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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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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照山忘记了自己当时作何反应,他看着池凊缓缓低下头,手慢慢贴上来,覆在这个透明的“甯”上,肩膀耸动,兀地哽咽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要你回来。”
  那个下午,肖照山人生中第一次尝到愧疚的滋味。
  三年后,他的大学同学吕眉生了女儿。他包了个大红包去喝满月酒,临走前吕眉抱着那个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婴儿把他送到饭店门口,半是炫耀半是玩笑地说:“我自己养了几天孩子才明白你那时候的不容易,的确累得要死,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话音一转,“但小孩子也是真的可爱,每天都痛并快乐着。现在我懂了,为什么你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丁克的人也会妥协。”
  肖照山没理会她的揶揄,毕竟他之所以没阻挠池凊,不是因为妥协了,而是因为无法抵消的愧疚。
  他在看守所里想过千万遍:肖池甯一旦出生,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二分之一的肖照山,如果以后他再出意外,起码肖池甯还能陪一陪池凊。
  就这样,他理解了妻子的脆弱,并决定尊重她的恐惧。董欣说得对,头顶青天,谁不怕呢?
  “放心,你要是进去了,我肯定会去保释你。”肖照山轻松地喝了口茶,“要是保不出来,我再向你传授几条看守所生存指南,指定不能让你吃太多苦。”
  被这么一打岔,董欣也开颜道:“我把你投过来的干净钱又弄脏了,你不记仇?”
  “我把你带上了不归路,你别恨我还差不多。”
  “网上老说,来钱最快的方法都在刑法上写着。诚不欺我。”董欣明白这个道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以前一直以为,爱钱和爱人只能选一个。”肖照山抬起眼,“你让我开了眼界,你全都要。”
  “最后人可不就跑了么。”董欣说。
  “那你就当我是为了庆祝你恢复单身。更何况,”肖照山无所谓地说,“投资嘛,道德感太强就不叫挣钱了,那是慈善。只要不是我自己动手,什么脏不脏的我一概不知情、不负责,在我眼里,那就只是‘钱’而已。”
  董欣吃了颗定心丸,笑着给他续茶:“你越来越像个清白的奸商了,我喜欢。”
  肖照山挑了挑眉,打趣道:“你不会是为了我才离婚的吧?”
  “滚!”董欣笑骂,“我要真对你有意思,早八百年就下手了,还能有池凊什么事儿?”
  “我俩不合适,我不喜欢小孩儿。”肖照山感觉自己酒劲儿已经下去了,便坐直身子,问,“现在又成孤家寡人了,有什么打算?”
  “把房山的案子做下来,然后想看看行情投两部电影……”董欣说完才咂摸出不对来,“诶?这事儿我和董事会都没说,居然先跟你交代了!”
  肖照山理了理袖口,率先起身:“房山的事儿我不插嘴,但投电影的事你再多考虑考虑。这两年原创剧本没市场,IP又太难抢,龙标不好拿,院线也不好上,两边要是没点儿关系,要么片子上不了要么上了没场次,一样吃力不讨好。”
  两人从包间走到会所门口,董欣没更多地透露自己的想法。肖照山明白哪怕是朋友间也必须点到为止的道理,摸出车钥匙就和她作了别。
  董欣欲言又止地叫住他。
  “诶,老肖。”
  肖照山回身,用眼神询问她还要说什么。
  夜风也要归家,董欣站在他两步外,风衣下摆向后扬起。
  “你到底是怎么……”她话语一顿,立刻改了口,“算了算了,你快回去吧。你现在能开车吗?”
  “清醒着呢。”肖照山自然也听出了刚才她想问什么,毫无芥蒂地解答了她的疑惑,“我花了足足十七年,说不定还需要更久,不能急于一时。”
  董欣抱住双臂,裹紧了风衣:“到底是为什么?你后悔了?”
  肖照山想起了肖池甯一岁以前,还在他身边的时候,根本不像吕眉家的孩子那么可爱,醒来必须要第一时间看见他,入睡前一定要把他的食指攥在手里才肯闭眼,不然会哭得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于是他只能把肖池甯的摇篮搬到自己的书桌旁,一边办公一边伸出左手让他咬让他攥,等他睡沉了再悄悄把指头抽出来去画画。
  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小孩。
  他在董欣面前举起右手:“后悔都是轻的。你看,这只手差点被他们废了,我现在还能记得机车从我手指头旁边冲过去的声音和味道。”
  他放下手,信步到她面前:“董欣,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些年我都不画了?”
  “因为,”肖照山停下脚步笑了笑,探出左手食指在她眼前晃,“有阵子每天都有个人提醒我,我是个爸爸了,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我得顾全大局,顾全这个家。”
  当人要在完全陌生的领域做出一项极为重要的选择,三成靠经验,三成靠理智,剩下的,则是虚无缥缈的直觉。
  这很复杂,肖照山说不清当年同意把肖池甯送走的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或许松了一口气,认为这样对每一个人都好。毕竟在今晚之前,还没人知道,肖池甯曾经在他人生的十字路口,无知无觉地给过他一些微小却不能忽视的指示和信心。那是初为人父的一种直觉。
  尽管它们都转瞬即逝。
  “可我没家了。”董欣笑起来,鼻尖却紧跟着一酸,顿时变成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小女孩儿。
  然而,人到中年,除了借钱,谁也帮不了谁什么。肖照山已经回忆了太多,说了太多,他现在只想回到车上抽几支烟,去兜兜风。
  “那都是虚的。”他用眼睛指了指她的提包,“真正实在的东西都在你手里呢。”
  董欣闻言,低头掂了掂自己的身家,同他默契地笑起来,霎时收好了情绪。
  两人酒醒了,再感性下去只会迎来成年人的尴尬,分别前,董欣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老肖,你儿子叫什么?改天把他带出来一起吃顿饭吧,如果可以的话。”
  肖照山无言片刻,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口道:“再说吧。”
  深夜路上的车也并不少,肖照山打开车窗,吹着风拐进了一条小巷,左拐右拐地往画廊方向去了。
  这些年来他没有再画出过一副成品,若即若离地和那些人保持示好却不谄媚的距离。平静的十七年并非一晃眼,是他一天一天,一次一次放弃声名、出让灵感换来的。
  头两年他实在恨,为了消解这种无益的情绪,他索性私下也不怎么提笔去画,的确好过许多。但热爱的东西岂是说放就能放?
  于是他开了一家画廊,斥重金打造了一间他理想中的画室用来练笔,又在家里辟出一个专门的空间涂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基地才最为神秘。
  每当他烦躁不平,他就会去画室里呆一整夜。有时是看书,有时是通宵地画同一个场景,有时又是漫无目的地听着歌抽烟发呆,无所事事。
  可他没想到,在这个点,在他秘密基地的门口,他会看到背着书包的肖池甯。
  车速不高,车灯将坐在一块墨绿色滑板上,仰头静静凝望着夜空的肖池甯照得一清二楚。他手肘撑着膝盖,右手指间夹着一支抽到一半,不知道熄灭了多久的烟,一动不动地维持仰望的姿势。
  有一瞬间,肖照山误以为自己正行驶在一条时光隧道,十七岁的他坐在一棵行道树下,坐在心爱的滑板上,宇宙奥义人间蝼蚁,什么都想,什么都没去想,只是静静地在路边等候未知,等路过的人发现自己的孤独,等陌生的车辆碾过自己的影子。
  可肖照山一脚刹车都没有踩,就这么经过了肖池甯,带起了一阵风。
  但停留在后视镜上的眼睛仍一刻不停地往他的大脑传送信息,反复说着同一句话:“你好像抛下了你自己。”


第十六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教学楼外的国槐花已经落尽,掉在地上被来来往往的师生踩进地砖缝隙,成了恶心的深褐色。
  肖池甯最讨厌的季节就要到了。
  可能是因为杭州的冬天没有暖气,降温后能冷得一塌糊涂,大病痊愈的他每年过冬都会发一次高烧。
  裘因一度以为这是脑膜炎复发的前兆,吓得找黄牛花高价买了一张专家号,当天就把他送进了医院。
  可最后的结果不知是让她失望还是怎么的,当听见头发花白精神依旧矍铄的老专家确诊这就是普通的发热时,她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愤怒。
  于是第二年肖池甯发高烧昏睡不醒,她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停地掰开他的嘴给他灌热水。
  是药三分毒,你免疫力这么差,不吃才好得快。她如此解释。
  北京冷得比杭州还要快,高三的第一次正式月考就在周四周五,班上所有学生无时无刻不在焦虑而又缜密地准备考试,吃饭背英语单词,做操背历史年表,上厕所排队背政治考点。只有肖池甯和两三个给自己判了死刑的人没什么所谓。
  他得趁着天气还没彻底冷透多去刷刷街。
  下个月的生活费池凊已经转到了他的账户上,他扭头就订了一副新的限量大鱼板,让商家在刻名字的地方刻了一支柳条。
  星期一下午滑板送到,肖池甯在门卫室取了快递,当场拆掉包装,然后趁晚饭时间把它放到学校年久失修的后门,藏进了假山背后。
  晚自习没有布置额外的作业,政治老师值班答疑没空查勤,他光明正大地把书包扔在教室,只拿上手机和烟便走那儿翻出了学校。
  这时他还没发现,他那个每天除了上厕所和去办公室问问题就是呆在座位上刷题背书的同桌,已经先他一步消失了半节自习课。
  学校或许为了达到寄宿制全封闭的效果,远离了商圈和交通枢纽,这儿附近已经能称得上是荒凉。荧光涂料在路灯寥寥的夜里像一条银河,流畅地勾勒出了滑板的形状。
  肖池甯踏着银河往更暗的地方飞去。
  前几天他用卫星地图看了一眼,从后门绕过一个老旧小区和一个市区公园,就是一片小树林,那里有坡有泥有障碍,适合用来测试新轮子的抓地和减震能力。
  唯一不便的是没有照明,树林里微弱的光线来自夜空,和行经旁边的一条双车道上的车辆。
  肖池甯把板子横拿在手中,摸黑爬上了落差有近十米的长坡。然而他刚在坡顶停下,就听到了一声钝响和接踵而来的惨叫。
  不是人,是猫。
  他不知道北方的猫和南方的猫是否有区别,总之南方的公猫一到春天进入发情期,就叫得宛如在阿鼻地狱受难的厉鬼。
  可这儿不是南方,现在也不是春天。肖池甯一时有些怀疑,便屏住呼吸侧耳去听。
  模糊的钝响没有再出现,猫的悲鸣却仍在清晰地持续,一声接着一声。先是剧烈惊恐的,很快长短交错渐渐失去规律,成了痛苦无助的,最后变成断断续续的、力不从心的残喘。
  肖池甯放轻脚步,循着叫声警惕地往声源走去。
  距离并不远,声音已然离得极近,仿佛就在耳边。可当他想辨别出更准确的方位时,树林却遽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微风似乎都在此刻停了下来。
  马路上由远处驶来一辆开了远光灯的越野车,短暂地照亮了这片昏黑。
  在那一瞬间,肖池甯看到了一双直勾勾盯着他的,血红的眼睛。
  他出于本能吓得后退半步,不仅为这个他刚才错认成灌木的真正的人,还为那张他认得的脸配上了不认得的眼。
  “胡颖雪?”
  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出他的同桌未着校服瘫坐在地的模样。
  胡颖雪伸手挡住脸避开强光,身前是一只死状可怖的猫的尸体。
  她面色苍白,咬牙切齿地问:“你跟踪我?”
  “跟踪?”肖池甯加速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闻言好笑地拿手电上下摆动,故意晃了晃她的眼,“我为什么要跟踪你?”
  胡颖雪怒道:“拿开!”
  “跟踪你来看你虐猫?”
  他又动了动手腕,让光落在那只已经停止呼吸的野猫身上,啧了一声:“有一套。”
  尸体前方还残留着诱饵,是一袋吃到一半的妙鲜包,凶器则是一把锋利的可折叠水果刀。猫的肚子被残忍地划开了数道长达十公分深可见其内脏的伤口,尾巴被一块石头砸得血肉模糊。估计这就是那声钝响的出处。
  肖池甯通过眼前的静止画面侧写出了整个虐杀的过程。
  胡颖雪得知这片小树林常有野猫出现,特地买了连家猫也无法抵抗的美味来守株待兔,等目标野猫放松警惕前来进食后,利落地拿锐石压住它的尾巴,防止它逃脱,另一只手就握着水果刀,在它的挣扎下来回地捅、来回地杀。
  绝对不是初犯。
  肖池甯头一回对这个外貌普通体型微胖的优等生起了好奇心。
  见他没有任何惊讶和忌惮的表现,胡颖雪也毫无被撞破罪恶的慌张和恐惧,反倒像总算能卸下面具一般松了口气,神情不再张牙舞爪。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刚才在专注地等待落石的时机,得手后又发了狂,沉浸在不平、愤怒、疼痛和嗜血之中,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有人走进了树林,还找到了她的位置。
  肖池甯为了不打草惊蛇,新滑板刚才就被他夹在了小臂和腰肋之间,自然能遮掩动静。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他反问道。
  胡颖雪不屑:“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
  肖池甯把滑板放平,在上面坐了下来,用脚尖撩起那截断尾瞧了瞧:“它必须死吗?”
  胡颖雪许久没有答话。
  肖池甯也不急,优哉游哉地点燃一支烟,从乔木和边缘灌木丛的缝隙中望向稍显冷清的公路。这让他沉静了不少。
  烟烧了一半,胡颖雪终于脱力似地松开紧握水果刀的手,塌着肩无声地抓了几把身边的枯叶洒在猫尸之上,把它盖了个七八成。
  等做完这件事,她挪到与肖池甯并肩的位置,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皱着眉头在他眼前摊开手掌:“喂,给一根。”
  肖池甯吐出一口烟,拒绝道:“我不叫喂。”
  胡颖雪阴阳怪气地说:“肖池甯同学,你好,请,给我一支香烟,好吗?谢谢。”
  肖池甯笑了笑,想把烟盒扔进她怀里,结果一不小心失手甩到了那堆拱起来的落叶堆上。
  “……”
  他不是故意的。
  胡颖雪的手在空中仅滞涩了片刻,便毫无芥蒂似地从简易的墓上拿起了烟盒,熟练地从中抽出一支放到唇间。
  肖池甯下意识为她按亮了打火机。
  “谢谢。”
  这次是真心的。
  “你本人和表面看到的也很不同。”
  肖池甯被这个“也”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你和表面那个胡颖雪又有多不同?”他问。
  “怎么说。”胡颖雪想了想,“她是我父母期望的全部,却是我最讨厌的我的一部分,说‘背道而驰’都不为过。”
  她吞吐着夹杂血腥味的焦油和尼古丁:“我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开始渴望杀死她。”
  肖池甯又看了看地上那道曲线:“她死了就会好吗?”
  “不会。”胡颖雪理解错了意思,叼着烟看向他,“它死一万次不如我自己去死一次。”
  “可怜。”肖池甯言简意赅地说,不知是指人还是指猫。
  胡颖雪转回头,同他一道看向不远处的公路。
  “但最该死的还是我爸妈。”
  肖池甯笑了,笔直地烟雾在空中碎成了冬日里呵出的一口二氧化碳:“不用细讲,我体会不了。”
  “自作多情。”胡颖雪嗤笑道,“十七年这么长,真要细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肖池甯不太认同,大概是因为他迄今为止的人生过于无聊和荒谬,以至于他一直觉得他的十七年,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被抛弃了三次的残次品。
  第一次是被父母流放到杭州,第二次是意外得知所谓流放的真相,最后一次,是他认清自己即使这样,也仍旧对池凊和肖照山抱有期待的事实。
  “你觉得我和表面能看出来的有什么不同?”他兴致盎然地问。
  胡颖雪不假思索地回答:“善良和孤独。”
  是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烂俗答案。肖池甯有理由想起刘润曦。
  刘润曦曾断言他们是同类,因为取向一致,因为孤独类似。可不知为何,这话换作胡颖雪来说,他就丝毫没有愤怒和鄙夷的情绪。
  被一个刚虐杀了一只无辜野猫的女生夸赞善良的感觉,就像被一个留着寸头浑身刺青的涉黑头目送了束百合花,有些好笑。
  肖池甯把抽到尽头的烟屁股摁进土里,冲她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杀人?”
  “但你不是还没杀吗。”胡颖雪老成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最大的善良。”
  肖池甯被说服了。
  “我现在想听你细讲了。”
  “压力太大。”胡颖雪答,“这个答案能概括所有事件导致的所有结果。”
  “月考而已。”肖池甯在点燃新的一支烟之前又给胡颖雪递了一支。
  “他们不觉得月考只是‘而已’,”胡颖雪接过烟,说了声谢谢,“他们希望我连每日一测都能次次全对。”
  “每日一测”是年级组各个教研组每天下发的考点自查卷的统称,A4纸大小,一般由十道选择题、四道填空题和四道简答题组成,是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地震泥石流都不会少的固定作业。
  “我爸会因为我妈煲汤的时候加了味精,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是不是想把我喂傻,我妈会因为我爸没能把家长会老师说的所有内容记下来,在校门口大骂他屁用没有。”
  听到这儿,肖池甯大概明白了胡颖雪的父母是怎样的一类人。
  是能让乍眼一看的外人说出“可怜天下父母心”,的那一类人。
  “有时候我很好奇,”胡颖雪仰头看天,却没找到月亮,“真正相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他们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样。”
  她气馁地低下头,自嘲地笑道:“算了,反正肯定不是我这样。”
  肖池甯却忍不住想,池凊和肖照山是相爱的吗?如果是,那为什么他们能坦然接受默认彼此的不忠?难道爱并不是一种独占的绝对特权,而是如肖照山所说,是无条件的尊重和包容?
  如果这种模式能称得上是“尊重”和“包容”的话。
  “胡颖雪,我问你。”肖池甯直直地望着前方,眼睛失了焦,“要怎样,才能算是‘相爱’?”
  胡颖雪歪过身子看了他一眼,随即道出了最核心也最无需解释的要素:“这还用问?她爱你,你也爱她。”
  “如果我爱他,他不爱我呢?”
  “这叫单恋,别名慢性自杀。”胡颖雪扔掉第一个烟头,毫不犹豫地从他手中夺过打火机,给自己点了第二支烟,“奉劝你一句,别想不开单恋谁,不值得。”
  肖池甯一愣。
  “对他这样的人动心,是会像你一样疯掉的。”陈渝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会死吗?”
  胡颖雪朝他投去诧异的视线,不答反问:“你……在单恋?”
  “没人爱我。”肖池甯平声说,算是变相肯定。
  胡颖雪觉得这话简直能荣登自诩文青的中二少年最爱说的话第一名。可肖池甯的神情又是那样的认真和孤独,竟让她在某一瞬间也相信,不被爱、没有人值得去爱,是真的会死。
  “是。”胡颖雪在摇晃的夜色中盯着他,不自觉郑重其事地宣告道,“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杀了自己,一定不是因为我有多恨,恰恰相反,一定是因为我停止不了爱。”
  肖池甯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目送胡颖雪搭上回学校的车,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离开了那片树林,忘记了去那儿的初衷,忘记了亲眼目睹的残忍,只记得胡颖雪的那句,停止不了爱。
  他早该意识到,与池凊总是给他一线希望不同,肖照山的凶器是使他追问,最后追问出一个绝望的答案。不论如何,都是要他死。
  冷风在肖池甯耳边呼啸而过,愤怒的喇叭声和司机探出头来叫嚣的辱骂被他远远抛下。他从从未衰减的爱意与恨意中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又滑着滑板来到了“照”。
  他在老地方坐下,眺望那块招牌,回顾过去的十六年。毫无疑问,一无是处。而罪魁祸首竟然是他的亲生父母。
  火已经熄了,肖池甯夹着早已冷却的烟头,渐渐涌起了同胡颖雪酷似的杀意。他明白了,猫必须死。
  这一刻,他对同桌感同身受,却暂未料到这就是他们将成为朋友的预告。那时候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辆从他面前疾驰而过的灰绿色卡宴turbo上。
  尽管只在小区门口见过一次,也只坐过一次,但他在不知不觉就把车牌号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记到了现在。
  肖池甯坐在滑板上,看着卡宴在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利落地调头,紧接着在画廊门口又一次调头,绕了一圈终是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落下来,宛如他第一天到北京时在小区门口见到的画面,肖照山从天而降,对他说:“上车。”
  肖池甯仰望着他,在心中向不知名的神祈求:让他们也尝一尝“单恋”的痛苦吧,让他们也停止不了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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