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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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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时,她脸上一点异样的情绪都没有,递给同为单身汉的徐蔚然时却显得非常避讳,这是有些微妙的。
这些细节在他心中一一罗列,却只字未提:“只是猜测,你先查查看。”
挂了电话,他单手撑着玻璃窗,俯身按了按胸口,就着窗户缝隙中灌进来的一点冷风吸了两口,以缓解长时间站立带来的不适。
连着下了两天的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远远望去茫茫一片。他在凛冽的冷风中吐了口浊气,呼出的白雾很快消弭于无形。这两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不用梁子瑞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已是釜底游鱼,撑不了多久了。
两层楼下的入口,有车不间断地驶进驶出,车灯扫及之处,堪堪掠过一个人影。陆商散漫的目光渐渐聚焦在那人影上,凝神观察了一会儿,转身下楼。
雪还在下,他刚站到门口,远处的人立刻发现了他,从雪地上跑过来:“陆先生。”
“站在那里干什么?”陆商问。
“我来找你,但门卫说有工作牌才能进。”黎邃不知道在雪中站了多久,头上、衣服帽子上沾得都是碎雪。
陆商原本想问他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话到嘴边才想起来黎邃没有手机,也没有他的号码。他这段时间忙,小事都交给袁叔打理,袁叔谨慎,没有他的允许不会冒然给他准备通讯设备,是他疏忽了。
“酒醒了?跑得都是雪。”陆商替他拍了拍羽绒服的帽子,掉下来一层冰碴。
“醒了,我喝多了,说了些蠢话,你不要当真。”黎邃耳朵通红,不知是冻得还是什么别的。
陆商穿得不多,屋子里有中央空调倒不觉得冷,大雪天里就显得过于单薄了。
“去买个手机吧,”他说,“这个时间应该还有没关门的店。”
他说完兀自踏进雪地里,黎邃连忙跟上,“这边不要紧吗?宴会好像还没结束。”
斜风裹着碎雪悠悠洒洒,落在人身上,又迅速融化。空气中有一股氤氲的雾气,在夜色中显得分外朦胧,远处有此起彼伏的新年焰火冲天而响,火树银花,倒还有几分看头。
陆商没答话,目光敏感地扫过暗处的两台车,心下对左超的办事效率暗暗叹服,朝着其中一辆走了过去。
“陆老板。”车窗摇下,露出两个年轻人的脸,黎邃认出这是中午饭桌上的人,左超的兄弟。
“车借我,你们回去吧,不用跟着。”
“可是左哥说……”
陆商接过车钥匙:“刘兴田人就在这里,没事。”说完招呼黎邃上车。
黎邃头一次见陆商亲自开车,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了件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在腕间,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坐在侧面的位置,黎邃很容易看出,陆商是有点偏瘦的,握方向盘的手腕上微凸的青筋很明显。
一个人气质太凌厉,总是会让人忽略掉其他的东西,比如,陆商的面相其实很温柔。
路面积雪的关系,车速不快,但很稳,中间有一次开到路口,绿灯已经亮了,斑马线上还有行人,陆商也没按喇叭催,耐心等所有人都过完了才松离合。
众多日常细节中,开车其实最能突显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格,横冲直撞加速急刹多半是急性子,不紧不慢遇车就让的一般偏内敛,光平日里彬彬有礼不能算有涵养,堵车堵得脑门冒烟还能保持风度、遇到卡位抢道不爆粗口的才叫真素质高。
将近年关,又是夜晚,街上大多数店面都关门了,他们沿路转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一家还亮着灯的手机店。
进去的时候店老板正在算账,头也没抬道:“歇业了,过完年再来吧。”
陆商往高凳上一坐,根本没打算和他商量:“拿台手机,不耽误。”
店老板这才抬起头来打量他,两个人看了个对眼,迫于气场,只好咳了咳,问:“要什么型号的?”
陆商看起来有些疲惫,指使黎邃自己去展柜上挑,“喜欢哪个,让他拿给你试。”
黎邃一脸迷茫,被动地在展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事实上,他对挑手机的概念和普通人挑私人飞机的概念差不多,只会看大小和外形,功能和品牌压根儿不懂。
店老板秉着人傻钱多的心理给他推荐了几款价高物廉的款式,可惜黎邃不买账,最后挑了一个两百块钱的老人机,理由是“字大,好认”。
陆商被他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语气逗得弯了嘴角,一整天的疲乏消散了大半。其实东彦集团也有电子产品的涉猎,还是某个著名手机品牌的合作商,明明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情,偏偏大老远地把人带过来挑,甚至还乐在其中,也是有些不像他的作风。
“你看这个,这个能用手滑的,还能上网……”店老板还在滔滔不绝地推荐,黎邃却只盯着手上的老人机不语,半晌朝陆商投来视线,带了点征询的意味。
“喜欢就拿。”陆商欣然应允,转头问:“A公司新出的平板有现货吗?”
“有有。”
陆商递过去一叠现金:“拿一台,算一起。”他的卡全扔在袁叔开的那辆车里,这是出纳晚上给他的红包,其实是公司的福利,每人一个,他也有份,不过拿来花倒是第一回,往年都是直接给露姨了。
既不问价也不还价,黎邃看着老板的表情从愁肠百结到心花怒放,前后不到一秒钟,忍不住感叹人类面部肌肉的强大可塑性,一边又忍不住有点担忧:“会不会太贵?我带了卡。”
“有区别吗?”陆商撑着头淡笑。
黎邃一想也是,他的卡也是陆商给的,纠结钱似乎没什么必要,可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当着他的面给他买过什么东西,一时间“被包养感”爆棚,觉得既羞耻又忐忑。
这时老板开了票递过来,陆商接过,目光在黎邃身上打了个转,心情很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好像是有点贵。”
黎邃一愣,那头又问:“贵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肉偿?”店老板从这不太对味的对话中抬起头来,下意识脱口而出。
黎邃:“……”
陆商笑了笑,很淡那种,却感觉他是真的在高兴。
☆、第六章
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看不见人影了,连车也没几辆,打工的、上学的都回了家,这座城市一年到头反而是过年这几天最冷清。
他们的车停在街道对面,隔着不长不短一段马路,只能步行。地上的积雪因为无人清扫,结了厚厚一层冰,黎邃左右手都拎着东西,一个没注意脚底打了个滑,险险擦着疾驰而过的轿车。
陆商听到动静,回身等他走近,递给他一只手。黎邃在原地一滞,笨拙地把袋子都移到一边,腾出另一只手握了上去。陆商的手指很凉,没什么温度,大冬天里触碰实在算不上舒适,黎邃却盯着交握的手,耳边仿佛听见了暖流淌过的声音。
晚上回去,露姨给他俩熬了姜梨汁,睡前一人喝了一大碗,解酒又御寒。
“明天不用去公司了吗?”黎邃已经摸出陆商的规律了,一等他从浴室出来,就把热水和药片都递了过去。
“嗯,”陆商用浴巾擦干头发,接过药片,“新手机,不拿出来试试吗?”
黎邃闻言迅速把袋子翻了出来,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刻。陆商坐到床上,扔了包装盒,给他上好电话卡,又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递回给他:“打一个。”
陆商给自己存的名字就叫“陆商”,简单明了,没带任何称谓。黎邃盯着通讯录里多出来的一条,心情远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得多。这种感情,大概常人无法理解,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就像这条通讯录,而现在,看,多了一个人,多么不可思议。
很多人见面互留号码时都会说一句“常联系”,留下这串数字,也就默认了接受对方与你建立联系,在他的小世界里,这样的人,陆商是第一个。
“是这样吗,好像没有反应?”黎邃拨出去,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陆商单手拉开抽屉,里面露出亮光:“是我调了静音,你再试试这个。”说完把平板递给他。
这东西对黎邃来说有些高大上,但倒不是没接触过,酒吧点单用得也是这个。黎邃一向对这类电子产品全无好感,总觉得屏幕太花哨,变化方式也过于缭乱。他阅读困难,很多时候内容还没看明白,屏幕就令人沮丧地熄掉了,要么就是出现一些奇怪的提示,看也看不懂。
陆商递过来的非常简洁,纯黑色背景,字调得很大,上面只有几个图标。
“这两个是识字的,这个是写字的,”陆商耐心教他,“这个用来做题,上完课让老师教你用,知道吗?”
黎邃:“好的。”
陆商又划了几下,问:“生日是几号?”
黎邃没答话,陆商抬头一瞥,就知道自己又问了个多余的问题,直接把他的手指头扯过来,摁在了中间的按键上。
录完指纹,陆商给他亲自示范了一遍:“这样,就打开了。”
A公司的产品一向人性化,上手非常容易,黎邃抱着平板试了一会儿,迅速掌握了要诀,转头想跟陆商报备,却发现他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黎邃曾听梁子瑞吹牛的时候无意提过,说陆商意志力惊人,人前看起来总是精神百倍,但事实上他的身体很容易疲劳。细想他这一天下来几乎没休息过,晚上还冒着大雪开车带他东奔西跑,想必是累极了。
黎邃轻手轻脚地把平板手机全部收进屉子里,悄悄关了灯。
卧室暖气很足,陆商的体温却偏低,尤其是下肢,腿脚冰凉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黎邃不由轻轻靠了过去,传递给他一点体温,他从小冻惯了,反而练出了一身无论穿得多单薄都暖呼呼的体质。
睡到半夜才感觉被窝里热乎起来,黎邃觉得热,下意识滚到一边继续蜷成一团。这动作扰醒了眠浅的陆商,没睡醒的人自制力都差,他也不例外,皱眉伸手把身边的火炉捞过来,贴在怀里了才满意。
抱得太紧,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出现了尴尬的局面。陆商是个正常人,一般男人早上会有的反应,他一样会有,鉴于身体的缘故,多年来他过着禁欲的生活,但那不代表他在这方面会与别人不同。黎邃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之后,直接窘出了一头汗,他僵在床上,陆商不动,他也不敢动。迷迷瞪瞪的,脑子里就浮现出昨晚店老板有意无意说的那句“肉偿”。
天,他为什么正经学问不懂,偏偏这种词汇却这么精通!
过了一会儿,陆商应该是醒了,手背靠在额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黎邃七上八下,心里那点小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在酒吧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久了,限制级画面多少是见过的,那方面的玩法无非就是那几样,加上陆商之前半开玩笑地提过包养,他忍不住忧虑起自己是不是应该有点被包养的自觉……他仿佛用尽莫大的勇气一般翻了个身,抬头和陆商对上了眼,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游鱼似的一个猛扎就要往被子里钻,被陆商手疾眼快地钳住下巴提了上来。
陆商盯着他,那眼神分明在问“你想干什么”。
黎邃仰着的脸红了,红得非常彻底,他眼睛大,又才睡醒,熠煜的黑眼珠就显得尤其不镇定。陆商见到他这模样,领悟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就笑了,他极少有大喜大悲的时候,平时的笑容也以礼貌性质居多,黎邃头一回近距离感受他的鼻息,感觉到这一刻传递过来的信息都是温暖愉悦的。
“我会有罪恶感的。”陆商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很宽容地给了个台阶下。
罪恶不罪恶黎邃不知道,但现在他确定,陆商确如露姨说的,不是个随便的人。他对伴侣的要求似乎非常高,不然以他的条件,不会这么多年都保持单身,而很明显,目前的黎邃还达不到这个要求,哪怕只是帮他口。
浴室传来水声,黎邃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十分窘迫。
两人起来得迟,露姨给他们煮了砂锅粥,放了虾仁和鸳鸯贝,配上包好的春饼,黎邃一口就能吃下一整个,满嘴都是甜酱。他吃饭总是很香,带动着让旁人也很有胃口,作为厨娘的露姨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自从家里有个这个孩子,她的手艺几乎没被浪费过。
陆商一向节制,吃了小半碗粥,剩下的全给了黎邃。
“陆先生,你吃那么少,不会饿吗?”黎邃疑惑。
陆商不打算和他解释过食会使消化系统占用太多资源导致心脏工作困难的事情,只说:“我像你这个年纪,也是很能吃的。”
黎邃脑补了一下陆商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不太可能。
露姨前来询问午饭菜单,陆商点了几个家常菜,又让她炖一锅鸡汤,特意交代了不放参片。露姨懂食疗,平时做饭会想方设法做些对心脏好的,但西洋参给还在长个子的年轻人吃并不好,她一听就明白了缘由。
“陆老板真是体贴。”露姨直笑。
黎邃对此一无所觉,接过陆商递过来的春饼,咬进嘴里,“会不会变成胖子?”
陆商给他擦了擦嘴角的酱汁:“胖点儿才像个男子汉。”
露姨知趣地退出去了。
今天难得没有工作,也没有人来叨扰,两个人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下午。陆商闲暇时间基本都靠看书来打发,偶尔靠在椅子上小憩,黎邃则抱着平板在旁边艰难地认字。
再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陆商对节日并不重视,因此陆家也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只是袁叔告了假,他家里刚添了个小孙子。人年纪大了,总是会对亲人格外依赖,陆商二话没说就准了假,还亲自送他到车站,这几天是公司的司机小赵在给他开车。
露姨过年那天只做午饭,晚饭会给他提前准备好,热一热就能吃,她家里晚上团年,自然都是要回家的。
往年他一个人,倒不觉得有什么,看看书忙忙工作也就过了,今年家里多了一个人,陆商看着暗下来的天色,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该去办点年货。
临近晚饭的时间,这份宁静还是被打破了,陆商接到电话,严柯要请他吃饭。
黎邃看着他回卧室换衣服,两步跟上去,“要出去吗?”
严柯约饭自然是要谈股份转让的事,陆商原本没打算带他,但想到左超那天跟他说过的枪支事件,又觉得还是带在身边安全一些。
严柯和陆商年纪相仿,家世经历也颇有类似的地方,但性格却完全不同。严柯是个厌世的文艺青年,立志走画家这条路,对商场上的事情并不上心,也因此对父辈留下来的股份显得不怎么重视,这才让陆商钻了空子。
地址约在温泉山庄,在郊区的一座温泉山上,到了之后,陆商发现孙茂也在,出于两千万的人情,他现在对陆商是言听计从,严柯出让股份的事情,他在中间也出了不少力。
“李岩最近在做什么?”陆商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
孙茂看了身后的黎邃一眼,道:“他最近倒挺安分,听说开了一个国际化妆品公司,还专门买了条船运货。”
才拿到批文就急急地开始走货,这种各方面都不完备的时期最容易出岔子,陆商对李家人那暴发户般的做事方式一向不敢苟同,眼高手低,又急功近利,出问题是迟早的。
他们进去,看见人来了不少,坐了小半个厅,严柯坐在中间,他的头发略长,扎了个小揪揪在脑后。
“带朋友来了?”严柯直笑。
“来还礼。”陆商也笑,让黎邃把手上的食玩模型给他,“还要谢谢令千金割爱。”
严柯愣了一下,目光在黎邃身上一阵游移,这才反应过来那天徐蔚蓝说要征用他女儿的玩具,原来是给这位了。严柯一直觉得陆商这人太古板严肃,因此这次聚会才找了这么些狐朋狗友来一起嗨,他天生浪漫细胞过剩,又自诩情种,不到法定年龄就结了婚,因此对这类禁欲系美男看不顺眼,没想到陆商给他玩儿了个大的。
“你这真是……一鸣惊人啊。”严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适合的词语。
陆商笑了笑,对黎邃说:“这是你严叔叔。”
“别别别……”严柯连忙摆手,黎邃笑道:“严大哥。”
“哎!”严柯站起来,掏了掏兜,拿出一叠美金,也没数就塞过来,“来来,压岁钱。”
“这……”黎邃吃了一惊,没听说叫了声大哥还有钱拿的,回头征询陆商。
严柯是个直脾气,他要给钱就一定是想给,在他老家,有家人头一回带女朋友见面要给钱的礼数,严柯这是站在陆家世交的位置上表达对黎邃的认可。陆商深知这些,却只字未提,只淡淡一笑,点头应允:“拿着吧。”
☆、第七章
席间两个人边吃边谈,严柯惊讶地发现他这位从小被拿来比较的“别人家孩子”,和他印象中的刻板形象大相径庭,看来人还是要摒除偏见多方面接触才对。
“东彦的股份交到你手上,我也就放心了,没算辜负我老爹临终前的托付。”严柯倒了杯酒敬他,“话不多数,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陆商举杯致意,两人一饮而尽。
“说起嘱托,我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我爹死得早,你爹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好歹还有个女儿,你这个……”严柯有些醉了,打了个酒嗝,看了眼替陆商四处挡酒的黎邃,“你爹知道不得气死……不,气得活过来啊。”
他这话说得不妥,但也并无恶意,陆商显得很坦然,兀自倒了杯热茶喝了,并不答话。
吃完饭,他们一群人闹着去泡汤,黎邃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胡乱走着,竟然差点错走到女汤里,被严柯的朋友们一通取笑。严柯虽然人品不坏,但交朋友的水准确实差了一些,真文艺靠内涵,而伪文艺则是靠钱堆出来,严柯的朋友们很不幸是后者。他们中很多人都瞧不起穷人,黎邃这样的,正中了他们找优越感的下怀。
陆商这回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亲自蹲下身来,帮黎邃拉好泡温泉的衣服,问:“以前没来过?”
黎邃垂头摇了摇。
陆商于是耐心地告诉他,哪里是储物柜,哪里是换衣间,要怎么用,流程是什么,注意事项是什么,活像春游时交代小学生的家长们。
“你在这里,你就是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任何一个服务员解决,如果有人拒绝你的合理要求,你可以投诉。”陆商道,“如果有客人让你觉得不舒服,同样可以投诉。”
他太认真,周围的人由看笑话渐渐感到尴尬,最后一个个都夹起尾巴,直到离开也没人再敢开他的玩笑。
陆商一向低调,这里除了严柯和孙茂,多数人都不认识他,来之前他们也只知道严公子要请一个老和尚一样的无趣男人吃饭,却并不知这男人是谁。事后听孙茂一说,一个个都悔得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当然,这是后话。
温泉水会让血压升高,陆商没有下水,坐在岸上看着黎邃,等他一个人在汤池里玩够了,才把人捞上来,带回家去。
走时严柯听说了,专门过来道歉,陆商不表态,倒是黎邃笑了笑,顶着被温泉水泡得通红的脸摆手说了句没事。
在这方面陆商有他自己的执拗,也许与他的经历有关。他可以忍受一个人出身低贱,贫穷落魄,但他不能忍受一个人没有进取心。就像总是嘲笑别人双商低的人,通常自己双商也高不到哪里去,靠贬损弱者来博取优越感的人,本身连弱者都不如,因为你无法想象是怎样一颗卑微的心,才会需要一份虚假的优越来遮掩。这也是为什么,即使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还是去想拉黎邃一把。这个孩子就像一条久旱的小鲸,他太想知道,他这一瓢水泼下去,会搅出什么样的翻浪来。
回家经过超市的时候,玻璃门上贴了一张巨大的停业预告通知,陆商打算趁关门前进去买点东西,就让司机自己回去了。
黎邃头一回进来,推着推车只觉琳琅满目,一时眼花缭乱,陆商连问了他两遍想吃什么都没听见。
“巧克力?薯片?碳酸饮料喝吗?”
黎邃露出了熟悉的茫然眼神,陆商索性也不问了,按照一般孩子的口味直接往推车里放,一个推车还放不下,让黎邃提了个框子。
付账的时候,黎邃一直盯着收银台旁的货物架。
“想要哪个自己拿。”陆商出声提醒。
黎邃犹豫了一阵,拿了一板干奶片。
他头一次将自己的欲望付诸实践,陆商不由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头跟收银员说:“这盒都要了。”
“你喜欢这个?”陆商把推车里的袋子一一放进后备箱,关车门的时候问了句。
黎邃捏着奶片点点头,又摇头,最后自己也迷茫了,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中。
陆商也没追问,转头专心开车,车快开到的时候,黎邃却突然开了口。
“我小的时候,住在福利院里。福利院很穷,一日三餐的供给都很困难,有时候饿得狠了,我就和几个孩子去偷奶粉吃,就是那种干奶粉,抓一把塞到嘴里。小时候没吃过什么零食,一直觉得,奶粉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后来大了才知道,我们偷的,是福利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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