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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潮-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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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怒火充斥着他的胸膛,当他就要跨出这一步时,他的耳边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说:“没用的东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是陈叔的声音。他整个人都楞在原地。杀掉温志诚是很简单,但杀死他能带来什么好处?他真正的仇人仍然逍遥法外,死去的人的亡魂依旧无法安息。
如果他在这里暴露,不止他这十年间的心血会功亏一篑,那些为他铺路的人也会被白白害死。再等等吧,到时候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鲜血凝结的仇怨就该用等量乃至更多的血来偿还,在此之前等待永远都是值得的。
“回去睡觉啊,还愣着干什么?在老头子旁边就是麻烦,早上七点就要起来。又看不上我又要我在旁边伺候,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
属于聂郗成的阴霾褪去,他再度恢复成隐忍忠诚的尹源。
“……没什么。”他的嗓音还有些干涩。
对于擦肩而过的死亡毫无知觉,温志诚觉得他这副模样有些奇怪也没多想。他困得上下眼皮都要黏在一起,只想着快点睡了早上好有精力应付他爸的冷嘲热讽。
“走啊,还要我出去送你?”
“我走了,祝您做个好梦。”
温志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整这么多有的没的,快点走人才是正道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进门以前先检查了一下临走之前布置的小机关。看到那一小片便笺纸还夹在门缝间,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没有完全放心警惕,进去以后他又检查了几个地方,确定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人进来过,这才从口袋里取出那支留有他和陈叔联络记录的手机。
他先将电话卡取出来,折断,用打火机点燃,再把手机本体砸碎到无法复原的程度冲进下水道。
做完这些必要的收尾工作以后,他的心跳得很快——比这个更危险的事情他都做了,每一次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稍微有一点不谨慎就会彻底万劫不复,但没有哪一次他会这样紧张。
“倒霉的短命鬼……”他茫然地看着头顶的照明灯,神色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份软弱,“其实温志诚也没说错,不倒霉的话你怎么会众叛亲离呢?”
连带温志诚在内,许多人都不知道盛江这个名字的由来:取名字的是个很俗气的男人,没读过多少书,所以在为公司取名这件事上近乎本能地想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的名字。
聂元盛和江雪,混混头子和当红电视女星,两个一点都不相称的人却偏偏相爱了。本来这男人想要给公司取名为元雪,可妻子嫌太过女气,没有一点阳刚之气,两个人争执了好久才选了折中方案盛江。
盛江成立了,经历了最初的艰难时期,这对夫妇的生活越来越富足优渥,于是他们选择要孩子——虽然这男人更想要一个和妻子一样的女孩,可生下来的却是个男孩子,很健康,跟任何普通的男孩一样。他还记得这个男人把他抱起来,用胡子拉碴的脸刺他,跟他闹着玩,自从生产后隐退在家相夫教子的江雪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柔声说小心一点,不要磕了碰了。
转眼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消失,陪伴着他的只剩冰冷冷的骨灰盒、母亲悲痛欲绝的脸庞和那些叔伯们推脱不耐的嘴脸。
久远的幸福时光如烟云一般消散,毕竟这都是很遥远以前的往事了。
汹涌的悲痛和憎恶将他淹没,他几乎要无法呼吸,“……爸爸。”他低低地吐出这样两个字,紧接着捂住嘴干呕起来。
第八章 望月(八)
庆生酒会的第三天,出席的大都是温家财阀里的高层和分公司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果说昨天的来客鱼龙混杂,不论关系远近,稍微在荣城有点名望就会接到邀请,那么今天的客人显然就经过了筛选——只有与温家埋藏在地底的阴暗面打过交道的核心生意伙伴才会接到邀请。
比起这些,更加重要的是一直抱病的温正霆终于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黑色丝绒西装配深蓝领结,这活脱脱像是电视里常出现那种老派绅士的打扮把温正霆身上那种阴戾凶狠的气质冲淡了一些,给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儒雅。
他拿着精心准备的演讲稿向今夜的来客致欢迎辞,其间就像国王巡视自己的疆土,目光自然而然地在人群之上逡巡而过。他的两个儿子在后边等着,而他们带来的人在底下一刻都不松懈地待命……在场所有人都没有错过他的这一下停顿,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站在人群靠前位置的易淮看得很清楚,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温正霆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愈发青白灰败,嘴唇无措哆嗦了两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这个男人都是真的老了,再不像过去那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他低下头,想笑却笑不出来。狼就算老了也照样可以咬断他的脖子,有什么好笑的。
沉默持续了十多秒,温正霆这才如梦初醒地低下头,从断掉的位置继续演讲。每个人都听得出他不在状态,语调也不像先前那样中气十足,不过好歹最尴尬的时刻过去了,他们又能够在下面鼓掌。
温正霆以后就是温志诚和温繁两兄弟——往年都是温繁一个人进行开闭场致辞,今年老大温志诚破天荒地加入了致辞队列。
这是一个信号,证明这段时间里盛江的起色温正霆看在眼里并愿意给予肯定。
先说话的是温志诚,看得出来他为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做足了准备,看起来颇为有模有样,要不是最后磕巴了一次,这次发言简直称得上完美。
哪怕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是个草包,也都慷慨地鼓起掌。
毕竟温正霆到现在都没有就继承人一事正式发话,绝地翻盘的事情他们不是没见过,最后到底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在此之前把人彻底得罪了就不好了。
温志诚以后就是温繁。比起谨小慎微、力求无功无过的温志诚,温繁甫一出场就给人以强烈的压迫力。
温繁今年还不到三十,下颌方正,五官硬挺,头发剪得很短,一根根精神地竖起来,精悍的体格包裹在手工剪裁西装里,像一匹凶悍的年轻公狼,龇牙咧嘴地威胁着所有敢觊觎自己疆土的闯入者。
任何看过温正霆年轻时照片的人都会惊叹温繁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这个生母不明的私生子才会如此被看重。
易淮认真地听着温繁的致辞,忽然身边的罗弈侧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说,“你猜温正霆看到了什么?”
“我提示你一下,站那边的都是温志诚的人。”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任何外人看了都只会觉得他们在说些很亲切的悄悄话,唯独易淮自己清楚,罗弈接下来的话让他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
“再准确一点,他看的是温家老大身边那个叫尹源的助理。”罗弈带点兴味,耐心又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我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止是你,连温总都脸色大变。能让温总露出那副表情的人是真的不多,至少我只见过这么一次。我现在就想过去和他聊聊,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罗弈注意到了,在场还有其他多少人注意到了?他克制着往尹源那边看的冲动,“我不知道。”
“易淮,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的这些小习惯我还不清楚吗?”罗弈好整以暇地戳穿了他的谎言,“你嘴上说不知道,可肢体语言和其它种种反应都在说‘我知道’。”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么我就去找别人查好了。到时候知道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了,别怪我事先没跟你说清楚。”
“不要……”易淮微弱地提出抗议。不要这样做,请你不要这样做。
“第二次。”罗弈的语气冷了下来,“这是你第二次违逆我,第一次是为了谁?我想一下,好像是聂……”
打断他的是如潮水般的鼓掌声,他站直身子,好似两人之间无事发生。
“是聂郗成。”易淮替罗弈把那句话说完,“就在昨天夜里。”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这样和罗弈说话,不过他并不后悔。
温繁结束了他的致辞,酒会正式开始,首先就是给寿星本人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来给罗弈敬酒。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温正霆来这一出,给小儿子拉关系铺路是重点,大儿子不过是个添头。
“去给罗总拿些吃的,待会罗总回来要吃。”
那边罗弈在跟温家父子应酬交际,这边身为心腹的费川随时候命,诸如准备食物这样的小事自然就摊到闲人易淮头上。
“别拿杏仁制品和烟熏鱼类,罗总不吃那个。”
“我都知道。”
酒会上的餐点都是由五星酒店后厨准备的,其中不少食材是用飞机直接从原产地空运而来,易淮端着餐盘挑罗弈喜欢吃的东西各拿了一些,看那边进行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往回走。
到这个时候他才敢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视线,不过尹源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他去了哪里?这样的疑问很短暂地在他的脑内停留了一会就被别的事情占据了。
“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拦住他去路的是个面相气质有几分轻佻的男人。
“听说我的好外甥养了个有意思的小东西,今日一见,发现比我想得还漂亮,看来我那好外甥还是懂怎么欣赏美人的。”
这话就差直接说他以色侍人了,易淮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他和罗弈可不是这种关系,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共处同一屋檐下就是极限了,再多了对谁都是折磨。
“对不起,请让一下。”
莫政雅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反而凑得越发近,“你就是易昇的儿子吧?”
既然这个人是罗弈的舅舅,那么过去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他。
“我是。”易淮小小地倒退一步。他不喜欢和陌生人靠得这么近,而莫政雅也不是普通的陌生人。
他第一次看到罗弈对什么人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就是对莫政雅,连他自己也只从罗弈这里得到了阴阳怪气的讽刺。
“我的好外甥什么时候改行做慈善了?嗯?”
“对此我建议您直接去问罗总。”
莫政雅快速地贴着他的耳边说了句话就哼着小曲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心神不定地站在原地。
没过一会费川就急忙赶了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餐盘。看样子他对着这边的动态也是时时刻刻关注着的。
“我看到莫政雅在你旁边停留了一会,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回答的速度太快,易淮放慢了语速,“他问我要不要跳槽到他那里去,我拒绝了。”
“真的吗?”
费川把他带到靠角落的位置,隔绝开有些有意无意窥伺的眼睛。
“莫政雅这种人,你少和他打交道,对你和罗总都好。”
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告诉费川自己还记得他昨天说过的话。
费川看了他差不多三十秒钟,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会……”我不会出卖罗弈,毕竟他遵守了和我的承诺。后半句他不会说出来的,可这就像是一种决心。
“我知道你恨罗总,恨他让你的人生变成了这个样子。”费川的表情带着几分烈士断腕的壮烈,“但是易淮,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罗总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也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罗总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考量,你不要被表面这些东西蒙蔽。”费川唏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过了会,应酬完的罗弈回来,费川连忙把装满的餐盘递过去,让他在当中挑喜欢的填饱肚子。
易淮机械地给罗弈端来酒水,罗弈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又丢魂了?”
“没有。刚刚碰到了莫先生……”
罗弈嗤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想从你这里下手?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嗯。”易淮犹豫地应下,“我没和他说什么。”
“你也没这个胆子。”
“差不多是这样。”
他有些勉强地答道。方才莫政雅的那句话勾起了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梦魇。
——想不想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骨灰埋在什么地方?
有关父母的话题是他和罗弈之间永恒的禁语,但他怎么可能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得都要疯了。
·
一轮敬酒祝词到头,温正霆再顾不得风度,屏退其他人,单单叫住长子,要他跟着自己到礼堂外边的半露天长廊去。
“爸,您怎么了。”从未被父亲如此重视过的温志诚有些受宠若惊,被酒精熏得微红到了脸颊几乎要迸射出油亮的红光。
温正霆感觉自己已经魔怔了。他只不过是随便看了一眼,连那个人是否真实存在都不确定。
“刚刚站在那里的人呢!”他指着热闹的宴会厅的某个方位,不可控制地冲长子低吼,“回答我!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年轻的时候,他什么都敢做,报应和鬼神都是无稽之谈——想要什么就去抢夺,有人敢拦路就让这个人消失,他一直信奉这样的真理。等到他老了,死亡的脚步逐渐迫近,他开始听到一些过去不曾听到的声音,这使得每一天他都感到恐惧,恐惧那些死去的人会找他索命,所以他把自己锁了起来。
只要在这坚固的外壳里他才会感到安全和放松。
“什么人?”温志诚被吼得懵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反思自己又有哪里做错了。
温正霆厌烦地瞥他一眼,“年轻,男的,穿灰西装,我没看错的话是你手底下的人。”
温志诚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有这么个人,但他还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哪里有问题,能让他爸如此反应过度,“是我的助理尹源,您之前不是见过他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把他给我叫过来,立刻!”听到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温正霆耳朵嗡嗡地叫了起来,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好好好,您稍等一下。”
温志诚虽然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掌权的发话了,立马听话地拨了个号码,“喂?尹源你现在在哪?我爸,就是温总要见你……我也不知道什么事,让你来就来,别那么多废话。”
挂掉电话以后,温志诚立马又换了张脸,乖顺地同温正霆汇报,“他说他马上过来。”
温正霆阴晴不定地盯着长子,“你最好祈祷这个人没问题。”
“应该……不会吧。”温志诚被他威胁得也紧张了起来,“我查过的,这个人没问题,父亲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到五分钟尹源就出现在了温家父子的面前。
见到他的一瞬间温正霆就开始怀疑自己那时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的确见过这个人,但那几次他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把头抬起来。”他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抬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温志诚抬高了音量。
这个男人非常听话地抬起头,他毫不客气地捏住他的下巴,扳过来扳过去地反复查看。
不像,并不像那个死掉的男人,硬要说的话轮廓、眼睛和嘴唇稍微有点像,但总体来说是另一张脸。
应该是他在台上从特定角度看过去产生的错觉。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温正霆沉声问。
尹源想了几秒钟,“我叫尹源。”
即使在这边待了这么久,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出他的口音与土生土长的国人不一样,带一点外国人的强调。
他答得非常有条理,从怎么被前老大华敬阳看上到近些时在美国贫民窟当妓女的母亲前些年得病死了他还回去处理了葬礼的事,他都讲得十分详实。
随着他看似平静实则充满感情的讲述,温正霆那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没事了。”
尹源鞠了个躬,转身往里边走。
温正霆盯着他的背影,冷不丁抬高音调,“聂元盛有个儿子,我知道你还活着,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你那死鬼爹报仇。”
即使他都这样说了,尹源都没有表露出一丝异样。
“温总,您说什么?”他困惑地扭过头,“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温正霆凝视着他的瞳孔,“你说呢?”
“我觉得不是,可这里只有我们,所以我才来问您。”
温正霆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个几乎能够称得上和蔼可亲的笑容,“抱歉,我认错人了,请不要见怪。”
得到了确切答复,尹源舒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我哪里没做好。”
“年轻人谨慎点是好事,像我这个儿子就太不谨慎,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事,不麻烦,能为大少做事是我的荣幸。”
“老大啊,看看你底下人多会说话,学着点。”
可怜温志诚早就吓得不会说话了,麻木地点点头,跟复读机似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尹源离开以后,温正霆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望着夜空。
今天是阴历十六,月亮最圆的日子,还是罕见的血月。暗红的光晕萦绕在巨大的星体表面,连黯淡的斑纹都变作了血一样的颜色。
这刺目阴森的颜色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可怕的灾祸将要降临了,这个地方即将成为血与火的海洋。
“父亲……我的人,没问题吧?”
过了会,温志诚鼓足勇气过来问他审视的结果。
他再不想伪装和善,这个儿子有多少斤两他知道,那些成绩是谁做的都不可能是他做的。这个废物要是能成大事还会等到现在?
“滚一边去,别跟着我。”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恶劣,他缓和了一些,又道,“你是主人,你需要在宴会中主持事务,怎么连这点小事都要我教你?”
甩开一脸诧异的大儿子,他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走到一半他忽然捂着胸口停下脚步。普通止痛药已快要不足以缓解症状了。
可怕的病魔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医生不止一次建议他立刻开始化疗,他拒绝了,坚持只接受保守治疗,吃副作用最小的药。
因为一旦他开始接受化疗,有些事情就再也无法隐瞒。
他联络了自己的私人助理。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这个人。他连几十年结发的枕边人都不相信。
“帮我做一件事。”电话接通以后,听到助理的声音,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焦急。
他这个人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份预感已经帮助他避开许多次暗杀和灾祸,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查老大身边的那个尹源,从他出生那天查起,认真查。这个男人有鬼,他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第九章 暗潮(一)
暗潮。
昏暗动荡的光线,潮湿冰冷的雨水侵蚀着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年幼的易淮被人牵着在暗巷中穿梭奔跑。
每一次汽车前灯的猛烈亮光照射进来,拉着他的女人都会惊慌地蹲下身,靠垃圾桶做遮掩,祈求不要有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他们一直在黑暗中奔跑,跑不动了就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走,去那遥远的、远离灯火和喧嚣的尽头。
突然她停住,蹲下来将头埋在腿间,肩膀不停地抖动,喉咙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呜咽。她哭了很久,久到雨势都转小,当她抬起头,他茫然地同她对视,想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家。他好累、好冷也好饿,他想不起来他们上一次安稳地坐在一个地方吃饭是什么时候了。还有为什么爸爸还不来接他们回家?爸爸不是说最爱他和妈妈了吗?为什么他能够放任他们在外面这样受苦?
他才刚刚张开嘴,说了一个字,女人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嘘,乖乖的,乖乖的,不要发出声音。”
女人捂住他嘴巴的手很冰,仿佛铺天盖地的大雨,不留一点缝隙。他越是呜呜嗯嗯地挣扎女人就捂得越紧,缺氧让他的视网膜前浮现出大片血红色的斑点,手脚的力气也在逐渐被抽离。好在她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在他昏死过去以前猛然放开手,“对不起,我……我太害怕了,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我不想杀你……”她抱着肩膀,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诸如“对不起”和“我不是有意”的这些话。
她年轻的时候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乌发雪肤,嘴唇如热情的红玫瑰,哪怕嫁人生子之后过了十多年也依旧美得摄人心魄,可如今这份美丽被持续不断的焦虑和恐惧摧毁殆尽,短短半个月时间,她就瘦得形销骨立,宛如一具覆着人皮的骷髅,大大的眼睛如死鱼眼珠一样凸了出来,旁边布满蛛网般的干枯细纹,“能救我们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她枯瘦的手指插入湿漉漉的头发,歇斯底里地撕扯着,“那个人死了,他死了,一切都完了!”
“死……很痛吗?”先前窒息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他悄悄地上前一步,尝试地用自己细瘦的臂膀搂住她。
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理解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永不再见的死亡。
“可能吧,有的很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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