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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遗-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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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维宗慢慢停下脚步。
  他看见杨剪就在钟楼前灰白色的小广场上,跪伏在地,浑身剧烈抖动。而隔着他的背影,可以隐约看到一双雪白的腿,一截雪白的旗袍,以及披散了一地的黑发。
  这一切都被泡在一片巨大的血泊之中。
  还是晚了。赵维宗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周围人群蛾子一样的嗡鸣声,竟让他不敢再向前一步。
  时间模糊了,他只看见警察和医护人员纷至沓来,像放电影一样,救护车狂鸣而来再狂鸣而去,带走了杨剪,以及他发疯般守护的那具尸体。
  最后只留下一滩殷红,仿佛一张艳丽却腐臭的地毯,远远地铺展在那里,可秋风还是把血腥气播散过来,如一阵血色沙暴,避无可避。
  若不是孟春水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赵维宗觉得自己恐怕也要跪下了。
  他陷入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之中,好像眼前一切都是幻觉,都是一个顶荒谬的玩笑。
  今天本来是他最好的兄弟结婚的日子啊,现在发生的都是些什么?
  都是无可挽回的吗?
  如果自己再多做点什么,反应再快那么几分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人都是有过有失的,可杨遇秋就该死吗?
  如果自己更会劝人一点,或者早点接电话,她是不是就不会……
  赵维宗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刚才的急速奔跑让他感到肺内负压,呼吸受阻。他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路旁,站在小钟楼前围满的路人之中,任由孟春水紧紧抱着,眼泪在眼眶中翻涌,却发觉自己连哭也哭不出来。
  孟春水觉得,这一整天都过得太过于魔幻。
  婚礼上的闹剧、杨遇秋的溘死,虽然都是意料之外,可联系前因后果,却并非超乎情理。这些事情同时让他模糊忆起自己身边曾发生过的荒诞种种——而心中那些隐痛的疤痕,全部都来源于至亲手里曾经一次次向他戳来的刀尖。
  于是他的心便不会再对此类事件过度反应。
  作为一个十四岁撞见父亲跟最尊敬的老师上床,十五岁亲眼见着爷爷跳江,十六岁又亲自证实自己母亲确实是被一万块钱买来做生育工具的人,面对此类惨剧,可以说他早已经学会看淡。施以援手、抱以同情,都是孟春水会做的,也是他认为自己该做的,可别人的生死抑或聚散,从来都不至于带给他巨大的冲击。
  然而赵维宗显然不同。孟春水陪他在钟楼下站了半个多钟头,那人才如梦初醒般一个哆嗦,拉着他就想逃离。往顺峰原路返回的路上,赵维宗一直浑浑噩噩的,孟春水只能拉住他走,免得这人像游魂似的飘到别处,也不敢再提先前发生的事。于是两人一路沉默。
  结果回到停车场,孟春水却发现,左前的车胎似乎漏了点气。
  极有可能是人为的。这件事对于孟春水来说,好像更魔幻一点。他一边用应急胶对着几处可疑气孔修补了一下,一边想,谁干的?
  赵维宗问他:“还能开吗?”
  “问题不大,”他如是回答,“目前漏得不多,胎压还算可以,应该能坚持回家。”
  赵维宗点了点头,就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前方不说话了。手指紧紧攥着腰前的安全带。
  可谁知道,没开一会儿,刚过了两个红绿灯,那轮胎直接爆了,还让他一不留神把左侧的后视镜给剐到了路边突兀伸出的障碍带上。孟春水没辙,市区内修车铺子全被整治,要找备用轮胎很难,他只好打通了维修店的电话,等人来取车,可对方却说十一期间人手不够,至少两个小时之后才能到。
  孟春水看着神游天外的赵维宗,觉得在这儿站着等并不现实,决定先带他找个地方休息,等修车的到了再回来。于是他放好了警示路障就去拉赵维宗的手,那人就这么任他牵着,也不怎么看路,好像是真的非常失魂落魄。
  孟春水忍不住说:“不是你的错。”
  赵维宗轻声道:“我知道。但真的,真的太可怜了。我没法当作什么事都没有。”
  孟春水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我的意思是,你别太难过了。”
  赵维宗却突然停住脚步,抬高声音道:“我为什么不能难过?”
  孟春水也停了下来:“因为不是你的错。”
  “你以为我只是因为今天这件事吗?不是的,春水,你想得太简单了,”赵维宗把他的手掰开,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是个傻子,我不是遇到悲剧就哭,遇到喜剧就笑!”
  孟春水怔怔地看着他,说道:“所以你为什么难过?”
  赵维宗毫不退缩地直视他,眼眶却红红的。他说:“好吧,让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难过。我已经,正在,还将,看到很多人离我远去,同时,你总是让我觉得,那其中或者,恐怕,注定,是总会有你。”
  “我让你觉得?”
  “是的,你让我觉得。但我不敢说,我特别怕哪天一语成谶。可你也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对吗,永远也不愿意跟我解释的那种。有就罢了,我选择看不见,因为我想好好跟你在一起,哪怕有时候觉得陌生。可今天,刚才,我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见杨遇秋死了,你居然还跟没事人似的对我说,别难过。”赵维宗闭了闭眼,沙哑道:“我突然觉得,真的看不懂你了。”
  孟春水错愕地看着他,半天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赵维宗摇了摇头,左手的戒指被他在指根处转圈摩擦。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孟春水说:“走吧。”
  于是两人就继续往前面的商场走去,赵维宗仍然任由孟春水拉着,拒绝抬头看路。他有些出神地想,自己刚才说的是不是太过火了?春水他只是想安慰他而已。可那些话又确实都是实话,这一年多积攒的疑窦和不安全感,就像被药引子勾住一样,突然间一股脑倾倒出来,他想拦也拦不住。
  孟春水也陷入了一种让他感到极度困窘的境地。有些事情他这一年多来始终在逃避,可赵维宗一下子就把它们扎漏,连皮带骨地扔在他面前。
  他想,赵维宗说的是对的,随着某件事情的逐步完善,或许离别就是近在眼前,自己或者,恐怕,注定是要离他远去——现在选择隐瞒,是因为不想伤害。
  他只是想和赵维宗无忧无虑地过一段日子。
  可他现在明白,隐瞒同样会带来伤害。赵维宗不是傻子,更不是物件。他是一个非常敏锐且丰富的人。
  杨剪说的道理,是不是也适用在自己身上?他只要跟赵维宗在一起,就注定是带来伤痕的祸害?
  他想自己何其自私。
  一时间,杂乱思绪纷纷冲击着孟春水本就始终囿于矛盾的意志,他近乎乏力地握着赵维宗的手,木然跟着前方人流走上人行横道。
  然而,这种混沌状态却很快随着一声“小心”烟消云散。
  孟春水只记得自己一抬眼就看到了前方的红灯,同时有什么东西迅速从他身边擦过,像是辆车,随后,他手中拉着的赵维宗,竟,倒在了地上。
  那人看起来,清醒得就像块干净的玻璃,可他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有血,鲜艳的血,在他脑后的斑马线上洇了小小一片。
  赵维宗失去意识前,对孟春水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你这个人,还是没学会看红绿灯啊。”


第64章 。
  干急救医生这一行,必然是见过许多跟病人一块上救护车的家属,他们一般不是哭天抢地就是不停地给亲戚朋友打电话,而像现在这位似的安静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给病人做应急措施的,确实是少数中的少数。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眉眼清朗,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穿着套和病人差不多的黑色西服,此时却已经是乱七八糟的了。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那双如死水一般的眼睛却让人觉得,他可能也需要急救一下。
  见这位脸色实在太差,有个闲下来的小护士好心宽慰道:“马上就能到医院了,病人目前心率平稳,血压也还可以,问题应该不大。”
  青年愣了愣,问:“为什么会出这么多血?”
  “这个我们也不能下结论,还得到医院检查才能弄清楚,”小护士皱着眉头道,“不过,但凡车祸哪有不出血的呀,他这已经算够好的了,撞得不怎么严重,你没看过其他出车祸的有多——”
  说到这儿,她就没再说下去了。因为她注意到,青年如果刚才还算冷静的话,现在那双死水般的眼睛已经要喷出火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得了,我不嘴欠,小护士看着躺在急救床上毫无血色的那位想,你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红灯是红的,血也是。
  可是在孟春水眼里,它们都是深浅不一的黄。
  浓郁到刺目的黄。
  方才直到在救护车里,看见赵维宗被放在窄窄的急救床上,戴上了氧气罩,孟春水才从那种濒死的绝望中稍稍缓过神来,可这种感觉现在又回到了他身上。
  靠在手术室外漆成惨绿色的墙上,看见自己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血浆,孟春水意识到这是帮护士往车上抬人的时候沾的。
  刚刚只有谎称自己是赵维宗忘带身份证的亲哥,他才勉强被允许在手术单上签字,签的还是“赵春水”。结果一把手拿开,他就发现单子被印上了一条破碎的细长血迹,蜿蜒在雪白纸张上的,是那样灼人的黄色。
  他近乎心碎地想,那人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从哪儿流的?
  他只知道这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流的。
  而流血的人正在墙的另一面做手术。虽然医生告诉他出血只是“重创导致脑后静脉大面积淤血外加全身几处挫伤”导致的,内脏和脑组织并未受损,可孟春水仍觉得无法原谅。一方面他不想原谅自己,另一方面,他不能原谅撞伤赵维宗后又逃逸的人,他是不会让此事就这么过去的。
  正当孟春水思索着如何找出肇事司机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刹那,某种可怕的想法炸雷一样在他脑海中爆开,紧接着,孟兆阜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怎么样啊儿子,你那位小赵还好吗?”
  孟春水强压着脑中嗡鸣,定声道:“……是你。”
  孟兆阜没有否认,而是满不在意道:“就知道我这傻儿子肯定愧疚着呢,觉得是那傻小子给他挡了一下,受了伤。其实,本来就不是为了撞你呀。”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了,我让他们扎个轮胎就好,你怎么还把车给剐了呢,轮胎已经让人给换上了,修车爸爸可不帮你管啊。”
  “我问你为什么!你疯了吗!”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儿子,自己干的好事自己应该清楚啊,爸爸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跟我说谎!”孟兆阜冷笑一声,又道,“别以为你在公司干得风生水起的,就能随随便便蒙我,你跟那位小朋友死灰复燃有一阵子了吧,我等到现在才动手,还不够仁慈吗?”
  “……”
  “当初你怎么答应的?我孙子还没影呢吧?爸爸的瘤子可是越长越大了,住在疗养院里,我这颗心,可真是放不下来啊。”
  孟春水只觉得完全说不出话。
  孟兆阜继续道:“况且,我专门让人轻轻撞一下就好,可没有要小赵的命哦,毕竟那么可爱一孩子,爸爸也很疼他呢。那段小录音也没有给任何人听哦。”
  “你是在警告我?”
  “哎,这才是我的聪明小子,也没警告那么严重吧,就是告诉你一下,骗我是什么结果。下次我不保证心情这么好。你也可以照顾那小赵一阵子,等人好得差不多了,就快点给我滚回来上班,老老实实给我抱孙子,够人性化吗?儿子啊,可别再做傻事了。”
  孟春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好像在爆炸。这就好比你捧在手里的、世上仅此一件的珠玉遭了贼,正当你满心愧疚地怪自己没保护好它的时候,却得知正因为它是“你的珠玉”,贼才会盯上。
  这就好比,他站在悬崖边上,满手鲜血地跪着,意识到曾经费尽心思给赵维宗和自己营造的世外桃源,向来都不过是愚蠢至极的痴心妄想。
  孟春水已对疼痛感到麻木,此时他心里只有恨,黑血一样的恨。他憎恨孟兆阜那个疯子,可他更恨身为那人儿子的自己。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倘若一年多前,自己能够意志坚定,真正地放过赵维宗,而不是苟且偷生般和他纠缠,那结果必然与现在不同。
  多给那人一点时间,他是不是可能已经走出来了?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毫无顾忌地站在阳光下,过他们简单的生活。
  就算不能,就算自己无论是走是留都只能带给赵维宗痛苦,那也有长痛短痛之间的差别。
  孟春水曾想,自己大概已经不配得到幸福,可他还是贪恋那点温暖,正如一个明知道自己已然身处泥沼的人,却还是被爱河的梦幻吸引,自私地一次又一次走进去,于是避无可避污染了那清澈的水流。
  从四年前,他决定向父亲复仇开始,孟春水对自己的命运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笑的是,那时他以为自己能够在和赵维宗有关的事情上保有同样的决心,使他不受任何牵连。
  但他错了,当他们重逢,当他问他还喜不喜欢自己,当他在他身上哭泣,孟春水心中的堡垒便在一瞬间坍塌。他又突然做梦一样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陪伴这个人一段时间,同时保护他。
  但事实再一次告诉他,错了,大错特错了。
  如今的结果全部是因为他心中的侥幸。其实完全不用说得那么无私,什么叫陪伴?什么叫保护?孟春水只是想租个大点的房子,和赵维宗没烦恼地生活在里面,骗自己前路等他的全是希望,做着某种有关幸福的幻梦,直到不能再骗下去的一天到来。
  他想这一天永远别到该多好啊,于是有时候也会忘了,处境到底是怎样。
  但现在梦遗落了,孟春水终于承认,是他自私,也是他高估了自己。已经不是自责能概括的了,这纯粹是一种自厌,他想杨剪说的道理多对啊,一个人,他是祸害那就是祸害,跟谁在一块都改不了,可他自己偏偏那么缺德,净祸害到赵维宗身上去了。他还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快走,孟兆阜就会带着他所有的祸害,一并报复回来。
  赵维宗还在病床上躺着,身上绷带不多,睡得很安稳。
  医生告诉孟春水:“血已经输好了,现在有点轻微脑震荡,还在昏迷状态,挂两天水再观察观察就成。软骨组织有几处小伤,我们也都处理好了,等他醒了让他注意着点,最近可千万别运动了。”
  “谢谢您。”
  “你是他哥?这两天要留院好好照顾一下啊。病人要是醒了说疼,千万别心软,可不能随便喂止疼药。”
  “嗯,我记住了。”
  医生走后,孟春水慢慢地走到赵维宗床前,搬了个小凳坐下。他发现自己竟不敢触碰赵维宗插着针头的手。一想到这将会是他跟这人在一块的最后几天,孟春水心里就很疼,可他同时又想,你有什么资格疼?
  他知道几天之后,自己唯一能做的,不混蛋的事儿,只剩下为赵维宗报仇这一件了。这件事他已准备多年,很快就能完成,代价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跟赵维宗彻底了断。
  这看起来很难,又不难,因为让一个人死心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以前做不到,只是因为下不了决心罢了。
  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赵维宗醒来时,窗外天色昏暗,墙上钟表指向下午五点三十六。这是在医院,对了,自己好像被车撞了一下,然后……他警觉地看了看盖在身上的,凸起的被子。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也没傻。
  毁容了吗?他又缓缓摸向自己的脸蛋,还好还好,也没有疤。
  赵维宗松了口气,突然感到极度口渴,而手边矮柜上恰巧摆着一杯温度正好的开水。春水给我放的?小赵这么想着,他人呢,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这感觉自己就像一株被晒干的植物,一杯水浇下去,浑身五感才算真正复苏,当然主要都是痛感,散架了似的,稍微动动就牵连一身的痛觉神经。
  现在这样可啥也干不了,上厕所都得等春水回来帮我,肯定前几天也是他帮的,一这么想,赵维宗的脸就不自觉红了起来。他早已把先前闹的别扭扔到脑后,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等孟春水推开房门,笑着坐到他床边的一刻。
  可将近两个小时过去,天都黑透了,孟春水倒是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个穿着碎花短褂的山东大姐。大姐进门放下保温桶,乐呵呵地就要给他喂粥。
  “等等,您是?”赵维宗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完全是哑的。
  “哦,忘了说了,我是你的护工啊小伙子,这周就我照顾你。”大姐慈爱地看着他说。
  “今天几月几号?”
  “10月8号呀。”
  赵维宗皱了皱眉:“前两天也是您?”
  “哪有啊,我这不刚开始吗,你哥不是今天中午才雇的我吗?”
  “我哥?”
  “对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你哥对你真好,我跟你说,我可是这片儿最贵的护工呢。”
  赵维宗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头,前两天显然是孟春水照顾的他,他甚至隐约听到那人在他耳边说:“快了,就快好了,别害怕。”这不可能是做梦吧?至于孟春水装作他哥,可能是为了手术签字,但为什么现在自己醒了,他却跑了?
  顾不得别的,幸好手机就放在枕边,并且有电,小赵无视数条来自同事家人的短信与未接来电,立刻拨通了孟春水的电话。那人声音恹恹的,对他的清醒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告诉他,这两天公司有急事,他根本就没留在医院照顾,甚至护工都不是他请的。
  赵维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想春水怎么会这么冷淡呢?于是问道:“那到底是谁请的?我爸我妹都不知道我被车撞了,还发短信让我回家吃螃蟹呢。”
  孟春水简短答道:“不清楚。”
  赵维宗心凉了半截,觉得事态似乎复杂起来,尽量平静道:“你在家吗?”
  “在。”
  “那好。”
  挂掉电话之后,小赵心里一团乱麻,又非常害怕。他把护工支走,随便拔掉手上的管子,简单带上柜子里放的钱包证件,溜出了病房。他跑到前台缴费,却被告知全部费用已被支付。他想孟春水你丫发什么疯,除了你还谁会干这事,爱上当无名英雄了?
  于是他连病号服也没来得及换下,更顾不得浑身关节钻心的疼痛,一边惊讶于自己身体的潜能,一边趁着人多直接跑出了医院。
  坐在出租车上,赵维宗揉着脑袋,想象着孟春水待会儿开门时脸上的诧异,默默在心里说,想不到吧,你不来我就回去找你,跟我玩什么神秘?不让你全解释清楚我就不姓赵。
  他还想真他妈的疼死老子了。
  但他还是相信孟春水说的绝对是假话。
  然而,当他一瘸一拐地从电梯出来,敲开801的房门时,孟春水眼里的那种毫不关心,还是像冷水一样泼了他一脸。
  “你到底怎么了?”他问孟春水,“因为我冲你发火,生气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
  “我累了。我想了想,我和你在一块,两个人都很累。”
  赵维宗只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棒,他很想揍孟春水一拳,可还是忍住了。愣了半天,他轻声说:“这两天没好好吃饭吧?我去煲汤,上次买的排骨还没用呢。”
  孟春水没有说话,而是坐回沙发上,看他的晚间经济新闻去了。
  赵维宗蓦地心酸了,眼圈也红了。那种令他齿冷的、令他感到受到严重伤害的感觉一直追着他进到厨房,连做饭也没能让他忘掉。
  可他还是想,孟春水一定是在装冷淡,也太刻意了点,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是自己还不清楚的。一会儿饭桌上好好说说,肯定能问出来。问出来就好了,等自己完全恢复,再狠狠揍丫一顿,权当报仇。
  然而,当他坐在饭桌上,死撑着酸痛的腰椎给孟春水盛汤时,却暴风骤雨般得到了分手的提议。
  赵维宗放下汤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一段关系,维护起来很费精力,”孟春水吸了口烟,脸上是一种赵维宗不曾见过的寡淡表情,疲惫,又仿似毫不在意,“我想你说的对,我和你在一起总是有很多隐瞒,这问题不解决我们都活得很累,可它就是不能解决。”
  “你的意思是,愿意分手都不愿意解决对吗?”
  “对。”
  “那成,我以后不问了,也不好奇,那些事儿过去就过去,没过去的我也再不想了。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可以吗?”
  “你说过你不是傻子。”
  赵维宗几乎被气笑了,他说:“我也可以当傻子。”
  孟春水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不想坚持了。可能那次在办公室,我就不该留你。”
  赵维宗猛地站起来,脑袋连带着浑身都疼得要命,可他是绝不肯把疼痛表露出来的。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一字一顿地问:“你后悔了。”
  “我后悔了。”
  “这个呢?这个你也后悔了?”赵维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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