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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陵歌-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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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流;三来,则是因为与庙堂带着些许牵扯。孟连山所图一向不小,但君山虽是大派,放在九州之中,也不过只占了八百里洞庭一个小小的孤岛。他虽有声望,到底势力上比徐紫雾差了许多。若此人如你所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么如若要揽得声势,必要想法子在武林中有一番作为。自古立威博名的法子无非就那么几个。他若不急,便可徐徐图之;他若着急,便要寻个大事做由头……”
  “徐紫雾这些年行事越发乖张,各门各派早对其积怨深重。我听说,如今有德高望重者商议,正打算要选一位武林盟主,以图与其相抗。可即便选出了盟主,也不好一时三刻就高举大旗与合欢教开战。要对症下药,总得有个药引才是……”宁舒心中渐渐清明起来:“虽然我的想法都是猜测,但若往这一边细思量起来,倒是桩桩件件的事仿佛也说得过去……”
  韩旷慢慢道:“当年,归阳心经与归阳刀谱原本是两本极破的旧册子。我娘知道那东西要紧,担心纸张脆弱,经不得折腾,便打算将经文和刀谱绣在布料上保存。我们日子过得平静,她便不曾着急。刀谱短小,故而先绣了刀谱。谁料横遭祸事,两卷书册都被人抢了去……”他古怪地笑了一下:“可孟连山千算万算,也没算过老天。归阳心经半本浸了血,糊得看也看不清……他当时那个惊怒欲狂的样子……哈哈……我一……一辈子也忘不掉……”
  宁舒眼见他情绪又不对,慌忙道:“恶有恶报……”
  韩旷笑容既悲且怒,咬牙道:“不,老天待他极好。他天分奇高,借着半本经文,自行领悟,倒是练成了另一门神功……”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我几……几次杀不了他,也是这个缘故……”
  宁舒伸出手,在韩旷背上轻轻抚了抚,宽慰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韩旷兀自沉浸在愤怒中,哑声道:“何事?”
  “但凡那些进境极快,威力极大的武功,都有这样那样的坏处和命门。譬如徐紫雾的合欢经,找不到炉鼎,他便要内力爆体而亡;譬如苦节师太的素女剑,修习者终生不能与人交合;又譬如妙音的九弦天魔谱,一碰上内力高过自己的,便要反噬自身;还有星宿宫主苏羽镜的牵星诀,二十八岁功成后,不能与人轻易动手——每动一次手,内力便削弱一分,一生中只有那一次绝顶,此后永远都是往下坡路走的……有道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多占多得的那些,早晚是会以另一种方式失去的。人也是天道万物中的一尘,自然逃不脱这个规律。清城派枯云道人也是当世的绝顶高手,他自五岁起习练三清引,那是年逾五十才功夫大成的。虽然进境缓慢,但平和扎实,不论是修身还是对敌,都中正清明。穴位不留罩门,内息没有命门,这才是上乘的习武之道……”
  宁舒打量着韩旷神色,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我啰嗦这么多,是想说……你别一味在孟连山比你强这事儿上钻牛角尖,那归阳心经本来就是极暴烈的功夫,那人按你所言,也绝非性情平和之辈。他要出人头地,在武学上只有路子更偏的。保不齐这会儿他正在为自己的命门发愁呢……”
  韩旷冷笑:“按你说,我的归阳心经也是偏门功夫,真气暴虐,早晚要反噬自身……”
  宁舒松开他,脸色一沉:“你这人榆木脑袋,我何必白费口舌。”说着运起轻功,自顾自往前去了。
  片刻后,身后风声猎猎,是韩旷追了上来。
  宁舒懒得同他再讲话,韩旷也一路无言。这般赶路,直到行出了二三十里,韩旷才迟疑到:“这不是……不是往湘西去的路……”
  宁舒冷淡道:“我改主意了,想去君山看看。”


第37章 下
  韩旷默然片刻,缓缓道:“你是在怀疑……”
  宁舒斜了他一眼,声音恹恹的:“是啊,照你的描述来看,姓孟的比姓徐的嫌疑大。我总觉得他不至于这样笨,但是上头聪明,下头办事的人却不见得灵光。露了几分破绽,也说得过去。你在君山门中呆过,所以识得。若不是你说,连我也不知道……”见韩旷低头不语,越发觉得无趣,心道:“这人执念太深,伤己伤人,任凭别人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这样一想,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韩旷迟疑道:“你若累……累了,我们歇一歇也不妨。”
  宁舒一楞,随即更加不悦:“我好得很。”他斜了韩旷一眼:“有时我当真想不通,你到底是精是傻。”
  韩旷抬起头,认真道:“你待我的好心,我都明白。”
  宁舒皱眉:“我看你半点也不明白……”
  韩旷摇头,望了望前头:“山路崎岖,我,我背你走一段吧……”
  宁舒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我一个大男人,腿脚灵便,做什么要你背着?”看着韩旷不知所错的样子,心里头百味陈杂。
  韩旷低声道:“那一回在九华山……”
  宁舒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当初他欺负韩旷中毒呆傻,将这人当了一回坐骑。没想到韩旷竟然记到如今。他轻咳一声:“那一次是那一次。”说着迈开腿,走到前面去了:“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我们还是快些得好。前头不远有个镇子,是合欢教分坛的暗桩。我们去瞧上一眼,说不定不用往湘西去,事情就该当有定论了……”
  正说话间,忽然觉得脚下传来细微震动。
  韩旷反应敏捷,沉声道:“有马队……”
  宁舒会意,两人立刻闪身躲到路边。果然没过片刻,几匹轻骑自山路上匆匆飞驰而过,在前方不远的一处石坪上停了下来,似是在等什么人。
  宁舒打量着他们衣饰,不过是平常装扮,瞧不出什么出身。韩旷皱紧眉头,思量了一会儿,自地上拾起一颗极小的石子,抬手向对面树梢打去。
  树上的几只鸟儿立刻惊起,那几人飞快起身抽出刀剑,警惕地四下张望。过了一会儿,眼见没什么动静,才默默收回兵器。
  宁舒眯了眯眼,悄声道:”可试出了什么?”
  韩旷点头:“别的不知道。用剑的那个是君山子弟……君山剑法,长剑出鞘时握法与寻常剑法不同……”
  话音未落,便听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骑自他们后头往这边飞奔而来。待奔至石坪上,骑手并不下马,而是声促气急道:“怎的耽搁在这里,快走快走。”
  坪上一人道:“出了何事?”
  马上人道:“华山派那个段辰实在精明,别人都往湘西去了,偏他往这头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甩脱。事不宜迟,快走为上。”
  于是地上的人纷纷上马,黄尘飞扬,转眼间消失在山路上。
  宁舒后悔道:“光顾着听人讲话,忘了截下一个人问个究竟。”他转转眼珠:“段辰也往这处来,想必是知道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心中担忧更甚:“若当真是孟连山想引得正道与魔教开战,那叶红菱该怎么办?你说……”
  韩旷沉声道:“此人全无心肝,进退之间都是算计……哪里……哪里会顾及旁人的性命。”
  宁舒长长叹息一声:“只盼……那小姑娘尚且平安。”他打量着韩旷的神色:“若当真两下里打起来,其实也不是坏事。孟连山想做正道魁首,自然少不了要挑这个大头。若他能同徐紫雾动上手,我们便可以浑水摸鱼……最好能动动手脚,弄他个两败俱伤才好……”
  韩旷握刀的手紧了紧:“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
  宁舒晃了晃脑袋:“事在人为。走吧,追上去瞧瞧,说不定能看场好戏。”
  二人寻路而去,在镇子上买了马匹。宁舒留了心,却没见那合欢派的暗桩有什么动静,甚至原本一路上看见的记号也在这处断了。这下对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
  他两人辨明方向,催马疾奔,终于在离湘阴县不远处追上了那队君山弟子。只是原本数人不知为何只剩了两人,且一路上始终未见那叶小姐的踪影。
  陆路上紧随其后倒是不难,待那两个君山弟子上了码头,宁舒便有些为难起来。天色向晚,偌大洞庭湖上舟楫本就稀少,往君山岛去的更是没有。这时若乘舟追上去,简直就是秃子头上落虱子——藏不住。一念及此,顿时心中惆怅:“这可如何是好……”但想到真相近在咫尺,断断不可以就此放弃,于是惆怅道:“难道要追在后头游过去……”
  韩旷摇头:“天晚水冷,距离又远。我虽无事,只怕你……”
  宁舒郁闷道:“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得就是你了……”他四下望了一圈,见码头边上放着些旧船拆下来的木板,想是小船太破,要劈开烧火的。
  宁舒悄悄凑过去,拖了一块过来,笑眯眯道:“有办法了。”
  片刻之后,一块木板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向君山岛飘去。


第38章 上
  木板窄小,宁韩两人并肩趴伏其上,手脚都落在水里。宁舒只划了一会儿水便冷得缩起了身子,好在韩旷体力过人。木板接着夜色掩护,始终遥遥缀在那两个弟子的小舟后头。
  待到终于上岸,两人也并不敢稍作耽搁,一路屏息尾随,在偌大岛上穿行。
  君山号称有七十二峰,道上道路复杂。两个人跟着弯弯绕绕,越走越偏,最后眼看着那两个弟子进了一处靠山的小楼。楼中传来几声犬吠之声,又很快归于安静。
  韩旷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是静观堂。”
  宁舒疑惑道:“是做什么的?”
  韩旷讥讽地笑了一声:“闭关之处。”
  宁舒望着楼上的灯火:“那他此时,该当是在那上头了?”
  韩旷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楼上的灯灭了。小楼的门开了,那两个弟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韩旷辨认了一下方向,低声道:”他们回内堂去了……想是事情办完了。”
  宁舒皱眉:“那眼下怎么办?灯火灭了,要不要进去……”
  韩旷摇头:“那人疑心重得很,楼中有值夜的猛犬。外人还未走近,便要被发觉……”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没过多久,一个仆役样的中年汉子拖着一只麻袋从楼中走了出来。宁舒盯着那只麻袋,突然觉得脊背后有些发冷。他不安地握紧了手:“那是什么……好像……”
  韩旷的目光没有离开小楼:“那是哑仆。门中有几个这样的仆役,做些洒扫,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事……”
  宁舒沉吟片刻,起身往外走去。韩旷皱眉道:“你做什么?”
  宁舒小声道:“麻袋里好像有人。”
  两人跟着那哑仆走了许久,最后在一处山凹处停了下来。那哑仆解开口袋,将袋子里的东西拖了出来。果然不出宁舒所料,正是个人。
  只是却并非活人,而是一具浑身赤裸的死尸。
  宁舒看着那哑仆从怀中掏出个瓶子,将什么东西浇在了尸体上。尸身皮肉很快便化作一滩黄水,只剩一具骨骼留在地上。那哑仆从岩洞旁边拿出一把铁锹,将那尸骨铲进了岩洞之中。
  待那人走了,宁舒和韩旷才从隐蔽处现身。宁舒身上有些发抖,小心翼翼地用火折点了一束枯枝,凑近洞口望去。只瞧了一眼,便转身欲走。韩旷拿过火把,看了片刻,默默将火把抖灭了。
  两人快步奔出了很远,才双双放慢脚步。
  宁舒抱着肩膀,在一丛湘妃竹下滑坐下来,颤声道:“合欢教总坛的后山也有一处这样的地方……每年要放火烧上一次。可惜烧也烧不干净,那股味道,是怎么都散不去的。”
  韩旷犹豫着伸出手,却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宁舒的肩膀:“这……这里人迹罕至,我们歇一歇吧。”
  背靠山岩,篝火在黑夜中燃起。他二人将湿衣裳脱下来烘烤。宁舒抱着膝盖,望着跳跃的篝火发呆:“孟连山……难道练的也是合欢经……”
  韩旷摇头:“我同合欢教的人交过手,内力路数与孟连山并不相同。”他沉默了一下:“也……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他练半本归阳心经时,走了邪路。”
  宁舒低声道:“你从前在君山门中,便没发现?”
  韩旷苦笑:“我那时功夫远不及现在,又身处外门,每天有一大堆的活计要做……”他若有所思:“又或许,他那时所需炉……炉鼎,不似如今这么多……若是一年半载才有一回,旁人也很难发觉。”
  宁舒点头:“徐紫雾练合欢经,最初也不至于要了炉鼎的性命。“他低声道:“那凤九创立功法的初衷至纯至真,哪想到得了他经卷的后人却会如此行事……不过这样一来倒是也印证了,合欢教经与归阳心经确实是同出无陵。”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韩旷:“若有一日,你的功夫也会像他们一样,需要靠旁人性命维持,你会如何?”
  韩旷摇摇头:“我习练归阳心经,便知道可能会短命,从未想过要……要依靠旁人……”
  宁舒固执道:“若你知道,拿旁人性命来填,能不用短命,就让自己功夫有成,大仇得报呢?”
  韩旷默然许久,才轻声道:“我唯一的心愿,只有报仇。杀亲之仇,能报则报,报不了,我一死而已。既然是自己的仇,同旁人又有什么干系。”
  宁舒肩膀一松,良久,嘴角露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
  韩旷扭头,见他蜷缩着,将自己烘暖了的外衫递过去:“你先穿这个……”
  哪想到宁舒嫌弃道:“我冷得要命,一件衣衫怎么够用……”见韩旷发怔,整个人转身搂住了对方,将身子严丝合缝地贴了上去:“这样才暖些。”他蹭了蹭韩旷脖颈:“你若好心,别只拿衣衫来糊弄人。”
  韩旷低声道:“此处不……不是行功的地方……”
  宁舒贴着他,身子没了骨头似的轻轻扭着,声音却很正经:“大晚上的,孟连山闭门不出,又有恶犬守门。你一时打不过他。叶红菱也不知所踪。若是想追上那两个弟子盘问,保不齐要把整个君山派吵醒。为今之计,只有等待时机。左右无事可做,暖暖身子,练练功夫,又有什么不妥?”他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凭他有什么阴谋,早晚藏不住。段辰那人脑筋向来是很好的。他能瞧出不对劲,离大家都知道不对劲,也就不远了,我们且等着……”
  哪知道韩旷的脸色却微微一沉:“我……我知道了。你别说了。”说着伸手抱住宁舒腰身,掌心凝气。
  宁舒只觉腰后暖意升起,忙闭目凝神,让内息顺着经脉流转起来。


第38章 下
  自得了那本画册之后,两人双修各自都有很大进益,但韩旷明显得益比宁舒大得多。无陵诀的阴柔内力得以与归阳心经的内力平和共处,二者相辅相成,威力惊人。但因为韩旷习练无陵诀较归阳心经晚上许多,两股内力虽能相容,却谈不上平衡。进退之间,仍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且他归阳心经每强一层,宁舒便觉得自己更吃力一分。虽然得了韩旷内息能补充经脉上先天的缺损,内功也有所进益,但到底也随那人一道,承担着越来越大的风险。
  只是因为宁舒聪慧敏捷,二人习练之时的险境都被他一一悄然化解,韩旷又专注己身,并未察觉宁舒面临的险境。这种以一方为炉鼎的功法,习练者大都意在自身。说穿了,鼎器只是器具而已。好的炉鼎也不过是比差的炉鼎经用些,效果好些。那些甘当炉鼎的,要么是在练功时急于求成——确实能得对方助力,要么是对修习者心怀不可言说之念。至于最终结局,能如妙色那般被徐紫雾弃置一旁,已是极好的了。起码性命得存。
  韩旷未必懂得其中的关窍,宁舒却是一早就明白的。如今随着二人双修日久,许多他本不愿深想的事越发避无可避。行功结束,虽总不免调笑戏弄,心中难免始终有些低落。
  待韩旷内息平稳,按往常约定那般来抱他,宁舒却偏开头去,将人推开了。韩旷一愣,随即默不作声地起身翻坐一旁。宁舒默默穿好衣裳,有意无意道:“也不知段辰眼下行至哪里,又作何打算。若能瞧见,定是一场热闹。”
  韩旷沉默半晌,忽然闷声道:“既然旧……旧情未了,何不……何不回头与人分说明白?”
  宁舒瞟了他一眼,轻笑道:“你不懂。我当年对他有情是真,伤心也是真。伤心大过了有情,自然就再也回不去了。”一言及此,心中怅然,许多该说不该说的话,便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人世间最难解的唯有一个情字。爱恨纠缠,便是看得明白,当真落在自己身上,也仍然有许多不能免俗。”他抬头看向月亮,低声道:“华山派规矩森严,我与他生情,既不见容于门规,更不见容于俗世。只是年少时总有一腔真情,以为世事纷扰敌不过情比金坚……到头来却发觉,所谓情比金坚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多少海誓山盟,不过镜花水月。稍有差池,幻梦便会消失不见。段辰与我结伴修行,那一日我行功时偏偏出了岔子。他本可以救我,却选择了临阵而逃,抽手放弃……”
  韩旷不解道:“为何?”
  宁舒苦笑一声:“当时若是救了我,他自己的经脉就要大大伤损。事出仓促,人有利己之本能,我虽难过,却并不打算怪他……因为这事,我同他……被门中的长辈发觉了……”他声音变得极轻:“段辰事后自言万般悔恨,同我约好,要阳奉阴违,离了华山。我自然信他。于是在山外废弃的寒樵斋中等了他七日七夜,直到内伤发作……可是我到底没能等来他……”宁舒唇角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你猜,我等来了什么?”
  韩旷迟疑道:“什……什么?”
  宁舒笑起来:“我等来了一帮走投无路的流匪…那些年山下乱得很,他们缺钱,缺粮,缺女人……我没钱,没粮……倒是有一副好皮相……”
  他看了一眼韩旷,歪歪头:“你那是什么表情?”沉默了一下,宁舒语气轻松了起来:“不过,我也宰了两个人……”他抬起头:“那一日雪好大,乌鸦的叫声也格外响亮……说起来,我没死成,还要感谢合欢教。他们外出传教,见我有用,把我弄回了教中……我运气好,没等做上炉鼎,便遇上徐紫雾同青城派的枯泉道人交手。借着机会,一路逃命,在洞庭湖边上了船。本以为湖上狂风暴雨,已是极大的险境,却没想到门中的长老堂的人紧随其后……”
  他惨笑一声:“那时我才知道,有人断断容不得我活在世上。我一路往东逃命,最后倒在姑苏四十里外的碧和寺中……再后来,你便都知道了。许是我娘亲保佑,姨母与我,便这么团聚了。”抬头看了一眼韩旷,不禁失笑:“你听人家讲故事,怎么倒仿佛是自己在故事里?”
  韩旷闭了闭眼睛:“他这般对你……你……”
  宁舒摇头:“我后来仔细想想,那事有诸多蹊跷。我与段辰自幼一同长大,他虽有私心,人品却谈不上卑劣。反倒是当日来传信的师弟霍昭明显心怀叵测。而且长老堂的人亲自追杀,只能是门中地位极高的长辈授意。太师父那时早已过世,能下命令的,只可能是我的师父……”他叹了口气:“华山一向门规清正,他要那样做,倒是也说得过去。”他望着篝火出神:“我曾想回门中对峙,求一个真相。可是姨母杀光了长老堂派来的人,我又承了她的衣钵……既然冤仇已成,那也不必上门去自讨苦吃了。”
  多年旧事一朝吐出,宁舒心头仿佛轻了许多。可瞥见韩旷神色,又禁不住有了几分后悔:“白云苍狗,覆水难收,也就是这样了。”他望着韩旷,隐隐约约升起了几分期盼:“你说得没错,我是该往前瞧瞧了。”
  韩旷对上他的目光,却偏开了头去,低声道:“夜深了,你歇吧,我守着。”
  宁舒自失地笑了一下,躺在篝火边上,再次蜷缩起来。


第39章 上
  这一夜起初睡得不太安稳,梦见许多认得不认得的人提着刀剑追在后头。宁舒走投无路,从朝阳台上跳了下去。身子忽忽一失,却没有坠落,而是被什么既暖且软的东西托住了。宁舒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后来,前尘尽去,只梦见自己趴在一匹巨狼的背上。密林幽暗,狼行无声。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安心,只觉得周身温暖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宁舒慢慢睁开眼睛,原来天光已大亮了。
  篝火早已被处理干净,韩旷警觉地握着刀:“有人上岛了。”
  宁舒茫然道:“什么……什么人上岛了。”
  韩旷肃然道:“一大帮正道的人,我清早往湖上望了一眼,瞧见船正往这处来。”他看了一眼宁舒:“你所料不错,段……段辰把他们都带过来了。”
  宁舒这下彻底醒了。他们落脚处是岛侧的一处山坡,透过密实的竹林,隐隐能望见宽广的洞庭湖面。
  两人飞快起身往山顶去,果然见到岛前停泊着不少船只。于是当机立断,悄无声息地往那处去了。
  君山正堂的场地早就聚满了人,几个武林中颇有声望的正道名宿都在。万江河背着手走来走去,神色焦躁:“你君山派到底怎么回事,掌门为何迟迟不出来见客?”
  那接引的弟子倒是不慌不忙:“掌门这些天身子不适,正在岛后闭关。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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