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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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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卫红往杯里添了些酒。她说:“房地产吧,也帮他管管跑马那边儿。”
  王丽军发挥想象:“跑马——你负责的别是找人拿橡胶弹打马吧?”他想起了荣春的故事。
  钟卫红露齿一笑:“挺聪明啊,这个舅舅没白认。”
  乔卫东本来在逗金兰,听闻此言,他抬起头说:“小红你下次跟他们说说,要不换成打人吧,马多可怜啊。”
  钟卫红说:“你这话说得,人就不可怜了?”
  乔卫东埋下头去,又喂了金兰一勺饭,他背对餐桌,闷闷地说:“人可怜个屁。人活该。”
  听到这话,王丽军对钟卫红做一个无奈表情,乔卫东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弟弟了。他孤身入过险境,又白手夺过钢刃,其人强悍如斯,注定难以受到任何管束,即便是哥哥姐姐,面对着他,也不见得有甚话语权。事到如今,他们仨没有谁支配谁,谁听从谁——他们是一个三足鼎立的阵势。
  钟卫红冲他摆摆手,示意合家欢时间,莫再提江湖琐事。王丽军表示会意,连忙转移话题,他张开双臂说:“兰仔,舅父抱下。”
  金兰不理他,嘴里只管呢努呢努,不情愿地扭动两下。王丽军忿忿收回手,讪讪地拨下发型遗迹。乔卫东见状笑了,又把金兰抱到怀里,他们对这个孩子的感情相当复杂,纵然有爱,缘由却有不同。钟卫红难免有倚仗其稳固江山的心思,王丽军则是为了一口忠义之气,而乔卫东对他的爱护,与这些都是无关的。
  于是他们又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在一旁,电视里歌舞声喧哗,在窗外,庆新年的烟花开遍天空。王丽军举起酒杯贴上额头,默默看着窗外,他庆幸自己当年来到香港。他们仨要是还留在北京,现如今估计说相声的说相声,拧螺丝的拧螺丝。香港就不一样了。人从哪儿来没所谓,它不问出处,只是接纳,为落脚者提供乐土,让一切夜奔而来的可怜人都有尊严,安居乐业。
  王丽军转头望回屋中,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而且比原来的家更大,新家人们守望相助,提携着彼此立足江湖。一切都按照预言进行着,这是古往今来最灿烂的时代。


第三十八章 陪你倒数
  生活安定下来后,每一年都显得重复:拍戏、获奖、开宴、置地……九二年如此、九三年如此、九五年亦如此。一直到了一九九六年,无聊人生才有了转机。在那段日子里,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回归日,和义安内动荡不已,那位潜行多年的大陆公安也终于现了形。
  是乐少。
  据称他十来岁即在北京公安院校受训,而后接受任务南下赴港,以港人身份在HKU获得学位后,又打入和义安内部,为大陆公安输送了本港字头许多情报,其人生经历惊险如斯,堪称是卧底之绝唱,警史之传奇。
  由此,在两岸警方的各自努力以及总督特派廉署'1'的严格监督下,字头中人三天两头被请返差馆饮茶,从而引发和义安大地震。几番调查审讯后,金如霖、兰爷、Jet等多人被捕,半年后开庭审判,金如霖以贿赂政府官员、从事黑社会活动等数项罪名被判入狱三年。
  判决消息放出风时,王丽军正在拍戏——高科技破案题材,他演网络侦察队队长,相当与时俱进。当时正值休息时间,仇远征接了电话,急匆匆走到他身边讲了判决。听闻此言,王丽军抬手狠狠搓了搓眉毛眼睛,妆给弄花了一大片。
  大脑下不了任何指令,他抬手遮住八方视线,发着颤说:“我知,我知,你返去啊。”
  仇远征担忧地看他两眼,无奈片场紧锣密鼓,下一场又要开拍。于是仇远征离开了指挥台,只留王丽军一人站在那儿。
  仇远征离去了,王丽军终于抬起头来。他望向指挥台下扮演侦查队员的临记们,其中不乏一头雾水者回望他。王丽军猜,他们大概在想,为什么男主角还不说台词?
  王丽军拼命压平忐忑。他泪眼发花,为防眼泪流下,只好虚无地望向前方,等了好一阵,这才打消泪意。调整好状态后,王丽军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台词,他声音略微发颤,后几句方才渐入佳境。
  临记们这才打消疑惑,回归工作。
  仇远征三步一回头,最后站在摄影机边远远看着——从双面娇娃到英雄本色,这人是他陪着长大的。每当看见王丽军换上戏服,瘦高一条器宇不凡,仇远征就难免有种养花人的自豪。他已决定,只要今次风波安稳度过,往后不论王丽军到何地发展,他都会相伴同行,这是为忠、为义,也是为了情。
  风波连环,坏消息不断。好在乔卫东向来游走在帮派边缘,并未受到牵连。倒是王丽军作为赛龙主力,在金如霖被判入狱的情况下,工作生活都受到了很大影响。他开始被OCTB请去协助调查,接待他的总是高级督察林俊荣,即是那位曾在宴上与金如霖对峙的年轻阿sir。几年过去,他现在已是警界最为瞩目的华人督察。
  林俊荣对王丽军很好。每次都是半夜请去,不影响公众形象。把人接到差馆后,也不开冷气,也不照强灯'2',林俊荣只问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譬如有否参与过金如霖组织的黑社会活动等。等到问完,为表歉意,他还会请王丽军食餐宵夜。就在审讯的小小黄灯下,两人默默对坐着,一人食一盒饭。有时是叉烧烧鹅饭,有时是玫瑰豉油鸡饭。
  有一次很特别,王丽军那盒是海南鸡脾饭,很好吃。于是他问:“海南鸡饭?好好味。呢家店喺边度?”
  林俊荣一面用勺子挖饭一面笑:“警署大门出去右转搵矮仔明,你点B餐就得。”
  灯光下鸡皮光滑而黄澄澄。其实饭早已冷了,抵不住香,越冷越香,给人卖火柴的小女孩偷吃冷火鸡之感。王丽军难挡诱惑,又吃一块。他边吃边问:“B餐有乜特别?”
  林俊荣从嘴里摘出一根鸡骨:“乜特别?配冻柠水咯。仲有,B餐係警署专食,老细唔会落口水。”(“B餐是警署专餐,老板不会往里面吐口水。”)
  王丽军笑了,他放下勺子,皱皱鼻子作恶心状。
  林俊荣格格笑。他吃完最后一口,把勺子放回饭盒,原原本本盖好盖子,再把空盒放回塑料袋里,一丝不苟,像他本人。收拾好这些,他指指王丽军的饭,像在问还吃否?王丽军摇头,表示吃不下去了。于是林俊荣把两只空饭盒摞在一起,又把塑料袋打上结。他提上这袋垃圾,
  起身说道:“今日搞掂晒,多谢王生你嘅合作。唔该晒。”
  王丽军随之起身,他正欲绕开桌子离去,又停下脚步问:“林sir,我想知,呢哋嘢几时结束?”(“这些事什么时候结束?”)
  林俊荣想了两秒,问道:“王生你嘅新戏,高科技侦破果个movie几时上映?”(“王生你的新戏,高科技侦破那个电影什么时候上映?”)
  王丽军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老实回答:“快喇,快喇。”说完这句又接道,“你都中意睇我嘅movie?”
  林俊荣说:“唔係我,係我条女——宜家係未婚妻。佢好中意你嘅,话你好靓仔,如果真有差人似你咁靓仔就好喇。”(“不是我,是我女朋友——现在是未婚妻。她很喜欢你,说你很帅,如果真有警察像你一样帅就好了。”)
  王丽军说:“恭喜晒恭喜晒。几时行礼?”
  林俊荣做思考状,很快答道:“今年年尾,抑或出年一月?仲未定,不过都快喇。”说完他笑了,古古怪怪:“我哋呢哋嘢也都快喇。”(“我们这些事也都快啦。”)
  王丽军垂头赔笑,又悄悄伸手拨弄桌上残冷鸡骨。他不敢与林俊荣对视。
  警署坐落在山顶道,出去再返家很方便,听说是O记特别照顾他这个公众人物,因此在山顶分区警署做审讯。王丽军出了警署,坐上自家车,却对司机说:“我睏唔着,揸车下山兜下风。”
  司机应声,三两下掉头开下了山。一路驱驰,王丽军没叫他返屋企,他就一直开,一直开进了油尖旺区。
  王丽军望着窗外,玻璃另一边是旺角不夜天。他看见路旁空酒瓶堆积如山,泛着粼粼绿光,混杂百色霓虹,一气扑在车玻璃上。
  他看见大排档人头攒动,学生女被古惑仔搂住,她们自觉有人追爱,因此摇动羽翼,展示出千百种美丽姿态。
  他还看见有人被斩死在垃圾桶边,满面披血,手断脚断。年轻阿sir在一旁浑身抖如乱筛,他拿住只对讲机,吓得把紧急情况代码乱讲一气,这是他第一日巡逻。
  司机一路开呀开,心想这已开得很远了,王生是要兜风去何处?他转头想问,却发现王丽军头歪在一边,已然入睡。
  随着时间推移,香港回归已计入三百日倒数,王丽军越来越不相信林俊荣的话,清洗字头绝非一日之功。在他看来,这场风波在数年内都不能够平息下来。他已失去庇护,圈内却巨浪滔天,香港不能够再呆了,恐怕他得另谋出路。
  杜一兵的提议是第一个被否决的。他提议王丽军和他一起拍三级片,结果被仇远征骂了个狗血淋头。
  仇远征的想法较为成熟,他建议王丽军向东南亚市场发展。然而由于东南亚人脉不足,该方案暂被搁置。
  乔卫东的提议显得最为坚离地'3'。他提议王丽军先做移民,获得外籍身份离开香港后,再打入美国好莱坞市场。这个方案受到了多方质疑,就连钟卫红在打理生意、自顾不暇的间隙里都来唾弃两句。乔卫东为了证明此法价值,便借助高柏飞家族之力,先提交了自己的英国移民申请,又去四处搜集圈内人到美国发展的意愿。他要让王丽军看见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后来乔卫东果然轻松拿到居留签证,但他每次对王丽军提起此事,后者都兴趣缺缺,对他只做搪塞,也不知暗地里在打算什么。
  终于有一天,乔卫东认为不能再拖,他要问问王丽军再三拒绝,到底意欲何为。
  那时王丽军正看早报。见乔卫东到来,他放下报纸,拿起剪刀,想要把娱乐头版剪下——这天的头版是「香港九七回归,巨星时代落幕」,撰稿人认为,在两岸合流后,明星一家独大的模式不再适宜时代发展,香港巨星时代将告落幕。
  乔卫东风尘仆仆,手套尚来不及摘,张口便问:“你究竟有乜打算?再唔提交移民申请,真嘅会赶唔彻。”(赶唔彻:来不及。)
  王丽军手一抖,把报纸铰坏了。他放低报纸与剪刀,叹口气道:“我已经想好了,东南亚前景太差,我打算回大陆发展,已经叫仇远征回北京打点了。”
  乔卫东登时气得语结:“你、我、你知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大力气才走到今天?你就把所有东西放弃了逃回北京?北京能拍什么?北京允许你一家独大吗?北京能有香港这么自由吗?”
  王丽军靠进沙发,乜着他:“自由?自由的地儿你敢呆吗。金如霖快服刑了,没人罩着,我不想以后自己烧炭死,钟卫红被强奸,你被人砍死在路边——”他顿了一顿,接道,“回北京吧,咱们什么没见识过,也算值了。回去吧。”
  乔卫东剧烈喘气,两肺生疼:“你丫怂了?”
  王丽军眼神飘忽,若有所思:“是。我怂了。不犯法吧?”
  乔卫东的表情叫作难以置信。沉默半晌,他又说:“……那你的前程呢?你去好莱坞一定可以——”
  王丽军摆摆手,侧头向另一边:“别高估我……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
  乔卫东彻底沉默了。他伫立原地,只管盯着王丽军看。他看王丽军梳好的黑头发、看他成熟美丽的男儿身材、看他不争气的无力眼神。
  他看了很久,等到看完了,他就转身离开,皮风衣随之翻卷,发出扑扑声。
  他走到门边,终于放了狠话:“你要回去,你就自己回去吧。瞧不起你这样。”
  王丽军伸手胡乱揉揉脸,这几年他好像不易哭了,只是在心里压着,实在不适。于是他起身披上衫,想去山道上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乐善美道。王丽军想了想,干脆去看看钟卫红那边情况如何,顺便告诉她自己今后打算。
  于是他进了金宅,是菲佣Flora接待他。她神神秘秘道,王生你唔好打搅太太喇,佢心情好差,呢排成日喊。(她心情好差,最近天天哭。)
  王丽军进了走廊,远远就听见钟卫红的哭叫声,夹杂着砸东西的砰砰声。
  他加快步伐走进主屋,一眼看见钟卫红坐在地上,她冲金兰又骂又叫,还把识字玩具到处乱扔。
  “呢个係B!呢个係C!长相差咁多!你为乜分唔清?!”
  金兰亦坐在地上。他已七岁了,但只会愣愣地睁着大眼睛,做不出什么聪明反应。他的唯一动作是攥住一个数字玩具,往地上顿一下。又一下。
  钟卫红突然尖叫一声,抓住玩具掷向窗外,接着又站起身来,泄愤地拼命踩踢遍地物体。
  王丽军上前蹲下,扳住她肩,好声好气道:“好喇,好喇。”
  钟卫红作歇斯底里状:“我真係搞唔明,为乜咁simple嘅嘢,佢搞唔明?”
  王丽军说:“古话讲贵人语迟,我估学习都係咁,笨鸟先飞嘛,多练习唔就得?唔好嬲喇。”(唔好嬲喇:别生气啦。)
  王丽军瞎劝八劝,钟卫红终于缓和了些。她站起身来抚平裙子,又拭去眼泪:“最近真是崩溃了。到处找政府里的英国人帮忙,没一个人肯帮,找和义安的朋友出面,个个都推卸责任,当初上了酒桌都胡吹,什么狗屁朋友,没一个真心的。”
  王丽军牵着她坐上沙发。他沉沉气,对她说:“我想跟你说个事。”
  钟卫红挥挥手,示意他说。
  王丽军说:“我打算离开香港了。”
  钟卫红问:“终于决定了?去东南亚还是好莱坞?定了我就帮你解约。”
  王丽军难为情似的:“——去北京。”
  钟卫红侧目而视。静了半晌,她说:“算啦,人各有志,我也不说什么。反正你记着,以后不管咱们俩谁混得好,记得提携另一个。”
  王丽军应道:“哎。”
  他们又聊了一阵,无非是托付家业,互助前程之类的话。及至夜深了,王丽军该得离去。他走到玄关处,又回头对钟卫红喊道。
  “小红儿!”
  “又有什么屁话!”钟卫红烦不胜烦。
  “我是真把你当朋友的!”王丽军非得来个离别赠言。
  钟卫红嗤一声,又说:“滚!”眼泪顺着她的侧脸流下来。
  '1'总督特派廉署:即ICAC廉政公署。
  '2'开冷气、照强灯:均为香港刑讯逼供手法。
  '3'坚离地:香港俚语,指某人某事不接地气,非常离谱。


第三十九章 锦衣夜行
  王丽军下了飞机,踏足地面的那一刻,他轻声说,天吶,北京。
  眼下距离除夕还有一日,北京大雪飘扑人面。他抬头望望,竖起衣领,心想,HK从来不下雪。
  由机场上大路,一路驱驰,王丽军看见宫墙深红,树木枯瘦,厚地高天,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地上不平,车一震一震,他的心也一颤一颤,平定不下。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仅仅是开辟前路,是不会让他这么不安的。他这次回北京,一是为了铺路,二是为了回家。
  他一直盯着窗外看,楼宇一串又一串划过,也算有点气象。北京是大不一样了,王丽军承认,但非要加一句,比香港还是差些。偶尔红灯亮起,车在路口停下,他就趁机观察四周——左手边是他当年念的小学,小学旁边有个VCD出租店,两扇玻璃推拉店门上贴着两大张海报,上边的人花里胡哨搔首弄姿。他定睛一看,一张是王骊君,另一张还是王骊君。
  车一路前行,终于在某胡同口停下。王丽军瞟了眼,他问身旁的仇远征:“是这儿?”
  仇远征点头,说:“夹竹桃胡同么,没错儿。”
  王丽军转身,趴在车窗沿上看,他记忆中的胡同没这么窄。
  这儿就这儿吧,他还是下了车。走到胡同口,他转身对身后车队说:“不用等我,明儿下午再来。”
  不知怎的,王丽军这次不愿搞大排场。其实他称得上光宗耀祖,香港人也说,这种人回乡祭祖是很有面的,不像有些人,混得极差,要想回趟老家,只能随风潜入夜,以免被同乡耻笑。
  可他突然怯了,就像十年前一样。不管多大,人回家时,总是小孩。就让他衣锦夜行一次吧。
  王丽军走着走着,路过胡同口第五户人家,他心里一荡,这里住着他喜欢过的表姐。但他没有驻足拜访,而是继续向前,在不远处,王家的院墙已露出一角。
  王家大院四进四出,结构复杂,其本质已超越了四合院,这种建筑,过去被称为宅门儿。在北京,除了王爷府,就属各大宅门最气派。只是梨园人家地位低,大门不敢抢眼,只配开个小小的如意门。
  王丽军现就站在如意门前,门上贴着新对联,上联是“万悦千欢 贵寿无极”,下联是“五福四利 喜庆大来”。红底黑字,映着白雪,很鲜亮。
  一个小孩窝在门前台阶上,他穿一身灰,头深埋着,缩成一团,看着挺小可怜。
  王丽军走近,说,小朋友,你是这家人吗?
  小孩不语,只点头。
  王丽军说,那你跟你家里人说下,就说有人找王志华。王志华就是王丽军他爸。
  小孩哦了一声,头也不抬,转身进门。过了一会,一个老女人出来了,王丽军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妈。
  他妈还是那样儿,有点胖,头发烫小花,未语先笑。就是老了。
  他妈边走边说,谁呀,呵呵,大过年的,这么忙还上门拜访。
  王丽军要拉下毛衣领时,心里突然一抖,他想,这可能就是近乡情更怯吧。
  他妈来到门前,向外一抬头,正好看见王丽军拉下高领,露出全脸。她先是感到陌生,继而脑子一轰,手指伸出,结结巴巴,也不知道是因为见到儿子,还是因为见到明星。
  王丽军被他妈妈引着,走进了主屋。远远有十来个小孩听到消息,全都挤在月亮门边偷窥——宅门规矩森严,大人说话,小孩儿连院门也甭想进。
  在他妈的殷切邀请下,王丽军坐进椅里。他环顾四周,感到一切都是那么陈旧,泛着遗老气息。他开始想念自己在太平山的宅子了。
  母亲给他斟了杯茶,继而也坐下,两人挨着,开始没话找话。王丽军的京片子已经不标准了,但他妈没有注意,她只堆笑,双手在腿上不停摩挲。
  他们的生活早已没什么交集,因此当下没什么好谈的;他妈对他的前途也没有丝毫了解,因此未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他们说了一大堆不痛不痒的往事,他妈甚至追思到他当年抓周的情景。她说,当时床上摆了许多物件,有笔墨纸砚、金算盘、胭脂、糕点、勺子、铲子、新摘的月季——
  王丽军终于来了兴趣,此故事他从未听过。他问,最后我抓了什么?
  他妈见他有了反应,快乐地说,那些个物件儿,你一个也没抓。当时,你的小表姐来串门儿,她坐在床边,你一把就抓了人家的镜子,自己照着镜子,笑得可欢啦。你爷爷当时就不乐意了,说这孙子是顾影自怜之辈,成不了大器……
  王丽军听着往事,隐约拾起这段记忆。其实他知道这事儿,可年代久远,追忆起来,十分遥远,仿佛是前世的故事。
  说到这里,他妈恍惚一下,神情有些凄凉,她说,军儿,你大姨家的表姐,你还记得吗?
  王丽军心里一阵悸动,就像花瓣飘落在水面上,可水面很快就归于平静,因为那花瓣实在太轻了。
  他说,记得,怎么不记得。
  他妈说,你走之后没多久,八八年吧,她结婚了,男方是做生意的。后来没过几年,生意赔了,又得罪了人,欠了好多钱,她就跟她爱人服毒自杀了……前两天我从她家门口路过,还想着给她送点菜,门都敲了,才想起人早就没了。所以你说,人这辈子能留下点什么呀。哦,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她还有个小儿子——
  他妈絮絮叨叨,说起来没个完,讲到这里,她还扯起嗓子朝月门处唤了声,小梨儿——
  小孩们在月门墙边推搡,一通吱吱乱笑后,一个小男孩被挤了出来。他低着头,踌躇一阵,还是向他们走去。他像旧时北京小孩一样,把双手笼在袖中,蹑足踏过满庭积雪,那脚步如此轻微,像是怕把雪踩化了。
  小梨儿很快走到面前,他妈说,这就是你表姐的儿子,叫陈梨,小梨儿,给小舅舅问好。
  陈梨埋头,低声道,小舅舅好。
  王丽军注意到,陈梨穿着一身烟灰色衣裤,在过年时节里,显得格外寒酸。王丽军因此认出,他就是在门口玩拨浪鼓的小孩。
  王丽军问,名字是哪个字?
  陈梨把手背到身后,头埋得更低了,他说,是梨子的梨。
  王丽军叹道,怎么给起这么个名儿,梨儿腹内酸吶。
  他妈忙道,家里叔伯兄弟都说,小梨儿跟你小时候最像,想培养他接你的班儿,就是功夫还比较稀松,嗐,小孩子嘛,来日方长——来,你抬头,给小舅舅看看。
  陈梨听到这话,终于抬起了头。
  他才七八岁的光景,却脸如瓜子,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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