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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师爷-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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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书吓得往后一跳,正好撞在寇落苼的胸膛,他轻笑一声,自然而然地反手将傅云书护在身后,走上前道:“我二人路过宝地,想要住宿一宿,掌柜的,请问还有空房否?”
阴气森森的掌柜的哈欠连天,翻着白眼道:“只有一间,爱住不住。”
傅云书面上一热,悄然瞅了瞅身前的寇落苼,寇落苼却面不改色,问:“价钱?”
掌柜的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寇落苼道:“三文?”
掌柜的说:“这年头哪有三文钱一间的房?你不如去睡野地,一厘都不用!”
傅云书道:“三钱?未免有些贵。”
掌柜的冷冷一笑,并不接话。寇落苼一挑眉,道:“该不会是要三两一晚吧?”
掌柜收了手指,道:“正是。”
寇落苼当即扯了傅云书就要往外走,“三两一晚,你不如去抢!”
掌柜在后头幽幽地道:“真去抢又如何?县外那么多山贼,杀人越货什么事没做过?官府能拿他们怎么样?官府无能,害得我们这些微末小民,只能跟个被圈养的畜牲一样待在这里。我如今明码标价,住不住在你们,如何能与强抢相提并论?”
傅云书僵住不动。寇落苼扯了扯,见他并不跟上,回过头,唤道:“傅兄。”
傅云书缓缓抬起头,道:“寇兄,他说得不无道理。”
寇落苼道:“你真打算当这个冤大头?”
傅云书道:“不过三两银子罢了。”傅小少爷财大气粗,不过三两银子而已,寇落苼无言以对,只好松了手,默默地看他走回去,从衣襟处摸出一个绣工精致绝伦的荷包,掏出一小块银块,搁在柜台上,“这里刚好是三两,房间在何处?”
掌柜莫约是川剧变脸一脉的传人,目光尚未落在银子上,手已经将那银块攥在掌心,送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啃了啃,原本黯淡的瞳孔立即爆发万丈光芒,阴森之气一扫而空,化作笑容璀璨,点头哈腰地将傅云书迎往后院,“您二位的房间就在那儿?如今天色不早,二位想吃些什么?小的这就给爷去买!”
傅云书被这厮的反复无常惊到,瞥了他一眼,扭头问寇落苼,“寇兄可有什么想吃的?”
寇落苼道:“我没有忌口,跟着傅兄便是。”
傅云书便对掌柜的道:“随意买些新鲜爽口的吃食就好。”
掌柜的腆着笑脸出去了,临走前没忘了把门带上。寇落苼点燃烛火,幽暗的房内便微微地亮起一束光,他打量四周,这间房虽窄小,收拾得却还算整洁,但却只摆了一张床、一条被、一个枕。寇落苼尝试着将屋子里两条长凳拼起来,却发现连自己两条腿都搁不下,自嘲地对傅云书道:“想睡个凳子都睡不了,今晚只能躺地上了。”
傅云书在那边沉默片刻,道:“若寇兄不介意,你我可暂且凑合着睡一晚。”
寇落苼反问:“傅兄不介意?”
傅云书顿了顿,不自然地撇过头去,道:“你我皆为男子,有何可介意的?”
寇落苼笑道:“傅兄都不介意,我就更没什么可讲究的了。”顿了顿,说:“我小时候独自流落在外,为了糊口,经常会跑到酒楼客栈打短工,打工期间就能在店里凑合着睡,店里小工多,通常是十来二十个人躺一张大通铺,我年纪小,一直被挤在角落,有时睡到半夜就被挤下床去,再起来却没有我的位置,只好可怜巴巴地躺地上。”明明是回忆不幸童年,他却好似在讲一段笑话一般,笑得温文可亲,“那时候我就想,若是以后有机会娶妻,一定要娶个睡相好的,”目光温温柔柔地落在傅云书略带薄绯的脸上,“不知傅兄睡相如何?”
第8章 庙堂之高(八)
“我……我自小一个人睡,不知自己睡相怎样。”傅云书结结巴巴地说,对上寇落苼的目光,又倏忽移开,低着头道:“寇兄年幼时为何会流落在外?令……令尊令堂呢?”
桌上摆着一套做工粗糙的茶具,寇落苼拿起一个杯子一看,里面落满了灰尘,于是凑到嘴边吹了吹,说:“在我十三岁时便都逝世了。”
傅云书歉意地道:“对不住。”
“没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寇落苼修长的手指转着那只瓷杯,“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傅云书诚恳地道:“寇兄年幼时生活如此艰辛,却依旧能不落功课,修得文武双全、博大见识,可见寇兄必定下了不少苦功夫。”
寇落苼一愣,随即笑道:“倒也并没有特别苦。”他漂泊江湖,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当时群鹰寨主的眼,有意培养他做接班人,寨主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却深深地明白学问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带了一帮兄弟,趁夜把当时十里八乡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请”进了寨中,当了寇落苼的老师。望着眼前斯文腼腆的小县令,寇落苼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恶念,想在这一尘不染的白纸上沾染上一星半点自己的痕迹,他嘴角勾起笑,道:“傅兄可知我是如何在这等境遇中依然学文习武的?”
傅云书问:“寇兄是如何做到的?”
寇落苼正要开口,门却忽然被叩响了,掌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客官,小的给您送饭来了。”
“进来吧,”寇落苼说着,扭头冲傅云书微微一笑,道:“不急,你迟早会知道的。”
掌柜的从食盒里取出三个碟子,乍一看还算清爽,仔细一看,番薯糕、清炒番薯藤、蒸番薯。寇落苼一挑眉,道:“掌柜,这三道菜合着只有一道?”
掌柜赔笑道:“咱们这地方穷,养什么死什么,勉强活下来的收成都不好,只有番薯,个个膀大腰圆。如今天色已晚,您二位又来得突然,一时之间,小的只能找到这些了。等到了明儿,再给二位爷上几道硬菜!”
寇落苼嘀咕:“三两一晚的客栈傻子才住两天。”扭头瞥了眼正彬彬有礼地向掌柜道谢的傻子,他随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番薯糕送进嘴里,刚嚼了两下,忽然顿住了。掌柜的眼尖,立即问:“这位客官,怎么了?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寇落苼眼珠子滴溜溜转向他,忽地一笑,将口中番薯糕咽下,才道:“不是,以前没吃过番薯糕,不知竟别有一番风味,掌柜的有心了。”
掌柜干笑两声,“客官吃得喜欢就好。”
“哦?”一旁的傅云书道:“当真如此?那我得好好尝尝。”碍于有外人在场,寇落苼不好出言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这小傻子吃了一块又一块,然后笑眯眯地说:“确实美味。”
寇落苼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掌柜说:“没别的事了,掌柜的你另忙去吧。”
掌柜的问:“两位客官一路奔波劳累,可需要沐浴?”
听到“沐浴”二字,傅云书吃东西的动作顿时一停,脸上悄无声息地泛了点红,扭头悄悄看了眼寇落苼,又低下头去。寇落苼毫不犹豫地道:“不必了,你回去歇着吧。”
木门被带上,房间里再度只剩下二人相对而坐。
傅云书静默片刻,正要动筷子时,另一双筷子忽然斜飞过来,夹住了自己的筷子。傅云书诧异地道:“寇兄?”寇落苼并没有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随即,一只手忽然抚上了自己的大腿。傅云书一个哆嗦,几乎就要跳起来,好在在屁股即将离开凳子的最后一瞬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手,生生克制住,眉头微蹙,迷惑地看着寇落苼。
手稍稍抬起,食指指尖隔着一层布料,开始在大腿上游移,激起阵阵酥麻,傅云书咬着牙忍受,手心紧紧攥着一双筷子,想努力判断寇落苼想表达什么,脑海里是白茫茫的一片,耳垂处却生出绯红。笔画写完,寇落苼的手按住傅云书的大腿,无声地用嘴型问:“明白了吗?”
傅云书眼巴巴地望着他,诚恳地摇了摇头。
无奈地叹了口气,寇落苼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缓缓凑近傅云书的耳畔,用极轻极低的声音说:“番薯糕里加了蒙汗药。”略略撤开一点距离,看着傅云书瞪大的眼眸,他道:“这是一家黑店。”
其实光从一晚上三两银子这个角度来说,这已经是一家妥妥的黑店了,他从菜里尝出蒙汗药,只不过是在板上继续钉了钉而已。天真无邪的小傻子一脸懵懂,学着寇落苼的样子凑过去,轻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寇落苼吐了吐鲜红的舌尖,并不说话。他从流落江湖的小乞丐变成江北人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头子,靠得可不是琴棋书画,下迷药神仙跳这些事儿,如今江湖上人人都得尊他一声前辈。为了不让自己中招,曾喝过不知多少大海碗的蒙汗药,不管是好的还是次的。如今即便是闭眼灌下一坛,也不能叫他左右多晃荡几下。
小傻子不知为何又脸红了,默默垂下头去,使劲儿晃了晃脑袋,闷闷地道:“那可怎么办?我……我好像已经开始头晕了……”
犹豫了下,寇落苼还是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道:“不必担心,有我在。”
话音刚落,那小傻子像是得了天大的承诺一般,头一歪,栽进寇落苼怀里,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寇落苼将他一把抱起,走到床边,脱了鞋袜解了外衫,盖上被子,又将被角仔仔细细掖好。自己一翻身,也跟着躺了上去。抬手解下罗帐,灰蒙蒙的纱布将两人罩在中间。
傅云书晕得彻底,寇落苼却头脑清醒,想起这家客栈的种种,心道,黑店见得多了,如此寒酸的,倒是只此一家,也不知已有多少年没开张了。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掌柜的道:“真要下手啊?咱们都金盆洗手这么久了。”
另一个有些耳熟的苍老声音传来,“哪儿是金盆洗手啊?不都是因为群鹰寨一家独大,把人逼得不敢来才没肥羊的嘛!”
掌柜的道:“我看这两个年轻人不像是好惹的,万一人家家里家大业大的,回头来找咱们麻烦可怎么办?”
“你脑壳怕是锈掉了喔,”另一个声音道:“家大业大的公子哥儿会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掌柜的道:“可他都付了三两银子了!”
另一个声音道:“就因为他付得起三两银子才更要宰!”大概是察觉到了掌柜的犹豫,那人道:“你可想清楚,这一趟生意咱们放了足有半斤蒙汗药下去,不宰可就亏大发了喔!”
半斤?!寇落苼心里“咯噔”一声,眼眸骤然瞪大,连忙翻身去探傅云书的鼻息。小县令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剧烈,面色绯红,额前已浮了一层虚汗,寇落苼轻轻拍着他的汗湿的脸颊,轻唤道:“傅兄!傅兄!傅云书,你醒醒!”
傅云书的眉头不适地皱起,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却依旧不肯醒来。
寇落苼的脸缓缓沉下去。
门外,掌柜的与另一人尚在争执,身侧的木门忽然“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门里移去,随即呆成两只木鸡。
寇落苼倚着门框,嘴角浮着淡漠的笑,冷冷地看着他们,怀抱着一柄长刀。
掌柜的僵硬地笑着,结结巴巴地道:“客……客官,您……您怎么还没睡呢?是不是我们在这儿说话,把您吵醒了?”一扯另一人的衣袖,“我们这就走!”
寇落苼懒懒地道:“你其实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还没被迷倒?”
两人落跑的脚步顿时一停。
寇落苼轻嗤:“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另一人忽然甩开了掌柜的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嚣张地转身看向寇落苼,道:“我们有两个人,他就一个,你怕什么?”
掌柜的不知为何看着寇落苼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是心里犯怵,缩手缩脚地朝后挪了两步,小声道:“他有刀!”
另一人“噌”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蹭光瓦亮的大菜刀,“我们难道没有嘛?”
寇落苼不由得笑了,道:“大爷,您都七老八十了,还来打劫呢?”
这人正是为他们二人指路的那个老头儿,如今板着一张老脸,满脸的褶子皱在一起,阴森森地道:“老朽当年号称黑风洞白骨精,死在我这把屠龙宝刀下的冤魂不知多少,年轻人,说话前还是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不知你这身骨头够老朽熬几锅汤?”
“我的骨头够熬多少汤我不知道,”寇落苼淡淡地说着,拇指推动刀鞘,露出雪白的凛然刀锋,“我只知,你马上就要落入十八层地狱,将油锅泡个够了。”他抬眸,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今晚无月无星,连一丝风都未曾刮过,空气湿润而沉闷,几乎教人喘不过气来。寇落苼望着夜空幽幽地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入尘出鞘,刀尖点在地面上,落下一滴血。
第9章 庙堂之高(九)
当山大王也是要守信用的,寇落苼就是个守信用的山大王,既然说了要杀人放火,就不能光杀人不放火。放火这种有前途的事,在旁人看来,就是转身丢火折子的一瞬间,飞扬衣袂上无限的风流倜傥。往常寇落苼带领一帮山寨兄弟一起放火时,就经常这样风流且倜傥,如今独身一人,身上还背了个拖油瓶,前期的准备工作就显得艰难而冗杂,好在客栈破破烂烂,惟独柴火存货不少,没一会儿就堆满了墙里墙外。从厨房里扒拉出几坛陈年老酒,砸在墙上,流到墙根底下堆着的柴火上,做完这一切,寇落苼背起傅云书潇洒地朝外走去,正欲翻身上马之际,他终于记起自己还没放火,只好灰溜溜地再回头把火点着。
天气闷热,火势蔓延极快,寇落苼骑着马驮着傅云书走到镇子口时,回头一看,已是火光冲天,然而整个镇子都静悄悄的,似是无一人察觉到这场火灾。
寇落苼冷冷一笑,花明泉这镇子他晓得的,许多许多年前,群鹰寨尚未一家独大时,花明泉是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贼窟。九合县是江北府交通要塞,往来客商如织,花明泉凭借地理优势,开店宰客,赚得盆满钵满,直到后来群鹰寨势力渐大,无人敢来九合,花明泉这伤天害理的生意才渐渐淡了下去,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余孽未死。
他故意带着小县令来这儿走一遭,只盼他知难而退,不要再妄想剿匪,回任上安安稳稳地待过三年便是。
过了这么会儿功夫,蒙汗药的药效应当散去部分,寇落苼俯首摸了摸傅云书的脸蛋,“傅兄,傅兄?”傅云书脸上火热已褪,人却没半点反应,寇落苼将人翻过来,定睛一看,小县令一张原本就白净的脸此时更是面色惨白,一捏手,已经冰凉。
寇落苼终于急了,用力握紧傅云书的手,一夹马肚子,疾驰起来。
他自加入群鹰寨之后便一直在九合附近游荡,对这里熟的不能更熟,即便如此,赶到最近的一家医馆时,天也已经蒙蒙亮了,摸到医院的门,一脚踹开,抱着傅云书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大喊:“大夫!大夫!”
内室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片刻,一个年轻人披着外袍打着哈欠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都毛毛糙糙的,什么毛病?就不能等天亮了再来吗?我家门被踹坏了谁来赔啊?”
寇落苼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年轻人的衣襟,冷声道:“你家大夫呢?人命关天,快叫他起来!”
年轻人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无谓地摊摊手,“我就是这家的大夫,你愿意揪便揪着,反正死的不是我。”
“你?!”寇落苼诧异地看了年轻人一眼,眉心微蹙,狐疑地道:“我记得以前这家医馆的大夫是一个七旬老先生,可不是你这样的。”
“那是我爷爷,”年轻人哈欠连天,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要是想找他,拎把锄头去五里外我家祖坟里刨一刨,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飘出来见你。”
事态紧急,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寇落苼沉着脸揪着年轻人的衣领一路拖到傅云书身边,道:“我们误入黑店,他不小心吃了点蒙汗药。”
年轻人“咦”了一声,翻开傅云书的眼皮看了看,又捏了他的脉,诚恳地道:“我觉得他吃的恐怕不是一点蒙汗药。”
寇落苼心中一紧,低声问:“他……你能救得了他吗?”
年轻人沉吟不语。
寇落苼急道:“到底能还是不能?麻利点给句准话,不能我就另寻高明,别他妈浪费老子时间!”
年轻人的头一垂,眼睛已经迷迷瞪瞪地闭上了。
就在寇落苼的刀即将落到他头上时,年轻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忽然想到了,爷爷留下过专门治这种毛病的方子!”
寇落苼慢慢将刀收回鞘中,冷声道:“快点!”
先是给傅云书灌了一大桶催吐的药,没一会儿就药效发作,傅云书扭头就嗷嗷吐了寇落苼一身,寇落苼一动不动,只半抱着他,一手还在他背后轻抚。
年轻的大夫捏着鼻子在一旁扇风熬药,嗡嗡地说:“壮士,您二位之间的情谊真是看得令人感动……他是你阿弟?”
寇落苼道:“朋友。”
大夫了然地道:“哦,原来是朋友。”
吐光了肚子里的脏东西,傅云书略略回神,鼻子不舒服地哼哼着,小奶狗似的朝寇落苼怀里拱,谁知寇落苼怀里此时已被他吐得一塌糊涂,他拱上去,恰好沾了自己一脸。寇落苼无奈,只好略略退开一些,扯着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把他脸上的脏东西擦掉。
大夫蹲在一旁看到了这一幕,像是被烫到了眼睛,立即扭过脸眼不见为净。
待把脸擦干净了,傅云书也朦朦胧胧地睁开了一道眼缝,吃力地盯了寇落苼半晌,犹疑地问:“……寇兄?”
“是我。”寇落苼想拍拍他的脑袋,奈何自己手上沾了东西,只好收手,关切地道:“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傅云书虚弱眯着眼睛,并不回答。
寇落苼扭头道:“药呢?药熬好了吗?”
“好了好了,急什么,你家阿弟死不了。”大夫嘀咕着,将一碗漆黑的药汁递到寇落苼手里。
寇落苼将调羹里的药吹凉了送到傅云书嘴边,他的嘴唇却紧紧闭着,死活撬不开。寇落苼凑到他耳边道:“傅兄,傅兄你现在听得见我说话吗?”
傅云书不但不答话,连那一道眼缝也重新阖上了。寇落苼扭头又要叫那大夫,却不见他人影,不知是不是自觉功成,身退回去睡觉了。咬了咬牙,寇落苼低头又叫了几声,“傅兄,傅云书……浥尘?”
傅云书似乎又再度昏睡过去,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他脸色此时已回缓很多,仍有几分苍白,嘴唇却红润起来,闭得紧紧的,像是怎么也撬不开的样子。寇落苼低头喝了一口药,一手捏着他的下巴,轻轻贴上了傅云书的嘴唇,苦涩的药汁便在两人唇舌间纠缠徘徊许久,最终全然落入傅云书的喉中。
傅云书昏沉的睡梦被人强行惊扰,迷迷茫茫地睁开一丝眼眸,望着寇落苼,其间微光明灭。
仿佛一身通天道行被打散,寇落苼变回十多年前那个孤苦伶仃的小贼,被人当场拿住,惊慌诧异,惶惶不知所措,“……傅兄?”
好在傅云书神志仍旧不清,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就又重新闭上眼睛。
长舒一口气,初次作案成功,寇落苼贼胆顿时壮大不少,照葫芦画瓢,将一碗药嘴对嘴地全灌给了傅云书,最后用大拇指,轻轻抹去了他嘴角的水渍。傅云书从头到尾,躺在他怀里,安安顺顺,一丝挣扎也无。寇落苼低头看着看着,铁石心肠终于生出一分愧疚,轻声道:“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们会下这样重的药,不会再有下次了。”
傅云书从泥泞梦魇中挣脱而出时,日头已经爬上三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明亮天光从窗外漏入,落在床边的地上,他呆愣地躺了片刻,迟钝地感觉到自己背后一片冰凉,艰难地伸手一摸,摸到满手的汗,但身上中衣干净清洁,带着皂角隐约的香气,显然是被人换过了。他张了张嘴,极轻声地唤道:“寇兄……寇兄……”
声音细若蚊鸣,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门口帘子却忽地被掀起,一个人端着药盏走进来,看到傅云书睁开了眼睛,又惊又喜,“傅兄,你醒了?”寇落苼快步走到傅云书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捏着手腕把了会儿脉,沉着脸皱着眉,十分专业的模样,傅云书忍不住问:“寇兄竟然还通医理?”
寇落苼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说:“不通,我只是看看发没发烧、脉搏跳得快不快。”
傅云书忍不住笑了,眼睛缓缓弯成两道月牙,“那我发没发烧?脉搏跳得快不快?”
“没有,”寇落苼道:“既没有发烧,脉搏跳得也不快。”他把自己手从傅云书的手上撤开,“我觉得你像是有些好了。”
“既像是好了,”傅云书一手撑着床板就要爬起来,“那便该起来了。”
寇落苼连忙一把将他按回去,问:“你要起来做什么?”
傅云书平静地说:“将昨晚那两个贼绳之以法。”
听他说起昨晚那两个贼,寇落苼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垂下眼帘,道:“你不必担心这个,他们已经伏法了。”
傅云书问:“你把他们送去官府了?”
寇落苼撒起谎来眼皮子也不眨一下,望着小县令澄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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