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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堂惊掠琵琶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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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不做医生了吗?”
这问题问得很唐突。孟新堂偏了偏头,望向了一旁的沈识檐。
沈识檐在心中叹了一声,终于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了。
“不能。”他说。
许言午狠狠地咬着嘴唇,眼睛睁得很大,像在强忍着什么。
“今天这种情况,真的只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沈识檐还没说完,就被许言午突然大声打断,“一次还不够吗!”
很多时候,解释只是一把汽油,扔在本就烧得旺盛的火焰上。
沈识檐不知道这是他们第几次为这件事争吵,而这次,他也如往常一样,不知道如何向许言午解释,医闹不等同于医患关系,更不知道如何再让许言午相信,他不会有危险。因为心疼,因为理解,所以他不想触及许言午这么多年都好不了的那道疤。他只能像从前一样,静静地听着许言午泄愤似的话语。
“这还不算出事吗?今天如果不是一个人拿了刀,如果一群人都拿了刀,如果他们的刀再长点会怎么样?你觉得你们这帮人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几个人能活着!”
孟新堂静静地听着,竟听出了哽咽的声音。
直到听到后面有了书包挪动的动静,沈识檐才说了话。
“如果你是担心今天的事情的话,我向你保证,即便再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让自己有生命危险。”
后面经历了可怕的一阵寂静,之后,车门被推开,许言午下了车。
这样的保证,有的人会信,有的人则死都不会信。
许言午扶着车门,缓缓地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医院。”
“砰”地一声,门被摔上,像是震碎了车内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
沈识檐静默片刻,将胳膊叠在方向盘上,埋下了头。
没有人能在意外面前保证什么。
第十八章 从前的他们
“不该让他送到医院来的,今天忙忘了,忘了他要来的事。”
很久以后,沈识檐这说道。他的话语混着轻微的叹息,就在尾音的地方伏下,伏到了孟新堂的心里。
他记起上一次沈识檐因为病人家属的推搡磕了肩膀,却在琴行和许言午说是累的。那时许言午的反应浮现到眼前,他串起前前后后各种情况,心中确定,曾经一定发生了什么痛极的事情,才会让许言午完全无法自控。
“你想吃什么?”沈识檐问。
孟新堂没回答,他看到沈识檐又解了一个衬衫扣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车窗一下子被放到了最底端,涌来的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沈识檐眯了眯眼睛,很快,又将车窗关至只剩一条小缝。
“没关系,你想开就开,我不冷。”说着,孟新堂将自己这边的车窗放下来了一些。
上次经历了一次医院的混乱之后,沈识檐也曾在他的车上放下了窗子。
转过头,发现沈识檐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沈识檐没作声,只淡出一个笑,摇了摇头,低头去重新发动车子。
孟新堂却伸出手,摁住了他正在换挡的手。
“心情不好吗?”
覆上来的手掌是暖的,微干,让沈识檐想起了小时候秋收后,晒在地上的温热麦子,手插到一铺麦粒里,立马就会被温暖裹上。他停住动作,又将目光转回到孟新堂的脸上。静默了一会儿,老实地回道:“有一点。”
“想吃饭吗?”孟新堂专注地看着他,又问。
沈识檐缓缓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有路旁车灯的光照进来,划过了两只叠在一起的手,沈识檐瞥见消逝的光影,有轻微的愣神。
“我也不饿,”孟新堂很快说,“不如往你家那边走吧,路上看到什么想吃的再吃。”
说完,他才旁若无事地收回了手。
外面的灯很亮,亮得能看到夜晚浮动的云。很神奇,在如今的北京,竟然还能有星星偷偷露出来。孟新堂看到,意达心底。
“今天天气其实不错,要不要散散步?”他笑着说,“我很久没看过北京城的夜景了。”
这样的提议,显然已经预定了两人接下来的时间。他知道沈识檐心情不好,已经是九点钟,他很想在这个夜晚陪着他。
沈识檐没说话,用很标准的“医生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受伤的胳膊,又看了一眼这位该静养的病号。
“我觉得……”孟新堂举起手做发言状,不慌不忙地解释,“和自己的主治医生散步,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是个交流病情的好机会。”
沈识檐倒不知道这人这么会说话,但他完全能领会他的善意。他嗤笑了一声,问:“去哪儿啊?”
孟新堂看了看周围:“桥上?”接着,他又透过前方挡风玻璃指了指天上:“今天能看到星星。”
沈识檐扶着方向盘向前探了探身,歪着脖子去看天空,还真的有星星。
车子重新前行的瞬间,沈识檐把自己这边的窗户按了上去,孟新堂则打开了播放器。
沈识檐听到了熟悉的旋律,是那天在婚礼上,孟新堂问过的那首。《I found you》。他看了一眼显示屏,不是收音机,而是下载好的音乐。
孟新堂已经将副驾驶的车窗完全放了下来。不弱的风一下就灌透了车内,吹散了积攒在沈识檐胸腔内的闷。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孟新堂的体贴与陪伴,而且是有分寸的,值得留恋的。就好像是路途中突然又遇了不近人情的雨,他本来像往常一样,懒得撑伞,也并不想躲避,念着一个人平心静气地走,总能走过这片雨。但身边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陪着他不撑伞,陪着他平心静气。并肩携行,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座大桥是新建的,因为跨着水,又有灯光与风景,晚上经常会有人来散步。沈识檐和孟新堂刚走上去,就迎来了一阵掀乱了头发的风,沈识檐呛了一口,背过了身子。
“小时候和我爸妈散步,起风了的话,我和我妈妈就会倒着走,我爸爸帮我们看路。”
昏沉的灯光下,孟新堂看着一步远处的沈识檐,说:“你倒着走,我帮你看。”
孟新堂的声音很低沉,是沈识檐最爱听的那种音色,配着他标准的口音、缓慢的语调,显着特别动人,就像冬天的围炉夜话。
沈识檐眨了眨眼睛,笑得很懒。
两人步调一致,谁也没再说话。
或许是因为今天风大,桥上的人并不多,只是隔着一段距离会有那么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或是久别重逢、高谈阔论的老同学。孟新堂发现沈识檐在经过他们时,总会看一看他们的背影,以一种欣赏的态度。
他们到了空旷一些的地方站定,沈识檐将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胳膊搭上了栏杆。孟新堂站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挪不开眼。
“看我干吗?”沈识檐还盯着前方,却笑着问道。
孟新堂咳了一声,转回了脑袋,也学着沈识檐,将胳膊搭在了栏杆上。搭上后却觉得奇怪,也不自在,又将胳膊撤下来,插在了口袋里。
“今天我好像有点吃亏。”沈识檐突然说。
孟新堂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沈识檐笑着扭过头,答:“那天有美酒,今天没有。”
说的是他们的第一次贪心,那天孟新堂是倾诉着,沈识檐是倾听者。
孟新堂笑了出来:“可以现在去买。”
沈识檐摇了摇头,又问:“你有烟吗?”
孟新堂只讶异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烟。他掀开盒盖,抖了一下。沈识檐抽出那根伸在了外面的,手指夹着,朝孟新堂递了过去。
风大,烟不好点,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隔出了一个小方角,里面有个亮堂的小火苗,照亮了偎在一起的两张脸。孟新堂用手遮着打火机的火苗,给沈识檐点着了烟。
被风吹得连烟圈都形不成,刚一张嘴,一团雾就立马散去了。这是孟新堂第二次看到沈识檐抽烟。
“言午的演出是在明天晚上,我们到时候一起过去?”
“嗯,”孟新堂应下来,隔了两秒,又问道,“他……为什么那么抵触医院?”
这样的环境太适合聊天,孟新堂也没忍住,做了些探听的事情。
沈识檐沉默着又抽了两口,看着烟头的那点星慢慢黯下去。
“他不想让我当医生,”沉默过后,沈识檐开口说道,“因为一些原因,他和他父母的关系并不好。在他看来,应该我父母更像是他的爸爸妈妈。”
沈识檐顿了顿,问道:“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父亲吧?”
孟新堂想了想,说:“你说,你的父亲每天回家,都会给你的母亲买一支花。”
“嗯,是这样,他们一直很浪漫。我父亲也是医生,呼吸内科。” 该是因为提到父母,沈识檐整个人都变得更柔和了一些,“他是一个很棒的医生。”
“我记得特别清楚,非典,从最开始还不知情时开始,他就一直在一线。可能是因为本身就是呼吸内的医生,防护措施做得比较好,挺幸运地没被感染。后来非典过了,很多电视台、报纸都报道了他,说他是英雄。”
这话的大致内容,孟新堂都从孟新初的嘴里听说过,然而再听沈识檐说这一遍,依然肃然起敬。他未曾有幸见过沈识檐的父亲,但回想那日画中端着水盆大笑的人,不问死生坚守在一线的人,能教育出这样一个沈识檐的人,该是值得仰望的。
“他是因为医闹去世的。那帮人其实是冲着一个年轻医生去的,我父亲帮他挡了,被捅了好几刀,连抢救都没能抢救。”
手中的烟被风吹的亮了一下,像是扑簌着,在为什么事呐喊。可等亮过了,重新黯了,又只留无尽悲哀。
孟新堂在不自觉中垂了手臂。
到了这时,沈识檐依旧是平静的,他将烟送到嘴边,狠吸了一口,而后嘲弄般扯了扯嘴角:“没输给非典,倒输给了人心。”
夜风好像突然冷了,也带冷了夜色中的人。
孟新堂无意识地朝沈识檐靠了靠,看着他有些发抖的嘴唇问:“还好吗?”
沈识檐点头,挑了挑眉:“没事。”
“其实我还好,这么长时间,该接受的都接受了,你看我不还在当医生吗。只是言午,当时他正好在,目睹了全部过程。我到了医院的时候,他满脸是血趴在我父亲身边哭……而且,大概我父亲去世后不到一年吧,我的母亲也去世了,相思成疾。”
往事的惨烈超过了孟新堂的想象,一次人为的意外,到底能毁掉几个人。短短几句话仿佛有千斤重,他有些喘不过气,压着自己做了个深呼吸。
沈识檐想起许言午今天的崩溃,今天的痛苦,突然觉得像是和他一起又经历了一次那天的噩梦,倒在血泊中的人,连白大褂都成了红色。
喉咙发痛,眼底也酸。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叙述这段往事,没能一气呵成,话哽在了这,收不回也道不出。
肩膀被搭上了一只手,是孟新堂。
沈识檐转过头看了看他,眼中寂静,连疼都没泛出来。他朝孟新堂笑了笑,告诉他自己没有关系。
“所以言午这么多年都不去医院,而且对于我做医生这件事,非常反感。”
孟新堂可以理解,一场意外,让他失去了两个至亲的人,还亲眼目睹了沈识檐父亲的死亡,大概任谁都没办法接受。
“也是合理的。”孟新堂说。
说完,他又想到,许言午尚且这样,那么沈识檐呢,那是他的亲生父母,他甚至在今天,面对了和父亲类似的情况。
“合理吗?那我继续当医生呢?也合理吗?”
沈识檐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刚晕到唇边就散了。
“合理。”
孟新堂的回答很快。他不知道沈识檐是为什么要当医生,或许是因为父亲,或许是因为信仰、责任,但他知道,经历了这些依然去决定做一个好医生,无比艰难,因为光是来自于心底的痛苦和恐惧,就足以压垮一个人。
沈识檐听到这两个字,一时无言。太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要当医生,也有太多人劝过他放弃,到后来,他甚至已经疲于解释,只是固执地继续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但孟新堂没有,他在知悉不多的情况下就告诉他,合理。
“可是很多人问过我,能不能不做医生了。”沈识檐仰了仰头,看着天上,“你知道吗,非典那年是真的惨烈,我认识的叔叔阿姨,很多都没能再回家。当时非典正凶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我爸爸,但我妈妈都没有说过一句让我爸爸不要在医院了,回家来。后来高考报志愿,我报了医学院,我妈妈也说,很好,做医生很好。可是我父亲去世以后,我妈妈却问我,能不能不做医生了。她说她从来都不怕我成为一个英雄,哪怕那时候我爸爸真的在非典中牺牲了,她都不会让我换一个职业。但她说,英雄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该被辜负,不该这样离开。”
第十九章 我们在一起
孟新堂33岁,已经经历了不少世情冷暖,该明的人心也都早已明过。他很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清楚它有多坏、有多好,也自认为早就已经能将这些好坏全部包容或容忍。可此刻,夜风中的心还是又疼又堵,为本该好好活着的可敬的人,为那个曾经是诗歌与童话的家庭,更为身边这个平淡提起往事的人。
沈识檐说完了话,就把身子放低了些,弓着身趴在了护栏上,下巴抵着胳膊,阖着月色,安静得像是晚秋时翠绿的湖泊。
孟新堂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轻掸了掸手里的烟,吻至唇边。周遭有小孩子的玩闹声、大人的轻声呵斥声,还有旁边飘来的没调的酒后高歌。眼前似乎还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场积满了血与泪的混乱,一次生与死的诀别转身。
以及一个看着前方长路的少年。
有爱的,有恨的。无论是他还是沈识檐,或是已经故去的人,都行走于此。
他轻轻地拍了拍沈识檐的后背,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去贴近他此时的情绪。
“有时候我会想,我父亲在闭上眼睛之前,在想什么?”
说着,沈识檐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进行一次隔着时空的灵魂交流。这是他经常会想的问题,不是钻牛角尖,只是因为想知道、又无从求证,就不住地猜测了这么多年。
害怕?惊慌?想念?还是……
“我猜,他在想你的妈妈和你。”孟新堂的声音忽然响起。
沈识檐怔了怔,转头看孟新堂。
“无论在想什么,我觉得他都不会在后悔做一名医生。”
这就是在沈识檐看来,孟新堂很神奇的地方,他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能在你对你的猜测难以启齿的时候,告诉你一个答案。
“你的父亲是一个好医生,我很钦佩他。这样一个人,不会在面临死亡时,去否定自己毕生的倾力奉献,因为他的一切所为,都是理性的。”孟新堂停顿半晌,接着说,“人心最难测,有时也最可怖,但是我们不是在为人心活着,也不该活得惧怕人心。”
孟新堂的话说得不算浅白,但沈识檐听懂了,因为这些,他都曾想过。
许多年前曾慌张地去追过的答案,就在这么一个晚上被月光酿了出来。沈识檐突然感觉到了踏实。自己相信是一回事,有人与你一起相信、告诉你你不是盲目的,又是另一番感觉。
此时的孟新堂刚刚从听闻的痛苦往事中将心情抽离出来,可他马上又想到,自己的安慰之言未免太冠冕堂皇。“不该活得惧怕人心”这句话说得轻松,沈识檐在这样的处境中,要怎样去接受人心那丑陋的一面?
他完全认同沈识檐之后的选择,却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坚持,即便曾遇至亲之人的血也没有退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为什么坚持要做医生?”说完,他补充说明似地强调:“不是质疑你,只是觉得你很了不起,如果是我,未必能做到。”
闻言,沈识檐轻轻抬了抬下巴,眯着眼睛说:“喜欢。”
他回答得很快,该是一个烂熟于心的答案。
“从我小时候去医院找我父亲开始,我就觉得医院是个很神圣的地方,一个人与这个世界的初遇与告别都在医院发生,或者说,它是一个迎来送往生命的地方。”
孟新堂哑然:“这样吗?”
沈识檐点了点头。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了,孟新堂能接受迎来送往这个说法,但恐怕他自己会因此避之不及。这和待客是一个道理,生命有多可贵,它的迎来送往就会有多麻烦,有多凸显世间百态。
“最开始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我曾经跟言午说,他喜欢弹琴所以考音乐学院,我喜欢做医生所以考医学院。这个职业有风险,累,我都知道,可这都不会成为我要放弃他的理由。就像你说的,我们选择一个职业,不是因为它能带给我们多少荣耀、多少财富,而是我们认同它的意义。”
孟新堂听了有些愣,迟疑了片刻还是问:“我说过这话吗?”
沈识檐下巴还定在胳膊上,斜眼高挑着他笑:“刚刚不是这个意思么?我们不是为人心活着,不该惧怕人心。那我们是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做的选择?”
孟新堂于是淡笑着摇头,透亮的人。
“其实在我母亲去世后,我也犹豫过一阵子,我想,那次意外害得我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妈妈,我还能毫无芥蒂地穿上那件衣服去帮病人看病吗。但是08年,我本科毕业实习,作为志愿者去了北川,那一次之后,我就知道我要一辈子留在这个岗位上。”
08年,四川省汶川县特大地震。持续了几天的黑白电视画面,还有全国哀悼日沉痛的鸣钟。
“为什么?”孟新堂轻声问。
“真的接手了生命,亲理了死亡,就没办法离开了。”
“我到那以后救的第一个伤员,是一个小女孩,小学生。两个军人把她从水泥板下挖出来的时候,她睁了一次眼睛,问我,哥哥,我还能活吗。我跟她说能……却食言了。”
沈识檐说这话的时候,看似依旧是稀松平常的语气,但细听,尾音颤了,也弱了。
孟新堂没办法切身地去感受到接手生命,亲理死亡的感觉,但能从沈识檐轻微的颤抖中,看到他曾经为生命掉过的眼泪。
“我读书的时候成绩其实很好,自己觉得对各种病例都烂熟于心,可是我真的到了那里,却觉得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生命太脆弱了,我想着要多救活几个人,可死去的还是那么多,甚至有时候,我正在抢救着一个伤员,一旁抬来了另一个,那是军人们挖了两个小时才救出来的,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做抢救,他就闭了眼。”他苦笑了一声,“没见过灾难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灾难是什么。什么人心啊,利益啊,自私贪欲啊,在那会儿……”
“屁都不是。”
就算病床前能看到善恶百态又怎样,就算是有让人寒心的意外又怎样,他是医生,想要治好自己的病人,仅此而已。至于人心,那是人类的范畴学,从古至今都没人研究得透。
我见过极恶,也见过单纯地看着我,向往着生命的双眼。
沈识檐眯了眯眼睛,远处的灯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是紫色和红色,最绮丽的颜色。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身披铠甲的战士,在回望曾经。
孟新堂看得出神。
情人的眼里出的并不都是西施,还有英雄,与风雨未来。
“我听新初说过,你……”他看着他,说,“很伟大。”
单单是在那时,作为一个实习生去到北川,就足够伟大。
“没有什么伟大,”沈识檐轻轻松松地笑着,摆了摆手,“只是彻底记住了,医生是什么,我的责任又是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担当,”孟新堂说,“你是特别的。”
这话孟新堂都说得含蓄了,在他看来,沈识檐就是世间的第一。他曾以为他活得舒坦自在,活得天真,却原来他比谁都熟知生死,深谙人事。
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谈了一会儿,沈识檐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有些惊讶。
“都已经十一点了,我们回去吧,这会儿也冷了,你还受着伤,别着凉。”
身边人衣袖浮动,孟新堂忽猛地伸出手,拽住了那只手腕。
用他刚为他划伤的手臂。
“还有一些话,再给我几分钟,好吗?”
不知醉人的是晚风还是语梢,反正孟新堂这话出来,沈识檐就忽然一下的晕。
后来沈识檐回想起来,应该是因为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太紧,成了赤裸裸的暗示。
默不作声地,沈识檐又靠回了栏杆。这一次是背靠着的,两人便朝着不同的方向,看着不同的夜色。
孟新堂征得他的同意,又点了一支烟,但沉默地吸了两口之后,掐了,捏在了手里。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确定自己不会有婚姻。我的父母都从事研究工作,很忙,很少回家。不止是工作忙,特殊时期,还会受到相应的限制。比如,我父亲做的是核潜艇防护,一年都见不到一次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最长的一次,我们有三年没有见面。”
沈识檐听到这些,偏头看向了孟新堂。孟新堂接过他的目光,笑了笑。
“我说这些给你听,是因为想让你在做决定之前明白我的情况。”
“我不知道我今后会在工作上做到一个什么程度,但像你一样,我不会因为可能的不自由、甚至危险,就不去尽全力。所以,如果我有了一个爱人,我不确定我能有多长的时间陪他,又有多长时间需要他等待我。这是我曾犹豫的原因。”
手里的烟已经不知变了多少个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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