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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沉默-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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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压碎了下面的岩石,最终达到一个临界点,开始向前运动,冰川诞生了。*”
沈南逸将出这段文字时,没有多余停顿,也没有过多思索。他像是早在内心打好草稿,只等一个发表的机会。
他靠近魏北,抱着他,以脸颊蹭了蹭魏北的头发。
“宝贝,你说冰川的形成,像什么。”
魏北眼睛发红,幸得夜色漆黑,沈南逸难以察觉。但他认为沈南逸应当了然,他们在某些时刻心意相通。
“我知道。南哥。”
冰川的形成,像魏北的有生以来。
那些困苦挫折,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路途,那些压在肩头的责任与担子。每件事物,都只有轻飘飘那么一点重。经年累积与沉淀,压得下方的根骨变为寒冰。
直到有天发生变数,变为他强行走下去的不可抗力。
沈南逸知道他聪明,瞧着有家梨园,就要走进去。
他的口吻极淡,
“那我现在手上有一个机会,让龙套飞跃为主角的机会,让冰川下滑不至于过快的机会。”
“你要不要。”
废话。
魏北几乎同时抓紧沈南逸的手臂,他瞪着双眼,看着沈南逸。即使他未说一字,眼神表露渴望。赤裸裸的。
人不应当拒绝任何机会。
沈南逸牵着他走进梨园,偌大舞台空荡荡,台下杂乱放着一些桌椅。可能是有剧组今日在这儿拍戏,明天才会再来。
两人在台下站着,沈南逸摸了摸魏北的脸。
“那你告诉我,宝贝儿。”
“刚才在房间,你是和谁发消息。”
这是在逼他讲实话。魏北差点要哭了。他是抱有一点点侥幸,他是希望事到如今沈南逸能学会尊重他的高傲。
可没有。他理解作家是孤高的,多情的,善变的,甚至是古怪的。
魏北还是未能承受这样的冲击。他还是太年轻。
五指从沈南逸的手臂上滑落,这有个过程,魏北是渐渐松开的。由此沈南逸的感受十分清晰,他忽然有点慌。
慌张。
感觉他在告诉他,我放弃了。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远去,从原本肯定的地方,正以一种决绝的态度离去。
沈南逸想反手抓住魏北,可他没有。他想说,这是第二次。魏北宁愿放弃机会,也不愿讲出实话,也不愿对他撒谎。
魏北低着头,定定地看着两人鞋尖上,脏乱的雪水。
良久,沈南逸突然叹气。
“魏北。”
“你再想想。”
很久以后,沈南逸也没有告诉魏北,其实关于冰川那段话,他没说完。
——冰川运动极其缓慢,每年仅向前运动几厘米,年复一年地挤压,推移、粉碎挡在它道路上的所有东西。
沈南逸始终相信,那时的魏北有这个魄力。他身上有着很强的精神力,即使在灰头土脸的日子里。即使他显得卑微,顺从,又下贱。
沈南逸绝非不懂他的高傲,只是那时候太早,而共情来得一点也不巧。
谁也不知道。
夜色愈来愈黑,戏台边有一盏照明灯。台上的亮光不足,混着雪夜,别有美感。
沈南逸没有为难他,笑着拍拍魏北肩膀,“你不想要,我就给博欧了。”
他说:“不要浪费今晚,我记得你会唱京剧和昆曲。宝贝,上去唱一段。”
魏北没有推辞,他越过沈南逸就往台上走。一边走,一边扯了围巾,脱下大衣。他里面同样穿着定制的西装三件套,是方才沈南逸睡觉时,他突发奇想去换的。
本以为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或许凑了个登对。
没有追光灯,没有彩头,观众只此沈南逸一人,魏北却站定,仿似天下无双的名角儿。
他站立着,双手交叠在身前,没有动作。
“许久没吊嗓,也没怎么练过。该忘的,忘得差不多。也就还剩一段桃花扇记得。”
“唱得不好,南哥别怪我。”
沈南逸拿了椅子在台下坐好,两人视线在纷纷大雪中一对眼,魏北便唱了。
他道是:柳丝丝,月迟迟,我默默低头默默思,叹惜嫦娥未有团圆意,朝朝暮暮,负尽芳时,怅月不解人愁,恨花不解人语。
那把嗓子清冽透彻,确实不熟,唱得也不算好。可沈南逸也听不出好不好,他只知道这词好。
这天魏北唱得断断续续,凭着记忆,想起便唱,想不起便跳过。沈南逸却听得很尽兴,他遥遥地望着舞台,似能想见这人穿了戏服,上了妆,又是何等绝色。
雪粒铺天盖地,很快在沈南逸的肩头累积一层。魏北就看着他,他也看着魏北。
看着这人在寒风中傲立,本该是永不低头的男孩。
最后魏北实在唱不出了,沈南逸便招手让他下来。魏北捡起戏台边的大衣与围巾,披上。
沈南逸叫他跨坐在自己的腿上,魏北很顺从。
他们面对面坐着,魏北深深看着沈南逸。看了太久,以至于让人误认为是在索吻。
灯光融在沈南逸的眼眸里,似团火。魏北环住他的脖颈,忽然埋下头去。
冰凉。
火热而冰凉。两人唇瓣相触时,各有各自的惊涛骇浪。几乎是一顿,更凶猛的吻便袭了上来。他们舌尖相抵,拼死于这雪夜中缠绵。
沈南逸抱紧魏北的窄腰,而魏北紧紧抓住他肩膀,怕腰腿酸软而跌落。
“你唱了‘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嗯。”
“那是我某本书里引用过的,你记得。”
“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
“啪”。
心底有个什么东西响了。不是一人,是他们。那种感觉不好形容,但凡有过的人,就该懂得。
魏北想在纠缠的唇缝间喃语,那个机会可不可以别给他,给我。可他没有。
沈南逸简直想要将人揉进骨血,那种成熟又混杂着青涩的性暗示,叫他发疯。
他想问魏北,为什么不给我讲实话。可他没有。
高傲互相较劲,分不出个胜负。
沈南逸真真熬不住了,他抓着魏北的头发将其拉开,红着眼,沉声道:“回酒店。”
“我要干你。宝贝。”
低音炮勾在魏北耳边,他听得腿脚发软,脊梁发麻。也差点疯掉。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关于文中那段冰川的形成描述,来自《谷物·寂静之地》
第十二章
这场臆想中的激烈性爱没有上演。两人半赶半走地回到酒店时,已过零点。
沈南逸嫌后背生汗黏腻得慌,一声不吭地进了浴室。等他再出来,兴致退去,只叫魏北去洗澡,准备睡觉。
花洒开着没多久,魏北刚浸润身子,沈南逸穿着睡袍忽然进来。魏北明显吓到,撑着墙壁侧过头。他见沈南逸靠了玻璃门,一手夹烟,就那么慵懒地盯着他,不掩不避。
两人谁也没说话,热水顺着脖颈下淌。年轻的肌肤温润光亮,泛着好看的光。不大久,室内雾气升腾,降在沈南逸的浴袍上,濡湿。
细雪茄的香气夹杂烟味儿,猩红烟头隔着影影绰绰的雾气,一闪一灭。沈南逸始终盯着魏北,半晌扔出一句:“你在外面有情人了。”
魏北背对他,在墙壁挂贴的沐浴露瓶里挤出些液体。于是另一种香气接着弥漫,闻着似玫瑰,但有点浓烈了。
他没有急着回答,摸不准沈南逸用的肯定句还是疑问句。细腻泡沫滑在肩头,凸出的骨骼,年轻的身体,美妙的曲线,甚至能挂住水滴的腰窝。
沈南逸看着,水声哗哗。门外在放莫扎特K448,3D环绕音响效果,气氛好得不行。
魏北刚想解释几句,沈南逸却耐心耗尽似的开了口,“不说无所谓,是人也该给自己留后路。”
“找个靠谱的下家,别苦着自己。”
半张的嘴唇合拢,魏北心口倏然一紧。几小时前,沈南逸说:你是在赶我走。此情此景,身份与立场转个弯,魏北声音发颤,不太平稳地说:“你是在赶我走。”
水声太大,沈南逸侧耳仔细倾听K448:Ⅱ。Andante。他偏好莫扎特这首双钢,完整版由三个章节组成。第一章 家喻户晓,两架钢琴强有力地齐奏开始,以A大调辉煌结束。展开部以A大调引新主题,再现部以D大调齐奏开始,最后双钢低声部八度齐奏结束。
一章节听下来行云流水,辉煌明丽,典型莫扎特。不过沈南逸更爱唯美的第二章 ,默契低语,你来我往。
“练好双钢,默契很重要。有时演奏的不是音乐,是灵魂,听的是灵魂之间碰撞。就像第一乐章里的对话式。”
“两架钢琴一问一答,一呼一应。比情人更亲密。”
沈南逸留了最后一口烟,往魏北跟前走。
溅起的水花将浴袍打湿,雾气蒙在男人英俊的脸上。
“我没有赶你走。魏北。”
“谁都想留下,谁也留不住。”
“来。”
沈南逸将烟递过去,举在魏北嘴唇前。这手修长有力,骨节匀称。魏北缓缓低头,咬着烟头,深吸。他似吻在沈南逸唇上,就一直咬着烟嘴。然后抬眼,勾人地看着对方。
他们一上一下地对峙,直到魏北吐出最后这口香烟,沈南逸才收回,转手扔进马桶里。
谁都想留下,谁也留不住。
这句玄之又玄的话,沈南逸以前说过——
大概两年前,沈南逸带着魏北旅行写作。途经佛学院,滞留一天。翌日去观看天葬,魏北听着喇嘛讲世事皆为一场梦,开心是梦,楚痛也是梦。他当年没心情体味什么叫禅机,尸体被秃鹫叼食,浓浓腥臭味儿顺着大风四散开来。
秃鹫展翅遮天蔽日,天色阴黑,眼前是大片大片枯败之绿。魏北问沈南逸,人死后会去哪里。是留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还是去到宇宙里。
沈南逸说荒谬,这世上谁都想留下,谁也留不住。
那时沈南逸处于写作瓶颈期。魏北想哄他开心,咧嘴道,我死后会留在你身边。
那一笑,真真是不可言说。
一口漂亮整齐的白牙,笑容在发光,于是他整个人也像在发光。
沈南逸看着他,怔了好久。接着伸手揉揉魏北的头发,将自己手中最后一口烟交给他。
这仿佛一种形式,挺有仪式感——你将永远与我共吻这世间任何。
当初魏北对沈南逸确实揣了点金钱以外的东西——他实在太倾慕他的才华,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可他后来清醒了,彻彻底底。
魏北洗净身上泡沫,舌尖品着雪茄遗留的香味。他瞥一眼沈南逸,将视线落在玻璃门上。
“你也不用急着赶我走,还有一年。”
“钱我没要够,赖着也不走。”
沈南逸打笑,嚼出一点孩子气。他始终稳稳当当,始终能揣摩魏北的心思。于是从来不急,很少像之前在雪地里,魏北松手时那样慌。
“你要多少我都给,但也得看值不值当。有没有什么新花样,让我爽不爽。”
“问你有没有情人,没其他意思。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刚才想,你和谁交往、上床,我都不该干涉。以后我不会再问,但你要搞清楚,这个接盘侠是否稳妥。”
潜台词是你对我可有可无,要走也就走,出于好心,我还是得嘱咐你慧眼识人。
老姜辛辣。
这一口呛得魏北眼眶发红,他嗤笑几声,“南哥,你不要太关心我。”
“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的。”
“倒也不是完全没意思,”沈南逸刚要走出浴室,他的浴袍半敞,露出整片胸肌。
他说:“我——”
魏北就关了水龙头。想要将后半句听个清清楚楚。
沈南逸却似语言系统忽然失灵,他拉着门把手,皱眉。
——我其实差一点会爱上你。
不是这句。这不对。要表达的核心意思不对。
魏北没留意自己双拳紧握,年轻的脸上泄露了紧张。沈南逸回头看他,只一眼,像透过魏北去看其他什么人。
爱与不爱。这话题未免太沉重。他沈南逸也有爱不起的时候。
谁没年轻过,谁没冲动挣扎过。那些年炽热、滚烫、无悔的一颗真心也曾拿出来献世。最后收场,却是他祝他年少有为。
沈南逸认为自己处在边缘,有时作家要站在边缘去审视世界,审视制度。而边缘以下或许是深渊,深渊太黑。那人走的时候,他也曾挽留。是否痛苦,应当还是有。
只是年代太久远,当时的场景、面容、前因后果已记不太清。唯有那种后劲绵长的悲伤,像插在根骨里的钢针,发了锈,抽走时血肉模糊。
经年以后一旦下雨,它便隐隐作痛。
魏北说得有点僭越,聪明人说话是有深意。我怕你对我有意思,那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意思。
说出口,甚至有一瞬后悔。如果时间能拨回,他会沉默,但没有如果。
沈南逸恍惚几秒,从记忆中拔出。他看了魏北一眼,很长、很深、很有含义。
“魏北,给你一个建议。明年你离开我,不要立即投入下家的怀里。”
“年轻人要去看看更广阔的东西,比如飞过峡谷,潜入深海。然后你会发现,生与死,爱与恨,得与失,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爱不爱的,一点也不重要。
魏北洗澡出去时,沈南逸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打电话。语气不太好,应该是和编辑产生争执。
那头声音挺大,魏北上床,勉强听清。
“沈爷,我哥。我知道您才高八斗,视角新颖。写别人之不敢写,说些话都是要杀头的。反正你不怕,可我怕啊。上回有本审批没通过,说是哪些关键词有问题,这他妈直接扔进黑名单。南哥你改一下稿子,行不行。”
“上回我进局子喝过茶,下次再去喝,也无妨。”沈南逸说话懒洋洋的,见魏北靠过来,便抬手伸进他的睡衣。指尖带有薄茧,揉擦魏北细腻的后颈。像提着一只猫,弄着一只宠物。
“实在不能出版就算了,你给我发回来。”
“沈爷,您不要这个钱吃饭,我干这行的,我还有一家子需要养活。谁都知道你的书本本大火,销量也好,再版一茬接一茬。看这几年形势好,您能不能多留点传世之作?”
“别提什么钱不钱,庸俗,”沈南逸听得烦了,又说,“什么传世之作,狗屁。都他妈是些低俗读物,你别把我抬那么高,我也不是什么好玩意。伟光正的东西写不来,谁他妈要改谁去改。”
编辑陡然也拔高声音,“我他妈!沈南逸!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几年书号减少你是知道的吧!啊?能出版就不错了,全国那么多作家眼巴巴看着呢,今年出版严控,业界内都焦虑成什么样了?啊!”
“书号只给畅销书,你是不愁钱,比起那些不出名的作家,至少不怕风餐露宿,不怕吃了这顿没下顿。你是怎样?想搞地下出版物?又想在法律的边缘试探?”
沈南逸将手机远离耳朵一点,魏北才将要睡着,这动静闹得他微睁眼。
沈南逸低头看他,厚实的手掌覆盖在魏北额头上,“小声点,你吵到我宝贝了。”
魏北转过来,贴在沈南逸身边。他闭着眼,鼻音浓:“怎么又跟编辑吵架了,大半夜的,不要吵,好不好。”
软软的,有些糯。沈南逸莫名心颤一下。
编辑不晓得躺在他身边的是哪个宝贝,两人共事多年,沈南逸身边的小妖精多如牛毛,是他妈个滥情人。可能鉴于大半夜吵闹确实扰民,他降低声音,“现在写网文的都晓得要收敛了,网警入驻,红线一天比一天更低更紧,稍不注意就会碰到。什么题材能写,什么设定不能写,沈爷,你知道。有些话不能说。”
沈南逸就笑了,真笑。
“老李,几年前你不这样的。有些话不能说?你这是在操谁妈呢,说什么蠢话。”
“没有能不能说的话,言论自由是天赋人权。几十年过去,高中学的知识都喂狗了?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换来的是什么,你被打过脸吧。”
“不是沉默,就能让所有人当做无事发生过。我只说我想说的,你来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魏北不太记得这通电话什么时候结束,他迷迷糊糊梦到沈南逸躺下,把他抱入怀中。
他问他,如果明晓得“事情”已经不对了,锤子让钉子闭嘴时,该怎么办。
魏北没有回答,不知是睡意太浓,还是没想好答案。
好几年前,那时的监管并没现在这样严苛。沈南逸确实出版过一些地下书籍,俗称不合法读物。没有书号,没有正规出版社过审。由作者交由其他人印刷制作,但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
那时的风浪不大,所有人都圈地自嗨。有些警醒的、真挚的、呐喊的句子,都从这些书本中流出。没有监管就没有束缚,所以许多暴力、艳情的读物也相继流传开来。
一朝东窗事发,国家严查此现象后,地下出版物如树倒猢狲散,逐渐消失匿迹。现今再加限制书号,众人所不能察觉的改变,实际早就开始温水煮青蛙。
沈南逸的问题,魏北不好说。他只是个演戏的,演着主流所不接受的剧本。他想宽慰沈南逸几句,不知从何下手。
时常他会觉得沈南逸太强,因为年长他十六岁,似巍巍高山伫立。偶尔他会觉得沈南逸也疲惫,真理是很尖锐的东西,沈南逸要去寻找、坚持,难免浑身是伤。
魏北在沈南逸身上,看到过一点所谓殉道的东西。
魏北糊里糊涂地,伸手抱着沈南逸。黑暗里,呼吸格外轻。沈南逸身上有好闻的烟味与香水味。他们的肌肤上,是同样的沐浴露气息。
他喜欢黑夜,有时黑夜会放大情绪,亦会掩盖情绪。他可以放肆地抚摸沈南逸,从他坚实宽阔的肩膀,到性感的尾椎骨。
魏北想说,如果锤子要让钉子闭嘴,那就去呐喊。
“真实”需要人去讲出,去揭露。人可以活得荒诞,但要有基本的责任、良知,与滚烫。当已察觉“事情”明显不对劲时,要去指出,要去高声呼喊。
一定一定不要放弃追求理性。
但魏北没说,他认为沈南逸知道的。
他不晓得沈南逸有没有真正睡着,只是闭着眼,将头靠着对方胸膛。他们的心跳再一次贴近,一呼一应。
像一首双钢。
魏北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不要跪着。就好。”
六个字,已概括全部。
他耳边是沈南逸轻微的呼吸声,或许有一瞬紧促,或许没有。两人交织的呼吸那般绵长,如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国境线。
良久,好似沈南逸在梦里回应了他。
“嗯。”
他们知道有些时刻非彼此莫属。他们感到万念俱灰。
第十三章
锦官城的冬天很难萧瑟。落日,蛋黄似的悬在云间。
前几天下过一场雪,未积垫。已十二月底,热闹堪比情人节的圣诞夜刚过没几天,元旦将临。
魏北再提着行李箱回来时,距沈南逸从剧组离开,一月有余。
意味着此时魏北二十三岁,他们的合约正式进入倒计时。
沈南逸离开剧组那天,请了导演、副导演及几位主要演员吃饭。李谷遇上这种陪酒场合,基本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导演想把魏北引荐给沈南逸,副导演知道其用意,踟蹰几秒,帮忙拒绝。
他是不太愿一根好苗子被“夺”了灵气,吃个饭可以,陪酒上床说不过去。沈南逸那点小癖好,圈内人士基本知道。关于沈家背景,沈南逸也从未遮掩。大家多多少少了解,所以想一路睡下去的人挺多。
结果沈南逸在饭桌上压根不看魏北,最后点了男二坐他身边。十七八岁,青涩稚嫩。推杯换盏间,沈南逸的大手一直游走在男二后背。两人时不时亲密耳语,搞得男二脸颊绯红。
沈南逸多会哄人,魏北知道。他身边坐着导演,同样有只大手“不经意”拂过他的腿。个中暧昧,显而易见。
晚餐结束涉及转场,沈南逸叫男孩先上楼。他站在走廊的观景台抽烟,等魏北出来。
导演喝得烂醉,副导负责扛他去房间。李谷与其他人见形势不妙,早已撤退。魏北就踢踏着步子,慢悠悠走在后面。
沈南逸看见他,将烟蒂戳灭。他没穿大衣,一件薄羊毛衫看来没什么温度。夜色黑,走廊灯光辉煌。
楼宇之上,千万盏霓虹洒在沈南逸的睫毛间,人中那点凹陷似盛了一洼月光。沈南逸背着光,金线勾边伟岸英俊。可能是喝酒上头,魏北看得差点心跳促停。
不等对方说话,魏北抿了下唇,先开口,“我知道你今晚用不着我,所以跟你讲个事。”
“刚才导演让我今晚陪他,我答应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过去。”
魏北讲得直白又隐晦,“陪”这个字不好理解。往深了去,那挺龌龊的。往浅了说,又不太现实。
沈南逸心尖有点波动,很短。他从包里摸出烟盒,熟稔地抽出一根。放置于唇间,可没点。半晌,他说:“没事。”
究竟这句“没事”,是指他没什么要吩咐,还是指“陪导演”一事微不足道。魏北没有追问,也没深究。
他说好,然后转身就走。沈南逸靠着围栏,盯着魏北的背影直至消失。再抽完一根烟,隐有下雪的征兆,才动身上楼。
那天沈南逸没和男二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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