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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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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称呼都从善如流地换了……唐青崖暗自发笑,觉得苏锦简直太懂拿捏别人,这种无辜的口气看来不止是自己无法抵抗。
  苏晏咳了一声,方才口若悬河立刻结巴了:“其实……其实现在家中是我做主,我不会……不会觉得有什么。你若要和眼前这位公子长相厮守,也不要紧。左右苏家有后,你只要全须全尾地回去了,爹娘对你有愧,不敢管的。”
  这话听着却十分新奇了,苏锦久居江湖,身边逍遥自在的单身汉居多,突然想起,二十五六岁可不正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于是难得对他有了一丝好奇,直接问道:“你有家室了?”
  苏晏掩面,有点不自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八娶的亲,御史嫡女,门当户对。只是头天刚洞完房,第二天就被抓去军中奔赴西域,从此三年不曾归家,再回去时得知夫人已病逝,留下个三岁的儿子,只认得爷爷奶奶,不知道父亲是谁。”
  苏锦:“……”
  他突然觉得苏晏有些可怜。
  少年将军,本该鲜衣怒马,英姿卓越,一日看尽长安花。听着却仿佛事事身不由己,从仕途到成家俱是承袭门楣,父母一手安排,固然顺畅稳妥,可听他口气中的叹息,似乎还不如自己纵横江湖恣意逍遥。
  多年前的一次意外,双生子就此分割进了两个世界。
  苏锦低头不语,片刻后才在苏晏带点期待的目光中轻声道:“既是如此,那改天回去一趟吧。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们到底有点特别的默契,竟不显得十分陌生。苏晏本该和他客气一句“不必如此”,这四个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他舌尖,到底自行咽下,原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后来遭此大变,又在军中历练,怎么会不曾委屈。
  这委屈被苏锦看见,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苏晏又何必再同他虚与委蛇。
  他笑了笑,只知苏锦这些年亦不轻松,安慰道:“听说你经历许多,不得不想人各有命……从此我居庙堂之高,你处江湖之远,倒也相得益彰。”
  苏晏来过西岭一遭,却并未强求苏锦何时归家。
  那日他们二人聊了许久,或许因为分开太久,实在没有什么能够交心的,最终苏锦听苏晏说起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只安静地听。
  他本想留苏晏吃中饭,可那人执意要离开,一骑绝尘而去。苏锦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这天都是一场梦,抓不住真实。
  唐青崖见苏晏走了,从后院转出来,他肩上蹲着一只松鼠——正是当年抓的,后来过了冬,不知道怎么竟然不愿意走了,唐青崖也乐得养了起来。他行至苏锦身边,见他攒着一张字条,上头写的仿佛生辰八字。
  “你们好像也有很多话聊?”唐青崖问道,一只手揉着那松鼠的脑袋。
  苏锦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在苏晏面前掩得严实的心虚终是暴露无遗了,他低声道:“今日见了他,才觉得……世上真有个人与我血脉相连。”
  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时间长了几乎都说服了这个谎言,以为自此便能没心没肺。他的家在会稽,在西岭,可唯独不在金陵城中那座将军府。
  可如今见了人,发现果然依旧放不下。
  苏晏和他,明眼人只要见了,就算免去任何程序,也能知道非一母双生不会这样相似。但他的确记不得了,这么想着,又觉得十分遗憾。
  唐青崖似是猜到了,揽过他的肩膀,那只松鼠遂欢快地顺着二人并在一处的地方跳到苏锦身上。苏锦慌忙伸手去接,它便在他手心坐下了,旁若无人地啃那张字条的边角。
  “所以你生辰到底什么时候?”
  没想到唐青崖会问这样的问题,苏锦笑了,唇角仿佛一朵花绽开:“庚戌,八月初九子时一刻。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日子,所以两个人都无比坎坷。”
  唐青崖:“你俩好会挑时候。”
  苏锦把他这句玩笑当了真:“我也觉得,听苏晏说自我走失,父亲对他要求很高,所以过得痛苦不堪,压根没有童年可言,后来从军九死一生……大约果然是命数。”
  唐青崖听他又低落片刻,忽然道:“你真属狗?”
  苏锦:“这不早知道了?你还老说我是小狗崽子——苏晏已经建功立业征战四方,而我也不小了。”
  唐青崖:“呸,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崽子。”
  他顶完这句嘴,想了想方才苏晏的样子,唐青崖没来由地觉得,就算是小狗儿,自己身边这只可比才离开的那只温顺乖巧得多——都是会咬人的,可苏锦就是没来由地让他想放在心上好好疼爱,至于其他人,都是“顺便”。
  唐青崖不觉说出心中的小九九:“你那个……嗯,那个苏晏,有点讨厌。”
  苏锦只疑惑片刻,严肃道:“他大概紧张,说话好几次都结巴了。估计怕我不由分说把他打出门去,对你就不甚在意。不过他既然认了,下次我替你找他要礼物。”
  唐青崖:“什么礼物?”
  苏锦:“自然是聘礼,好娶你过门——苏晏说他如今做将军了,若我要跟他认祖归宗,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他一本正经解释着什么的时候看上去太过可爱,纵然知道这人分明一身肃杀,背负无数,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喜欢他的一切,于是便原谅了偶尔的放肆。
  唐青崖调笑道:“娶我过门?你不如直接嫁过来。”
  苏锦先是皱眉,正要反驳,又深思熟虑,方才认真道:“也可以……反正我都在蜀中蹭吃蹭喝这么久了。”
  唐青崖心下欢喜,更加想亲近眼前的人。蓦然记起曾经都一身是血,显得当下安宁分外难得。于是唐青崖凑过去含住他微微上扬的唇角,苏锦愣了须臾,温柔回应。
  天地间又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今年生辰的时候,陪你回金陵吧。这么多年,你爹娘一定很想你。”
  “……好。”
  

  ☆、番外二 春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写明,但这对应该是……能看出来的吧⊙▽⊙ 
全篇1w字太长了所以分两段发
  前人莫不赞赏会稽灵秀,此地暮春之初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实在是散心的好去处。
  群峰遍布绿意,当中自有曲径通幽,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有苍翠欲滴的松柏与飞流直下的瀑布映入眼帘。
  会稽群峰各有千秋,当中最美的既非阳明洞天所在的阳明峰,也非赫赫有名的清净峰,而在旁边的映晖峰。这地方在山间显得格外风雅,庭院小桥流水,又隐约可见飞檐亭角,雅致得不像个习武之人的住处。
  只是这堪称完美无瑕的地方有一个缺陷,庭院中几树桃花,却很久都没开过了。
  瀑布潺潺聚于庭院中的池塘,激起一串水珠,有日光映照之时便能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实在不可多得。
  院中放着石桌石凳,那桌边正坐了个白衣人,趴在上头小憩。
  他梦中睡不安稳似的翻了个身,连换了好几次边,始终找不到舒服的地方,索性皱着眉醒了,揉着压到发麻的手臂。
  正对庭院的一扇窗内有人目睹了全貌,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我说小师叔,人之常情,这又有什么好笑的?”秦无端伸展胳膊,没好气地抱怨一句。
  “没笑你。”程九歌说完,顾左右而言他道,“今日不去看着那几个小弟子练剑了么?午饭已经消化了吧,还在这儿瘫着?”
  秦无端:“他们缠着李子徽,我不去讨嫌。”
  程九歌默然,竟不知该说他太有自知之明,还是讽刺他偷懒偷得理直气壮。
  于是心平气和地两厢闭嘴,秦无端从山后泉眼打了一壶水,放在石桌旁的炉上烧,自己则好脾性地挑拣这一年的明前茶叶。程九歌埋头习字,一张前朝名家的帖子临了大半,正好写到“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他一愣,笔尖一滴浓重墨汁落下。
  已经是第三次写坏了。
  *
  如今的阳明洞天很有些百废待兴的意味,自他们回到会稽之后,秦无端展示了非人的统筹力。他先是从山下雇了人来整理废墟,然后劳心费力地找回当初图纸,折腾了大半年,方才恢复原样。
  映晖峰当日未曾太过被祸乱波及,风雅的景致还保留一个轮廓,只是杂草丛生,全部除掉后看着有些荒芜而已。
  而后也多亏了苏锦,这一年的群英会虽然成了个笑话,可阳明洞天的冤屈总算洗刷。刚打理好一片残骸,秦无端下山买酒时遇到了李子徽。
  此人号称是当初怀虚真人那个失踪多年的首徒的孙儿,如今拿了祖父的信物来拜入阳明。秦无端头疼无比,转念一想此时正好缺劳力,于是把人领回山上,无非多副碗筷而已。
  阳明收徒自有一套体系,无论入门早晚,辈分都是按师父的排行来定的。李子徽比他年少,可却是当年大师伯的后代传承。秦无端不怎么想喊师兄,于是曲线救国,让程九歌把他收了,成了自己名义上的师弟。
  程九歌阴恻恻道:“这样一来你不仅是掌门还是大师兄,出息大发了啊秦无端。”
  秦无端以扇掩口,装作没听到他的话中刺。
  后来不知怎么的阳明洞天的名声传了出去,秦无端云游四方一年,继承了历任掌门喜欢到处捡人的传统,等他在山上重新安顿时,已经有十几个束发年纪的少年管他叫师父了。
  程九歌对此不置可否,他虽然表面很不在意,却也在秦无端教他们剑法时不痛不痒地口头指点一二。
  他便知道程九歌其实心里还是欣慰的,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惯了,秦无端这么些年和他相处下来,也懂得揣摩其中想法,他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于是秦无端什么也没说,继续教那几个小孩儿如何运功、如何练剑。
  他时常想,阳明洞天历任掌门,无不是一代宗师,对比之下他这个以享乐为毕生所求、所精通的尽是些吃喝玩乐琴棋书画的……显得多少寒碜了。
  即便李子徽对他很是崇拜,张口闭口“掌门师兄”,秦无端仍旧觉得心虚。毕竟他始终觉得这掌门之位来得分外侥幸,坐在上头如芒在背,恨不能赶紧拱手让江山。
  无意中知晓了他对自己的评价,程九歌不由得笑出声,难能可贵地宽慰他道:“你可知当初师兄对我怎么评价你的?”
  秦无端见他揶揄的神情,给自己降了三级,小声道:“大约是‘此人太过散漫懒惰,仗着小聪明不把心思花在正道’之类的吧?”
  程九歌一巴掌扇在他头顶:“妄自菲薄。你师父说,‘无端天分极高,为人不骄不躁,谦和有礼,万事进退有度,若遇到要紧之事可与他商量’。”
  没料到平素不苟言笑的庄白英对他的期望如此之高,秦无端不由得静默片刻,就在程九歌以为他被突如其来的表扬砸晕了头时,他突然吸了吸鼻子,展开一个笑颜道:“师叔,你可知我从来不知道师父竟觉得我……还不错。”
  程九歌被庄白英一手拉扯大,自然不怕他,此时不由得好奇道:“不然呢?”
  秦无端的折扇一下一下敲打掌心,吞吞吐吐道:“我没见过师父几次笑脸,他总是看不出在想什么,说起话来大道理一套一套,仿佛永远都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我便以为他……否则怎么至于后来连管都不管,干脆随便我去哪里。”
  难不成在秦无端心里,庄白英就是把他当成了个摆设吗?
  闻言,程九歌看向他的眼神就复杂了。
  他还记得当初秦无端是如何死乞白赖要留在阳明洞天的,一转眼过了十几年,这人却毫无当初嬉皮笑脸的德行了。
  *
  程九歌一开始就看秦无端不太顺眼。
  此人甫一出现,便抢走了他师兄的全部关注。
  那时怀虚真人还挂着掌门的头衔,谢凌天天在后山自找苦吃,杨垚隔三差五地闭关。庄白英看着自然无关喜怒,年纪轻轻已经很有些世外高人的风骨,言行都挑不出毛病,可他实在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杨垚背地里说他是假道士,他曾因为踩坏了庄白英养的一株兰花,被他一顿胖揍,从此再不敢招惹半分,其余门生也知他不喜与人亲近,总是敬而远之。唯有程九歌,庄白英始终笑脸相迎,说话都温柔不少。
  不过他倒也对程九歌勃然大怒过,往罚抄的《南华经》上画王八是一次,折了映晖峰的桃花又是一次。
  会稽山多松柏杨柳,花也开得小家碧玉,害羞带怯的。而映晖峰上的罕有几树桃花,最是绮丽,在整个青悠悠的会稽,几乎成了唯一的点缀。庄白英喜欢得不行,每逢春暖花开,常挨着花枝坐一下午,饮茶看书。
  然后程九歌无意中把那树上繁花似锦最好看的一枝剪了——他想拿去试药。
  当天庄白英刚出房门,见了残花败枝,险些急火攻心。他立即二话不说,从旁边随手抄起一根笤帚,追杀程九歌一直打到了藏书阁前,他就差没跳下山崖了,动静之大,险些惊动闭关的怀虚真人。
  程九歌最终无处可逃,躲到了谢凌的床底下,庄白英则被他难得大发慈悲的二师兄不声不响地送客了:“九歌?没见过。他敢往我这儿跑吗?”
  谢凌打发走了庄白英,从静心苑外回来,鄙视床底瑟瑟发抖的程九歌道:“瞧你那点出息,好像他真会把你怎么样似的……不就是桃花,至于么。”
  程九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重心长道:“二师兄,你不懂。”
  然后他被谢凌拎着扔出了静心苑。
  从树上摘下的桃花枝没能入药,它被程九歌偷偷别到了庄白英小院的院门上。此间主人自庭院出来,刚一开门,粉白绯红的灿烂砸了满身,香风扑鼻。
  这日夜间一起在阳明峰用饭,庄白英和平常一样给程九歌添了汤,又往他碟子里放了块肉,没头没尾地批评道:“小九太胡闹,下次我非——”
  程九歌嬉皮笑脸:“师兄还是留着我的腿吧,以后好替你跑路呢。”
  其实他早就知道,庄白英挂在嘴上的话便是要把他打断腿,可他连一个巴掌都没落到程九歌身上过。
  而这种微妙的独宠在秦无端来之后,陡然崩盘。
  庄白英无妻无子,生平只收了两个徒弟。当年薛沉还没露出马脚,平素稳重得很,万事不用庄白英操心,唯有小的那个,激发了他全部的父爱。
  秦无端太过聪明,一点就透,入门之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拜读过诸子百家。他自己找上阳明峰来,庄白英本意是想把他随便一扔,等熊孩子玩腻了自己就回家去,哪知无意中交谈,却发现这小子心性意外的豁达,于是一留就是这么多年。
  自秦无端搬进映晖峰的庭院后,程九歌好不郁闷,每天没了掌门师兄嘘寒问暖,只得骚扰杨垚。
  他第一次拿正眼看秦无端,是庄白英开始忙于《步步生莲》之后。
  庄白英和谢凌自从领会了其中某种害人不浅的奥妙,便开始致力于寻找解法,再加上谢凌的病症日渐严重,庄白英不得不多担待些——凌霄九式名声大噪之时,谢凌在江湖中却越发不受人待见。
  于是他泛滥到半截的父爱突如其来地收敛了,留下个手足无措的秦无端。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师父从某个下午开始不理人了。大人的事庄白英自然不会告诉秦无端,也没有时间解释,等他反应过来时,秦无端已经自作主张地不愿和他亲近了。
  可这事他纵然想解决,也不知从何开始,庄白英无言以对,他找到门中唯一说得上体己话的程九歌,凝噎了许久,欲言又止。
  程九歌:“师兄,你有意中人了?”
  庄白英:“小九不要说瞎话,我有事找你商量。”
  等听清楚了庄白英郁卒的来源,程九歌明显地咂了咂牙花子,阴阳怪气道:“他不爱理你就不理呗,小孩子闹脾气,管他作甚。”
  庄白英:“你也是小孩子……罢了,我是想,你们年纪差的不多,总比我好说话。他现下不愿理人,不知想了些什么,你……帮我去问问?”
  拒绝的话整整齐齐列到舌尖,被程九歌自己掐着咽下去,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好”字。
  这便成了他与秦无端最开始的交集,少年人想得太多,在满心的“师父嫌弃我”中猝不及防得到了来自小师叔的关爱,顿时如同春遇甘霖,立刻一派欣欣向荣起来。
  他开始和程九歌无话不谈,成天抱着书去找程九歌谈天说地。秦无端喜欢程九歌的字,要临摹他,吓得程九歌连忙劝阻,不敢再误人子弟,只好陪着他在藏书阁把历朝历代的文献看了一遍,被强迫着也博古通今。
  秦无端重新活泼开朗,程九歌也有了正事做。庄白英对于这个结果乐见其成,于是把小徒弟扔给程九歌,再也不管了。
  其实秦无端是不错的玩伴,他知道得多,无论程九歌说什么他也能接上一二,两人聊的时间久了,程九歌不得不承认,和秦无端一起挺开心的。
  他只大秦无端不到四岁,某种程度上,他们还是同龄人,无奈差了辈分。秦无端跟在他屁股后面乖巧地喊师叔,喊得程九歌鸡皮疙瘩起,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十岁,凭空长出胡子,成了个老学究。
  他无奈地和对方沟通:“你不要叫我师叔了。”
  秦无端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九歌。”
  程九歌:“……你还是叫师叔吧。”
  如此称呼最终几经波折,秦无端在“师叔”的头衔前加了个“小”字,听着不像话,而两边当事人却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他和对方亲近后,越发地被惯坏了。庄白英对他好,大都出于责任与关爱,而秦无端却有些无原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似的。
  秦无端话多但不聒噪,还很懂得察言观色,虽说不是谄媚,但与人相处就是有分寸,就是舒服。程九歌为自己当初疑似吃醋的行径内疚了片刻,决定也加倍地对秦无端好一点——谁让他师父不管他了呢。
  此后数年,春日一同在山阴市集走走,盛夏偷偷躲到先辈闭关的石洞中乘凉,中秋自有菊黄蟹肥,共饮桂酒,醉到深冬半日闲。
  后来程九歌回想,那的确是他最无忧无虑,也最放肆自在的一段时光。
  等到秦无端弱冠之龄,他得了庄白英的许可下山游历,一走就是整三年。期间,其无端只与程九歌传信,事无巨细,将千里江山的风景一一描绘,程九歌看得心向往之,若不是他隐约猜到了大祸临头,又怎么会固守在阳明洞天。
  彼时谢凌的病症一拖再拖,药石无医,看着他一日比一日痛苦。而苏锦年纪尚小,程九歌和庄白英免不了多照顾他。会稽山上不复当日鸡飞狗跳,他在夜半梦回时,偶尔会想念那些恣意胡闹的日子。
  一别经年,秦无端后来没再回会稽,他写信时只说想在尘世多停留几年,等到堪破红尘,自会回到山中终老此生。
  程九歌捏着这封信,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而后纷争顿起,秦无端在风雨如晦之时被召回至临安暗桩看护,不日他便回了信,每次洋洋洒洒好几页的手书竟然只有一行字:“薛沉惨死,临安有我,师父顾好自己。”
  程九歌来不及多想,他还有许多事要忙,阳明洞天大祸临头之时,程九歌怎么可能按照庄白英说的独自离开。庄白英要他遣散众人,要他送走苏锦,办完这一切他假意听话,半途好不容易跑了回来,最终他却被庄白英不由分说地打晕了锁在柴房里,躲过一劫。
  他说:“师兄,不要赶我走!”
  庄白英说什么来着,“我不想你送死。”
  可对方只当他在说傻话,不肯让程九歌与整个阳明同生共死。若是当真不放心,庄白英大约不会让程九歌独活。
  庄白英珍惜他,亦爱护他,可唯独不了解他真正在想些什么。
  这些事秦无端大都被蒙在鼓里,他按苏锦带来的手书所写,把苏锦送走。可却参不透庄白英说“若无转圜余地,千万看好程九歌,不教他做傻事”,正当秦无端百思不得其解,驿站中他又收到程九歌的信,当中所载让人心惊肉跳。
  他师父死了。
  那封手书竟然是绝笔。
  还未曾消化庄白英突然西去的消息,秦无端攒着那封信,在临安城的黄昏中手足无措地想,“那小师叔呢?我离开这么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地回到会稽,在一片烽火狼烟包裹的废墟中,忍着心中强烈的不安,最终发现程九歌还活着。
  阳明洞天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而自己也并非十二三岁的少年了。
  秦无端双手颤抖,听到远处不甚清晰的动静,不由分说又在那柴房上加了两道锁。直到误会解除,他才看到一身狼狈的程九歌,手脚齐全,只是有点脱水。
  几乎就在同一刻,悬在喉咙口的心脏猛然坠回原位,一声巨响砸得他头晕目眩。秦无端在烧毁了大半的静心苑坐下,眼看程九歌给苏锦诊脉,他故作忙碌地翻出一小包茶叶,一边把自己弄得闲不下来,一边想,“完蛋了。”
  他在这时才晓得,彼时心急如焚,不是因为师父的遗笔,害怕程九歌不在了他会因此被庄白英怪罪——
  秦无端根本就不将庄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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