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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恋史-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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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国庆骂道:“狗日的,把老子冻死了,这哪里是打球,完全是在看球!”

下半场张勇则更绝,居然穿上棉衣棉裤御寒。

监狱长和坐在一旁的易管教员时而交谈,时而对场上的比赛指指点点,显然他对这场比赛的观赏性十分满意。但铁戈注意到无论场上的球打得多么精彩干部们没有一个叫好和鼓掌的,尽管他们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也许这些专政机关的执法者们不屑为场上的阶级敌人鼓掌喝彩,以示其坚定的阶级立场。在此后的劳改生涯中铁戈从来没有看见干部为犯人鼓掌叫好的现象,这可能是干部必须遵守的监规。

球赛结束了,五队和十一队组成的联队大获全胜,观战的犯人们依然意犹未尽,围着铁戈问长问短。铁戈顾不了那么多,与小老乡等人握手告别,然后洗了个澡钻进被子睡觉。刚睡不到一个钟头,中队执行员跑来叫铁戈:“易管教员叫你去。”

铁戈走到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易管教员示意可以进办公室,指着一张椅子:“坐下说。”

在干部的办公室能让犯人坐下来说话,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这在很多犯人眼里是一种奖赏,就如同皇帝奖赏的黄马褂。

易管教员说:“铁戈,监狱长对你的球技很欣赏,刚才还说这个三合土的球场不行,准备马上拨款做一个水泥球场,篮板篮框统统换新的,这些都是为了有利于犯人改造。铁戈,你的球打得很好,也打得很聪明,这说明你不笨。你要尽快学会挡车,早日独立操作。教你挡车的郭喜生马上就要刑满了,他一走你就要顶上去。现在四五六队各方面都在比,各队都是屙屎捏拳头——暗使劲。你们十工段和十一、十二这三个工段是保证产量的关键。因为你们织的是蜡线绨,车速快,容易出产量。一二三工段织的是双绉,是专门出口日本的,两疋双绉就可以为我们国家换回一台日产载重卡车,这种买卖划得来,外贸部门总在要我们多生产这类产品。粉碎四人帮以后全国都拼命大干,要把被耽误的时间夺回来,工农业形势一片大好。我们国家急需外汇,这种双绉就是换汇产品。其他工段生产的东湖纺、新湖纺、电力纺和羽纱是为了满足国内需要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易管教员你就放心吧,我不论是在厂里上班还是在监狱里生产都是为国家做事,我从小受的就是这种教育。尽管我现在的身份是囚徒,但这并不影响我为四化建设出力,是中国人就要为祖国效力。前两天我还不想学挡车,认为那是女人做的事,现在我想通了,在哪儿都一样干四化。”

易管教员对铁戈这种态度表示满意:“不错不错,应该这样考虑问题。我看过你的判决书,你什么时候和你父亲到湖北来的?”

“我父亲是南下的。”

“喔,你父亲是南下的老革命呀。”

“他原来是武汉空军二十三师的塔台指挥人员,监狱后面那个机场就是他当年的老部队。”

“好好劳动改造,积极靠拢政府,争取减刑,早日和你父母亲团聚。刚才监狱长还说要组织一个犯人球队到别的监狱去比赛,他说这个队的中锋就是你。以后哇,你要多跟队员们讲讲篮球的基本动作和基本战术,争取把十一队打败,拿一个名副其实的冠军。还有一个问题,你在改造的过程中接触人要注意,有些人很危险,汤建国就是一个,他去年曾经越狱逃跑。以后你如果遇到犯人有问题的言行要及时向干部报告,要积极靠拢政府,这对你的改造有好处。好吧,今天就说到这里。你把这碗菜拿去跟球队员们一起吃,初四把碗还给我。”

“我替大家谢谢易管教员了。”

有分教:

男儿本自不骄狂,岂向此间争短长?

胜负由来非我意,只将球技疗心伤。

正是:监狱长观看比赛,管教员犒劳犯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82。…第八十二回 天方夜谭采花浪子变政治犯

第八十二回

天方夜谭采花浪子变政治犯

拍案惊奇江洋大盗成反革命

话说初一的晚饭是四两饭和一份萝卜烧肥肠。肥肠这道菜监狱里有时能吃到,因为肥肠比肉要便宜又有肉味,并且不像排骨、脊骨,没有多少丢头,所以管伙食的干部常常买这个东西。

铁戈把球队员和解全胜、明礼、牛瞎子、刘武汉、成飞等人邀来,一起品尝易管教员做的红菜苔炒腊肉。众人拿着凳子都到楼梯后的队医办公桌那里围桌而坐,吃着那小脸盆一样大的海碗里的腊肉炒红菜苔。这个菜是监狱菜谱里从来没有的菜,因为监狱里从来就不腌腊肉,所以这个菜是个稀罕物。尽管如此,大家并没有露出馋相,都慢条斯理地吃着,这大约是政治犯的自尊心在起作用。

刘武汉感叹道:“干部做菜给犯人吃,我坐了七年牢还是第一次。”

牛瞎子也说:“真是十年难碰初一春。”

余友新跟着说:“还不是因为铁戈来了打败了六队,你们想想易管教员本来就是监狱干部代表队的主力,他又死爱面子,自解放以来这是监狱里反革命队第一次打败了刑事犯队,而且是他带队打赢的,他能不高兴吗?”大家不无感慨议论纷纷。

这时解全胜变戏法似的从棉衣左边腋下的口袋里摸出半瓶白酒(后来铁戈才知道这是为了私藏香烟各人缝制的口袋,这些口袋有的在胳肢窝下面,有的在前襟旁边,也有的在背后,这要依据个人的习惯而定,是为了防止干部检查采取的措施),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铁戈示意让他喝一点。铁戈接过酒顺手递给外号叫牛瞎子的修梭工,据刘武汉说这人也是五队一霸。

牛瞎子接过酒对铁戈满意地看了一眼:“学得蛮熟啊伙计!”说完对着酒瓶来了一口,又把酒还给他。

铁戈对解全胜说:“大脑壳,我真的不爱‘六七八’,要是有‘雾气狼’那倒是个宝。”

列位看官,省模范监狱里犯人说到烟,都说“雾气狼”,省掉一个烟字。说酒也不直接说,而是说“六七八”。如果你问一个犯人是怎么来的,他会说“五花大”或“脚镣手”,那就是五花大绑或脚镣手铐的意思,这是犯人之间流行的暗语。

“瞎说!男人不抽烟,白来世上颠。男人不喝酒,白来世上走。我实话跟你说,在这里面最难搞的就是‘雾气狼’和‘六七八。’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在年前好不容易搞进来舍不得喝,一直扎到(武汉话:保存到)今天给大家共产,你要是不喝那就是泼我的面子!”大脑壳摆出老大的架势。

牛瞎子也在一旁说:“大脑壳是个酒鬼,平常哪有酒给你喝?他自己都嫌少。”

余友新也笑道:“我日,福气来了你冇招到(武汉话:不知道),是不是的人你想喝他的酒,怕是嚇到你大舅母娘了。”一帮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

朱峰来了一句增广贤文里面的话:“‘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难得狱中相逢,喝一点是个意思。”

铁戈只得抿了一小口:“朱峰说的是,免得桃花笑我。”

大脑壳又一次变戏法,从右边腋窝处摸出一包永光的烟,凡是抽烟的人每人发一根。但凡在严禁抽烟的省模范监狱里能像这样撒条(武汉话:发烟)的人,也只有老大级别的人物才做得到,所以大脑壳在五中队的犯人中威信很高。

铁戈笑眯眯的接过烟:“‘六七八’可以不喝,这‘雾气狼’就是我的命,非抽不可。”

大脑壳美美地抽了一口烟,歪着脑袋微闭着眼睛问道:“铁戈,你晓得你是么样分到五队来的?”

“不知道。”

其实这事刘武汉早就对他说过,但铁戈还是要让大脑壳自己说出来,这也是给别人面子的一种做法,让他有一种成就感,当然他也十分感谢大脑壳和诸位牢友的这一举动。

“是六队的伢们跟我说入监组来了一个长得蛮高的反革命,球打得绝对冇得话说。我和余友新、曹矮子偷偷跑到六队的监号看你打球,都说你打得好,回来就跟易管教员报告了。易管教员是监狱干部球队的组织后卫,最喜欢会打球的犯人,可惜会打球的犯人都是刑事犯,气的易管教员直骂:‘你们这些反革命一点狗屁用也没有,连球都不会打,就晓得反革命。’”

一帮人笑得前仰后合。

铁戈也笑道:“这个易管教员真有意思,正因为一门心思搞反革命去了,所以才没有时间学打球嘛。不过余友新和汤建国的球打得还可以,他们不是反革命吗?反革命还是有会打球的。”

大脑壳笑道:“他们是反革命?他们要是反革命普天下的采花浪子都是反革命。先不说余友新他们,等下让他们自己说。易管教员听了我们的报告,马上去找狱政科长要你,科长说这个人已经分到四队去了。易管教员和狱政科长都是监狱干部球队的,私交不错,所以强行把你挖到五队来。易管教员怕夜长梦多,当时拿了手续就把你提来了,气得四队的队长跟易管教员吵了一架,这是干部第一次为了一个犯人吵架。伙计,你硬是跛子的屁股——翘得很咧。”

众人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铁戈放下碗,双手抱拳向左右作了一揖:“各位各位,我刚来有些规矩不太懂,还望大家海涵。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管各位是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我们有个共同点都是文艺体育的爱好者。希望各位在今后一起滚水(武汉黑话:坐牢)的日子里多多指教,我在这里先谢过各位了。”

大脑壳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块腊肉说:“同船过渡三世修。既然到一起滚水,一搞就是一二十年,岂止三世修?大家以后把铁戈多带着点。

众人都道:“好说好说。”

铁戈惦记着余友新刚才说的话,便问:“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余友新往嘴里填了块腊肉,边嚼边骂:“我日他娘,老子是花案子!汤建国也一样。”

铁戈糊涂了:“花案子怎么变成反革命了?”

余友新讲出了他那离奇的故事:“六九年我们班的几个男女同学下放到大冶,下放嘛就是那回事,白天跟农民一起出工,晚上回到知青点把饭一吃,就在屋里吹牛。农村苦是苦了点,只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像城里总是开会学习。我们那里冇得人管,谁也管不了我们。这样闲着没有事做我就跟点里的一个姑娘伢谈恋爱,结果把她的肚子搞大了,这一下就完了。大队报到公社,公社报到公安局,过几天就把我抓了。开始我还以为这不是蛮了不起的事,顶多关几天就放了。哪晓得正碰上一打三反运动,公安局那些死狗日的以‘反革命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罪’起诉我,法院那些王八蛋就按这个罪名判了我十五下。你要是说我的老大冇管住老二,判个三五年我也认了。婊子养的一下子搞老子十五年,你说我服不服?老子七零年进来已经坐了七年牢,还有八年才刑满,要是判我一个刑事犯我早就出去了。我硬是搞不清白钻眼子么样就钻成了反革命?未必我女朋友的那个眼子是革命的,我那个老二就是反革命的?这他妈的是什么鸡巴逻辑?老子跟她做那个事的时候还是个知青,并不是反革命,这证明我的老二也是革命的一部分。怎么我这革命的老二钻进了她革命的眼子,一下子就成了反革命?打死我也不服!世界上哪有这个道理?铁戈你说是不是?老子不想还好点,一想起来老子硬是要日公安局和法院那些婊子养的娘!”

余友新边说边分析,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成飞解释道:“你那个老二不存在什么革命反革命的问题,主要是因为你搞出了后果。如果你玩得高明,说不定你现在都结了婚过你的快活日子,大家说是不是?”

曹矮子笑道:“余友新、汤建国都是人之初那个是非根惹的祸,你们当时要是一刀剁掉了是非根就冇得事了。”

“那不行,老子情愿坐牢也不能当太监。男人要是没有那个是非根,活着还有什么味?”余友新一本正经地申明道。

汤建国也笑道:“剁了我的是非根我么样屙尿?”

刘武汉大笑道:“这还不好办?像女人那样屙尿唦。”

惹得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铁戈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案子,大为惊讶:“伙计,阿拉伯有个一千零一夜,你们这简直是一千零二夜,不可思议!”

大脑壳又说:“这里的怪事多得很,你真是少见多怪。我们五队有个犯人叫邹明春,脑壳又尖又小,外号叫尖脑壳,从小冇读过书,是个文盲。他是河南驻马店的一个讨饭的叫花子,跟着一帮讨饭的扒火车到了武汉。有一次他们又扒上火车,发现车上装的是布疋,当时高兴得差点疯了,马上掀了几疋布下来换饭吃。到了一个餐馆还跟经理讨价还价,经理说先给你们上壶茶,等一下菜就做好了,哪晓得这经理马上跑到派出所报案。尖脑壳那几个苕货还在等上菜呢,派出所的人就到了,二话不说都铐起来带走。活该他要坐牢,他们偷的是给援越抗美部队做军装的布料子。这下子好了惹出了大祸,那帮小叫花子都判了,罪名是反革命盗窃犯,尖脑壳判了十五年。我故意撩(武汉话:逗)他,问他为什么要反革命?他说‘俺家穷,但俺不反毛主席,俺算啥反革命?’我又问他想不想家,他说‘俺那个家没有饭吃,俺不想家。还是监狱里好,有饭吃,有肉吃。’我说外边有自由,他把眼睛一瞪说,‘有自由不管用,自由自在地饿肚子俺可不干。’”

说得大家又哈哈大笑。

铁戈也跟着一起笑:“照这样说如果他偷的是一般的布,那就不是反革命,这样说来偷错了东西就成了反革命,余友新钻错了眼子成了反革命,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荒唐?”在一边的牛瞎子搭腔道:“六七年沈老板带我们到汉西车站偷铝锭,法院说这些铝锭是做飞机用的,是战备物资,说我们破坏战备,结果沈老板被铳了,我判了二十年。武汉市杀强盗就是从沈老板开始的,我的罪名也成了反革命盗窃犯。”

刘武汉也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们五队有个犯人叫倪秀松,是郧阳地区竹溪县大山里的人。六零年他饿得实在是受不了,走了几十里山路摸到公社偷了六十斤多玉米种子。也怪他的点子太低,当场被民兵捉了个现行,结果判了六年刑。六六年刑满后监狱发了一些路费让他回家,他到集贸市场买了一头小猪娃带到山上准备养起来,指望回家跟老婆丫头一起好好过日子。到家一看老婆死了,丫头嫁了,房子垮了,他只好挖了一个山洞和猪在一起住。他自己种玉米、种土豆,第二年春节时把猪杀了,成天在家里吃土豆炖猪肉,算是过了一个好肥年。后来肉吃完了,玉米土豆也吃完了,生活又成了问题,他就跑到县公安局找局长要求坐牢。那局长说:‘你没有犯法,我凭什么抓你?’这狗日的倪秀松坐牢心切,他问:‘要坐牢还要先犯法?这好办,我犯个法给你看。’说完就出去了。局长以为他是个神经病,也没有管他。倪秀松跑到学校找了一根粉笔又回到公安局的大门口开始写反标,左边写‘国民党万岁’,右边写‘拥护蒋介石’。他原来是个文盲,在监狱里学会写几个字,跑到公安局门口写反标倒是都用上了。然后他跟那个局长讲:‘我犯了法,我写了反标,现在我可以坐牢吧。’局长一听大惊失色,忙问:‘反标在哪里?’‘在公安局门口。’局长到门口一看,还真是反标,马上叫人拍照取证。这狗日的倪秀松还把粉笔交给局长说:‘这是作案工具。’经过笔迹比对,确认是他作的案。局长当时还说:‘这个家伙太猖狂了,反标竟然写到公安局大门上来,这是文化大革命中阶级敌人对无产阶级专政机关发动的猖狂进攻,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为,一定要挖出幕后指使者。经过反复审讯和调查,最后确认是倪秀松一个人所为。因为案情清楚,证据确凿,法院很快做出了判决,判处倪秀松二十年。倪秀松当庭表示要上诉。法院的人问:‘你写反标的动机就是为了坐牢,怎么还要上诉?’倪秀松这个死狗日的说:‘判少了哇!二十年后我还不是要回山里去?我请求政府改判我无期,到了劳改队以后我也不要政府改判,我死了政府还要帮我收尸。哪个不跟我加刑,我就日哪个的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大闹法庭。”

这个故事五队的人听过无数次,他们还是笑得东倒西歪。唯独铁戈没有笑,他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分到我们五队了。”刘武汉说:“我听他们摇纡房的执行员说这个事就去问倪秀松:‘你狗日的么样生得这样贱?只有越狱逃跑的,哪有偏要往牢里钻的?’他说:‘你不晓得我们山里头太穷了,我第一次吃肉包子、第一次吃剥皮鱼、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看节目都是在监狱里。我的老婆死了,姑娘出嫁了,我一个人住在山洞里,周围几十里冇得人住,连个说话的人也冇得,我硬像个孤魂野鬼。想来想去还是监狱里好些,有吃有住,什么东西都是政府发。有人说话,有电影看,比我们山里头强多了。’他大概是把监狱当成福利院了。”

“这个杂种生得贱。”牛瞎子说。

“怪种啊,硬是个怪种。”拉胡琴的龅牙齿沈明高附和道。

铁戈分析道:“不能这样说,在他没有坐牢之前,如果不是饿得无法可想,他绝不会铤而走险去偷公社的玉米种子。当他第一次坐牢释放后他想的是和老婆女儿一起好好的过日子,所以才买了一头小猪娃带回家去养,这说明他在主观上还是想在社会上自由地生活。但回到家里他发现原来那个尚有一丝温暖的家已经不复存在:老婆死了,女儿嫁了,房子垮了,他最卑微的希望全都破灭了,只能住在山洞里。等到猪肉吃完了,他回想起那六年的监狱生活尽管不自由,但一切都有保障,一句话,他的生存有保证。他非常怀念‘埃及的肉锅’(注1),为了生存他而舍弃自由,宁可犯法也要坐牢,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和邹明春一样,虽然失去了自由却换来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这里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刘武汉说他把监狱当成福利院,不错,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用毫无用处的自由换来了他认为十分满意的生存空间,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生意。同样,邹明春在被捕前也能够自由自在地行乞和小偷小摸,但那不过是自由自在的饿肚子,所以他也宁愿放弃自由,去过一种不自由但却能填饱肚子劳改生活,这不能不说是这个社会的悲剧。”

听到铁戈最后这句话,大脑壳很敏感的打断他的话头:“莫乱说,过年了大家说说笑笑快活一下,莫扯那些冇得用的野棉花!来,你不要‘六七八’,再来根‘雾气狼’。”

牛瞎子也讲了一个故事:“我们中队摇纡房有一个人叫舒海波,是咸宁地区崇阳县大山里的人。这个家伙犯法也叫怪得很。七四年西沙之战时,海军在西沙跟越南人打得热火朝天,他也冇闲着,跑到山上去砍柴。这狗日的看见一根杉木电线杆子,二话不说上去就砍。那晓得这时国防部正在跟广州军区通话,电话突然断了。急得国防部的人直跳脚,于是马上叫人查线。一查查到崇阳的大山里面,总算找到断线的地方,原来是有人把电线杆子砍了,就叫崇阳县破案。当公安局的警察查到舒海波家里时,他正在把那根电线杆子又锯又劈,准备当柴烧,就这样成了反革命判了十五年。这个家伙是个脑筋有点不正常的人,成天在号子里正儿八经一笔一划地写上大中天几个字。”

铁戈奇怪地问道:“上大中天是什么东西?”

“不晓得是个么家伙,大概是道教的咒语,或者是会道门的么东西,反正他虔诚得很。但他也不认罪服法,你要是问他为么事来坐牢,他说‘哪里是我愿意来的,是他们把我捆来的。’其实他就是个傻儿,你莫看他傻他还结了婚,有几个小伢。你问他想不想老婆,他说想。这个苕狗日的也想老婆,哈哈哈哈。”

惹得一帮人又是一通哄笑。

平时监狱里规定晚上九点半熄灯睡觉,但年三十、初一、初二这三天可以玩到十二点,大家一直聊到十一点半才散伙。

铁戈上床后,脑子里一直萦回着这些天听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案子和天方夜谭般的判决:刘武汉出于对毛主席像的爱护,用红砖压在像的四角,并没有压在脸上,却判刑十五年。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老爸是国民党逃台的中将就获此重刑?他虽然是四七年出生的,算是生在旧社会,但他从小是长在红旗下,也是受共产党多年的教育。如果不是六六年文化大革命期间居委会批斗他母亲,也许他永远也不知道他有一个国民党中将的父亲。从这一点看,他母亲一直对他隐瞒着他父亲的身世,并没有对他进行反动宣传教育,所以从逻辑上讲他不可能对共产党有刻骨的阶级仇恨,而且他还是活学活用毛泽东著作的积极分子,那么判他十五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河南的邹明春,一个讨饭的小叫花子,仅仅偷了几疋属于军用物资的布料,就以反革命盗窃犯的罪名判了十五年,牛瞎子偷铝锭也成了反革命。他不明白反革命和盗窃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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