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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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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无他法,为保何家,唯此一招了。”
何炳荣凝神仔细着听。
蒋常狠狠心道:“元家尽遭软禁,想必元将军已在归京途中,您只需把那谋逆之罪推给将军,便可保何家万全……”
此言入耳,顿如坠身冰窟,何炳荣一时惊诧生生往后退了半步,然而尚未站稳,又被蒋常探手进来一把攥紧了袖摆。这声音仿可催命,他已半字不愿多闻,可那话语仍死命似的往耳里钻。
“皇上要的不是谁人清白呐何大人……您想想,皇上狠心如斯,岂不是忌惮您二人已久?但您与元将之间,手掌千军万马之人是他,非你!”蒋常亦是瞠目之姿,嘴唇颤抖不休,似用尽浑身力气把记在脑子里的话都给道了出去,“没了元将,您还可做一世忠臣……何大人您……”
何炳荣背脊发凉,挣脱衣摆退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牢里耳目众多,蒋常终究不敢大着嗓子说话,瞪直了两眼望着他,只望他能颔一颔首,莫令太子之意付诸东流。
不过转瞬之际,蒋常忽又眼皮一抖,望见了何炳荣身后之人,吓得垂了脑袋。
那身后,正是何瑾弈面带痛色,已将他方才所说一字不漏地听去。
“此乃太子之意?”
蒋常口呐不答,偏偏这一席话最不敢令何瑾弈听见。
何瑾弈苦笑,为忠不可不奸,尽善不可不恶,他何家,难道终是要走上这一步。
没了元将,还可做一世忠臣……他望了望父亲,回头半寸,能瞧见家中身怀六甲的亲嫂。
那腹中人命他如何不想保,一室老小,他如何不想救,可元家上下,便不是命么?
难道天子之畔,就该是这以命换命的规矩!
“害了元将,已是不忠。”
届时塞外狼烟起,太子即便江山可握,又能握得住多久?
他虽欲救何家,可万不该是这般救法,何瑾弈行近几步,隔着牢门应两字:“不可。”
蒋常霎时咬紧牙关,一掌裹着冰冷栅栏,惊得门上铁索声起,急急低唤一声“何小爷”,声音里的迫切,仿佛是恨他迂腐不化,那之后口中所言顿无遮拦,这满心赤忠的近身宫人早将两人秘事看在眼里,骤然相问:“您可要太子爷怎的活?”
何瑾弈周身一颤,红了眼睛。
曾愿青云直上不输意气,愿指点江山赏宏图万里。
与君相伴时,眸中可有瀚海巍山,亦可有朗月风清,那般情深一处,谁没了谁又能好好活?
原想终有一日能全身而退,万事不求,唯求与他寻常人家一碗茶,却始终料不得相约十载,已至相欠一生。
如父亲所言,何家当以元家为先,纵他不愿将何家弃后,可至眼下看来,确着实没了旁的法子……
是他要食言在前了,元家,不可因何家苟且偷生而背负万千骂名,蒙冤不白。
“你去罢。”何瑾弈转身不看他,踩得足下枯草惊出几许窸窣之声。
蒋常怎肯罢休,又将眼挪回何炳荣面上,巴巴儿看着。
何炳荣良久一声叹,重近栅旁,问:“你可识字?”
“识得一些。”
何炳荣隔栏捉了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慢些写上几遍。
那一遍又一遍之间,简洁四字被蒋常猜得明白,渐渐地目里酸涩,连手指也颤抖起来。
何炳荣知他懂了,收手回身,不再多言。
浓云挡了胧月,漆黑一片,暗得人瞧不清足下道路。
蒋常携小太监默声回旭安殿去,掌心仍似有被灼烧之痛,那里头紧攥着何炳荣最后一丝心念——保何瑾弈。
西塞官道之上,一骑战马铁蹄翻飞,马上将军战袍未解,扬鞭怒骋,踏起尘烟无数。
牢里负冤之人已独自落定决意,而今无力回天,他要将罪过一己担下,还元氏清白。
为保家中老小于乱象偷生,宁以家国安宁为险,何炳荣自问做不到。
唯有他死而元将活,才有人可护太子将来临朝之稳,亦可替亲子求个无虞终老。人孰无私心,大义如他,又何尝愿见家人尽丧。
为今一计,得保国泰民安且不失何瑾弈,何炳荣已别无所求。
盒里佳肴丰盛,太子有心照顾,道道安了心思。何炳荣感念其中,想他何家即将赴死,人间最后一些时日能吃得顿顿好菜,黄泉路上断不会落成乞食饿鬼,可一路好走。
幼女懵懵懂懂地捧着梨香糕咬上两口露了笑,这地方虽阴森恐怖,但爹娘亲眷尽在身旁,于她倒无甚可怕。何炳荣上前轻抚她稚嫩后脑,尚是垂髫小儿,稀松黄发软似锦,只可惜无缘待她墨发如瀑。
何炳荣低声惭愧:“何家今日皆为我所害,一朝入仕,身不由己,此生所欠,来世偿还。”
家人尽皆怔忪,将他此话一听,顿有几人掩面恸哭,两日以来心中所怀生念,在此一霎灰飞烟灭,再无侥幸可言。
李如茵落下眼泪,小女经她一吓丢了手中糕饼,瘪嘴往娘亲怀里埋去。李如茵将她拥着,虽不知方才短短片刻间,那送食的宫人与何炳荣道了何话,但事至此时也懂得认命之理,喉咙哽了半晌应道:“夫君切莫自责,何家有此下场,当怪妾身……当年太子六岁生辰,若非妾身强出头,又岂会有今朝之事。”
“世事难料,如何怪得夫人。”何炳荣手掌覆上她肩头,“我何家人,生而为忠,死亦不可为奸。”
何炳荣但觉多说无益,阖了眼憩着,脑里竟似迫不及待地观了一晌走马灯,将他彼年入仕之貌回顾眼前。那时朗朗少年,至此华发丛生,数十年殚精竭虑只为不负为官一场,到如今怎能为谁道一句悔或不悔,值或不值。
终究只余一腔苦叹,一声笑。
他最后心愿已被蒋常带回旭安殿里,云雾散去,幽月有缺,孤悬天际,月辉过牢窗入地,他与旭安殿中那位共望同一轮月,心境似也非似,竞相无眠。
平怀瑱手指紧了又松,脑中混沌不堪,事到如今仍不愿放手作罢,眼睁睁看着何家倾覆。而至于何瑾弈,不论如何,一如何炳荣所愿,他是断然要救的。哪怕再是无计可施,他也不可不拼尽力气与宏宣帝相谏,最不济阻刑场、夺铡刀,赌上太子之位又何妨。
悲的是他有心要救,被救之人却一心求死;惨的是即便能救,又该如何不祸连旁人。
不知这一个冤字,究竟还要在皇城书上多少年……
佳肴仍旧日日送往牢狱深处,蒋常不再带话往来,只将何瑾弈模样瞧上几眼,回过头去告知平怀瑱,每每予他一剂心安。
日复一日,一旬将至。
这一夜蒋常回来却是魂不守舍,手中连那食盒都不曾带回,跌撞着扑进殿里。
“太子!何小爷……遭、遭……”
平怀瑱乱了心魂。
何瑾弈遭刑部问审上刑,蒋常只望见那身白衣染血,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第三十五章
天牢之底总是不分四季缗ǘ獯弊灾苌砀鞔η窒矗萌艘簧硎洌У镁昧朔滤莆奘蔽蘅滩槐唤谌小
冷汗泠泠地顺眉角滚落,何瑾弈双眼难睁,勉力掀开一道缝隙,模模糊糊地瞧着那滋滋燃烈的火盆,想这牢里难得的一丝暖,竟从此处来。
鞭痕遍布之处疼若火燎,臂上血珠沿肘滚至指尖,滴出地面一小片殷红。
从前十来年间不曾受过皮肉苦,这一回受得刻骨铭心,何瑾弈竟也未感半分委屈,但觉好笑地听着耳里问话:“您今日好生说了,也可少受些苦痛……何小爷该省得,太子这般金尊玉贵,隆宠盈身,皇上岂会放任他身侧藏奸匿反?”
声音近在咫尺,道话人手里长鞭染血,抬起一些将他下颌扶高。何瑾弈嗅得刺鼻腥气,闻那阴阳怪气的调子倏而更狠:“说罢,何家费尽心力接近太子,究竟意欲何为?”
何瑾弈不忍笑了半声,合一合汗湿的眼睑,再睁开了仔细来看,入目五官分外眼生,道是刑部问审,却不过是打着幌子,随意指了这一排不上道的小人来予他不快罢了。
他吃力启唇,方才承受鞭刑之时隐忍不肯呼痛,徒耗半身力气,此刻缓了又缓才将话应出道:“为……天行有道……储位不易……为太子之畔……无尔等作奸小人……”
话落只闻抽裂风响,一鞭狠狠落在肩头,鞭尾扫过颈侧,霎时留下一道赤红血印。
眼前人执湿帕将长鞭悠然拭过,那帕上沾着盐水,愈到末端愈污上片片艳红。何瑾弈望他半晌,合眸前的半寸目光还凝着鄙夷轻蔑,彻底将之激怒。
皮鞭如铁,力道渐重,几乎要将他三魂七魄抽离,何瑾弈仿觉骸骨冰凉,而骨外皮肉如炙如灼,两相刺激直令他止不住战栗,偏却将闷哼声死死地压在喉咙里面。
“何小爷不肯说,便莫怪我这般伺候。您若有命活着,再来寻我解恨不迟。”
何瑾弈神思模糊之际尚还听得耳中嘲讽,不由咬牙轻笑。
有命无命又何妨,人心所戚,从来不当是寿数终了,而是万千个求不得。
他纵有求不得何家万全之苦,求不得与平怀瑱相守之苦,却也定要求得太子天命所归,手掌社稷,求得这一朝毒虫蛇蚁,尽遭倾覆。
更愿求得平怀瑱登基之日,终有明君照日月,再无冤罪落人间。
刑室里血腥味漫了个多时辰。
何瑾弈意识回笼,不知何时已回到牢房之中,身下铺着洁净床褥,竟有太医在旁诊治。昏迷前的满腔血气没了,鼻间隐隐散着清爽药香,周身伤痕皆被仔细敷了软膏。
那一时心中忽生希冀,他转眸去寻,原想能在身侧见到平怀瑱,可寻了半晌终究失望。
生时多见一面,已成奢求。
牢外正是夜阑更深。
何瑾弈仅是不知,他所望再见之人不过方从他身边离去。
平怀瑱来此一趟不可久留,除亲眼见他无性命之忧,更为同何炳荣相议两句,不日就要护他离开。
平怀瑱已不可多待,眼下何瑾弈于牢中不再平安,刑部有心加害,教他连一句滥用私刑都斥不得。
这锦心少年数次助他与六皇子相抗,要那几人如何不视他为眼中钉?尤是宜妃,怕是早在十年之前便已深种此恨。
罪未落,刑未决,平怀瑱恐在事终之前,何瑾弈先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可将他一人带出不难,这无底天牢经年关押了死囚无数,但寻一人予之恩赏,则可令之替了何瑾弈。难的是刑室再压他问审,两相面对,遭人识破。
为解此困,唯有逆反之罪及早尘埃落定。
何炳荣静坐其子身旁,手掌抚于额上,默声陪了整夜。
京外浅春始来,绽叶新花碎于铁蹄之下,香汁染马,策马人却无暇顾及暌违日久的北境春景,一路疾驰踏过城门,半分不将守城兵将放在眼里。
连日奔波终回故里,元将军赶至元府之外,睨了半目那围得不近人情的长枪寒胄,怒而驱马至皇城脚下,勒缰绳止步。
城墙下一纸皇令曝露十日已显陈旧,纸角经风一拂微微翻卷,挡不住其上字字如剑,要斩他忠魂,诛他赤心。
这十日间春风不止,把那逆反两字吹向西南,带回了缉令中人。
元将军半百之年倒不见老,数日骋马依旧浑身抖擞精神,一如临敌般狂肆笑了起来,若非话里苦涩,几难觉出心中不平。
身后是军卫数重,眨眼间已将他团团围住,刀兵相向,其外更有平头百姓难抵好奇,观者如堵,他尽作不顾,放声笑罢且对着皇城呼道:“我元某半世戎马,南征北战,战旗所经,敌军莫不恇慑。这一世开疆域,平战乱,忠吾皇,庇国土,坦坦荡荡,奈何蒙受不白之冤。想我元氏满门磊瑰光明,上至壮年男儿,下至妇孺老幼,尽可战死沙场,不可辱于门中!”
话落一时寂然,元将军翻身下马,腰间兵刃解落在地,惊出两声重响。
周遭人无不听得神容肃然,末了,那军卫中才有一人行出,不失敬意向他拱手:“元将军,多有得罪。”
他不予相应,与之入皇城。
朱红城门重重阖上,隔天蔽日。
元将军于皇城之外慷慨陈词,后再未置半言,尽管随人带去,端端坐到了牢里。
四周潮气扑鼻,耳中隐约可闻那终日不断的如鬼啼声,好似置身地狱,然他眉头半寸不皱,只在那人走前嘱道:“你与皇上复命,且替我一言。元某意求面圣。今我将死,亦当死得清白。”
话落抬眼,隔着两道牢门,竟瞥见了害他之人。
陈年旧事顷刻间掀在眼前,元将军怒从心起,正欲开口斥骂,却听何炳荣风凉笑了起来:“事到如今,元将军又何必执着面圣?当**若听我一劝,何至于今日委身牢中。”
此话万般古怪,他原本满心愤然,一愣之下反不知如何应答。
押他之人尚未行远,元将军不愿与之胡言乱语,只当何炳荣发了神经,心中暗啐一口,合眼向里不作理会。
污臭之地不时飘起药香,狱吏收了银钱,赶在宏宣帝闻讯而来前,将一碗温药送到何炳荣手中。
何瑾弈将醒未醒,直到父亲扶他起身才吃痛低哼,身上鞭痕依旧痛如蚁噬,便是挪动半寸都要惊出满额汗水。
何炳荣温言劝他,药碗送至唇畔:“来,将药趁热服了。”
话声入耳,仿佛回到无知幼年。
那时何瑾弈每每病了,父母总在旁慈蔼照顾,哄着他将药服下,好能快些康复……然而如今何须康复?将死之人不必照料得这般好,平怀瑱送来太医瞧他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多此一举。
然何瑾弈未将心中所想说出口来,依旧顺眉把那苦口汤药饮尽。
何炳荣眸里透着安心,重又扶他躺下,牢窗外夕色将尽,新夜即至,不想在这难见天日之地,日月更迭亦是如梭,家人相伴,终有尽时。
“为父曾教你为人之道,你可还记得?”
口中尚还泛着涩涩苦味,何瑾弈方一睡下便听何炳荣与他说话,当下低声应道:“记得,父亲多番教导孩儿,为人身正、行正、心正,则正气盈身,方为君子。”
何炳荣欣慰颔首,缓慢拍抚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背,好一会儿过去,带笑嘱咐:“为父今再教你一句古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今往后为人于世,当懂得驱祸避患,爱护己身,方不负生恩。”
何瑾弈不知缘何困意狂袭,恍恍然已要入眠,闻此一言霎时一滞,心中顿生无数惊慌。可睡意席卷,周身乏力,他竟连开口之话都失了声音,空余嘴唇启合两下。
“父……”
何炳荣探手覆住他强欲掀开之眼。
如有一片厚重幕布遮天挡地,何瑾弈再难相应,不觉陷入昏睡之中。
第三十六章
对间牢里蔑然传来一声冷哼,元将军此生最恨有八字,是为“乱臣贼子”,以及“道貌岸然”。
如今乱臣贼子落他身,道貌岸然在眼前,好一出谬戏。
若非深知那卷为祸之画将他害到何等境地,难说方才一幕父慈之景不会令他潸然动情。可惜事至当前,口口声声要亲子行正道之人,在他眼里已是表里不一,其心可鄙。
夜幕渐渐落下,晚霞余光敛尽,衬得幽森廊间悬壁之火亮堂不少。
何炳荣把方才那声冷哼给听进了耳中,手掌自何瑾弈面上挪开,见药性已生,何瑾弈瞧来确然昏迷不醒,仅是眉峰紧蹙不解,仍怀着满腹心事。
他探过拇指轻轻一揉,不曾抬头起来,却正应元将军那声道:“我儿命苦,原可有万千荣华享之不尽,熟料未及弱冠便要奔赴黄泉。怪只怪我这为人父的目光短浅,错看了旁人。”
话落厌弃地睨去半眼。
元将军被他睨得懵之又懵,足愣了好半晌才确信这话是说与他听,话里错看之人亦是指他无疑,顿觉火冒三丈。
他本是粗野脾性,为人臣数十载好容易磨出点儿朝中礼数,但平素远驻边关,营里皆是豪放男儿,端着有话直言的性子,当下难忍斥了回去:“你错看了我,我却未错看你!好你个何炳荣,二十年前我果未将你冤枉,看你一身不俗之气,还道与旁人不同,不想原来也与那一众谗臣无异,竟妄图以一卷破画巴结我!”
“我巴结你,你不应便罢,”何炳荣起身离了何瑾弈,踱近门旁,万般不平地反怪于他,“二十年前你已严词相拒,何故今再揭开旧事,将我状告于圣上?”
元将军满头雾水,二十年前,哪曾有过什么严词相拒?
“胡言乱语,本将不同你理论!”
眼见他不肯说了,何炳荣却骤然发起怒来,冲他抬了嗓:“当年你说不与我同流合污,却留着那画独作欣赏,如今遭人诟病,将我也拖下水来!若非你说,又有何人会知我何府之中竟留有这样一卷旧画!好……好……我何某命不久矣,合该拉你陪葬!”
元将军只当他失心疯了。
牢廊另一头遥遥地传来足音,虽不知是何人到来,但不论为谁,都断不该瞧见他二人争吵之象,若是关在同一处,元将军只恨不得赶紧捂了他的嘴。
偏偏事不如人愿,何炳荣仿若换了一人,分毫不见朝臣口中那温润儒雅之貌,隔栅将他好一阵嘲讽:“我身为当朝尚书令,享尽一世富贵,即便死,也是锦衣玉食上黄泉,不似你风餐露宿,在那草莽之地苦了半生,你可好生记着你忠君的下场!”
足音顿住,廊壁晦涩炬光之下,宏宣帝面色铁青地望来,眸里盛怒忽明忽暗。
一时牢中万籁俱寂,仿佛连同道道诉冤啼哭亦止了声,何炳荣作惊跪下,垂首后浮出些无人得见的释然浅笑来。
元将军诧异滞了许久,隐约间好似懂了何炳荣用意,又不甚明晰,好一晌才缓缓抱拳落礼,以武将之姿向宏宣帝弯下单膝。
周身软铠摩挲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少顷,牢窗之外晴空炸起一声重雷,闪电划破九重天。
春雨飘落,一滴一滴,直至连片倾洒,洗净了京城。
昔日盛宠盈身的何家,一夜之间落定刑责,判了满门抄斩。而那本该与之同罪的元家,不知缘何全身而退,仍旧身负护国功臣之名,眨眼间就连府门之外的侍卫也撤得一干二净。
京人啧啧称奇间,有人悄言相传,道何家那位谋逆犯上的尚书令大人,赶在夜里就在牢里没了,眼下待斩的不过一众无辜眷属,实在可怜。
皇城里畏于言传之话,一出城门如风狂散。
何炳荣身死牢中,世间晓其因者屈指可数,其中一个便属元将。
元将军恍恍然仍在梦中,此一世杀敌万千,无数性命终于他手,却唯独何炳荣之死可令他触目惊心。
那时宏宣帝亲审他二人,牢锁方解,何炳荣便如虎扑去,似要与之玉石俱焚。纠缠之间何炳荣身子往牢门撞去,元将军护驾心切,不及多想,隔着一重冷栅探臂向外,自身侧用力箍住他的脖颈。
何炳荣松了宏宣帝,伸手死攥颈上胳膊,掌上力气却并非向外推阻,而在暗中死死收紧,颇具一副自残之势。
元将军觉出异样,分外惊诧之下当即收敛力道,而就在那时听得耳里进了气音微弱的四字。他一时分神,但见何炳荣将他手掌扶于脑侧,偏头往栅上狠狠一撞,其上铁痕粗糙,阳穴脆弱,霎时血流如注。
旁人看来,是他一手将之性命了结。
他人只道元将军护驾有功,忠心可鉴,却不知是那一介羸弱文臣何炳荣,拿命换得他元氏满门万无一失。
皇恩浩荡,予之清白,犒赏千金。
元将军俯首谢恩时,眼前闪过二十年前之景。
那时西南边境月如钩,何炳荣踏夜而来,塞外西风吹得漫身尘土,且落落拍了官袍,不显疲态,笑与诸将道贺,连夜奔波不过是为将皇恩早些送到。
再一景闪过,两人共登城楼,他一袭豪言壮语放诸天地,换来一句“国有元将,苍生之福”——原来从不是何炳荣害他,反是他兴起之下,将之送往断头路。
那夜之月祭他好走,那夜之话作他挽歌,时至今日,是他亏欠何家。沙场之内从不欠谁,沙场之外却背负血债二十余口,要他余生何安?
元将军竟觉哀嗟不出,闭一闭眼,复见最末一景,是何炳荣一心求死前,予他四字。这四字于脑中久久盘旋不散,微如叶动,重如山震。
道,吾儿……尚存。
凉雨有声,似恸哭凄绝。
是夜月黑风厉,天牢里一道人影遭人以布罩头,冒雨背出。
何瑾弈梦里河破山倾,大地皲裂作道道天堑,腥云遍布四野,自天外直坠而下,整一个人间无乐景,诡如炼狱。目之所及仅有一处完好,恰是那巍巍乾清圣殿,如故伫立混沌间,大抵是皇权所在之地,惊雷劈下也裂其不得。
他心中惴惴难安,对着大殿缓步拾阶而上,周遭声响霎时全然静了,耳里只余足下步音。待入殿中,有一人背他而立,正掀袍跪下,所跪之人龙袍加身,是这天地间的真龙天子。
天子震怒,一卷赤朱色文书撰着如海罪行,重重地掷到跟前。
眼前人长跪不起,半字不予开脱,唯沧桑眸底一派泰然,肃穆摘了冠上纱帽。何瑾弈双眼酸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见那人手中乌纱帽成了项上人头,斩断的颈上还鲜血淋漓地往下流淌着粘稠腥血……
何瑾弈惊恐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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