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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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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床共枕原本是花前月下一度春风的美事,借着窗外的水汽云山、晓风朗月,然而此时三人同处一室,严小刀是想问的话问不出来,憋在心里快要嗜虐成瘾。枕边人稍微动弹一下都能激起他皮肤上淡淡的一层涟漪,身躯上此起彼伏的动静每时每刻都提示着他,他对凌河,永远是有知觉、有感情的,放不下牵挂。
  而他们之间的感情,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经历的事,两人正在重新地活这一辈子,重新感受命运兜兜转转捉弄之下偶尔尝到的甜味。
  “严先生别抖了,地震似的。”凌河听起来莫名的嗓子发哑。
  “……我就没抖。”严小刀辩解。
  严小刀确实没抖,然而在内心同样不宁静的凌先生的感官知觉里,严小刀每一声心跳和呼吸都响如擂鼓,对他同样是一种深刻的折磨。
  两人盖的一床被子,互相极度影响睡眠。严小刀很体贴地将被子全部挪到凌河身上,自己撑起上身,拎过外套盖到身上了,侧身背向而卧。
  凌河突然翻身而起,把全部被子甩回到严小刀身上!那股气性,就好像严小刀惹他欺负他了似的。
  凌河大步迈向洗手间,将自己彻底关进小黑屋。
  这令人惊诧的行为让沙发上那只“死猫”都惊得活过来,从毛巾被的缝隙中露出一双眼:呦?
  凌河那时是真受不了了,由心到身失控。
  刚才“地震”的哪里是严小刀?分明是他自己,浑身的肌肉陷入地震和山崩,血管里正在发生海啸。
  在江边吊脚酒楼里,他凑近了脸,看着严小刀点烟时的英俊侧颜,就已深深地迷恋。
  他的身体,仿佛正经历着天地初生时剧烈演变的地壳山川运动。人类最原始的性欲冲动是历经了万年世世代代的繁衍演化,才从最初动物性的自然交配演变成富有丰富人伦情感的爱情,甚至婚姻……在他这里竟然只需要片刻须臾,就让他明白,此时面对一个人彻头彻尾的沦陷与钟情!
  凌河此时只要垂下双眼,仿佛都能看到自己身躯上的山石崩塌、河流改道、草木苏醒、血液激荡……一切的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以他无法控制的速度发生对撞和剧变。原本令他引以为傲的优越的自制力这时反而成为负担,毫不留情地嘲弄着他的焦躁和狼狈。肌肉血脉之下仿佛掩藏了许多条暗流,暗流在某一个拐点汇聚成一条大河,在压抑中骤然溃坝决堤,洪水冲破他的血管……
  有些事他以前从未经历,也并非人事不通的白痴,而是就没经历过,以为自己不会有。
  甚至之前严小刀压他身上求欢用强的时候,他都没有生理反应。他对小刀的感情,一直是心灵上的尊敬、吸引、奉若神明、爱不释手。牵着小刀的手,吻到了对方的嘴唇,就以为自己一生满足了。
  凌河在做最后一刻的垂死挣扎,难得陷入手忙脚乱,按下葫芦浮起瓢,最终忍无可忍抄走了洗手间内厚厚的一卷厕纸……
  他把头抵在冰凉湿润的镜子上,抬起眼睫就能够将瞳仁的深处一望到底,窥探到自己的内心——他爱小刀。
  他眯眼从睫毛缝里再往下面瞅了瞅,嘴角掩饰不住沉醉的微笑,却又皱眉感到有些嫌恶和肮脏。属于成年男人的正常生理欲望击中他尾椎时让他品尝到了转瞬即逝却又无法描摹的欢愉,让他快意地发抖。凌河扬起漂亮的脖颈深深呼出一口气,眉眼在灯下流淌出销魂之态,只有在没人的地方,才乐意偶尔这样随心所兴用手指放肆一番。
  会弹钢琴的手指做这件事无比灵活旖旎,可快可慢,可重可轻,可深可浅。
  小刀也会弹钢琴……凌河幻想严小刀那一双耐看而美型的男人手,五根手指妙极了。
  四周静谧无风,洗手间的浴帘却在他意识深处的某一篇回忆录中,突然发出沙沙的响动。
  他的身躯骤缩成少年时的骨骼模样,长发垂肩,俊美而纤长,一双碧眼在水汽中迷蒙,眉眼总像笼着一层云雾般的神秘气质……
  无父无母的美少年,倾城之貌不是福气却是灾祸。
  浴帘之后愈加粗重的喘息声撞破他的迷茫意识,一双窥视的浑浊的眼在万般求而不得的欲望中煎熬出绛红色。那动静就好像有人一把捏住脖颈从喉咙里捏出最细微的一声,吊在半空中随时都会崩断,随即陷入更加粗鲁张狂的喘息……这样的场景刺激到凌河骨子里叛逆的血脉和以牙还牙的反抗性情,让他随时想要摸出一把利刃,刺出一刀。
  这一刀,他不刺出去,到底是意难平。
  没想到最终,刺到了完全无辜的严小刀,也算终于抵销了心头一股莫名的邪火。然而假若当时不砍那一刀,他一定陷入更为长久的困扰和不甘。少年时代的阴霾,终究不易摆脱,还是伤到了他最在乎的人。
  小河。
  你长得太像你的父亲。
  一个男人,拥有如此惊心动魄倾城绝色的容貌,假若你没有一副尖牙利齿,没有冰冷坚韧的铠甲和固若金汤的防线以抵御周身,假若你没有一副赖以生存自保的尖锐性情和强大心智以维护你的尊严,你的下场一定是悲剧性的,你已经亲眼看到了前车之鉴。
  凌河,在你的人生路上,你敢有一分一毫的暴露软弱和任人欺辱吗?
  不敢。
  ……
  凌河原本支撑身体的那只左手突然砸上镜子,张开的细长五指抠住镜子边缘,徐徐发抖。
  以冰冷和尖刻面目与世人横眉冷对他已习以为常,私下这样的柔情旖旎他只给过严小刀。
  他低头研究手心里羞耻黏滑的东西,自己用手指揉了揉,再凑上鼻子闻闻气味,然后嫌恶地快速洗掉。这样陌生的激情,他也是第一次。
  他所有的第一次,都只给了严小刀。
  凌河让自己从粗暴的哮喘声中迅速平静,低头拉好裤链,重新整理妥当。再抬眼时,他在镜子中脑补小刀此时发型微乱、俊朗洒脱的睡颜,往镜子上匆匆一吻,开门离开洗手间。
  ……
  同是这一夜,齐家的公务员父母同时出差,为一对地下小情侣再次提供了校外留宿的机会。
  客厅茶几上堆着零食袋和几只已倒空的啤酒罐,电脑里放着带点激情色彩的译制片,影片男主角缠绵的情话声遮掩住人生拐点上两颗躁动不安的心。
  齐雁轩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再出来时坐到陈瑾大腿上。陈瑾不说话一把抱住了他,从后面勒着齐雁轩的腰,挤着拱着将人拱入房间。
  对于齐雁轩的卧室布局陈设,陈瑾是非常熟悉的,之前已来过不少次,无论是光明正大前来齐家作客,还是私底下暗中偷摸幽会,都来过。
  齐雁轩被拱到床上,压倒了一摞书本。果然从小就是个三好学生,床上不放碟片不放漫画,竟然放一堆教学参考书,陈瑾在心里无聊地吐槽……他先直起腰来,迅速脱掉自己的T恤,故意在对方面前袒露具有野性魅力的健壮身材,再慢慢解开裤子。
  和校园里时下流行的美男娘炮相比,陈瑾还是颇有几分男性吸引力的。换句话讲,在大学生群体某个不为外人知的隐秘圈子里,齐雁轩这类型的很多,而像陈瑾这样的还挺不好找,僧多粥少,因此齐雁轩喜欢,舍不得放手。
  陈瑾用眼神示意:“你来。”
  齐雁轩内心期盼却又有点哆嗦,不知陈瑾要怎么做,每一回在他家里,陈瑾都不明原因地格外粗鲁……
  陈瑾调换了一个上下位置。他眼角余光瞥到床头好几大摞的参考书,仔细瞄到书脊上的字眼:“你要考研?”
  齐雁轩抬起头:“嗯,是啊,考研算是一条出路吧。”
  陈瑾说:“你还是要考研?……那你自己考吧。”
  齐雁轩试探:“你不考吗?”
  陈瑾反问:“我这成绩能考得上吗?算了,别难为老师。”
  齐雁轩说:“你还有体育特长嘛,考研也会综合考虑有特长加分指标的,咱俩就考本校……”
  陈瑾固执地打断,点破他心中认定的实情:“我就不是因为体育特长,我当初考进来就是靠‘特困生’的指标!”
  齐雁轩忍了半晌还是说出实话:“陈瑾,你别老提那三个字成么?没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的一块心病。”
  陈瑾一掌将好几本书抽飞到地上:“我提一句你就受不了了吗?还说没嫌弃过我?!”
  我就是个特困生。
  我能认识你小轩是因为我们家穷。
  我能有机会上学也是因为我们家穷,我被划入那一桩积德行善的政绩工程“扶贫计划”。
  我能考上大学最终还是因为我们家穷,每所学校被教委强制要求达到的3%贫民特困生和残疾生源,恰好又把老子圈进了这项指标。
  你们这些自幼父母双全出身优越的学生,怎么可能理解我心里想的什么?你们都不会理解,你们没吃过那些鄙夷和白眼,你们没有经受过社会底层吃人的夹缝中,含羞忍辱人不如狗的生活。人和人从出身就是不平等的,再怎样努力、再怎么改名字都改不了这条烂命。
  付出快十年的感情,也让齐雁轩此时进退两难心灰意冷:“我是想考研留在本地,将来也能考上公务员。你却总想着离开这里,你离开了咱俩将来怎么办呢?”
  “我就是想要离开这里,早就想要离开,如果不是为你留下来,我根本不会报考这所大学!”陈瑾那一刻讲出了真话,“我一天都不想在荣正街待下去,不想见那些人丑陋嫌弃的面目,不想再看那些人对着我和我母亲脸上鄙夷地吐口水,老子受够了你们这些人!”
  那晚齐雁轩过得简直生不如死。
  陈瑾跟他大吵一架之后竟然把他拖进他父母的卧室……记忆中上一回他俩大吵,还是高考前夕为报考哪一所大学而发生激烈争执,陈瑾是嘴上强硬,最终竟然妥协了,不情不愿地为了他留在三江地。这让齐雁轩感到,陈瑾还是在乎他的。
  齐雁轩完全无法理解,陈瑾为什么喜欢在他父母床上做那件羞耻的事?
  双方体力和武力上毋庸置疑的差距让陈瑾干起那件事毫无顾忌,任性地肆虐发泄着血管里往复冲突的粘稠燥热的血液。床头摆放着齐家父母与儿子的合影,陈瑾故意将小轩的脸掰过来,正对那一幅合影相框,仿佛这样就能让齐家父母、让所有人欣赏到他此时的杰作……
  陈瑾心里清楚,他是在用那个人以前常用的姿势,做着一模一样粗俗不堪的行为,就像许多年前,他隔着破烂的门板听着女人屈辱的求饶声,一遍又一遍目睹那个恶人所做的恶劣不堪的事。他就是无法控制地在重复这一切的老路,尽管他并不想这样。
  只有偶尔床上这般暴虐的变态的生理发泄,才能掩盖他心口的疮疤,才能暂时缓解掉他每每在网络和报纸上读到那令人耻辱的千夫所指的名字、每每在街头巷口听到关于十五年前陈年旧案人们指摘谈论的每一条蛛丝马迹,这些时刻他所遭受的内心煎熬。
  常年这样的煎熬,早已让他不够宽阔强大的心胸发生强烈的质变和扭曲。
  他曾经单纯清白的童年时代,也早在十五年前那个血光冲天的雨夜被毁得一干二净。记忆中的那些阴霾,或将牢牢缠住他,笼罩他的一生。
  他在抽动着宣泄出来时,偶尔泄露出一些口风,也不知齐雁轩那时听懂没有。
  “我就是个人渣,我不是好人,我也做不成好人。”
  “小轩你知道什么?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你不会瞧得起我……我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陈瑾那时眼眶也红了,抱住几乎昏过去的齐雁轩。
  他感到自己失去控制地向深渊堕去,无法自拔无力解脱,饮鸩止渴越陷越深。这也像是命运的一种残酷循环,就快要转回到当年狭窄幽暗的荣正街后巷子那条老路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所有的第一次,都只给了严小刀。”


第六十七章 临阵脱逃
  一大早起来; 凌河和严小刀似乎都睡得很好; 同床共枕相安无事,精神奕奕。反观毛仙姑一脸无奈的疲倦; 好像就一宿没睡; 瘦长鹅蛋脸上顶着两枚很毁形象的大黑眼圈; 一夜从仙界被打回凡间。
  毛姑娘操心太甚,一晚上就竖耳朵听着动静; 结果只听到那两个既矜持又愚蠢的男人互相和着节拍的轻微鼾声; 什么也没发生。
  几人在酒店隔壁的小饭铺吃早点。严小刀喊服务员:“再来一碗酒酿蒸蛋,一屉蟹黄小笼包子!”
  严小刀把热乎新上的酒酿蛋和小笼包都摆到凌河眼前:“你多吃点; 年轻人补补身子。”
  凌河气势顿时涌上来了; 反驳道:“我补什么身子?我虚吗?”
  严小刀脸上瞧不出真实用意; 淡淡一笑:“你可不虚,你正当年。”
  “……”凌河今早是身体不虚但心有点虚,听严小刀这么说,耳廓竟泛出斑斓的血丝; 血丝连缀成片化作一阵红潮。严小刀看见了?听见了?不可能; 自己昨夜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硬咬着牙把一切隐秘见不得人的喘息都压在浴室门后了。他尤其善于伪装和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
  严小刀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
  但他知道,昨夜凌河翻身下床,在洗手间里逗留足足半小时才蹑手蹑脚地出来,每一声刻意放轻的脚步都是心虚耳热欲盖弥彰,少爷您难道深更半夜拉肚子了吗?
  老子毕竟比你凌先生大上五岁; 阅历丰富办过正事的。凌河你今年都二十三岁了,刀爷十六岁就青春无悔偷尝禁果了,什么事没经历过?……严小刀叹了口气,眼尾微光望着凌河雕像般美好又持重的侧颜,难免又因心中各种猜测和揣摩替这人感到心酸。
  凌河啊……
  自从伤了脚,被凌先生劫持软禁,随后一路南下寻访旧案,这一段时日却也是严小刀完完整整重新认识了眼前人的一段机会。凌河在他面前,从未像现在这样简单、直白而透明;透明得跟梁有晖差不多了,一看就透,尽管凌河无论如何并不傻白甜。
  毛姑娘说凌河对一些事有心理障碍,或许有更糟糕的生理障碍,从未有过任何感情经历,严小刀觉着自己能猜出个缘由大概。
  他现在对许多事情有了新的看法。如今回想那时他一厢情愿地深夜突袭,饿狼扑食似的强吻求欢,结果惨遭白眼和拒绝;又因为麦允良的案子焦头烂额对凌河动粗家暴,试图用强;而最后凌河竟然拖着一双伤脚在他面前艰难地恳求,愿意做肉体交易以换取他的易主“变节”……凌河一定曾经熬过艰难岁月,而自己的无知和愚蠢,只不过是在凌河所经受的少年时代噩梦魔魇和心灵创伤之上,又添了一把爽口的调味料。
  打着感情的旗号,却一点都没珍惜对方,确实操蛋。
  那时他太不了解凌河。假若事情能重新再来一遍,他会用更好的方式守护二人的感情,而不至于搞到后来的刀兵相见鱼死网破。只是感情这事,好像过去就已经过去,很难再重新拾回来。
  ……
  早起赶课的钟点,校园内的自行车流从某一时刻开始如同开闸放水,黑压压地从宿舍区涌向散落各处的教学楼,道路两旁的海棠树洒下纷纷的花雨,许多花瓣充满柔情地沾染在车胎上。
  陈瑾从楼里冲出来,潇洒地单肩挎着书包,蹬上自行车熟练地穿梭于人缝中,中途停在便道的早点摊旁边:“俩茶叶蛋,六个包子。”
  他昨夜回宿舍睡的,而齐雁轩留在父母家中。
  今早齐雁轩给他发短信,说在教室等他。陈瑾已经都后悔了,知道自己昨夜又抽疯了实在混蛋,因此特意买好双人份的早餐,见面后一定温存哄哄小轩。
  校园大门开放不设防,陌生面孔时常进出不足为奇。毛致秀将车停在宿舍楼门前,探出车窗问过路学生:“同学,这是28楼吗?土木工程专业住这个楼吧?”
  毛姑娘声音不大但口齿清脆伶俐,在嘈杂的人流车流和鸣笛声中竟能穿透入耳。
  毛姑娘问完即利索地回头道:“凌老板,就这楼,上去找!”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句话,陈瑾耳后生风,猛地半侧过脸瞟向这辆车子,以及车中的几人。
  或许就是被各路人马也包括警方寻找他、盘问他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强迫他揭下伪饰的皮囊,逼迫他不得忘掉自己卑贱的出身,不准他重新开始他的人生,又或许就是他自己惊弓之鸟了……陈瑾直觉这是又有人要找他麻烦,试图解开他身上见不得人的腐烂疮疤。
  他曾经在校园里偶遇前来办事的芦清扬,当年那个混蛋人渣福利院长,竟然一眼认出他来。然而,越是人渣在藏污纳垢的社会旮旯夹缝中反而越混越好,混成了人精。芦清扬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在他面前伪善地淫笑着,嘲弄他,威胁他,说他“你个杀人犯的儿子竟然考进咱们三江地最牛掰的一所大学”、“你的老师同学知道你亲爹的一堆烂肉白骨都上电视新闻了吗哈哈哈”……
  当然,最关键是,风声入耳时他听到一个“凌”字,凌老板。
  幼年时的记忆原本不清晰了,有时候越不愿意回忆起的一段过去反而越深重地刻在脑子里,经久挥之不去,经过岁月的沉淀和筛选,最终剩下的就是一堆零散琐碎的记忆拼图。这些碎片拼不出一个完整东西,然而单独拎出其中哪一块,都足以令他胆颤心惊——比如“凌”这个姓。
  生活中姓凌的人很多吗?
  不多,没那么巧。
  陈瑾用竖起的衣领遮住脸,压低面孔猛地蹬上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他买的两份早饭。他顾不上去教室找齐雁轩一起了,背影迅速没入茫茫的自行车大军中……
  凌河几人在土木工程系的宿舍楼没找到目标人物。
  他们随即赶往上课的教室。老大不小的几个人,都有好几年再没进过校园,凌河与致秀基本没有在内地念书,而严小刀就没有那个荣幸考取过大学。毛致秀嘴闲地问他:“严总以前学什么专业,这么有本事?”严小刀一点没嫌丢人,说得爽快:“学了好几门手艺,车个机床啊,开个挖掘机什么的,我都可以!”
  他们走过宽阔的教学楼走廊,途径冒着白汽的热水锅炉以及万年不变散发出生化毒气味道的厕所,最后掩着鼻子摸到这间教室。
  这是大学里的跨专业公共大课《马哲》,小礼堂里一片黑云,只看得到学生们一个个滚瓜溜圆的脑顶,手底下都不知瞄什么呢,反正没一个真正是在琢磨深奥的唯物主义哲学理论。
  戴黑框眼镜、梳齐耳短发的中年女教授正在课前点名。
  女教授抬头面无表情瞟了一眼门口几位不速之客,手拿话筒,继续点她的学生名单。
  女教授:“陈瑾?”
  礼堂最后位置稀稀拉拉的几排学生里,有一位身材清瘦的男生略轻飘地答:“到。”
  周围同学回头瞅了一眼那男生,默契地都不吭声,大家也都知道那不是陈瑾。互相替哥们答“到”在课堂上太常见了,尤其《马哲》、《社论》、《人生理论》这类大家坐在课上集体发呆孵蛋的无聊科目。每堂课一个宿舍就来俩人,大家轮流值班答“到”。
  严小刀眼很毒,扫过齐雁轩的脸型五官和肩膀上身,迅速下了定论:“不是他,陈瑾根本没来上课!”
  严小刀看过官方案情通报里主犯陈九的旧照,也看过陈瑾幼年时的档案照片。以他认人相面的判断力,一张照片足矣,陈瑾肯定不会长得这样纯良无害。
  女教授再次以迟缓的慢动作转过头瞧他们:啊,不是他?
  毛致秀一吐舌头,两手揽着两位爷迅速闪出教室门口的视线范围,溜之大吉。校园氛围实在不适合他们,让他们三人好像进错了园子,与周围格格不入。
  齐雁轩缓缓将脸埋入考研课本的书页间,不想让旁人读出他的失态,难受极了。昨晚发生那样的龃龉,他给陈瑾发过短信,但对方没有回复,没来上课,没有再来找他……
  随后的整个下午和傍晚,齐雁轩在极度沮丧和漫无目的的满城游荡中度过。常年巫山云雨笼罩下的三江地难得见到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只是天气美不美全凭各人度日的心情,骄阳炙烤下失落的一颗心被迅速冷却干燥,拧不出一丝柔情来。
  齐雁轩背着他一书包的参考书,穿梭在这座熟悉城市的浮光掠影之间,匆匆寻遍他与陈瑾常去的几个地方。陈瑾考取大学之前,在城郊一处老旧居民楼中租过一间小屋。那片足有六十年历史的红砖楼如今破败不堪,楼面砖瓦坑洼不全,门口画了个大大的“拆”字。房东大婶面带戾气回他一句:“早就搬走不住这儿了,这房子过几天拆迁了!”
  ……
  “云洞”酒吧,舞池内红绿射灯朝天乱喷,在天花板上描绘出充满酒色声情的图案。舞池的火热与另一侧幽暗角落里独处的客人形成鲜明对比,整个酒吧布局像一幅太极图,半明半暗,一半是炙烈的火焰,另一半是深沉的海水。
  这其实是圈内一家同志酒吧,他们以前都来过。
  齐雁轩落寞的表情映在杯中酒水里,低头发了一条短讯:【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别难受了,我在云洞,你来吗?】
  齐雁轩也是个相貌秀美的男生,留着一层打薄的齐额发帘,内双的眼皮在眼尾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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