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淡彩-第1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症状很轻,传染概率不大。”
  颂然感到疑惑:“你怎么知道?”
  詹昱文摊手:“我不知道啊,但你家贺总知道,他昨天替你去查了。”
  颂然摸了摸发烫的额头,越发想不明白了。
  他是说过自己没爹没娘、福利院出身,却没再透露过更多的信息了。贺先生连他是哪里人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查到他的病史?
  詹昱文见他皱眉,不由乐了:“你在怀疑贺总的实力?这么说吧,只要一台电脑一根网线,没有我们贺总查不到的数据,包括你的病历。”
  “我……我的病历?!”
  颂然睁大了眼睛,脸色僵白,脑子里轰的一下炸了。
  詹昱文没察觉到他突兀的神情变化,顺着继续往下说:“贺总是数据安全方面的专家,换言之,做黑客也是一流水平。昨晚一挂电话,他就想办法查到了你的病历。放心,你身上有水痘抗体,再得的风险很小。”
  “……哦。”
  颂然呆滞地点了点头,忽而沉默下来。
  他不再说话了,双手抓起被褥,躬身钻进了那个温暖、柔软又黑暗的地方,捂着脸,抱住膝,把自己蜷成一团,身体轻微地发抖。
  在他的病历里,藏着一个不愿示人的秘密。
  不是什么太严重的疾病。
  不严重的。
  颂然无数次说服自己,他只是得病太久了,又没能真正痊愈,偶尔发作起来,会有一点点困扰生活。但他已经懂得竭力克制,小心翼翼地掩盖着,从不被别人发觉,也很少再遭受异样的目光。
  可是这个秘密,他唯独不愿被贺先生知道。
  他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好了。
  假若一个完美的孩子有了微小的缺陷,他依然是受人喜爱的。而一个缺陷诸多的孩子,原本就徘徊在被人接纳或厌弃的边缘,要是再多出一条什么不如意的来……
  谁也不知道下场会怎样。
  颂然觉得自己是一只俄罗斯套娃,好端端地藏在七八层华丽的外壳下。自从遇见布布,状况就开始失控,壳子被人一层一层扒开,他赤身裸体地袒露在贺先生面前,再也藏不住内里真实的模样。
  这天下午,颂然睡得特别不安稳。
  他做了一连串光怪陆离的噩梦,一个接一个,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梦境里,福利院曲折的长廊与褪色的房门化作了旋转的万花筒,从脚底延伸到头顶,层层叠叠,无止无尽地闪现,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他辨不清东南西北,拼命逃跑,跑到精疲力竭,才在某个偶然的瞬间捕捉到了一束亮光。
  他朝那束亮光的方向奔去,冲破禁锢,又戛然止步。
  眼前是一间“苹果陈列室”——前来领养的父母们与孤儿会面的地方。他之前来过几次,自从最后一次闹得不欢而散,就再也没机会进来。
  隔着一块窄小的门玻璃,他看到贺先生抱着布布坐在里面,正与福利院的老师交谈。
  “我们缺了一位家人,听说他在这儿,所以来接他回家。”
  贺先生温和地解释来意。
  福利院的老师却笃定地摇了摇头:“对不起,他不在这儿。”
  撒谎!
  我明明在这儿!
  颂然害怕与他们错过,急得不行,就要伸手推门。手指还没沾到门把,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拽住了他的衣领,强硬地将他往回拖。“苹果陈列室”离他越来越远,最终,他再度坠入了那个斑斓恐怖的万花筒,被蛛网般的长廊卷裹,又被一扇漆黑的门洞吞噬。
  木窗框,锈栅栏,上下铺的铁架子床。
  日光昏暗,墙角漏水。
  这是他居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听到挂锁的声响,发疯一般扑过去捶门,捶得墙灰四下震落。但外头那个冰冷的声音颁布了一纸裁决,告诉他,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们不能冒险,让你在这对父子面前再表演一次犯病。
  他们不需要烂苹果。
  颂然,你知道吗,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想要一个真正阳光开朗的哥哥——真正的,不是压抑了悲郁的内心演出来的。还有贺先生,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形形色色的优质男女从他身旁经过,他抬起手,臂膀便被人依偎。
  你没有学历,没有积蓄,甚至没有健康的精神状态,那个令人垂涎的位置,你怎么配得上。
  我们终将找到一只与之匹配的好苹果,使他的家庭圆满。
  而你,必须一个人留在这里。
  遥远观望。


第二十二章 
  Day 09 21:00
  颂然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小区路灯如同依附于高楼脚下的阴暗苔藓,投下零星微光,照不亮浮空的十二层。卧室窗帘紧闭,阻拦了任何一丝光线透过,整个房间化作一只望不到边的巨大笼子,严丝合缝,漆黑沉闷,锁住了里头的人。
  噩梦过后,被药物压住的体温再次失控了。
  颂然吃力地坐起来,只觉得一团烈火在胸腔热辣辣蔓延,肠胃翻涌不歇,稍一动作就引发强烈的反胃感。大量汗水浸透了睡衣和头发,皮肤粘腻,呼吸潮热不堪。
  他沿着床头柜边缘摸过去,摸到詹昱文留下的水杯,捧起喝了一口。水温寒冷彻骨,淌过灼烧的嗓子,勉强让呼出的热气骤降了几度,复又极快地蹿升上来。
  卧室寂静,隔着一扇门,他听到客厅里有欢笑声。
  大约是詹昱文和林卉在陪布布玩闹,某个你追我赶的小游戏,逗得布布边蹦边乐。颂然手捧水杯,一个人屈膝坐着,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竟感到嫉妒,也感到恐慌。
  这屋子真的太黑了,太像噩梦中囚禁他的牢房——噩梦还在重演,他又一次被隔离在别处,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却因疾病不能加入其中。发烧令情绪变得敏感,思维也容易走向极端。颂然磕碎了一颗玻璃心,忍不住想,詹昱文和林卉,一个是贺先生聘用的家庭医生,一个是科班毕业的幼师,要是他们表现得更好,会不会从此以后,布布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还有那么多的爱没给出去,布布换了人照顾,那他的爱……能给谁呢?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啊。
  恰在这时,熟悉的皮卡丘进行曲响了起来。颂然手一颤,洒掉了小半杯水。
  九点了。
  贺先生来电话了。
  他听见客厅的欢闹声轻了下去,布布接起电话,娇软地喊了一声“拔拔”。两边细细碎碎地聊起来,话题关于水痘、晚餐和游戏。布布聊得开心,旁边林卉和詹昱文也时不时插两句,氛围那么轻松,光从语调中就想象得出客厅此时的画面。
  浅色调,灯光澄澈明亮,有猫、有花、有挂画。彩色绘本散落着摆放,茶几上是他亲手制作的饰品,沙发旁歪着三双棉拖鞋。布布枕在大人膝上,眉眼弯弯,每一个人都在笑。
  颂然放下了水杯,抱膝躲在黑暗里,十根手指慢慢勾起来,抓皱了睡裤布料。
  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心脏跳得飞快,嘭咚嘭咚,纷乱地响彻胸腔内部。耳畔被杂乱的嗡鸣占据,越想听清客厅的动静,越是听不清。时间在不断流逝,颂然终于等不下去,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了上面。
  他听到了活泼的《胡桃夹子序曲》——通话已经结束,外头正在播放布布最喜欢的《猫和老鼠》。
  颂然不声不响地缩回了床上,钻进乌龟壳,蒙住耳朵,把脸埋进了枕头缝里。
  贺先生没有记起他,与布布聊完天就挂了电话,压根不记得布布身后还捎带着一截小尾巴。
  说一句话也好啊,哪怕……哪怕就叫声名字呢。
  颂然砸了一记枕头,腰一软,仰面翻过来,有气无力地平摊在了床上。
  他以为比起雇主与保姆的关系、邻居与邻居的关系,自己与贺先生多少有那么点儿不一样。他喜欢每天与贺先生闲聊,便以己度人,幼稚地认为贺先生也同样喜欢与他闲聊,以至觉得每晚的爱心电话,一半是给布布的,一半是专门给他的。
  原来……那仅仅是雇主对保姆的礼貌问候吗?
  不想承认。
  因为倾注了多余的感情,所以这样一厢情愿的在乎,颂然耻于承认。
  下一秒,枕底的手机及时震动了起来。
  颂然像被扎了一针肾上腺素,倏地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机。黑暗中的屏幕亮得刺目,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忍着想吐的冲动看向联系人姓名。
  贺致远。
  这三个字如同一根拴在腰间的绳索,瞬间将他拽出了深渊底部。颂然心中大石落地,放松地闭上眼睛,手机随之落回枕边。悲喜一起一落,被唤醒的委屈来不及散去,令他眼角微湿,喉咙哽咽,接通了电话也不敢开口。
  静谧之中,因感冒而粗重的呼吸声尤为明显。
  “颂然?”贺致远低声问,“你还好吗?”
  “……”
  颂然不语。
  贺致远顿了顿,又问:“我吵醒你了?”
  颂然这才恹恹地答了一句:“没有。”
  “你听上去不太有精神……烧还没退吗,很难受?”
  “也没有。”颂然听着他关怀的语气,周身一阵暖流淌过,不自觉往上勾了勾唇角,把被褥抱紧些,说,“贺先生,我挺好的。”
  说完还是憋了一口闷气,就问:“刚才你给布布打电话,为什么不找我啊?”
  他的语气藏不住心思,贺致远一听,马上明白了刚才的沮丧从何而来,不禁低沉地笑了:“你为这个不开心了?”
  颂然很羞耻,坚决予以否认。
  贺致远就解释:“我问了布布,他说你还在睡觉,我不想打扰你休息。”
  颂然一愣,呆滞地眨了眨眼睛。
  居然是这么顺理成章的理由吗?那他之前烧糊了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
  “不,不对!”他努力从昏热中揪出了一丝矛盾,“要是这样,为什么现在还打给我?”
  贺致远笑了笑:“我怕你其实没睡。”
  颂然:“……啊?”
  “我是说,我怕你在等我的电话。当然,也不只你在等。”贺致远温声道,“颂然,我们一天没说话了,不是吗?”
  他的声线含着笑意,带了点儿别样的亲昵,几乎挑开了最后一层蒙纱的暧昧。颂然这时防御力低到不像话,被他不经意撩了一把,骨头发酥,脸颊发烫,蚊子叫一样轻轻“嗯”了声,活像个小媳妇。
  太……太丢脸了。
  贺致远问他恢复得好不好,他幸福得有些晕乎,卷着被褥来回滚了两圈,顶着没下38°C的高烧满嘴胡话,说自己恢复得特别快,赛过宇宙第一速度,保证明天就能下地跑一千米。
  贺致远抽了抽嘴角:“别给我逞强,詹昱文起码还得看你两天。”
  “哦。”颂然捂脸,收回了刚才的嚣张气焰,“那我过两天再跑。”
  贺致远:“……”
  正聊到兴奋处,颂然忽地记起来什么,惬意伸展的姿势半途僵住了:“贺先生,詹昱文说,你……你查了我的病历?”
  “对。”
  颂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非常心虚地问:“那除了水痘,你有没有看到别的什么?”
  贺致远垂眸一想,照实回答:“有。”
  他知道颂然指的是什么。
  T市福利院的病历电子化做得相当古板,逐页拍摄,再依序制作成pdf文档。贺致远拿到颂然的病历,本想查看水痘记录,没想到在第一页看到了一行抢眼的字。
  重度强迫性神经症。
  确诊年龄:六岁。
  最初几秒钟他着实怔了怔,没能将这八个字与颂然联系起来,还翻回去确认了一遍封面。封面上的幼儿姓名清清楚楚,正是颂然。
  病情描述很敷衍,潦草几句话,算得上不负责任,大意是这个孩子对连续的数字极度敏感,无论听见还是看见,都容易出现应激反应,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顺着数下去,谁也劝不住,直到体力耗竭昏迷为止。要是中途数错了,还容易引发重度焦虑,情绪崩溃,经常一个人哭得浑身抽搐。
  贺致远专门注意了一下,强迫症的确诊日期与颂然进入福利院的日期只差几天,这意味着颂然入院时,精神状态已经很不稳定。
  他记得这个大男孩笑起来的样子,牙齿皓白,酒窝深陷,眼中永远映着六点钟晨曦般的光辉,不见一丝阴霾迹象。
  与病历中判若两人。
  贺致远明白,病历中记录的是颂然的十七年前,看似与今完全割裂,可颂然的敏感、易怒与毫无来由的自卑,恰是那段童年经历栽下的因果。
  他找到了答案,还想追溯颂然成长的脉络。
  “颂然,我看到了病历第一页,上面说,你小时候得过强迫症。”贺致远换了稍显轻松的态度,安慰他,“强迫症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很多人都有。我认识的一些朋友,有的喜欢收拾房间,有的走路爱踩格子,有的吃薯条一定要长短间隔着吃,大家都……”
  “我不一样的,我和别人不一样。”颂然出声打断他,苦涩地笑了笑,极轻地说,“贺先生,你没见过我犯病的样子,很吓人的,真的,不骗你。”
  他望着漆黑无边的天花板,手指悬空,指尖不自觉微微颤抖,在空中划下了一个阿拉伯数字,然后飞快握紧了拳头,死死扣住五指,掐进肉里,不许它再乱动。
  不可以。
  数不完的,你明知道数不完的。
  隐隐又有大量失序的数字冒出来,浮现在脑海中,密密麻麻,像迁徙季节翻出海浪来的、鳞光闪烁的巨型鱼群。它们嚣张地列成一排,集体尖锐鸣叫,起初只是模糊的虚影,后来开始变得清晰,想要激起他忍耐已久的渴望。
  想一个一个数过去,从一开始,数到无穷的尽头,仿佛幼年的承诺还可以兑现,他等待了整整十七年的那个人,还在遥远的某个地方,随时准备回头。
  “贺先生,你不忙的话,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关于我,还有我的病,很短的。”
  颂然伸出手,摸索到他送给布布的那只兔子玩偶,把它揽进了怀里。兔子胖墩墩的,毛发绒软而暖和,浅栗色,可以用生褐添足量的水调出来,大面积刷绘,也可以用0号笔一根根细化。
  色彩、形状、温度、质感……他喜欢所有感性的东西,因为与数字无关,所以安全。
  他抱紧了兔子玩偶,直到那些侵入脑海的数字被这只守护神驱赶出去,才呢喃着说:“我一直想找人倾诉,可总也找不到。我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我想要有的,可就是没有……十几年了,忘不掉,也治不好,再不说的话,我会憋坏的……”
  他慢慢地说着话,嗓音轻飘,不露泪意,却像一层濛濛浮雨,令人揪心地疼。
  贺致远很想抱一抱他,给他一些除了言语之外的切实抚慰,只是相隔一万公里,他无能为力,唯有寄托于声音。
  “你说吧,我听着。”贺致远道,“就当我在你身边,从后面抱着你。”
  “好。”
  颂然点了点头,双臂在胸前交叠起来,抚上自己的肩膀,逐渐收紧,仿佛真的被人从身后拥抱一样。


第二十三章 
  Day 09 21:18
  在六岁以前,颂然是有家的。
  J省G市,南坞乡下溪村,山脚半亩良田,村口一间瓦舍。
  他的母亲早逝,父亲靠做农活维持生计,独自将他拉扯大。兴许是鳏夫孤独的缘故,父亲一直沉默寡言,眉宇总也舒展不开,但凡有了余钱就买烟买酒,酗得极凶,不爱搭理他,反之倒也不像村里其他父亲那样,动辄打骂孩子。
  冲着这一点,颂然觉得父亲是爱他的。
  那会儿他懂事早,不像其他娃娃一样喜欢惹事生非——要么光着腚追狗,要么光着腚被狗追。他向同村上小学的哥哥姐姐借来教材,不帮活的时候就坐在门槛上念,左手语文,右手数学,心想今后要好好读书,赚钱孝顺父亲。
  五岁那年,他已经能从一数到一百,再倒着数回一了。村里的老师夸他有天分,说将来学好了数学,他可以做会计、做出纳,帮人管账,比辛苦种田要来钱快。
  颂然于是搬了一只小条凳去村里的小学蹭课,一笔一划学着写数字。
  后来的某一天,他从邻居嘴里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说父亲打算离开下溪村,去繁华的省城打工,等过几年攒够了钱,好续一房媳妇。
  他跑去向父亲求证,父亲抽了口大前门,缓缓吐出呛人的烟雾来:“你妈走得早,我不能一辈子单着,总要找个人一起过。”
  颂然问:“爸爸,你会带我走吗?”
  父亲没说话,也没看他,顾自盯着烟头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颂然于是放下心来,继而产生了一些伤感的念头——他就要离开这座小村庄了,玩伴带不走,卖豆腐的阿婆带不走,鸡鸭猪狗也带不走。省城固然新奇,却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大世界,宽阔的马路盘根错节,不像小村庄里,一条土路就能串百家。他得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免得走丢了。
  临行前,父亲装了整整两蛇皮袋的家当,颂然有样学样,也叠好自己的衣服裤子塞进去。父亲全给拿了出来,弃置一旁,说:“别带了,到省城给你买新的。”
  颂然信以为真,喜滋滋地挑了一套最好看的换上,把其余的衣服送给了小伙伴们。
  六岁生日那天早上,他跟着父亲第一次踏上了绿皮火车。
  火车拉响了悠长的汽笛,锅炉内蒸汽滚腾,机械轴带动几排钢轮“咔嚓咔嚓”碾压着铁轨——颂然攥着手里的车票,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T市。
  父亲告诉他,这里就是省城,颂然没有一点怀疑。
  对初出茅庐的他来说,这儿有水泥马路、火车站、楼房、商场和小轿车,有与乡村不同的建筑粉尘味,路上行人穿着新奇古怪的衣服,当然是一座辉煌繁荣的“大城市”。
  走出火车站,转乘中巴车。他帮父亲拖着沾满灰尘的蛇皮袋,战战兢兢绕过旁人,找到了两个空座。车辆开动起来,他枕臂趴在窗口,好奇地打量着沿途熙熙攘攘的人流,心想,从今天开始,我就要住在这儿了。
  这里的房子每一栋都好高啊,是住两层楼好呢,还是住三层楼好呢?
  胡思乱想中,车子拖着一路逶迤的尾尘到了站,父亲扛着蛇皮袋带他下车,走过不长不短的一段路,来到一座大院前。
  院门是老式的铁栅栏,挂着褪了色的红横幅,旁边的传达室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父亲望着那条横幅站了一会儿,把他领到西墙边,告诉他,爸爸落了一件重要的行李在火车站,必须马上回去拿。
  颂然仰头问:“要去多久呀?你什么时候回来?”
  父亲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对他说:“你等在这里,从一开始往上数,数完了,爸爸就回来了。”
  “知道啦。”
  这一点也不难。
  颂然数数非常快,总是没一会儿就数完了,父亲一个来回的时间,说不定够他数好几趟的。
  他想帮忙把行李搬到院墙边,好让父亲腾出双手,来去方便,父亲却古怪地不肯松手,扛起那两只沉甸甸的蛇皮袋,快步返回公交站,登上了最近的一趟车,在车尾扬起的滚滚烟尘中消失了。
  颂然不知为什么有些心慌,赶紧坐下来,伸出十根手指头,一根一根掰着数。
  一、二、三、四、五……边数边安慰自己,没事的,眨眼就数完了。
  只要数完,爸爸就会回来了。
  那时的颂然还不知道,数字是没有尽头的。
  一百数得完,一千数得完,一万一亿也数得完,唯独他在等的……永远数不完。
  他太想让父亲回来,所以数得越来越快,破百破千地往上累,快要超出六岁孩子所能承受的极限。
  远处的站台上公交来了又去,时而经过一辆,时而又经过一辆。
  每当有车进站,颂然就兴奋地跳起来,伸长脖子踮起脚,眼巴巴盼着父亲能从打开的车门里出来。但每一次,灰尘扑扑的人群里都不见父亲的身影。更可怕的是,当公交车开走了,激动的情绪冷却下来,他会突然忘记自己数到哪里。
  数字太大,孩子的脑瓜太小,稍一分神,就散得影儿也揪不住。
  忘记的次数多了,颂然变得越来越焦躁,又不甘心次次从头数起。他慌乱得要命,跺着一双小脚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抓起有棱有角的石头,努力往墙上涂划记号。
  天色渐晚,黄昏临近。
  末班车驶离了站台,四周不再有来往的行人,空气变得寂静,也变得寒冷。颂然看不清墙上的记号了,他用冻僵的手指摸索墙面,想让脑海里凌乱的数字沉淀下来,可这真的太难了。他越焦急,就越记不住,最后整个人像是傻了,懵头懵脑地跌坐在墙角,凄厉地哭了出来。
  怎么会数不完呢?
  从前他明明数得那么好,每一次都能数完的,为什么这一次就数不完呢?
  他一哭,大院里有了动静。栅栏门缓缓打开,黑暗中一束强光打在他身上,刺得他泪水失控,山洪决堤般地往下涌。
  福利院院长走近他,弯腰问过情况,要领他进去。
  像颂然这样被父母以各种借口遗弃在福利院的孩子她见得太多了,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可不管她怎么劝说,颂然就是扒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