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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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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还在此处,”蒋常压低声小心翼翼地回,“见这边儿定了势便先行退去了,许是……许是到了旭安殿。”
  “好,”平怀瑱颔首,“打道皇后居处。”
  “嗻。”
  蒋常忙往阶下两步迎他,回身不忘向着太子身后挥手,示意那数位仍未收剑回鞘的侍卫随身相护。未凝的血珠偶有三两滴沿着剑刃滴落在石阶之上,殷红地融进白雪里头。
  平怀瑱迈过道道尸身,如行走在与平素无异的空寂庭院里,目不斜视地但向前路。此夜纷乱,无备车,不唤辇,他徒步绕过渐渐平息宁静的宫巷,知夜虽已过,黎明将至,然皇后定是夙夜未曾合眼,惶惶地盼着他。
  冷宫殿内果有晦涩烛火相应,平怀瑱径自入内,至最后一重帘才停下,探手屈指在柱上轻轻一叩。顿时,帘里起了一霎窸窣,旋即有声故作镇定,压了微颤威严问来:“何人相扰?”
  “母后,是儿臣来了。”
  皇后闭了闭空洞双眼,手指将床帐一紧,骤有两行喜泪滚下。
  平怀瑱挑帘而入,见此景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楚,忙上前蹲身于床畔,覆住皇后置在膝上的凉手。
  “儿臣令母后受苦了。”
  皇后摆首作笑,哽咽道不出“不苦”二字,一手自他掌心抽出,缓缓抚着他的侧脸,今夜充斥心头的诸多忧思半句也问不出来,好似在此一刻见他平安便已知悉一切,无不满足。她喉口涩了许久,到头来什么也没问,只浅浅笑道:“如今尘埃落定,太子再无人可欺,本宫也可安心了。”
  “是,母后安心,父皇将禅位于我,母后便是这天下的皇太后,过往魔煞皆化烟焚尽了。”平怀瑱同她一般将话语放低,温和如哄着幼童,“黑夜将散,母后好生歇息片刻,等这天色彻底明了,儿臣令雁彤伴您身旁,迎您回凤仪殿中。儿臣要举宫上下都在那青天白日里睁眼看着,您是正宫皇后,更将是太后,天下无人可撼动。”
  “太子此言,本宫足矣。”皇后噙泪颔首,连道数声“好”,不舍松了他的手,“太子去罢,本宫等着……”
  平怀瑱应声起来,耐心等着蒋常上前扶她睡回榻里,仔细垂落帘子,亲将烛火拨暗离开。
  待足音远走,帐内压抑良久的咳声才惊心传出,一声厉害过一声。一直候在殿中的吴阳成蹙眉行近桌旁,斟温茶至床榻一侧,挑帘扶皇后坐起身子来,好容易喂下去半杯。
  “皇后咳得愈发厉害,奴才请太医来。”
  “不可,莫惊了太子,”皇后蓦地攥紧他的手腕,唯恐他当真离去,见他并未强自动身才松了些许力,凄凉笑道,“本宫身子的毛病可不在这咳疾上……天陡转凉,夜感风寒算得了什么。”
  风寒可愈,而毒不可愈。
  再没谁比她自己更为清楚,当年为逼出天花痘毒,采烈毒相攻,续她寿数至今已堪称为奇,就连太医也曾叹过,毒入脑髓迫瞎双目而其身未损,实在难得,她一腔执念活到今日还有何不满足?
  她所愿皆已得,恶人失势,储君化龙,她终是活着等到这一天了。若说还有遗憾之处,兴许便是她等不到亲眼见着宏宣帝授宝玺,见着平怀瑱立凤后拥儿孙,见着天下苍生交口称赞,道新帝实乃史上一代圣君。
  可已足够,她不再贪心了,原本膝下无子苍凉一生,是上天赐她平怀瑱,伴她抱暖行了多少年,如此厚福,她再不贪心了。
  皇后思及太子幼年光景,那时小孩儿无甚规矩,时而唤她“母后”,时而只知温软唤“娘”,思得心软不已,难掩面上笑容,倚床栏静坐一阵才似满足,将垂帘重又放下,听着室外若有若无的不歇小雪声,深觉不似头夜寒……
  晨阳比之先前入殿时更浓了一层,平怀瑱行出后稍作顿足,忽感白昼确至眼前。少顷,他动身往旭安殿回去,行了半道又想起什么,侧首向蒋常问道:“昨夜囚在冷宫中那一人如何了?”
  “仍在那处,”蒋常略有犹豫,踌躇过后还是如实同他讲道,“昨夜李大人应他一条生路,未下狠手,奴才便只落了锁,命人看着,不知当如何处置。”
  平怀瑱听得意外,然未过多考虑,漠然道:“清珏应他,我未应他。”
  蒋常懂了:“奴才明白,稍后便命人妥善料理了此事。”
  “处鞭刑。”
  蒋常心一紧,顿晓平怀瑱原是从没少过记恨。
  太子比起这宫里心狠手辣的一辈,在他眼中向来都算得是宅心仁厚的那位,多少年来不论经历哪般都如故如此。可眼下这位不起眼的,太子却亲口要他处鞭刑而死。
  这笔账平怀瑱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厉鞭在少年何瑾弈身上留了多少道痕,他都要一道不少,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嗻。”蒋常知轻重,不再耽搁此事,停下了随行脚步。
  平怀瑱亦顿足止步,侧首再作交代:“你且先去掖庭宫一趟,将雁彤接到母后身边,并嘱人净扫凤仪殿前庭,备华轿相候,本太子要亲迎皇后回殿。”
  “太子放心,奴才这就去。”
  话罢折身返道,平怀瑱多看了两眼才将眸光收回,提了步子继续走,不多时回到殿中。
  入眼的旭安殿仿佛置身事外,无丝毫乱象,避世一隅般立在这烽火燎燃彻夜的宫里,仍明亮地点着廊里灯盏。
  可未免太静了些。
  想必太子身边忠心耿耿的一众,终也有贪生之辈。
  平怀瑱倒不觉意外离奇,只不过实感疲惫,不急处理,独一人推门入殿。室内李清珏等候多时,闻听熟悉脚步行出相见。
  周身还裹着雪中而来的寒意,平怀瑱视线随着重帘轻晃,失神半晌,收回眼来敛眸望向李清珏,探手将他面上生冷面具摘下,有意藏下疲态同他轻松笑言:“清珏归来片刻,竟连这东西也忘了摘么?”
  李清珏确是忘了,在此刻感到凉风拂面,忆起方才木然立于室中,是独自逸了多久的神。
  “从前舅舅托人所制的那方面具挺好,”平怀瑱摩挲着手中冷物,另一手弯指拂着他的面颊,“栩栩如真,更欺人眼,只是不见你用上几回。”
  “太子觉得好?”李清珏摇头,“我倒以为不如这冷铁好,那样薄的一层东西却闷闷地覆在面上,会教我忘了原本生得是何模样。”
  平怀瑱心下骤痛,将他拥入怀中。
  “不会了,清珏,从此往后,天下万物凡你所愿,皆可予你。”
  其声悦耳,万物在囊,可他要这天下万物作何用?
  李清珏自嘲轻笑,闭眼倚在平怀瑱肩上,藏了十来年的钝痛忽又鲜活,刀刀淋漓地割在心头。
  他要家人万全,可世间奇珍换不回;他要“何瑾弈”三字堂堂正正,可荣华富贵不可抵;他要还容夕怜华自在爽朗一生,可时至今日悔字最难,便是拿命去偿也是空谈。
  事到如今他只可求能求之事,求平怀瑱为明君治盛世,求容夕怜华终能解了他此生难解的束缚,从此只管潇洒度日,寻些快活。
  多年磨难起码教会他何为可,何为不可。
  “罢了,”他贪暖片刻,直身离远几寸,心中所想半字不与平怀瑱说,风平浪静道,“你稍作歇息,想来今日事忙,还需劳碌一番……待诸事落定,臣再贺太子大业即成。”
  室外明光映照入内,天又亮了几分,平怀瑱颔首再摆首,执他手在颌下亲昵摩挲:“不歇了,我回来看看你,稍后送母后回凤仪殿去,再来与你一道歇息。”
  “好。”
  “你所领众人尚在殿外,如何妥善安置,任你考虑。”
  李清珏稍一停顿,闻听此言险些便将心中话问出口来,然终不过只是看他一会儿,点了点头道:“令筑梦中人先行出宫,卸甲休养,再作打算。容夕已去宫外接应怜华,我留在此处等他二人消息。”
  平怀瑱仔细听着,话里所说全都答应,垂首在他额间落下浅吻。


第八十八章 
  冷宫偏院角落传出阵阵隐约可闻的痛呻,伴着抽风的鞭打显得十足压抑又沉闷,像是受痛之人被一团棉布堵了嘴,便是喊都不肯令他放肆喊出。
  平怀瑱打墙外过时顿了顿足,缓缓地停**来倚墙静立,抬眼望向乍亮的天际,凝神仔细把这吃痛声丝毫不漏地听进耳中,越听越是心如刀绞,止不住去想当年的何瑾弈是如何得痛不堪言。
  生来养尊处优的何小爷可是连太子爷都要捧在手心上的人,哪曾受过这般凌虐?偏还性子倔得很,出狱时唇上的齿痕还凝着血痂,怕是狠狠咬着不肯叫疼。
  到如今好算替他还回去。
  平怀瑱从来厌弃宫中酷刑,今却耐着性子听完了余下半场。
  不知多久,墙里终不再有渐弱声音传来,长鞭仍不歇地挥了几下,直到施刑者后知后觉地见人没了反应,才上前探一探鼻息,将染血乌红的鞭子丢进一旁的凉水桶中。
  平怀瑱闭了闭眼,拂尽脑里画面,直身与墙离远一些,绕行片刻自正院而入。
  到庭院时恰见蒋常匆匆赶来,与他相遇后躬身低禀:“太子,干净了。”
  “勿留痕迹。”
  “奴才明白。”蒋常不再特地往外去寻他,随他折回方向,又道,“雁彤姑娘也接回来了,正在里头伺候着。”
  平怀瑱闻言不急入殿,往院里亭下的石桌处落坐,示意蒋常行到跟前来问话:“后宫另一位的动静,你可得空打听了?”
  蒋常知他道的是谁:“奴才昨夜未能分出身来,不过方才往掖庭宫去,倒从两名宫人口里听着些不知真假的风声,说是那位已经逃了……现秋华殿人去楼空,殿里宫人几乎都断了气,只留着机灵的几个,是躲到了别处才得以活命。”
  平怀瑱料得**不离十,默默半晌,似问又似自言自语道:“想必老六殿里也该空了。”
  “那可不是么,别说六皇子,依奴才看,就连宫外的魏府也该凉了,那荣夷公攀谁不好偏要攀上与太子不相对付的这家,是赔了女儿又……”蒋常说着说着,忽然碰上平怀瑱投来的视线,实无责备之意,但也令他少了几分放肆,忙把话打住。
  然而平怀瑱并不怪他多话,之所以瞥去一眼,无非是从这三言两语中多想了些,想到那魏氏已为平怀颢诞下一子,稚子尚在牙牙学语,如此不省世故的年纪,说来何罪之有。
  可当年,何家又何辜呢?
  难平旧事在心间激来荡去,平怀瑱窒气萦怀,再一抬头,正见不远处殿门启了半扇,思绪就此打住。
  他起身往前,门内雁彤亦迈步行出,久别至此,再与太子相见时瞧来分外感喟,眸里含着喜悦雾气,如过往般朝他盈盈作拜道:“奴婢给太子问安。”
  平怀瑱探手将她一扶。
  雁彤生生忍着,方与皇后重聚时已痛快哭过一场,如将数月以来吞下的无数劳苦宣泄殆尽,再不必独自掩藏,这会儿好容易没教泪珠子又落下来,唯恐冲了太子喜气,牵着眼角皱纹露出几许笑容。
  “奴婢再给太子道喜,如今大获全胜,便是新君锋芒毕露时。”
  “‘新君’二字尚算早了,”平怀瑱不斥她口无遮拦,只轻描淡写阻了半句,随她笑言,“未登基一日便为储君一日,眼下之喜当是迎母后回殿,以正位份。”
  “太子说得是,”雁彤双目沾染悦色,感慨深长,“皇后娘娘……已久候多时。”
  平怀瑱自能听出她话中有话,更不无惭愧,叹皇后数十年间为他殚精竭虑,等过何其漫长的岁月。
  是他来得迟了,从此躬身尽孝,权势在手,再不会教人将自己的母后欺负。
  殿外宫巷之中,轿辇长队整齐,已恭敬候着。轿檐坠下金穗流苏,偶有雪花黏附其上,愈显得晶莹华贵。
  晨阳已升,将旧夜之色彻底驱尽。
  雁彤回殿将皇后扶出,平怀瑱不顾积雪弯膝一拜,衣摆摩挲声令皇后有所感知,忙向他所在之处靠近,俯身轻抚他的发顶。
  “母后,玉冠凉手,先行上轿罢。”平怀瑱顾她体弱,可见她久久不愿离手,不知缘何比从前每一次亲近时都更加怜惜不舍,不禁再笑劝道,“待回到凤仪殿中,儿臣再与母后闲絮。”
  话落犹闻静默无声,好一阵过去,皇后才收手直身,弯唇低低地回了句“好”。
  平怀瑱觉不出有何处怪异,起身拍了拍膝上雪雾,一路将她护送至辇,亲手落下绣凤绽花的垂帘,直把帘帐拢得寒风透不进似的,诸事妥帖才肯行到队列最前去。
  蒋常瞧出太子是要躬身领着轿队前行,便与雁彤一列护在皇后之侧,临行之际朝着轿前轿后高声叮嘱:“当心着足下雪滑,可抬稳妥些了!”罢了,将头微仰,开嗓高唱长长亮亮的“起轿”二字。
  其声穿墙过巷,仿佛鸣钟嗡嗡,撞透宫人耳。
  一夜乱象恰似涛浪席卷而过,风波虽止,颓势未尽。
  宫里上下还多的是惊魂不定的人,这边儿纷纷还没从宫变中回过味来,眼里便见着太子徒步引轿,将正宫之主气势凌人地迎回凤仪殿去。
  凤仪凤仪,哪怕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也都能听出分量,岂是随便哪家女子都能担得住的?从前宫里少不得要上演谁与谁家争权夺势的戏码,有人得志一时,或有人失势一世,可任他争来夺去,到最后能上此轿辇的,终归还是这正主。
  宫人沿途伏跪垂首,谦卑身姿烙印入雪。
  踩秋末赶来的初雪自夜半飘飘洒洒,至天明仍不见停,平怀瑱顾忌风凉,未绕行远路,择近道徐徐向前,稳当领着身后轿队。
  许是脚程缓慢之故,道虽不远倒也行了许久,直令抬轿诸位都行出覆背汗水来,这才到了阔别已久的地方。
  凤仪殿中的数位宫人一早得了太子之命,日日将此处打理得一尘不染,昨儿夜里也不见有谁惜命奔逃,今晨更是面带喜色,见轿之时跪拜恭迎,只等着皇后露面便高呼千岁。
  平怀瑱瞧来甚是满意,抬手示意轿辇径直入到庭院之央,又压一压掌,令轿小心落下。
  “母后,到殿了。”
  话语温和低缓,不知是否声太轻的缘故,轿内了无回应。
  一旁雁彤闻言将目光从熟悉檐角廊柱上敛回,绕过抬轿宫人,噙笑上前挑起轿门垂帘。
  “娘娘,回殿了。”
  薄雪轻飘飘随帘飘进几朵,细细软软地融在皇后脚旁,雁彤伸手向里,触着一霎温暖,随即寒风卷入,将轿内暖气吹尽,令她指尖轻轻一颤。
  “娘娘?”
  皇后如故端坐,浅笑面上双眼静合不启,这一程轻晃回来,发上华钗珠饰丝毫未乱,衣褶亦理得一丝不苟,端庄一如当年初登后座之貌,手掌交叠压于膝上,好似替宏宣帝压住了整个宫廷,乃至连片江山。
  到如今,又以此姿态替太子压住了可期的前程。
  “娘娘……”雁彤心中涌起无数惊惶,声不可抑地发颤发抖,渐渐失了控制,“娘娘……娘娘!”
  平怀瑱唇边笑意霎时无踪,随她哭腔疾步近身,将半挑的帘子用力一挥,不慎将之扯出裂帛刺耳之声,刺得蒋常双腿一软,不及知会便爬起身来,向着太医院疾奔而去。
  而座中人仍无动静,雕塑般一动不动,背脊挺得直直,将慈母独有的温醇笑颜示于来人眼中。
  平怀瑱收紧手指,垂帘被绞出凌乱皱痕,似要碎在掌下。
  院里众人神容呆滞,直到眼瞧着雁彤如同没了骨头,倚轿门滑跪下去,扶在皇后脚旁无声抖了片刻,未几又恸哭失声,终令满院哭喊四起。
  平怀瑱听着躁耳哀泣,眼角染上重重猩红。
  “迎……皇后回殿。”
  良久,他干涩喉口再吐出几字,俯身将雁彤抵肩往旁拦开一些,将皇后抱出轿来。
  小雪簌簌落上凤袍,平怀瑱将她身子往怀里拥得更紧,带她回到殿中。
  融融暖炉早已熏暖内室,煮在炉上的云雾香茶汩汩腾着烟气,分明一切如旧。
  平怀瑱不顾礼度,将皇后放躺凤榻之上,执她一手静跪其畔,慢慢地将那变凉手掌抚上自己发顶的飞龙玉冠,带着她的手指寸寸摩遍纹路。
  殿外哭声仿佛与己相隔,平怀瑱合眸不语,回想起方还在冷宫中时皇后留恋不去的爱抚,才知她早有感知,是默默不相告地与他话过了生离死别,而他一无所知,竟还笑与皇后道什么再作闲絮。
  他是再无弥补之时了。
  为母者予他半生心血,可这功成之日竟是再无她相伴之始……
  平怀瑱将皇后手掌拿下,默默地抵在额间。


第八十九章 
  宫变,国丧。
  寻常百姓不过拢被蒙头睡了一夜,世道便换了一番模样。
  近居京中的尚能听着些动静,夜半时闭门紧窗,佯作不察户外马蹄声,到了晨时仍迟迟不敢起,搂着自家小孩儿悄声在家等着消息,等着等着,等来了太监唱戏般的高嗓,自宫门沿着京道徐行徐告:
  “皇后——殡天——”
  各家人面面相觑,试探着推开户门,入目白雪莹白无染,不见臆想中的残兵烂盾,安下心后随众跪拜,挤出几颗眼泪哀哭悼念起来。
  漫京一片凄色,天却逐渐放晴了。
  平怀瑱久跪凤仪殿不起,太医院诸位跟着蒋常沿途跌了两三回,赶来后仍旧无力回天,吓得跟在殿内长跪请罪,大气不敢出。
  窗外刮进阵阵轻风,带落床侧帘帐,平怀瑱眼皮一动,抬手重新撩起,侧目向着不远处扫来。
  “退下罢。”
  众太医未遭迁怒如蒙大赦,半声不吭地退出殿去。
  候在帘边的蒋常见状往前两步,徘徊当否相劝,可心中自也酸楚痛极,既不愿太子久跪伤身,又唯恐扰他心伤,这一踌躇没了个把时辰,只好独自懵懵地想着,想皇帝那边早该知情,至此不见作何安排,定是猜到太子留恋不肯去,故开情面予他半日清净……
  想着想着,忽闻榻畔声响,是平怀瑱撑栏站了起来。
  蒋常脑里像被拨动一根脆弦,震散半日间的黏糊思绪,忙着上前去扶,直担忧太子跪得久了足下不稳,孰料近身时被他抬臂挡开,听他吩咐道:“嘱人传话宫外,召平王至旭安殿相见。”
  蒋常愣了片刻才答:“嗻,奴才这便……”
  “稍慢,”平怀瑱凝眉细思,若非眸底消沉之色,此刻镇定仿佛未历丧亲之痛,重又命道,“尚不宜召他,传承远王世子罢。”
  “嗻。”
  话罢不再多言,平怀瑱弯身将凤榻床帐轻缓垂下,遮了里头令他伤悲万千的渐凉身躯,不多顾殿外宫人哭相,独行回旭安殿中。
  李清珏此时不见踪影,原本在此等候之人不知何故离开,平怀瑱暂也无暇去寻,更不愿令脑中所思再松散一时半刻,以免心乱神溃。他静立书案之后,解落腰间玉骨山河扇,寄情般慢展慢合,将昨夜事条条理顺。
  其乱之始,始于攻心。
  诸事按部就班,如计而行。六皇子平怀颢手下兵马先突外广门,后袭内宫门,有意踏入网中,心安理得地等着平王领军外封宫门,如螳螂捕蝉,再好教自己顺理成章地来个黄雀在后。
  到此万事皆在谋算之中,李清珏有筑梦精锐在握,更借元家之力,可说是有备无患地候着这场黄雀之争,可异数恰也自此而生。
  异数之一,乃武阳侯营中旧人,即死而复生的周君玉,此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妄图率领骑军反杀入城,若当真得逞,决然算得是平怀颢挥下的神来一笔;异数之二,乃宏宣帝未雨绸缪,如将龙眼高置云端,信手藏兵皇城之外,埋伏得神不知鬼不觉。
  太子一众未料六皇子暗藏一手,而六皇子之党亦未料宏宣帝将军之棋。
  昨夜在养心殿中听得殿外敌情来报,道是城外周君玉未能杀入京中,即便是杀来,想也难逃宏宣帝亲手布下的罗天密网。
  可又究竟缘何杀不至城中?平怀瑱于此生惑。怜华武艺虽精,但昨夜事急,他所率之人不过私兵五成,力有悬殊,纵使阻挠拖延,胜算实也不大。
  而怜华确然做到了,先宏宣帝暗军行之,将周君玉拦于城下。
  平怀瑱解不出这一疑问,可也绝不信什么“天助之”,这世上之事全凭事在人为,求佛问天图的仅仅是一安慰,正同他予李清珏之乌木念珠、李清珏赠他那开光锦囊,都不过融进相思与福愿罢了,倘要较起真来,这些个东西岂能神通广大,助人成事,遂人所愿?
  若能够……若能够,何家人祈福诵经,哪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皇后长年供佛,又怎该抱恙而逝,末了都没能再明眼看看爱子的模样。
  平怀瑱陡然胸中窒痛,觉自己这一霎逸神是思得太远了些。
  方才刻意伪装的满目平静再难重拾,今失慈母,宏宣帝禅位旨意也抵不平这撕心裂肺的疼。
  平怀瑱只觉目眩,僵硬探指揉了揉额角阳穴,扶案缓坐下,仰头靠着椅背合上双眼。
  一夜未睡,历罢大喜大悲,这一歇便倏然陷入迷离梦中。
  蒋常已传信归来,立在廊里不敢贸然入殿,室里半点儿动静闻听不着,想了想绕至窗畔,透过窗隙偷偷看上几眼,才知平怀瑱是一身单薄地睡在了书案前。他轻叹一息,低声唤来宫婢叮嘱,送进几个玲珑炉子去,亲眼瞧着其中一方搁近太子脚边才又回到殿外,倚廊候着承远王世子。
  平怀瑱全然未被惊醒过,反倒在一室暖意中越梦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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