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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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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愤愤不平的一颗心波澜顿起,兀自立在那巷中许久,逼自己平静。
  苏锦终是转身离去,“从长计议”四字总被谢凌挂在嘴边,此时涌上来恰如其分地安抚了他过分烦躁的内心。他暗想,大不了明日继续堵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长此以往秦无端难道真会一直闭嘴吗?
  临安城中客栈林立,苏锦随意选了其中一间入住。
  他提着剑,一看便是江湖人,走进客栈一楼时顿时吸引了数人注意。苏锦寡言少语,吩咐小二准备一间房后上楼。
  转身那一刻,他像是有所感应般蓦然回头,与大堂角落一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处。那人裹在一身灰色斗篷中,蜷缩在长凳上,面前摆着一壶酒与一碟花生米,低头时斗笠遮住了整张脸,可那目光却亮极。
  苏锦站在楼梯口,默不作声地盯了他一会儿,那人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没看出任何端倪,小二催促一声,苏锦从善如流地不再多看。
  房间简陋无比,一床一桌,兼有一个朽了半条腿的柜子,但还算干净。那小二殷勤地帮他把桌子又擦了一遍,热切道:“这位少侠可要下去打个尖儿?”
  苏锦皱了皱眉,终是颔首。
  小二先行离开后,苏锦站在桌前,这陈设让他想到了不好的回忆。他连忙走到窗边,将那大开的窗关拢锁死,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床尾墙角,这才多少安下心来,回到桌案旁边坐好,接着便拿出了那张白绢。
  白绢之上的字确实是谢凌的笔迹,苏锦自小观摩他抄的书,对点横撇捺都无比熟稔。他坐在桌边静静地又看了一遍,却无任何头绪。
  苏锦不再把它收回卷轴,反倒折起贴身放好。白绢质地柔软轻薄,如此亦不会损毁上面字迹。之后他便提起剑挂于腰侧,起身下楼解决温饱了。
  客栈的地段不错,临安城内江湖人不多,但普通平民早已熟视无睹。故而即便过了饭点,客栈大堂内高谈阔论的人却依旧不在少数,人声鼎沸,烟火味十足。苏锦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颇有些新奇地眨了眨眼。
  方才窥视过他的人尚在,仿佛化为了一尊石像般,将自己缩在角落里。见那人旁边还有一张空桌,苏锦走过去将长剑置于其上,扫了那灰衣人一眼坐下。
  小二上菜的空闲,他后方刚好有两个人正谈天,声若洪钟,听得真真切切。
  其中一人道:“……我便听说,那日各门各派冲上会稽山,捣毁门楣,将整个阳明洞天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桃花坞大当家,当即便杀了两个弟子泄愤!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为了护着谢凌,庄白英竟不惜自裁谢罪——”
  另一人附和了两三句,他更加觉得得意洋洋,正欲滔滔不绝,忽觉背后一凉。那大汉僵硬着扭头,一只手虚虚地笼住几个大穴,顷刻间便能要他性命。
  苏锦面沉如水,沉声道:“你刚才说了什么,阳明洞天……被谁砸了?”
  

  ☆、第五章

  俗话说得好,相逢一笑泯恩仇。恩却好说,仇岂是说泯就能泯的?
  那大汉被苏锦不动声色地威胁住,脾气极为火爆,当下便嘴上没门地嚷道:“你一个佩剑的欺负我手无寸铁,自己孤陋寡闻还不许别人多说几句了?”
  苏锦懒得同他废话,擒住那大汉一臂扭到背后,惹得那人毫无形象地吱哇乱叫一通。他好整以暇道:“阳明洞天发生什么了?”
  被他险些扭断了胳膊的人显然是个英雄好汉,十分能屈能伸,当即说道:“你、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阳明洞天包庇谢凌这贼人,被数路仇家寻上去,砸了个稀巴烂!什么名门正派,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藏污纳垢——啊!”
  但听得手骨折断之声分外清脆,他们二人的纠纷已吸引了客栈大部分人的注意。小二在旁边行将上来劝架,却不知如何插入,格外惊慌失措。
  苏锦松开那大汉,一手按在剑鞘之上,声音清晰可闻怒火:“你再说一次?”
  那大汉同桌的人亦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他只当苏锦是个路过为阳明洞天打抱不平的愣头青,见他长得清秀柔弱,竟站起后对苏锦拔剑相向:“说了便说了,一群伪君子窝藏武林公敌,难道还指望给什么好脸色吗?”
  下山前,他以为在江湖人眼中,谢凌是人人尊敬的“凌霄剑”,阳明洞天是诸多门徒向往的世外桃源。
  现如今有人当着他的面辱骂师父武林公敌,说同门尽是伪君子,甚而他还不知到底会稽山如何了……
  苏锦心中两股真气反复交织,几乎撑爆了他还不甚广阔的心胸,震得手腕发抖,就要握不住剑。他感觉双唇颤动,一个字也吐露不出,太阳穴突突直跳,有什么东西从他内心连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地方破土而出——
  “嗡”声起,不易出鞘。
  他双目微红,两把剑须臾电光火石地就要撞在一起。
  斜刺里伸出一柄折扇,在他的剑上轻描淡写地敲了一下,耳边更是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凝神,屏息,把邪念压下去。”
  一丝酥麻猛然蹿上手腕,苏锦持剑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般松开,不易轰然坠地,发出金属铿锵之声。他感觉双腿一软,眼前直直的白光闪过,他下意识地闭了眼。
  却没有想象中接踵而至的血光之灾。
  金属相触的声音,接着便是刚才那人说道:“朱雀帮的小喽啰也敢大庭广众之下持刀行凶,看来罗汉生是年纪大了管教无方——”
  刀光剑影中,他又听得一声轻笑:“今日饶你一条狗命!”
  这声音固然低沉,却又格外清越爽朗,入耳如上好丝绸十分舒服。靠在桌边护住丹田的苏锦正要睁眼,却突然捡了一片记忆碎片。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而在那声音再一次出现时,他还是认了出来。
  十二年的时间不长不短,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彼时的少年变成了青年,说话不再生硬,却依然守着当年惊鸿一面时的倨傲。
  ……唐青崖。
  这个名字闯入脑海的一刹那,苏锦原本气血翻涌的内心忽然受到重创般,他感觉喉头一甜,立时一口淤血呕了出来,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旋即突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他最后想,“若是又错过,这次到什么地方去寻他。”
  他好似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阴暗的旅店房间,虬髯大汉威胁他的血腥言语,被绑在角落哭喊不得。
  然后天光大亮,乾坤颠倒,他站在熟悉的静心苑,谢凌一身灰衣,与初见的黄昏别无二致,神色淡然如谪仙。在他旁边,庄白英含笑而立,不远处程九歌蹲在竹林前专心地熬药,不时擦掉额角的汗。
  在梦中与恩师重逢,苏锦即刻便想冲上前去,他和谢凌中间却仿佛隔着山川万重,始终无法靠近一步。
  他听庄白英对谢凌道:“他资质虽好,个性却太过跳脱,内府深沉却又极易走火入魔,即使如此,你也要传他步步生莲?”
  谢凌道:“性子可以磨,他心思干净,本是一块璞玉,凌霄诀……我没有做成的事,让他试一试——无论如何,我却不肯放弃。”
  随后庄白英无奈地摇了摇头,和谢凌并肩走远。
  凌霄诀早已种在了他的潜意识里,而“步步生莲”又是何物?苏锦在原地听了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正要追上去,情难自已地大喊出声——
  “师父,师父不要走!”
  却是生生地将自己喊醒了过来,苏锦满头冷汗,猛然从床上坐起,入眼黑暗片刻,看清了是临安那客栈的床幔。苏锦噤声,他一揩眼角,一层薄薄的泪水和额角冷汗混在一处,他心有余悸,要下床倒茶。
  桌案边坐了个人,洗得发白的青衣,斗笠摘下来放在一边,露出张其貌不扬的脸,正闭目养神,单手撑着脸颊,仿佛睡着了。
  苏锦一皱眉,立时想起他就是方才在大堂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他记得有什么记忆在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像镜水花月一般抓不住。
  他坐到那人对面,刚要抬手倒茶,那人仿佛压根没睡般睁了眼。
  眼镜极亮,仿佛从未被这俗世玷污一般,澄澈清明,让人见之不忘。苏锦心道,他定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一时半会儿无法忆起。
  那青衣人突兀开口道:“方才你好似突然经脉逆行,自身无法压制险些被反噬,我帮你压下去了。小二说你房间在此处,我便送你上来——朱雀帮那二人已经走了。”
  苏锦垂眼道:“多谢,恩人如何称呼?”
  那青衣人道:“我姓杨,单名青。阁下可是阳明洞天的弟子?”
  闻言,苏锦立时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隔着衣物发现那白绢还在,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见杨青毫不意外的表情,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衣人道:“猜的。朱雀帮谈论天下大事,你却沉默无比,一涉及到阳明洞天——纵使整个江湖都知道——你却仿佛第一次听说,怒气冲霄,几乎让自己反受其害……便猜,你或许是其中之人。”
  苏锦不语,默认后直视那人的眼,竟不依不饶地打量起他来。
  实在很普通的一张脸,让人过目即忘,几乎很难留下印象,但残存的记忆中,他刚才出手相助,又不像普通的江湖人士。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问。
  苏锦轻声道:“我下山时,还是一片平静……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烦请您方便透露吗?”
  那人一挑眉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了。”
  “桃花坞与阳明洞天素有罅隙,此次凌霄剑过世不出七日,他们便宣称当日凌霄剑与桃花坞主有杀夫之仇。这听上去十分荒谬,哪知此言一出,竟在江湖上一呼百应,众人皆知凌霄剑早年做过大内暗卫,专门追捕江湖人士,结了仇也不奇怪——可哪有人死了还去找尸骨算账的道理?原以为这帮人不过翻些陈芝麻烂谷子,折腾不出什么水花,可他们却真的杀上了会稽山。”
  说到此处,他喝了一口茶,方才继续道:“其实,没有趟浑水的人都心知肚明,哪里是为了报仇,分明是觊觎《凌霄剑谱》。”
  苏锦蹙眉道:“可是那剑谱除了师……除了谢凌并没有人知晓下落。”
  那人微微一笑,牵动嘴角竟显出几分僵硬:“小兄弟,你们阳明是名门正派,做事光明磊落。但那些小门小户的可没这么干净,问不出来那就杀,没有人了,那便翻箱倒柜,直到找出来为止——贵派掌门庄白英为了护师兄清白,不愿与他们动手,竟被逼得自裁,观朴峰杨垚纵使是绝顶高手,始终双拳难敌四手。那些鱼龙混杂的奸佞之徒将会稽山屠戮殆尽,又掠光藏书阁,一无所获。”
  苏锦感觉心口那一点难以言喻的痛楚跳动片刻,又要涌上喉咙。他连忙静心凝神,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场景。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少林寺、青城派、齐家……都放任不管?”
  那人冷冷道:“他们自身难保。”
  苏锦愕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那人便一一说与他听:“齐家家主年前刚继任,尚是年轻难以服众;少林寺虽历来主持正道,他们的达摩堂与谢凌可是不共戴天。至于青城派……呵,一群牛鼻子老道,你指望他们出来给你念《道德经》么?”
  竟是带了七分的嘲讽。这青衣人此前说话分外规矩,提到这些时却非常不屑,终是流露出了什么。
  刻在记忆里的东西,有的一触即发,有的稍加指点便清晰可见。
  苏锦沉吟道:“阁下……怕是不姓杨,姓唐吧?”
  青衣人笑了两声,极度不走心使得听起来有些耍骸澳忝茄裘鞫刺煺嬗幸馑迹炔幌衽1亲樱植幌衿爰夷侨河馗豢暗娜迳
  苏锦打断他,轻声道:“你叫唐青崖,对不对?”
  那人突然一愣,唇角的笑蓦然消失,他甚至略微吊起眼角,整张脸变得十分古怪,似乎看不透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如何知晓他的名姓。
  苏锦又道:“你救我,是不是也因为想从我口中套出《凌霄剑谱》的消息?”
  唐青崖无所谓道:“谁稀罕那剑谱,我路见不平,顺手救了,你还要疑神疑鬼,真是不知好歹,喂不熟的狼崽子。”
  若他言辞闪烁,或许苏锦一个字都不会信;可他偏生说的随意,好似真的对那武林中人人肖想的剑谱没有半点兴趣。
  苏锦半晌没有吭声,又道:“你十二年前,送过一个孩子去会稽山。”
  唐青崖仔细地回想后,半信半疑道:“还有这回事?我不太记得清了,你是听贵派师兄说的么?大概只是我所有拔刀相处中的一桩吧。”
  苏锦警惕地看着他,心头那一点遇见恩人的喜悦骤然被这句话压下去了。
  眼前这人相貌平平又态度模糊不清,举止轻佻,实在和他记得的那个人完全不同。那人彼时还是少年,十分疏远,又对他贴心。
  唐青崖三个字已然成为了他的一个慰藉,若是没有他,苏锦早就死在钱豹手中,更遑论拜入阳明,有幸成为凌霄剑的弟子。他以为唐青崖救他,应当是个好人,岂知数年后机缘巧合再次见面,这人却……
  他单方维持了十二年的感激,对方好似根本不放在心上。
  带着一点残存的侥幸心,苏锦最后问他:“你就没有一点印象吗,或许你救的那人死在会稽山上了。”
  唐青崖道:“人死如灯灭,惦记又有何用?”
  那双极亮的眼黯淡片刻,仿佛多年来维系心尖一点尚存感激的梦醒了。
  苏锦猛然站起来:“今日之事多谢有你,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送。”
  唐青崖却不动,置若罔闻道:“阳明洞天音讯全无,你初涉江湖什么都不懂,又得罪了朱雀帮。他们可没什么好涵养,而且人多势众,若是上门寻仇,你怎么办?即便罗汉生此次大发慈悲放过了你,阳明弟子的身份又能藏多久,届时你当如何自处?”
  他每一个字都问在苏锦最脆弱的地方,毫不留情地指戳他痛处。这番话说完,苏锦已紧皱眉头,几乎动了揍他一顿的邪性。
  唐青崖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不如跟着我。家父同谢前辈是过命的交情,此次本是给谢前辈送寿礼,现在却是不必了——我探明情况,已飞鸽传书回唐门内府,不日便会得到回答。”
  苏锦道:“这是何意?”
  唐青崖道:“家父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却与谢前辈深交多年,他得知此事,不会坐视不管,说不定会放任我去查……你跟着我,岂不要好过许多?”
  又是字字珠玑,句句属实。
  站在那里的少年进退两难后,冷哼一声:“你若要帮我,至少拿出诚心,将你的易容去了——真面目都不愿示人,让我拿什么信你?”
  唐青崖惊异片刻,鼓掌道:“竟还能看出在下的脸经过易容,莫不是在下实在俊美无俦,这都藏不住了?”
  他面上的易容使得五官僵硬,此时做出夸张的表情,更显得格外扭曲,看上去虽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奇效,也足够止小儿夜啼了。苏锦目不忍视地别过头去,故作平静地喝茶,好把那点复杂的心绪平和成强装的见惯不惊。
  茶水下肚冷静不少,苏锦道:“你又为何要带着我。”
  唐青崖的眼神闪烁须臾:“好人做到底……何况这位小哥长得这样潇洒,出手相助也是情理之中。”
  那个淡漠的影子在这一刻突兀地生动起来,苏锦讪讪地想,“他这十二年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么,怎么如此不要脸皮。”
  在这一来二去之间,他竟突然不记得要悲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降温 感冒了又要吃药 哎ˊ_>ˋ

  ☆、第六章

  当晚无论是苏锦还是唐青崖皆彻夜无眠。前者满腹疑虑,辗转反侧,后者事不关己,正经地靠在桌边冥想。
  阳明洞天几近覆灭已是事实,即便对几位师叔的下落担心得很,眼下苏锦最无法思考透彻的却是另一件事。
  朱雀帮的两个小喽啰故意激他,不易出鞘前,他曾感觉分外异样。好似下山后的每一件事都在挑战他的耐心,稍有愠色,立时丹田翻江倒海般就要无法自控。在愤怒的顶点,更是气血上涌……
  苏锦坐起来试着调息,他默声诵起凌霄诀。此乃阳明洞天的基础心法,为祖师所创,调和阴阳,引正真气,使之短期充盈丹田流经四肢百骸,对于调养生息十分有益。
  苏锦练了十年凌霄诀,许多字句都在内心熟读过千百遍。他尝试着和平时一样去调息,的确舒适,可却始终觉得身体某个地方仿佛横生阻拦,虽对修行无害,只是多少降低了效率,但感觉十分不舒服。
  他循环了一个大周天,觉得胸闷仿佛好了许多,喉头那口血呕出来之后总算畅快了。苏锦躺下,开始思索日后的出路。
  唐青崖的话不能全盘否定,可他也未必就轻信了。这人他还捉摸不透,带他上路的理由更是莫名其妙,听着像个玩笑。在阳明之时,谢凌很少向他说山下的事,更别提武林各门各派,以至于他对于“唐门”二字几乎知之甚少。
  这门派居于蜀中,有数百年的基业,门人行踪诡谲,据说每个都是顶尖的刺客,虽后来开始做些正经营生也耐不住旁人提起时面有戚戚。
  思及此处,苏锦翻了个身,脸孔朝外隔着一层床帐看向唐青崖的方向。
  那人本已悄无声息许久,却在苏锦翻身的那一刻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心思蓦然被看透的感觉并不好受,苏锦沉声道:“你没休息?”
  衣物摩擦的声音,似是唐青崖从坐正变为了歪歪扭扭伏在桌案的姿势,他仿佛根本没听到苏锦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你遭此大变,对周围都充满了警惕,其实是件好事。我猜你现在最想回会稽去。”
  苏锦道:“怎么,不可以么?”
  唐青崖道:“那些人如果还没离开,你回去就是往火坑里跳。”
  苏锦沉吟片刻,问道:“天亮之后你打算去何处?”
  唐青崖道:“问得好……我要去一趟洞庭。”
  苏锦奇道:“去洞庭做什么?”
  唐青崖笑道:“眼看立夏就要来了,到洞庭自然是去赏荷花。”
  他言毕,仿佛十分得意地品了一会儿风花雪月的回忆,末了感觉好像能听到床榻上那位的磨牙声,好心提醒道:“你的内伤还没好全呢,别又气得吐血啊。”
  这话灌进耳朵,苏锦不由得一凛:“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是……”
  唐青崖叹了口气,他起身径直掀开了床幔,挂到旁边的铜钩上。他轻轻地瞥了一眼窗外,黑夜正要完全过去,天边一缕破晓行将照亮。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亲眼目睹过一位武功卓绝的前辈疯癫致死。他的境界不知高出你多少,但练的功法却无人知晓。我只看得他为了维护妻女的名声,独自一人面对前来寻仇的千军万马,而后被对手污言秽语激得双目发红,最后大开杀戒,不得善终——和你傍晚那时挺像的,我见你戾气很重,想到了那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最后的惨相,实在不忍,于是出手相助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平无奇,与惊心动魄的内容毫不相配。隐约能从这往事中窥见一星半点,他不自禁地想到了阳明洞天,难道也是如此么?
  但没有问出这个前辈是谁,大概问了,唐青崖也未必会说。
  苏锦的角度正好看到唐青崖的下颌,显出了一点易容的破绽。那两边皮肤颜色深浅不同,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揭。
  手还未靠近,被唐青崖不着痕迹地挡开了。他不依不饶继续目的性极强地探过,却被发觉的那人再次挡回,两个人沉默无言,短短须臾内过了好几招。
  唐青崖单手擒住苏锦的手腕,赞叹道:“好扎实的基本功!”
  苏锦眼见他不肯,只得收回手,淡淡道:“为什么不肯真面目示人?”
  唐青崖道:“我们有个规矩,在外执行任务的弟子须以面具遮住上半张脸,而后发现面具过分惹人注目,现以易容取而代之——你既已知道这非我原本面孔,何苦还要强求?”
  苏锦眉梢一挑道:“看了你们样子的人难道会没命?”
  唐青崖严肃道:“刺客被人知晓了面容,在江湖上是混不下去了。除非杀了那个看到你本来面目的人,不然就只有娶回去做媳妇儿。”
  苏锦:“……”
  他因愕然微张着嘴的样子实在可爱,唐青崖蓦地笑出了声,往后退几步坐在桌边,手撑在膝盖覆面:“你不会当真了吧?这是我的喜好而已,没有这种破规矩,高超的易容术不能浪费啊哈哈哈哈!”
  苏锦感觉又被他耍了一次,过去的某种寄托彻底碎在风中。他默不作声地起身,将行李收拾好,立时就要推门离开。
  岂知唐青崖赶上来,笑呵呵地缀在了他身后:“天亮了,走吧。”
  全无美感更无半点真心,苏锦凉凉道:“你还是别笑了,我怕吓着路边小孩儿。”
  二人出了客栈,方才破晓,街道上空无一人。苏锦从马厩中牵了自己那匹瘦马,思来想去后,还是觉得要再去找一趟秦无端。
  想的这些尚未说出口,唐青崖突然问他道:“对了,你叫做什么?”
  苏锦答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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