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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莲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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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转头时,谭姑眼底有一丝欣慰。
  “这一年来,我没见过比你更用心的弟子,该学的,你都学会了。也是时候了,明儿个,我让你上船,跟你几位姐姐见习。”
  “是。”骆泉净俯下身,那样恭敬而谦顺。
  谭姑倚着身子,打量着她。“阿净。”
  “师傅。”骆泉净望着谭姑,等候听诲。
  “我看得出来,这一年,你花在书上的时间比花在学煮菜学唱歌的时间还多。书本这玩意儿,虽说不上是坏事,但念得多了,难免会胡思乱想,行为张狂。咱们不是男人,做什么说什么都得矜持些。告诉师傅,你会因为深信书里头那些夫子文章而卑视自己抛头露面的行为吗?”
  “不会。”骆泉净摇头,眼底瞧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咱们就像那些莲花,任别人怎么瞧,都要出污泥而不染,别当真以为自己只是供人玩赏的,要这么作践的想自己,我就白收了你,知道吗?”
  “是,师傅。”
  “好孩子,去吧,早点儿休息,明天才好见客。”
  她行完礼,出了房间,只身悄然走在教坊沿着池塘边所筑起的一道寂静长廊。
  莲花依然是莲花,荷叶随风翻飞,一红一绿,把整座池塘交织得多么张狂又鲜洁。
  她停了脚步,凭着栏杆,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画面。
  仿佛能预知明天会发什么事情般,她护住胸口,护住突然紊乱的心跳,错愕自己已经太久不曾这样了。
  从前在唐家,动辄不是打便是骂,不是嘲弄便是讥讽,日子过得贫瘠而局促,没有半点欢乐可言,她的心智被重重封锁在那座空洞可怖的庭园里,什么都不敢想。
  而现在,她的人虽被谭姑牢牢管束着,但心却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神游于文字编构成的世界。像只碧色的玉玲珑,谭姑把她每一窍孔都洗得干干净净,她不再懵懂,对许多事,更透出了超龄的想法。
  对于明天,骆泉净一点儿也不觉得兴奋或新奇,只觉得不安又怔忡。
  上船是她的命运,也是她留在这儿的代价,她绝不抗拒,即便是认了字,知道贞节二字怎么写,知道抛头露面的见客是不光采的,但,那又如何?
  贞节?骆泉净嘲弄的想,这两个字说穿了不过是男人自私的一面,男人发明这两个字,却把它严苛的用在女人身上。
  也许,除了眼前的莲花,这世上没有一件事物是真正贞洁干净的。
  栖云舫上,一切都是仿汉的。
  不单单姑娘们的衣着发饰仿汉,舫里的一切摆设也全都是仿汉制的,纤尘不染、光洁明亮的檀木地板,四面垂下的水晶珠帘和紫茸云气帐、琉璃屏风、名家花鸟书画,还有一张张沿着四边排列整齐、雕工华丽的矮桌厚毡。
  这些摆设,和教坊内乐室的摆设如出一辙。
  华丽却不流于俗气。
  慕容轩懒洋洋的靠在软垫上,手指把玩着酒杯。正式的节目还没开场,对座的刘员外已经喝得醉眼昏花,偶尔还不忘起身频频敬酒。一会儿,他干脆走到慕容轩这儿来。
  慕容轩是个很实际的人,但偶尔也会希望自己有仙术,能在眼睛一张一闭间,把这个摇摇晃晃的老人变消失。
  “公子爷,小老儿敬你,这么华丽的船,这么多标致的妞儿,小老儿第一次见识了,托公子爷的福。”他醉得连弯腰都很吃力,脚步也是颠倒无序,看得一旁的侍女直皱眉。
  慕容轩嘴角微微扬起,心里却没半点笑意。他使个神色,冷眼看着随侍两侧的仆人把兀自傻笑的刘员外扶回座位去了。
  如果可以,他会选择在川流不息的大酒楼办这种筵席,而不是在这条他最喜欢的船上。不过只要想到一旦到了酒楼,免不了又要跟父亲同桌演戏,他又宁愿忍受让刘员外这位亲家到画舫侍上几个小时。
  而能够得到像刘员外这种亲家,这一切都要感谢他那为老不尊的爹。因为慕容大宇对这里有忌讳,无论他再怎么仗势欺人、性好渔色,也不至于会跨足栖云画舫一步。
  “他喝醉了。”对这位从宴会开始就没停过在她身上打转的刘员外,谭姑按捺许久的脾气终于发作。
  “一会儿叶飞知道怎么做。”慕容轩闷闷的答话,随即不耐的比个手势。“我比你更不喜欢,你领姑娘们出来吧。他构不成威胁,我保证。”
  谭姑横睇了他一眼。“最好你能保证,要不,你是知道我脾气的。”
  待谭姑起身走了,慕容轩瞧着她的背影,想起两人对白里最后那句话,他突然笑了。
  他当然知道谭姑的脾气,如果不知道,就不会认识谭姑这么深了。这也是他爹涉足风月场所无数,就独独不上这儿来的原因。
  五年前他爹慕容大宇受友人邀约至教坊,酒过三巡,老毛病发作,强拉了一位姑娘作陪,还差点奸污了人家。
  栖云教坊内的女孩,个个冰清玉洁,卖艺不卖身,在江南这一带颇负盛名;保护姑娘的名节,更为谭姑看重,她当然容不得慕容大宇这么胡来,拉扯之中,谭姑二话不说,提着刀就往他爹背上招呼去,到现在还留着长达三吋的伤口。显然谭姑并没把叱咤惠山的慕容家放在眼里。不仅如此,更一路追杀慕容大宇至家门,要不是硬被家丁拦住,只怕他父亲的牌位已经被供在慕容家的宗祠里。
  那一次,也让谭姑出了名,从此栖云教坊里的姑娘,更比一般教坊女孩多得了分尊重。
  谭姑那刀太轻了,慕容轩吞了一口酒,冷淡淡的忖道。不能怪他没半点人性,他爹恬不知耻,动不动就当这种事家常便饭,就是死在人家刀下,也是咎由自取。
  不过事后他家族的人气坏了,尤其是他爹那几个小妾,全主张要绑了谭姑见官,还扬言要拆了栖云教坊才罢休。不过一切都让他娘给挡了下来,还特别命他过来处理这桩事宜。
  而奇的是,慕容大宇重伤醒来后,一改平日行事的霸道作风,竟也附议妻子,主张和解。但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敢靠近谭姑所属的教坊和画坊。
  慕容轩和谭姑的交情,也是在那时候开始的。不过偶尔他想起他那不可一世的父亲抱头鼠窜、脸色仓皇逃回家的场面,心里浮现的只有嘲笑。
  对父亲所作所为的失望及愤怒,长久以来,早已占去慕容轩生命的三分之一;末了,慕容轩只得庆幸自己仅遗传了母亲的宽厚仁慈。对于父亲,在一次又一次摆平他捅的楼子后,慕容轩干脆选择眼不见为净。
  “叶飞。”
  “在。”
  “一会儿那老头如果闹事,便不着痕迹的把他拖下船去,省得谭姑着恼。”
  叶飞注视着刘员外,后者仍没自制,大口大口灌酒、说话,叶飞点点头,悄声离开了。
  谭姑再出现时,身后领着一群姑娘。
  慕容轩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她身后那群女孩,突然,在某张波澜不兴的面容上,慕容轩浑身一震!
  谭姑没有特别说明,他也没有预料她会在今日出现。
  这个骆泉净变得完全不一样。外观上,她算是脱胎换骨,被人彻底改造过了,但只有那对眼睛依旧那么清灵灵的。慕容轩望着她,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曾经瘦削的脸颊已近丰腴,苍白的嘴唇抹上了胭脂,那头披垂散乱的头发也成了垂在脸庞两侧的环髻,簪上几朵盈盈欲滴的钗花,金银交错的两串珠帘在耳垂边轻摇,一身仿汉的秞蓝绕襟袍束在身上,在一排穿得样式华丽的姑娘中,她这张新面孔显得相当清新素雅。当然,最独特的还是她的表情。
  慕容轩着迷了!从前的畏缩不安,变成一种超然的安静,无欲无喜无嗔无怨,和到船上来寻求解脱、寻求欢乐、寻求安慰的每个人格格不入。
  在他眼里,那样的冷静素雅仿佛是种嘲弄和讽刺。
  “各位爷儿们,这是栖云教坊新来的姑娘。”谭姑特别领了她过来,抿着唇向帘内的每位贵客一一俯身磕头请安,态度不卑不亢。
  骆泉净端的是烧肘子,她跟着其它的姐妹们,把自己的名字挂牌配在菜肴边,将整个大托盘递给了侍女,由她们去为客人添菜,然后才随着谭姑恭恭敬敬的向每个人磕了头。
  “抬起头来。”慕容轩隔着水晶珠帘,命令道。
  她闻言抬起头,帘内的男子用折扇掀开珠帘子一角,迎上她的目光。
  这样近的距离,面对她的目光,慕容轩有些悸动。
  这是第一次她正眼瞧他。他的心里竟有些兵荒马乱。明知她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仍像傻子般在期望什么,然而,那双坦然的瞳眸却只像面镜子,除了他的脸,什么都没有。
  骆泉净并不认得他,但这男人的声音却是似曾相识。她应付似的盯着他瞧,瞳眸里的这张脸,不知怎地,竟直觉让她联想到领她来的谭姑。他们是同一种人,五官线条严厉,虽不苟言笑,但浑身的气势都局傲逼人。
  这场对视中,显然骆泉净占了上风,她红唇轻抿,客客气气,礼礼貌貌,也冷冷淡淡,之于慕容轩的期望,她连笑容都显得那样无波无动。
  “谭姑,你下去吧,辛苦你了。”
  “是。”谭姑点点头,低声嘱咐了泉净什么,才起身走了。
  几个栖云教坊的下女跟着走过来,替客人倒了酒,又把菜一一配了盘,然后随侍在一旁打扇。
  “就唱歌吧。”他什么都没问,身子朝后一靠,企图放松自己对她带来的震撼。
  她点头应道,走去屏风后抱起了琵琶,随后恭敬的跪坐在慕容轩面前。
  “公子爷想听什么曲儿?”她开口了,声音和她的眼睛一样,沉沉静静、细细致致。
  “你喜欢什么,就唱什么吧。”他说,竟有些轻颤。
  既然要她唱她喜欢的,骆泉净便不再多问。象牙拨子弄琵琶,她张嘴唱了,却是一首消极淡泊的叹世歌:
  “两鬓皤,中年过,
  图甚区区苦张罗,
  人间宠辱都参破,
  种春风二顷田,
  还红尘千丈波,
  倒大来,闲快活……。“
  如果她想以一个新人之姿引起注意,那么她的确成功了。不单单是慕容轩,全场的宾客都傻住了。
  热闹热闹的宴会,唱这种歌,不是扫兴嘛?
  坐在慕容轩隔壁的刘员外更是噗一声,当众把嘴里一口酒全呛吐在地上,哗声笑起来,不等慕容轩发怒,叶飞早走过去,不费吹灰之力把老人硬拖了出去。
  其它人不想也跟着喧哗,但一见到慕容轩脸上那似笑非笑、托着脸颊却又十分认真聆听的表情,每个人面面相觑,竟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公子爷儿,这是栖云教坊新来不久的妹妹,招待不周,我韩莺儿就斗胆替她唱一曲赔罪,如何?”教坊里排行老三的韩莺儿忙走来打圆场。她眼波流转,直直勾着慕容轩打转,那模样媚态横生,与刘员外一同前来的何老爷眼一亮,笑呵呵的忙招她到身旁来,私下却愉愉摸了她小手一把,逗得韩莺儿娇笑连连。
  “谁要你唱了,多事。”慕容轩恼怒的横她一眼。何老爷收笑,韩莺儿也打住笑,两人脸上皆有些挂不住,讪讪然的退了下去。
  他仍专注在骆泉净的脸上,还有她的歌。
  “很好听,但我想听你唱其它的。”
  她点点头,也不难堪失措,只是收起眼底些许的诧异,垂首弄弦。
  “既然其它爷们不爱听,那小女子就换一首。”说罢,又唱了起来:
  “忧则忧鸾孤凤单。
  愁则愁月缺花残。为则为俏冤家,
  害则害谁曾惯。瘦则瘦不似今番。恨则恨孤帏绣衾寒。怕则怕黄昏到晚。“
  歌一唱,何老爷吁了口气,呵呵笑了,气氛也跟着松驰下来。哪晓得,这一回却是慕容轩失去了笑。
  他随身的扇子突然地甩到蔗上,而扇柄系的扇坠子则敲中了骆泉净的膝头,她抬起头,水晶珠帘迸出纷乱的脆响,这个脾气捉摸不定的男人霍然转身,步履带着怒气,瞪瞪的走掉了。
  “你呀你!”何老爷恼怒的指着她,要不是顾忌慕容轩方才对她格外的态度,只怕就要对她不客气。
  而骆泉净仍木然的望着那枚扇坠子,没有惶恐,只有困惑。她做错了什么吗?
  气氛仍然僵持着,虽然几个教坊姐妹已经识趣的在其它宾客前奏超几首情歌以转移话题,不过慕容轩在这场宴会中所居的龙头位置,已显而易见。
  骆泉净跪在那儿,抱着琵琶,周围已有谈论的笑声断断续续传出,何老爷也早歪到韩莺儿身旁去了,逗得韩莺儿娇笑连连。数分钟前的画面像涟漪轻点,不复痕迹,但还是没有人敢理会她,属于她的塌面持续难堪着。
  “他只是心烦,不是针对你,别太介意他的情绪。”一个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有人捡起扇坠子,交给了她。
  骆泉净抬起头,看着面前拍着扇子的男人。
  “在下谷樵生。”那男人有一双容易微笑的眸子,望着他的眼睛,声音竟比初闻时还温煦动人。
  她不忘低头,微微裣衽。
  “方才那首歌,令人印象深刻。”
  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结果半天下来,他连一个微笑都没等到。这个女孩和谭姑一样,显然习于以沉默走遍天下。只是前者冰冷得不近人情,而她,柔软得让人不忍怪责。
  两人情况倒转,反而换得谷樵生有些尴尬。
  “除了唱歌;你不说话吗?”他反问。
  “说什么?”她终于问了,问得谷樵生一呆,被问倒了。
  是呀?说什么?此时此景,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
  同一时间,他也愣愣的打量起眼前的女孩;而越瞧,就越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今日座上被宴请的刘员外,与他是表亲关系,所以他这个好似搭不上关联的古玩商人,才会在这儿。
  或许因为职业的关系,他的眼光也与他人不同。在这女孩身上,谷樵生瞧见一种良家女儿的气质,虽然在场的姑娘每一个都是这样的,但她们至少是恬静愉快的;只有她,带着这么干净折人的灵气,没有一丝丝喜怒哀乐的情绪,光就这一点,他越瞧越舍不下。
  就不晓得那慕容轩是不是也察觉到这一点了?谷樵生忖道。
  中途离席是件失态的事,但慕容轩不在乎,他站在船头,双唇抿得死紧。
  是那种心如死水般的神情击垮他的。慕容轩握紧拳头。一首闺怨曲,她唱成了古刹梵音。
  得知她跳湖的那种罪恶感、那种歉疚,突然群动涌起,乱糟糟的直扑他心里。
  是他把她害成这样的。她还那么年轻,难道就注定要这么不快乐的过下去?
  “公子爷别生气,我立刻换个姑娘来。”谭姑在身后开口。
  “不用了。”
  “不能让她影响船上的气氛。”谭姑坚持。“倘若破了例,客人会生嫌,其他姑娘也会说话,对她日后不好。”
  “我说不用了,我就要她。”
  “公子爷是为歉疚,才这么难过吗?”谭姑问,不再探索他的问题。
  “若是真心想为她做些什么,公子爷就该静静把曲子听完。她第一次见客,别让其它人留了坏印象。”见他没有答话,谭姑加了一句,真的走去把骆泉净唤来船头。
  “师傅,泉净错了?”一路走来,谭姑的沉默令她有些不安。其实骆泉净并不真的在乎自己是否得罪了那个了不起的慕容轩,但谭姑待她的恩,她不能置之不顾。
  谭姑停下脚步,转过头,也没有如骆泉净预期中的严厉目光。
  谭姑只是深深的看了骆泉净一眼,便要她到船桥上去向慕容轩道歉。
  “第一次难免出乱子,幸好是在公子爷面前,你去赔个不是便可,其它别再多想了。”
  说完谭姑便走了,甚至连陪她过去的意思都没有。骆泉净孤伶伶的站在甲板上,只是呆望着慕容轩的方向看。
  末了,她长吁了口气,终于走上前去。
  “慕容少爷的扇子。”她放下琵琶,垂首把扇子捧上。
  慕容轩僵硬的回过身来。他看着方才在盛怒中丢掷的扇子,扇柄上接的环扣有一枚歪去了,感觉很辛苦的撑着那玉坠;他没有接过,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坠子断了吗?”
  “断了,泉净手边没剪子,所以接得不好。”她回得理所当然。
  那抚弦的手一点也不柔软,就像她回答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个该笑话盈盈的歌妓,她冷淡得像个生人,已经一年了,她的掌心仍留着些许曾经在唐家劳动的粗茧和伤疤。
  有些痕迹,任时间再久,也无法冲淡的。在过去混混杂杂的三百多个日子里,他在偶尔牵挂她的生活里过去,这些心思,在见到她时才发现一点都没浪费,她已经占去了他心里一个位置。慕容轩明知她什么都不晓得,明知这样的冷淡是应该的,但他还是乱了阵脚,我不是生你的气,他很想这么告诉她。但不知为何,却怕她一点儿都不在意他心里想的。
  “你几岁?”
  “泉净今年十七。”她平板的回答。
  “你到谭姑这儿,多久了?”他明知故问,像寻常客人一般。
  “一年多了。”
  “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待多久,不是泉净能决定的。”
  “为什么?”
  为什么?她抬起头望着他,竟忘了她的手在他掌心停留得太久了。这个男人的掌心厚实柔软,一点儿也不像他严厉分明的五官。
  “为什么?”他执拗的问,仿佛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她心里有一千一百个答案:因为我是女人、我是船娘、我的存在是因应你们玩赏取乐而生、生活的目的不是她自己能决定。这个人疯了,第一次见面,她也才第一次见客,难道不觉得太唐突了吗?还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他这样霸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也有不回答的自由。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她花了一点力气才把手掌抽出。
  “风大,请公子爷回船。”背过身,她再也没说半句话,走回了船舱里。
  回船舱的一路上,骆泉净两手交握,平静的心湖却兴起一丝涟漪、一丝不安。已经离开了一段路,那男人手心的温热似乎仍源源不绝的自手掌里传来。从那日公堂上被休之后,她再无与异性如此亲昵的碰触。
  这个男人,真的只是初次见面吗?
  很快的,她就适应了船上的生活。谭姑没有替她安排场子的时候,她多半也会留在船里帮忙。原因无他,湖上的景致比教坊里多彩而更富情趣。
  从那一次之后,慕容轩也只指定吃她做的菜、听她随意弹的曲儿,教坊其它姐妹为她交上的好运羡慕无比,毕竟这是她们熟识慕容轩多年来,初次见到他对某个姑娘有着特别待遇。
  他气宇轩昂,家世又好,若能飞上枝头,未尝不可能。
  面对这种情况,骆泉净只是一笑置之。天知道她陪在慕容轩身边的时候,除了唱曲儿,多半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根本搭不上半句话。
  就算慕容轩真像外传那样,真的有所图,只要他不开口,骆泉净就抱定主意只当他是普通客人,绝不会多联想其它的。
  经历了过去那一段,她的心变得很淡泊;偶尔她守在画舫里,从窗口静静盯着湖对岸蒙眬多变的山光水影、水鸟晴空,常常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若不思虑其它的,这样的生活其实很惬意。从她见客,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不过,某一个午后,日子却有了变化。
  两个原在码头上的男人,不知什么原因上了船,见她单独在甲板上,为首年纪较老的男人负着手走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骆泉净回头,当距离近得足以看清那张脸,她瞪大眼,脸色突然变了!世界真是太小了!
  她作梦也忘不了这张贪婪又残酷的嘴脸,这个贪官郑元重哪儿不好去,竟会让她在这船上碰上面!
  不,唐家那件事没过半年,他便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丢了官,现下跟她一样,都只是个平民百姓,什么权力也没有。但是那从金钱堆砌起来的架子一样没变,一样惹人嫌恨。
  “小美人!”
  原来只是好奇孤身一个女子怎么会守着船,没想到上船一瞧,却是个出乎意料的惊艳。郑元重眯着小小的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她瞧,语气亲昵又不庄重的唤她,那张丑陋的、闪着油光的嘴微弯着,喃喃的张了又合。
  她欲躲开,郑元重挡住去路。她急急退了一步,仿佛被迫重新追忆跟那张嘴脸一般丑恶的住事。骆泉净抿紧唇没说话,这个男人显然是不认得她了。
  听到声音,同她一道守船的明珠只道是一般寻常客人,走出船舱,客气的回话。
  “今天初二,教坊里照例是没有设宴的,客倌若要听曲吃菜,请明儿晚上再来吧。”
  见又走出一名女孩,姿色声调一样悦人,邹元重笑得更开心了。
  “又是一位美人,我今儿个可真交上好运道了。大美人,你叫什么名字?”郑元重走上前,笑眯眯的靠近她。
  “我……。”明珠吓了一跳,身子略缩了缩。
  “大老爷在问话,你们发什么愣!”后头赶上船的管家粗声粗气的喝着。“咱们大老爷可是前任县令辞官下来,可别怠慢了。”
  明珠显然禁不住这一吓,她嗫嚅的开口说了名字。
  “那你呢?”邹元重满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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