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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下]逆流-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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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来一个大框,就是人上下矿井的通道。
    初入地下,扑面而来是一股热浪,彼时正值三伏天,地面上有清晨的爽风拂着还不大觉着热,入到矿井下,温度随着降落的深度越发高,憋闷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邵一乾感觉似乎有人用绷带紧紧裹住了他的胸膛,眼前时不时会有飞蚊漂来漂去,耳朵里也开始鸣响。
    平时第一次体会缺氧的感觉,才知道苦力也不是是个人就能干,邵一乾不动声色地喘了一大口气,垂着眼睛看自己鞋尖,才好不容易抓住有些涣散的注意力。
    然后他们终于降到底了。
    刘季文刚扛了铁锹过来,迎面看见一个人。此人个子不高,麻杆身材,套着一件十分宽大的工作衫,面无表情地从坑井处走过来,他那身板一看就是个童工。刘季文悄悄摸出藏在裤裆里的钢笔,调准角度刚打算拍一张留作罪证,发觉有些不对劲——
    那人眉眼都被压在安全帽留出来的一圈阴影里,脸盘过于瘦削,没有饱经风霜的沧桑,却硬是流露出一股硝烟战场的戾气,留在外面能一览无余的鼻梁和嘴唇也秀气得有些过分,不是老工,跟他一样,是个新人。是个新人倒不稀奇,这人就是有些眼熟。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那人不躲不闪地迎上来,嘴角缓缓挑起,无声道:“早上好。”
    刘季文险些跌一跟斗,控制不住地就想把肩上的铁锹往他脑壳上敲一敲,十分想问问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打一进来就没想能全身而退,他私心里把邵一乾引来这里,并不是真像他自己所说的给他烧点烟酒钱这么扯淡,他是想借机敲打敲打他,何谓大是大非。
    因为他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些……剑走偏锋的血性,如果没有人提个醒,怎么保证这些血性永远擦着邪道的边不掉进去呢。
    有血性是好事,可一旦这种血性入错了行,那就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这几年来,他冷眼旁观他裹着一身亡命徒的气质游走于大街小巷,笨手笨脚地兼顾生与活,同龄孩子都在教室里背诗文,他估计在菜市场为一两毛的菜价挣得脸红脖子粗,同龄孩子在深夜里陷入黑甜梦,他估计正爬在墙上做题,这很好。
    可刘季文一想起他在制药厂的“丰功伟绩”,就有些心有余悸——
    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能干出来的事!他怕很正常,他不怕就坏了!人如果连性命攸关的事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呢?他如果连这些都不怕,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一个人的命运,其实都已经预先埋藏在一个人的心中,草蛇灰线,蛰伏千里。
    而只有慈悲心才是永远的运数。
    换句话说……他没有在邵一乾的身上找到这个东西。
    他憋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出去再收拾你!”
    邵一乾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以为他早上出门没吃药。
    矿井下作业分许多方向,邵一乾被带进了朝向西侧的一个甬道里,刘季文跟他刚好相反。
    挖煤工人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工人都光着膀子,矿灯能照亮的地界也就鼻屎般大,映在每个人的肩背上,都泛出一层光,汗味不住地往鼻子里钻,把邵一乾熏得直皱眉,感觉有一百个大汉刚在马路上跑完了一趟马拉松,然后集体脱了鞋在他眼前抠脚。
    本来呼吸就不顺畅,这一折腾,简直叫人分分钟不想活了。
    邵一乾撩起汗衫擦了一把汗,挥动胳膊下了第一敲,结果对面的石壁屁改变都没有,还把他胳膊震得发麻。他眉心一跳,一努嘴,“呸”地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合掌蹭了蹭,就不信这邪!
    第二下挥下去,石壁上可算有了改变,那也只是一点,就多了个印子。
    邵一乾心说:“……不至于吧。”
    身后有个人把他扒拉开:“起开起开,去把地上的煤渣往框里铲,这里还没松动过,没眼睛不会看么?瞎凿个什么劲儿!”
    邵一乾退了几步,换了铁铲,一铲一铲把甬道里的煤渣往框里转运。
    那运煤框比他高,说是掉落的煤渣,其实那根本就不叫渣,都是几公斤沉的大煤块,一铲子掀起来,得一鼓作气掀到框子里,没几下就把他那二两力气耗没了。
    呆在矿井下没有白天黑夜,等到他们这一批人被换下来时,邵一乾跳出矿井一看,太阳西沉,远处的天幕上已经浮起一轮淡淡的弯月。
    他呼了口气,迈了一条腿,登时没跪地上去——脚上一阵钻心的疼。幸好背后有人扶了他一把,刘季文捞着他腰把他撑起来,俩人一起朝宿舍区走去。
    宿舍区是一排简陋的低矮平房,没门没窗也没床,一排草垫子一字排开,是个十分简易的大通铺。
    刘季文打完水回来涮出一把毛巾递给邵一乾,自己坐在草垫子上泡脚,平心静气道:“感觉怎么样啊?”
    邵一乾抱着脚挑血泡,疼得倒抽气,没好气道:“自己有眼睛不会看?”
    刘季文冷笑:“活该,不该你操心的瞎操心!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邵一乾憋了一天了,真不知道刘季文这话里的火药味这么重是冲谁发的,闻言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脑子砸傻了把炸弹当饭吃了吧?有什么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刘季文用毛巾甩了他一下:“我真不知道你小子这熊心豹子胆都是哪里吃来的,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你奶把你撵出家门,是不是就因为你老惹是生非?这么些年,你怎么就没些长进?”
    邵一乾乍一听到撵出家门的话,一股火就往上冒,虽知道刘季文说的是大实话,但他骨子里已经沉寂多年的逆反个性又崭露头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针锋相对道:“我惹什么是生什么非了?你管我?”
    刘季文碰了个灰头土脸,气笑了:“有种,我再管你我名字倒过来念!”
    兄弟俩就各自闭嘴了。
    邵一乾有记忆起,身边的人都在给他画条条框框,都在给他立规矩,远一些的,邵奶奶,小一些的,言炎,近一些的,刘季文。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如此热衷于束缚他,真是因为他太出格了么?他自己也在反思,可是近年来随便挑出一两件事来,别说吃喝嫖赌,就是打架斗殴他都没沾上过边,到底是哪里叫这些人对自己这么不放心?还是他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想着想着,他就心生一股委屈,十分茫然地想,这些年来的努力都是错了方向的吗?都是一文不值的吗?
    总有些心灵鸡汤告诫人们要做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可马克思有句话,叫做“人是社会的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内心再强大的人,如果踽踽独行久了,老也得不到外界一丝丝的肯定与赞同,恐怕再强大的内心都会土崩瓦解,因为看不到价值!
    他第一次,从心底生发出一种忐忑,是否他选择的道路只是一厢情愿的向善?可是旋即他就愣了,因为他压根儿没有做过选择,他所有出发的动力,都是“不得不”,而不是“我要”。
    换句话来说,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是我要长见识才出的家门吗?不是,是因为失手伤人,被奶奶赶了出来。
    是我要捡破烂的吗?不是,是因为要填饱肚子,别把自己饿死街头。
    是我要跟着刘季文来吗?不是,是因为刘季文自己说有生命危险,我才跟进来,心想或许能帮上他。
    他一时更委屈了!
    刘季文泡完了脚,看见他垂着头,不言不语地靠在墙根,阴影里小小的一团,露出来的胳臂上有些小面积的淤青,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他顿时有些后悔,想他这么大的时候,虽然只身一人在国外生活,那也是爷爷奶奶隔三差五打个越洋电话,要不就给巨额零花钱,可是邵一乾呢?他像一个被喝空的可乐易拉罐,一直在海面上漂泊。
    他泼了洗脚水,脸一拉,走过去蹲下来,不自在道:“重新认识认识呗,我叫文季刘。”
    邵一乾正在捋自己的脑回路,突然听见这么一声自我介绍,顿时飞了个桃花形的白眼给他。
    刘季文跟他并排坐,哥俩好地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对不住啊,知道你一番好意,我的错,我太冲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有没有人说你,胆子很大?”
    邵一乾点点头:“总之不是耗子胆。”
    刘季文莞尔:“岂止不是耗子胆,您那简直就是熊心豹子胆,我就想问问你……你都不怕的吗?”
    邵一乾茫然道:“没细想过,不,也会怕,但一开始不会怕。”
    刘季文想了想,循循善诱道:“‘君子穷则已,小人穷斯滥矣’,用大白话来说,就是君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坚守一个底线,小人处于困境时,可能会失了分寸,会狗急跳墙。”
    邵一乾斜眼:“我跳墙了?没有吧。”
    刘季文笑:“没,你很好,但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做事情没有分寸吗?就比如跟我一起进贼窝这件事。”
    邵一乾摇摇头,困惑道:“不,为什么你认为我跟你进来只是没有分寸,而不是胸有成竹呢?你认为我只是胡来吗?”
    刘季文哑巴了,心想,为什么呢?单纯因为他年纪小么?他顿了半晌,苦笑道:“可能,我只是担心,你有朝一日会是那样的人。”
    邵一乾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灯泡,四平八稳道:“我奶奶教我要做一个横平竖直的人,我虽然现在还不是,可我一直在尽力。”
    刘季文心头一震,突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过是要告诉他,为人最要紧的,是心里有数罢了。他松口气,摸摸他脑袋,说:“我小看你了,”他挑了个轻松的话题,“前两天,就咱们阁楼楼梯下的第一户,你还记得吧?”
    邵一乾漫不经心:“嗯,那个秃头,怎么?”
    刘季文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语带嫌恶:“他虐猫,前天晚上你没听见动静吗?那声音给我催得大半夜都不敢出来尿尿。”
    邵一乾猛地蹦了起来:“什么玩意儿?!虐猫?!声音?!”
    
    第35章 脱险
    
    刘季文纳闷:“虐猫又没虐你,你急个毛线?”
    邵一乾懒得解释,匆忙把脚塞鞋里,便塞边往外跳,蹭到刚挑破的血泡,疼得龇牙咧嘴胡说八道:“我要替天行道!”
    他一拐一拐跑到门口,立时有两个光膀子大汉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一脸凶神恶煞,长得跟太岁似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邵一乾心里一紧:“妈的难怪刘季文说很危险,进来容易出去难,看这样子,除非偷摸地跑。”
    他又十分自觉地原路退了回去,刘季文幸灾乐祸道:“我说什么来着?后悔了吧?传说这一带黑煤窑立了个规矩,要走行,钱不用留下,不过……得留下半条命,省得一出去一张嘴不老实,四处瞎逼逼,坏了行情,毁了财路。”
    邵一乾狠狠剜了他一眼,放眼刀叫他闭上高贵的嘴,出去朝一个不认识的工友借了部手机。老年机,长得跟砖头差不多,移动电话移动打,怎么移动都没有信号,连电话号码都拨不出去。
    刘季文追出来,看见他这副糟心的模样,难得说了句人话:“家里不会有什么人吧?”
    邵一乾皱着眉点点头,烦躁地踢了踢脚下一块石头,心说这他妈都什么事儿,这种时候只能祈祷言炎肚子里那些鬼精灵可千万别失灵,虐猫这种变态的行径,保不齐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可就坏大发了。
    然后他一顿,一瞬间十分诡异地想如果言炎是个聋子那该多好……
    “……”
    邵一乾,你怎么不干脆去死呢?
    他挥挥手,叫刘季文先回去,自己又往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走了几步,上蹿下跳地找信号,快要走到厕所的时候,信号忽地蹦出来一格,他赶忙“木头人”一样立住不动,飞快按下电话号码,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窃窃私语。
    “……坑里今儿又来俩傻狍子,看见没?”
    “废话!做不做?什么时候做?”
    “先盯上大的,我听会计说那个小的领的工资不多,先把他口袋养养肥再说,干这么一票,捞不到多少钱,划不来,还是先敲大的,明天动手吧。”
    “这么急?以前不都等半拉月么?”
    这里距离矿井有一段距离,背靠一座不大不小的土包子山,十分安静,因此邵一乾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一愣,捏住手机猫着腰往前踩了几步,贴在厕所外围的砖墙上听。
    “你说干咱们这个的,挣得不少,但都没地方花,工钱结得挺及时,但你要出去比登天都难,你没听一号井的工头说过吗?就前不久有个人,赚得不少,拼着被胖揍一顿也执意要走,上头发话了,走行啊,最后被打成了半身不遂了,公安来查,最后工地煤大佬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都是这个命,给你吃给你喝给你钱,竖着走进来,就甭想横着走出去!要么被矿井坍塌砸成残废,要么被大佬打成残废,到那时候,能离开了,顶个屁用啊!一看病,血汗钱都他妈又没了,嘿,白遭一趟罪,何必!”
    “明天二号井里上工的人少,四号甬道要没料了,坑也深,把他闷到那里吧,保险。”
    “嗯,哎咱们那秘密出路没人知道吧?冒着这么大风险搞来一点黑钱,我可不想被打成个后半辈子在轮椅上飙屎飙尿的……”
    邵一乾抓在手里的老年机突然传出电信官方女声:“对不起,您拨的号码……”他心尖都跟着抖了一下,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立马跳起来捂着裤裆往茅房里冲:“憋死了!”
    他歪着脖子把手机夹在脸和脖子中间,一边解前门一边自来熟地打招呼:“嘿,兄弟,这附近信号怎么这么差?给家里打个电话都这么费劲!”
    俩人没在解手,都靠在一面墙上抽烟。
    其中一人古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凉凉地笑道:“小兄弟说什么梦话呢?咱们这地盘,方圆几公里的信号都被屏蔽了,能打出去才怪,留着这信号,难不成要你把条子引来?”
    邵一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然后稳了稳心神,神色自如地整理好裤裆,眼神里划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大步走过去,硬着头皮装市井瘪三,说:“哥几个还有烟么?分一支成不成?我新来的,不懂规矩,这地盘儿,还得仰仗两位大哥。”
    另一个人真掏了一根烟给他。
    邵一乾根本不会抽烟,第一口烟猛地涌进嗓子眼里,刺激地他立时忍不住弯腰干呕,心说你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借个屁的烟,活该。
    头顶的两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双双抬起手来几乎要往下劈。邵一乾余光在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看见四只手缓缓伸过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身体快于大脑地迅速起身,十分大声地喊了一嗓子:“文季刘你他妈怎么才来?别是便秘吧?”
    那俩人顿时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邵一乾手心里全是汗,控制着哆哆嗦嗦的手,勉强用大拇指和食指把烟掐灭,老烟枪一样把残烟挂自己耳朵上,略显羞赧地笑了:“这什么烟?冲得厉害。”
    其中一人刚要讲话,外面隐隐约约响起脚步声,邵一乾松口气,撤下力来,才发觉腿肚子都在颤,浑身有种飘飘欲飞天的脱力感,觉得自己估计要折寿许多年。
    来人竟然真是刘季文,邵一乾简直恨不得抱着他大腿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及时雨!
    谁他妈能想到一个黑煤窑里能杀机四伏成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老板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就怕你全胳膊全腿地走出大门;一起受压榨的工友也如狼似虎地琢磨着你口袋里的工钱,企图在矿井下给你来个一棍子闷,好坐享其成。
    那俩人眼珠子在刘季文身上转悠一阵,一前一后撤了。
    邵一乾登时就跪了。
    刘季文伸长手一捞,把他拉过来,看见他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觉得自己也见了鬼:“打不出去,肯定打不出去,我钢笔里的信息也发不出去。”
    邵一乾舔舔嘴角,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眼远去的俩人,朝刘季文勾勾指头,凑在他耳朵边把方才的经历摘了个主干给他说了一遍。
    刘季文一听也是一惊。
    哥俩相顾无言了半晌,刘季文突然指着邵一乾耳朵上的半支烟,目瞪口呆道:“大侠,下次打秋风的时候,能换个品种吗?”他说着便在邵一乾头上抽了一下,“烟是你玩的吗?”
    邵一乾自觉地把那半支烟抛给他,牙疼道:“哎我操,贵圈真乱。怎么听他俩闷棍子打人,就和猫逮耗子似的随随便便呢?”
    刘季文一愣,眼神兀地柔和下来——
    原来他是能分清是非对错的,制药厂的事,也许真的只是情非得已。
    “你想不到的多了去了,现在扯这些有的没的顶屁用,先想该怎么办吧,横不能真交代在那俩恶棍手里,”说到这里,刘季文挑着嘴角,凉飕飕地落井下石,“拿出你的胸有成竹,叫我们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睁眼瞎见识见识。”
    邵一乾横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眉梢斜斜飞出去,拖长调子道:“先敲那个大的——”
    刘季文:“……”
    玩笑话归玩笑话,小命要紧,这种还没混脸熟的地方,任何事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俩人愣是一夜没敢睡,在草席子上干躺。
    可邪门了,邵一乾一闭上眼睛,原先在宋包包家大院子里曾见过的死猫死狗就全都浮现在黑暗里。他那时候并没有多仔细看,只知道有被开膛破肚的,有脑子被一斧子凿碎的,还有头上裹着塑料袋被憋死的,但这会儿那些惨象全都清楚得分毫毕现,到最后他都幻听了,一声声猫叫就跟催命夺魂一般,接连不断地在他耳边轰炸。
    邵一乾郁闷地翻了个身,这么多年来,继被扫地出门后第二次出现束手无策的颓丧感,只能寄希望于言炎能够胆大一些,勇敢一些。
    “……别他妈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手伸那么长,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吧。”
    天刚破晓,第二梯队的工人出了矿井,该邵一乾这一批人下去了,临下井前,刘季文不知从哪里拆了块碎镜片,塞给邵一乾一块,叮嘱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把脑袋当夜壶糟蹋了”。
    邵一乾嗤笑一声,转身跟在队尾下了矿井。
    昨天晚上那俩混蛋约好的地点是二号井的四号道,邵一乾不确定他俩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经听见了,并因此换个地点,所以他就使劲往人多的甬道里凑,确保自己永不落单,不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但是,他头上还有个工头坐镇,他不能来回乱窜,跟住了一群人,就只能死磕在这条甬道里。而甬道里总要腾出人手来,把地上掉落的煤渣掀到筐里,还要把运煤筐再送出矿井。
    并且,一条甬道至多只有五个人,不可避免会落单。每当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可避免地心跳加快,加上坑底低氧,老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蹦,心神不宁得厉害。
    于是等到再一次要腾出人手把运煤筐往外送时,他抢先一步扶住了筐沿,转动滑索的把手往矿井口走。
    在所有甬道交汇的地方,邵一乾看了眼四号道,那标识牌上被画了个红叉,意思是此处已竣工,不用再进。他支起耳朵听了听动静,邪门的第六感冒上来,决定进去看看。
    四号道果然很深,入口很黑,往里走了约十来秒的时间,他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开始有昏暗的人影闪现,他顺着影子延伸的方向一抬头,那两条影子被深处的矿灯拉得十分长,并且在甬道的侧壁上,有被扭曲的细长条影——是举起来的胳膊!和手里握着的铁锹!
    那一刻,他本可以喊出来,但心跳都提到嗓子眼了,直接把他嗓子堵废了。
    四号道深处的刘季文正背靠坑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俩人,狠狠攥紧了手里的铁锹。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那俩人里头,有一个竟然就是二号矿井的工头!
    监守自盗!工头刚才叫他去四号道里那落在里头的矿灯和一把铁锹背出来,结果他刚摸到底,一转身就看见这俩人了。
    摸黑杀人也不像演的那样,开打前还要兜个圈子什么的,彼此对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心照不宣,你死我活的事根本没有废话磨蹭,早死早收工。到时侯再伪装个被头顶石块意外滑落压死的假象,把人做掉简直天/衣无缝,人鬼不知的。
    刘季文往后靠了一下,然后对面一把铁锹迎面而下,他也扛家伙挡了一把,随后“扑通”一声,另一个人却突然往前一趴,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
    四号坑底只有一盏灯,那工头在此事之前耍了个心眼,把灯就挂在后壁上,以确保进来的人的影子只能落在身体后方,不会叫前人察觉,所以邵一乾摸进来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他的影子。
    邵一乾此时正双手捏着一把带血的斧头,脸躲在阴影里看不分明,控制不住地声音越吼越高:“你他妈别看了!”
    刘季文浑身狠狠一震,似乎是被血刺激出了一身的威风,猛地抬腿往前一蹬:“娘希匹!”
    那还在单打独斗的人根本没预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手,先怂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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