宿王府的道理。殿下至少得有个好的说辞,否则一定会遭人非议。”
  他略静一瞬,似在审慎斟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世子尚且年幼,现在立师太早,圣上也不会答应。”
  嘉斐拿着筷子的手明显一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小贤的意思,是在和他说,愿意留在王府陪伴他身旁与他朝夕相对了。
  但这人满脑子庭训礼教,多半觉得这种话直白说出口来十分羞耻,故而才说得如此迂回委婉,险些让他在气恼中会错了意。
  心头骤然一松,多日萦绕胸中的郁气,连带着方才被嘉绶激起的怒意都在这瞬间一扫而空,嘉斐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他忽然觉得,这辈子若想听小贤说两句真正“好听”的,恐怕是没指望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曲折隐晦的话语,此刻落在靖王殿下耳畔,也犹如私闱之中的亲昵情话般悦耳,更悦心。
  嘉斐忽然十分庆幸,方才刹那怒起把侍婢们都撵了出去。


第67章 二十五、王不见王(6)
  他不由面露微笑,先给甄贤碗里添了一勺蒸得软烂的山药,“山药补气,你多吃一点,厨房知道你的口味,都没有给荤油。”一面说,一面自己也多吃了一口,显然是心结开解,连带着胃口都好了起来。
  只是这一句话忽然插进来得莫名其妙。
  殿下最近未免也太喜怒无常了……
  甄贤担忧不已地看着他,哪还有心思吃什么山药,忍不住追问:“我的意思,殿下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你还回来给我当侍读不就好。”嘉斐一边喝汤,一边随口就应。
  甄贤差点被这么一句噎着。
  殿下的心情瞧着确实是大好了,可这回话也太敷衍。
  甄贤也不知靖王殿下究竟怎么回事,心中只觉得可气,又可笑,不免反问:“……殿下都多大的人了,还需要我侍读?”
  “父皇到现在还有一整个翰林院的侍读呢。我就要一个怎么不能?”嘉斐不以为然,飞快地吃完了厨房专给他做的炙羊肉,又喝了一口汤。
  要说“吃”这件事,众皇子王公中,靖王殿下是最不讲究的。
  并非菜品不讲究,而是“吃相”。
  也不是难看,而是吃得太快。
  靖王殿下少习兵书,有志于武功,不太喜欢把时间耗费在精食慢咽上,更不喜吃一口菜唱半天戏的饭局,在应州时与戍边将士同灶同食,还曾惊吓到不少人。
  也就是陪着甄贤用饭的时候,殿下才能耐着性子慢下来一点,主要体谅甄贤是个心细又讲究的人,怕自己早早吃完一个劲儿在边上盯着看,小贤就也不肯继续吃了……
  但他这几日一直窝着一股火,也没好生吃喝过什么,此刻心里骤然痛快了,难免开怀多吃两口。
  外加,他也确实存了一点别的心思,想着赶紧吃完了干点“正事”。
  这个小贤,动不动就和自己拱火怄气,长此以往,哪儿成呢。
  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就不能心软,更不能手软。
  可怜甄贤仍毫不知情,眼睁睁看着靖王殿下方才还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眨眼又似要赶着开拔打仗去一般风卷残云,惊得连自己想说点什么也全忘了。
  靖王殿下倒是汤也喝完了,把碗一搁。
  “这事明儿再议吧,容我细想想。”
  他简单一句,便姑且算是先揭过了,仔细漱了口,擦了嘴和手,就开始坐在一边盯着甄贤看,连眼都不怎么眨。
  甄贤简直被他盯得如芒在背。
  今晚厨房这蒸山药做得极好,香甜软糯,汤也十分清香爽口,但甄贤已经彻底一口都吃不下去了,脸上也控制不住得越来越红。
  他终于忍无可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殿下有什么事么?”
  嘉斐一脸泰然自若,笑着反问他:“你真不生我的气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殿下这是雨过天晴就要和他“算账”来了。
  甄贤瞬间无语凝噎。
  殿下的性子,打小便是这样,明明是个大气的人,偏有时候特别记仇。
  尤其是记他的“仇”。
  以往两个人吵了架,殿下虽然当时哄着他,回头一准要换着别的法子撒泼使赖也得跟他讨回来。
  若是为他之前一时气急甩手跑了七年的事,或是在苏州瞒着殿下一头撞进诏狱的事,也都罢了。
  可眼前这一桩,毕竟是他先低头服的软,殿下怎么反而愈发得“睚眦必报”起来……
  心里当然也明白,殿下其实不会如何当真为难他。只是每每这么被殿下拿住了折腾一番,总是难为情得很。
  若是当年,殿下还顾忌一些,而今他两人都多了许多经历,关系也已大不相同,只怕是百无禁忌了。端看在诏狱里那些日子,殿下是怎么威逼利诱软磨硬泡地按着他胡吃海塞,就可见一斑。
  如此仔细想来,殿下方才把侍人们尽数屏退,也不知道是早有预谋还是不谋而合……
  至此,甄贤才骤然惊觉自己似乎已一脚不慎踩进什么挖好的坑里了,可也不知还能怎么办才好,只能啼笑皆非地看着嘉斐,等他“发难”。


第68章 二十五、王不见王(7)
  然而嘉斐只一气儿盯住他看,给他多盛了一碗汤。
  “这汤是御医开的药膳方子,特意炖来给你补血养血的,你再多喝一碗。”
  而后便又一脸等他喝汤的模样看着他。
  心里就似有一株火苗在干柴堆下头拧转雀跃,随时都能烧起来,却又不知何时便会烧起来。
  简直煎熬。
  药膳味美,但甄贤实在没法吃了,便彻底放了碗筷,低着头轻轻别开脸,躲避灼热视线。
  可惜嘉斐怎会就此放过他,愈发靠近前来,深深望着他。
  “我只一想到今后每天都可以这样和你一起,就觉得欢喜,忍不住想多看你几眼。”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他受不了这个,才故意做些轻浮举止,说这等浮夸的话语,诚心要看他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羞耻模样,或是等他也跟着吐出些难以启齿的话来应答。
  “殿下别这么看着我了……”
  无处可逃,甄贤只得低低溢出这么一声,近乎恳求。
  嘉斐半寸不退,反而按住他的手,挑眉。
  “我费尽周折好容易把你找回来,一天安生日子都没过上就又和我置气,如今竟连看也不许看了?”
  他说时还特意在甄贤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把。
  小贤这手依旧是瘦瘦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有不少劳作留下的旧茧,早不是少年时软玉柔滑一般的触感。
  还有领着小七从巴图猛克手底下逃出来那一回,为了与白总兵部会合,以血画旗割出来的伤口,虽然已然愈合了,长成了不深不浅的疤痕,但落在嘉斐眼中,依旧触目惊心。
  有些伤,慢慢养着总能养得回来,可另有一些,怕是这辈子也再养不好了吧……
  心尖遽尔一痛。嘉斐不由皱起眉。
  他听见甄贤低声应话。
  “是我不好——”
  小贤垂着眼,睫羽轻颤的模样,语声中的无奈,一瞬间又叫他自责不已。
  他怎么能这么欺负小贤呢?不过是拌嘴置气罢了,权当私房乐事便罢,什么大不了的,真缺了反少了情趣。小贤又没有再甩手扔下他,甚至都没有不理睬他,而是这样低头服软地哄慰他了,他做什么还要不依不饶地,显得小肚鸡肠无理取闹。
  嘉斐骤然心软,又是愧疚,一阵血气上涌,当即伸手一捞,便把人整个抱起来,打断他自省。
  “你没有不好。你怎样都是好的。”
  甄贤毫无防备,就被这么一把打横抱起来,惊得下意识便伸手抱住嘉斐,待反应过来觉得失礼,再想松开手也已不能了。
  他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忽然又改了主意,是不是真的改了,只能这么僵硬着手脚,任由嘉斐抱进内室去。
  嘉斐把他安放在床上,一边轻手轻脚替他脱去外袍,一边问他:“伤口可还会疼?”
  “已经不怎么碍事了。”甄贤下意识应了一声,忽然又噎住了,总觉得这一句话说得似有无限暗示邀约的意味,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
  那一抹霞色绮丽,立刻叫嘉斐心领神会,便又俯身凑在甄贤耳边轻笑。
  “让我看看,顺便替你擦身。”
  分明已是兰麝熏心的绵绵私语,又哪里就是纵情声色之时?
  甄贤心中挣扎不已,本想劝阻。
  嘉斐却已自顾自命人送了热水软帕进来,又将人全遣出去,亲手拧了一块热帕子,笑着解开他衣带。
  “你放心,不让旁人在这里瞧着你。”
  殿下一向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几时这样伺候过人?怕是除了四殿下,也就再没有了。
  可殿下偏偏这样宠着他。
  殿下的手轻柔至极,绕开所有疼痛的伤疤,温暖着轻揉慢捻,撩起每一寸肌肤下沉睡的欲念。
  可这念想太贪婪,太放肆,让他如何承受?
  明明不是最好的时机。
  圣意难明难测,劲敌蠢蠢欲动,内有黎民生死之忧患,外有贼寇犯边不宁,哪是太平时节,可堪儿女情长?
  又何况还有崔夫人……
  白日里崔莹那张落寞却柔韧的脸遽然在眼前闪过。
  瞬间甄贤只觉得浑身僵冷,下意识便按住嘉斐那只从容游走的手,近乎惊恐。
  可他又不知能说什么才好,只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殿下……”便黯然语塞。
  那百般纠结的模样,嘉斐一看便知他又在无谓苦恼些有的没的,干脆把手中的帕子一扔,手脚并用地倾身压上去。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只想着我便好么?”
  他按住他的双手,与他前额相抵,吐息交错间,颇有许多无奈。
  甄贤无力地拧转腰身,很快便明白无可挣脱。
  殿下不是初次与他说这样的话。
  可他又何尝不愿卸下负累心无旁骛?
  “甄贤心里,从来都只想着殿下,可是——”
  甄贤不由垂目轻叹,丝毫未能察觉语声里泄露的委屈,更不知这眼角微红欲言又止的神态落在有心人眼中是何等无异于娇嗔,而在挣扎拉扯间散落的青丝与半遮半掩的衣衫又是如何秀色可餐。
  嘉斐怔怔看着如斯浑然无觉的甄贤,心底似有一团焰火怦然便炸开了。澎湃的狂喜如礼花四溅。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将他整个揉进怀里,只恨不能一口将这诱他心魄、使他神魂颠倒备受煎熬的人吞进肚里……
  自从灵岩古刹暂别,两人便没得什么温存机会,而后甄贤更受了伤,嘉斐又是焦急又是心疼,也只能眼巴巴守着,眨眼已许久不曾亲近。
  而今一旦开了禁,自是难以把持。
  甄贤已数不清自己被这人颠来倒去的折腾了多少回,只知自己也已是忘乎所以,像一尾随波逐流的鱼,跟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潮水起伏,一次次被送上云巅,身不由己,却欢喜无比。
  嘉斐怎么都不肯放过他,执意打开他的身体,深入他的魂魄,将他所有深深掩埋的渴求与妄念悉数挖出,一饮而尽,温柔体贴却不容抗拒。
  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能寻着本能喘息,发出各种平日里绝不肯泄露的声音,直至声嘶力竭。
  依稀是还在失神时说出许多哀求告饶的胡话,甄贤已经都记不得了,也不敢记得,只一回想便羞耻得连脚趾尖都蜷缩起来。
  心里实在觉得羞耻,却又甜蜜至极。
  他浑身酸软地依偎在嘉斐身旁,感觉到彼此身上仍带着体温的汗水与别的什么濡湿粘腻,一时快要被满心里涌上来的罪恶感溺得窒息了,一时又觉得自己虚伪可笑怯懦无状。
  他与殿下之间,无论算是什么,该如何诉说,或会被如何评说,都是真真切切毫不掺杂的。他并不觉得后悔,也不惧怕,却还是无法克制地为此不安、自责。
  熏香若有若无的清淡气味已全被两情相悦的特殊馥郁遮住了。空气里全是缱绻方歇的甜腻。
  甄贤不由自主地往嘉斐怀里贴过去,靠在他胸膛。
  这一点亲密无间的小动作叫靖王殿下欢喜不已,又眷恋不舍得很,便愈发将他抱得紧了,细细亲吻他被汗水沾湿的额角,一边轻声哄着:“再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给你更衣。”
  他是知道甄贤一向爱干净,不会喜欢身上黏糊滑腻的感觉,怕小贤难受。但甄贤却并不着急起身,反而难得乖顺地静静窝在他怀里。
  嘉斐忽然心尖一颤,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了,果然就听见甄贤闷闷地问他。
  “殿下,我是不是真的特别迂执、伪善、傲慢自负、不通人情?”
  这话……是怎么说呢?
  小贤个性方直,心思又重,每每会有些许自厌的情绪也是正常。可再如何,哪有一套一套把这么些难堪字眼全往自己身上扣的?
  嘉斐侧身低头,穿过柔滑青丝轻抚着甄贤后背,想了一想,问:“……四郎来找过你?”
  “没有。是我自己仔细想了许多,觉得心里有愧……”
  甄贤垂着眼,应完话才觉得不妥,不由嗔怪地轻推了嘉斐一下,低低斥道:“怎么这么说四殿下?”
  嘉斐撇撇嘴,把人又往怀里搂了搂,“白日里四郎撺掇着七郎来跟我要人。”
  “……要什么人?”甄贤一时茫然。
  “你。”嘉斐应得漫不经心,手上却不含糊,不轻不重就在甄贤腰侧揉捏一把。
  甄贤愣了一瞬,惊得撑起半个身子,整个人都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之前殿下生了好大一场闷气却是为的这个。
  只是偏偏在这种时候,怎么也不该和昭王殿下闹出什么事端来。
  “那……殿下是如何应对的?”甄贤皱着眉,不免忧心地望着嘉斐。
  嘉斐却依旧一脸无所谓,“我把他撵出去了。”
  “殿下……”甄贤骤然语塞,瞬间竟无法分辨嘉斐所言的这个“他”究竟是指七皇子嘉绶还是四殿下嘉钰。
  不论是哪一个吧,都不能这么撵出去了事啊……
  殿下是个明白人,并不需要这种说教,会这么做大约当时是气极了。可越是气极了,反而越让人担忧万分。尤其这事又还是因他而起,此情此景,叫他情何以堪。
  甄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语看着嘉斐。
  大约是这眼神太尴尬了,嘉斐终于叹了一口气,妥协地重新将甄贤拥进怀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七郎就是个傻孩子,没有坏心。但只有这一件事,只有你,我没法让着他。”
  他还有些不爽地在甄贤额头浅啄了两下,放软嗓音哄慰:“大不了往后我躲着些,不见面也就罢了。我有分寸的,你不要担心。”
  他又问甄贤要不要擦拭更衣。
  甄贤闻言只得点点头,百般地顺着他,心里却是乱麻缠绕。
  这一潭水实在已被搅得浑浊不堪,一想到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便是倦意全无,哪里还真能睡得着。


第69章 二十六、兽之搏(1)
  坊间传言,说昭王殿下为了和靖王殿下抢甄家那位探花郎,竟闯入靖王府大吵大闹,大打出手,被靖王殿下赶出门外。兄弟二人就此反目。
  又传说,靖王殿下把甄家公子关在王府里,什么人也不许见,哪儿也不许去,简直如囚禁脔。
  还有人言之凿凿,说靖王殿下曾上表面谒,以甄贤“重伤久治不愈,沉疴体弱”为由,恳请皇帝撤回成命,罢免让甄贤任昭王少师一事,使甄贤留在靖王府改做靖王世子的老师,被皇帝陛下以世子年幼为由驳回了。
  可皇帝却也默许了靖王嘉斐把甄贤强留在王府“养伤”的作为,不但没有多加斥责,反而口谕褒奖了靖王“恤栋梁,重贤才”,又另赏了靖王侧室崔氏“育子有功,贤淑有德”,赐正红纻丝罗纱大衫及金绣云霞凤纹霞帔一身,九翟二凤冠一顶,金凤衔珠钗及凤纹金坠子各一对,以为冠服,其制已然堪比亲王妃。
  流言总是真真假假,比事实来得波澜壮阔跌宕起伏。
  甄贤伤势养得大好,终于得了靖王殿下“恩准”,能往翰林院上职去了,总觉有无数道视线焦灼在自己身上,恨不得要把他烧出几个透心窟窿来。人人都当面恭维他,一脸巴结奉迎的谄媚笑容,却又在背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说起来,各个都是博学有识之士,不乏历年恩科一甲,面目却与市井小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佞弄虚伪,可笑可憎。
  这作态叫甄贤一阵一阵作呕,连和他们多说一句话也觉得恶心厌弃,却又怕太过清高孤傲不合群要连累靖王殿下一起被这些人挤兑,只得竭力敷衍着,觉得自己如陷泥淖,苦不堪言。
  好在每日大多时间是要去教昭王殿下读书的。这简直让甄贤如释重负,只觉得连气息都清甜顺畅了。
  自从那日“大闹”靖王府被二哥一怒拎回母亲跟前,嘉绶一直忐忑不安。
  母亲刘妃听说此事,当天就被气得两眼发黑,险些晕厥过去,难得大怒地罚他在宫院里披星戴月跪到子夜,直把父皇都惊动了,才算是饶过他。
  冷静以后细想,他觉得自己大约是被四哥戏耍了。嘉绶并非真的愚钝痴傻,即便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也能察觉得出四哥嘉钰的喜怒。他只是觉得委屈,不懂四哥为何忽然生他的气,好像十分讨厌他了一样。
  母亲被他气得够呛,禁了他的足。他每天被关在母亲宫里,新落成的昭王府也不能去住,没礼成的新王妃虽说就在万贵妃那儿呢近得很,却也见不着面,除了每天去麟文阁上课,简直了无生趣。
  是以嘉绶也就眼巴巴地盼着,日日准时去上甄先生的课,常常是天光未亮便蹦起来,待到日落西山仍恋恋不舍,不肯放甄贤回去。旁人不明所以,只道昭王殿下晓得勤勉了,拼命地夸赞。嘉绶早习惯了听好话,根本不当一回事,也不太懂得为什么。只有甄贤,哭笑不得,却又惆怅不已,顿生唏嘘感慨。
  这麟文阁与记忆之中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人已非。
  想当年,他也是在这里陪着嘉斐一起读书习字,那时候教授他们功课的老师们如今也都不在朝中了,有的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有的却是已跨鹤仙游不在人世。而今,他却成了昭王殿下的老师,反过来站在这里,不经意用与旧年先人同样的姿势拿起了同样的书卷。
  怎不叫人感怀成伤。
  嘉绶不算一个特别好的学生,若是放在老先生们手下,多半天天都得挨板子。可甄贤却觉得,对这个嘉绶,他怎么也严厉不起来。
  大约……是因为每每看见七殿下就难免想起当初这个孩子流落鞑靼受苦,险些被巴图猛克扔去喂了狗的凄惨模样。而这一节,竟是拜靖王殿下所赐,归根结底还是受了他的牵连。甄贤实在心中有愧。
  嘉绶自己倒是一副早已忘干净了的模样,对甄贤百般地信服、依赖,恨不得每天粘着,以逃过禁足深宫的漫漫孤寂。
  读不下去书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缠着甄贤牢骚诉苦,说想见苏哥八剌,说母亲不理解他而他也不理解母亲,说不明白四哥为什么突然就讨厌他了,说不敢再见二哥觉得心里害怕得很……
  少年人的苦恼大多单纯无谓,甄贤有心开解他,却又觉得难免高高在上,终是多余,便只能择其一二稍作安抚。
  “靖王殿下没有当真生殿下的气。至于四殿下,原本就是那样乖张的性子,并不是对殿下有什么坏心。亲兄弟之间,吵吵闹闹也是难免。殿下不要太放在心上。”
  但嘉绶却十分固执,一气央求甄贤替他向二哥说情,又说还是想去向哥哥们道歉的。
  七殿下其实并不太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可道歉的,也不懂四殿下故意哄他去干这一件蠢事背后复杂的想法和心情。
  当面道歉当然是不行的。
  别说四殿下了,便是靖王殿下此刻,也未见得愿意看见七殿下这张无辜又委屈的脸。与其哪壶不开提哪壶反而把局面弄得愈发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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