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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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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让的心跳瞬间急促起来,像鼓点,从胸腔里扩散到耳道,再从耳道溢出来,整个病房内都成了温让的胸腔,鼓噪着让人喘不上来的心跳声。
沈既拾就站在那儿,与自己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他那么好看,挺挺拓拓,唇红齿白,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推开窗子,风鼓了进来,抚上他年轻的脸庞,扬起他柔软的头发,沈既拾无视温让惊恐害怕的眼神,他笑了,英俊得耀眼。
“你又要丢掉我了,我又没有家了。”
说完这话,他猫儿一样灵活得攀着窗台向上一蹬腿,不给温让任何缓和的时间,直直从窗户跳了出去。
病房在八楼。
温让的眼眶与喉咙几乎在同时迸出了血。
一阵让人绝望的失重,他猛的一个哆嗦睁开了眼,温父,温母,温曛,李佳鹿,护士,他们围成一个包围圈环在自己头顶,温母泪眼婆娑,用手帕一下下擦着温让一头一脸的冷汗,心疼得快要站不稳,她悲伤得小声嘟囔:“我的儿啊,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了啊,你做了什么梦,什么死不死丢不丢的,你别说胡话,别吓妈啊。”
原来是个梦。
原来又是个梦。还是鬼压床。
温让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自己至亲的家人们,顺着他们的脸瞄向梦里沈既拾跳下去的窗台,心脏顿时被一只巨爪狠狠攥碎了。
沈既拾在梦中就站在那里,他跟自己说,他又没有家了。
温让蠕动着蜷缩起身子,疼痛将他紧密包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他真的撑不住了,酸涩的眼泪涌上鼻腔,无助与绝望上升到了极致,将他彻底淹没。他先是无声痛哭,在温母惊慌的呼喊下终于嚎啕出声:“我不能再弄丢他一次了,妈,我求你了,我不能再没有他了。”
第056章
温母是在二十岁那年认识的温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没有意见,或者本来有意见,在见到温父之后就没有意见了。
俊朗,周正,浑身散发着勃勃向上的活力与年轻,年轻的温父笑起来很迷人,一排雪白的牙齿在丰润的双唇间熠熠生辉,他向温母伸出手,有点儿腼腆,有点儿含蓄,说:“你好。”
两只手掌贴合到一处的时候,温母胸腔里那颗青涩柔软的心脏“咚”得跳了一下,她想,就是这个男人了,用不了几年后,她会把自己年轻美好的青春托付给他,与他携手走进对方的生命,将血脉相融,命运相交,融汇出新的共同生活,那是属于他们的小小的家庭。那个年代独生子女的政策还没出现,他们可以生一个儿子,女儿也很好,最好能生一对儿双胞胎,两个宝宝也许会很闹人,把他们安全养大需要花费的心神也更多,他们可能会打架,为了谁能多吃一点儿零食嚎啕大哭,自己也许会心烦气躁,但依然耐心平等的为他们分好;他们的孩子一定很好看,可爱又机灵,自己会好好爱他们,保护他们,给他们最好的,让他们开心健康的长大;等他们都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也该退休了,帮着他们带带孩子,与温父一起步入安稳平和的晚年。
三十五年前,年轻的温母幻想了以后的一切,三十五年后,她看着跪在眼前的大儿子,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你在说什么呢?”她怔愣着,颤抖着,轻声问。
在一些很寻常的时候,温母会忍不住一个人胡思乱想,比如做饭的时候,菜刀在蔬菜的根茎上“唰唰”切过;比如洗衣服的时候,看着洗衣机里不断旋转卷滚的物什;还有出门买菜,看到街上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或者看到电影里妻离子散的画面,很多很多个不经意的瞬间她都会突然想到,自己上辈子可能真的造了什么孽,不然自己明明没做过什么错事,为什么生活却对她那么苦?
为什么只有四岁的温良会被拐走,为什么自己的家会经历这样的苦难,为什么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一点点找到的希望也没有,为什么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找到了孩子,他却不愿意回家,为什么已经在她被煎熬到快要崩溃的时候,温让对她说了这些让她无法理解的话。
同性恋。
沈既拾。
发现他是温良之前就在一起。
兄弟,恋人。
“我不能再弄丢他一次了,妈,我求你了,我不能再没有他了……不能再丢掉他了,真的不能了妈……”
温让翻身从床上扑下来,丝毫不顾及裹着石膏的胳膊,整个上身都匍匐在冰凉的地砖上,一下一下磕头。额头与地板碰撞的沉闷声响,被眼泪腌渍的沙哑哭求,屋内众人还未来及反应的窒息寂静,一切的声响拧成一股粗粝的麻绳,狠狠绞上温母的脖子。
“你说什么呢?”她咽了口口水,冲温让投去迷茫的眼神,脑子里轰轰隆隆一通乱炸,天旋地转。她脚下一个趔趄,晃了晃,温曛被吓回了神儿,赶紧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被一把挥开。
“你说什么呢?”她逼近温让,反复问这一句话。
“你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
温母的脸胀红成猪肝的颜色,她仿佛终于从疑惑中筛选出明确的信息,整个人剧烈的哆嗦起来,声音一层层升高,及至她来到温让跟前时,已经声嘶力竭。
“你在说什么呢?!”
她瞠目欲裂,扬起手,一个带风巴掌直直甩到温让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蛰伏许久的炸弹终于在这个家庭里被点燃,所有如履薄冰的小心与心照不宣的伪装全然破裂,病房里霎时间一片混乱,跪在地上磕头的温让,不敢置信的温母,急忙拉着温母的温曛与护士,把温让从地上拖起来的温父和李佳鹿,整个画面混乱不堪,支离破碎。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么,你是不是疯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男人,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怎么就是他,怎么那么巧就是他?!他是你弟弟,是你弟弟! 你疯了么?疯了么?!”
温母的脸庞已经全然扭曲,她挥舞着双手,冲温让劈头盖脸狠狠抽打,眼泪与唾液丝从她痛苦愤然的脸上迸射而出,温让跪在原地不躲不闪,两尊膝盖浇了水泥一般纹丝不动,温父与李佳鹿两个人也拽不开他。温曛拢不住温母的胳膊,眼见着温让脸上浮起一朵鲜红的巴掌印,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她手忙脚乱的向两头喊叫:“妈你别打了!我哥的胳膊还伤着呢……爸你快把我哥拉起来啊!哥你起来啊!起来啊!”护士跟着喊:“别打了!不能打!”
温父的脸上早也挂了霜,他托着温让的腋下把他往上抬,沉声命令:“起来,你先起来!”被温让一扭身子别开,继续往地上磕头,“咚、咚”的闷响像是凿在每个人胸口上,听得人心慌。
温曛控制不了局势,这几天压在她稚嫩内心上的压力在这一刻全然崩溃了,她一跺脚尖叫起来:“干嘛啊!你们干嘛啊!温家又不是只有我哥一个孩子,他爱做什么做什么,不还有我呢么?传宗接代我也可以啊!你们干嘛啊!”
温让和李佳鹿猛地抬起头,温让掀起眉毛叱她:“温曛!闭嘴!”
温母粗喘两下转过脸,抖动着眼珠看着温曛:“你又怎么了?”
“我……”
温曛哭着想开口,被温让第二次打断:“你闭嘴!”
混乱的嘈杂引来围观的人群,他们站在门口透过小窗向里张望,窃窃私语,几个护士在这时拨开人群走进来:“吵什么,病房里闹什么闹?”
这场闹剧是以温母的眼泪收尾的。
她像十七年前一样嚎啕大哭,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扭曲而悲痛,喉口几度痉挛,差点儿要喘不上气来。
每个人的情绪都极端不稳定,温曛看着哭成一只佝偻瘦虾的母亲,一抹眼泪决定留下来照顾温让,让温父和李佳鹿先送温母回家。
李佳鹿开了车来,温父扶着温母坐上后座,她一双眼睛哭得浑浊,太阳穴火烧火燎,头痛欲裂,一把刀子戳在心脏里来回翻搅,她攥着温父的手指小声问:“我这辈子也没做过坏事,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样?亲兄弟,这是造孽啊,这是造孽啊!”
那说话的语气里透出的茫然与无助,听得李佳鹿鼻根儿发酸。
另一边,医生检查后确定温让的胳膊没有出问题,他躺在病床上双目放空,温曛要来冰袋小心敷在他肿胀的脸上,天冷,皮肤一碰了冰不由自主就开始细微痉挛,温曛赶紧把冰袋又抬起来一些,盯着温让脸上的伤,目光又向下滑到他裹着石膏的胳膊,嘴角绷不住往下一撇,两颗眼泪直直砸了下来。
“哥……”她伸出指尖儿,畏畏缩缩的碰碰温让脸颊上鼓起的巴掌印,小声问:“疼么?”
不等温让回答,她眼睛一眨,泪水小溪一样淌下来:“哥,咱们家怎么办啊。”
温让拿过她手里的冰袋,冲她虚弱的笑笑,眼睛里盛满温曛看不懂的悲戚与平和——真的是平和,从温母走之后,他整个人便呈现出一种漠然的平和,再也没有情绪覆盖在他身上,温让的状态就像一头栽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却同时被汹涌的海水冲走了身上所有的包裹。
他已经把最糟糕的事情说出来了,他彻底抛掉了一直努力维持着的,身为温家长子长兄该肩负的责任,他又成为了温家的罪人,背上了“不孝”的罪孽,还会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局面呢,事情还会变的比现在更无法挽救么?
不会了。
他深陷泥潭,他如释重负。
温曛看不懂温让的神情,她只觉得害怕,茫然又无措,愣坐在床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温让敷完脸,问她:“手机帮我买了么?”才想起这档子事儿,赶忙起身去包里掏,边说:“是佳鹿姐掏的钱,手机卡给你补办了,还是原来的号码,联系人和短信也都在,已经放进手机里了。”
温让接过来滑开屏幕,点头道谢:“麻烦你俩了,我把钱转给她。”
温曛没接话,她想起了什么,攥紧自己包里的手机,用牙齿细细咬着嘴唇思考。
半晌,她终于下了决心般站起身,嗫嚅着问温让:“哥,你饿了么?”
“不饿。”
“那……我想去吃点儿东西,再给你带回来点儿。”
愧疚丝丝缕缕攀爬上脊柱,温让坐起身:“你一个人不行,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她摇摇头,说:“我想自己呆一会儿,脑子太乱了。没事儿哥,我就在旁边的饭店里吃饭,吃完就回来。”
她眼睛还红着,像只怯懦的,受尽委屈的兔子,温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答应:“那你去吧,别跑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温曛乖巧点头:“好。”
走出病房后,她捏着手机大步下楼,一种“做坏事”的心情让她有些忐忑不安,在楼下小花园里迟疑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在通讯里找到下午从温让手机卡里倒过去的一串号码,原地转了三个圈儿,一咬牙,摁下了通话键。
“嘟——嘟——嘟——”三声后,温曛的心跳加速,电话那头响起一声低沉磁性的男声:“喂?”
这是沈既拾的声音。
也是她原本十几年素未谋面的小哥哥,温良。
第057章
电话响起的时候,沈既拾正在厨房忙活。
沈父沈母出门办事,留兄弟俩在家自己解决晚饭,沈明天想吃鸡蛋饼,还不是外面卖的那种,他想吃沈既拾亲自做的。
筛面粉,打鸡蛋,沈明天不吃葱姜蒜,用凉水冲开成面糊,加调味料,锅里刷一层热油,舀起一勺子摊进平底锅里就是一张薄饼,金灿灿香喷喷的揭出来,把人的鼻子都要香下来。
沈既拾先煎出几张给沈明天填肚子,自己点了根烟慢慢处理剩下半盆面糊。
他不饿,这一阵子都没什么食欲。这种“不饿”的感觉,从他与温让分开那天就开始了。
电磁炉的热度调到中低,沈既拾目光松散得看着面饼上鼓起的小气泡,它们缓慢隆起,膨胀到至高点时便从底部漏了气,在完整的饼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疤痕。那天他从酒店出来,没有直接回家,大雪与霾空抑得人喘不过气儿来,他站在公交站牌下抽了根烟,冰天雪地,抽进肺里的气体几乎都混着冰碴子,割得内脏生疼。一根烟抽到底,他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车窗户上结满雾气,混沌如思绪,那张鉴定书仿佛分解为空气中的每一粒因子,随着每一次呼吸在他身边纠缠不休。车子走走停停,他一路坐到终点站,又从终点站坐回始发站,来来回回,循环往复,直到司机喊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到了末班车。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沈既拾慢慢踱到小区门口,靠在自家楼下的秃枝桠树上点了根烟。从这里能看到厨房与客厅的灯光,在被雪淹没的漆黑夜晚里显得无比温暖。这里曾经是他的家。
他拍打掉身上的雪,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停在那扇进出了二十年的门前。
没等他敲门,屋内人大概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大门一下从里打开,沈明天浑身裹着光出现在眼前,冲沈既拾张张嘴,小声且怯懦地喊了声:“哥……”
“哥……你回来了。”他说。
沈既拾看着他的眉眼,想,他跟自己真的不像。
沈明天知道这一切,其实比沈既拾要早——在沈既拾出门后,他怀揣着无端的慌乱看见了沈母的眼泪,令人恐惧的猜想像是盘旋上升的气流,把沈家的天空搅得乱七八糟,他问沈母到底怎么了,是他想得那样么?沈母泪汪汪地看了这个儿子一会儿,一股脑儿把什么都说了。
坐在客厅看报的沈父听到他们母子二人的对话,直接摔了报纸:“你跟他说什么呢?!”
沈母神色黯然:“既拾的哥哥找来了。”
沈父哑了嘴。
沈明天茫然无措:“我哥真的不是……真的是抱来的?”
没人回答他,无声的答案锥心凿肺。
那一整个白天都像沈明天的难日,他怎么也没法相信,跟自己从小相依长大的沈既拾,自己喊了那么多年“哥哥”的沈既拾,一下子就不是沈家的人了,他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血缘,有他自己的父母兄弟,自己对他而言,所有的关系都被瞬间抹杀,毫无关联。他无根无据的猜想就这么成了真。
他也想不到沈既拾在来到自己家之前,在人贩子和表舅妈家里竟然吃了那么多的苦。
“我哥他……怎么那么可怜啊。今天还是他的生日,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呢?怎么偏偏……就是温让哥呢。”
沈父沈母不明白这句“怎么偏偏就是温让”有着多么骇人的内含,他们不知道这层兄弟关系上还叠加着更让人绝望的罪孽。沈明天嗫嚅着:“那我哥会跟着他家里人走么?他还回来么?”
沈母只顾着抹泪儿,沈父强硬了一辈子,此时也只低头抽着烟,闷声闷气故意道:“走了最好!养他到现在,也不欠他什么了。”
手机在手里被焐到滚烫,沈明天也不敢给沈既拾打个电话,生怕对面的语气疏远又冰冷,他接受不了。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捱,屋外大雪漫天,屋内气压低沉,终于听到沈既拾上楼的脚步声,沈明天一个箭步扑上去开门,看到沈既拾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惧怕起来。
沈父沈母闻声抬头,一家四口隔着一扇门对望,隔开的却是厚重血缘的距离。
沈既拾走进屋里,他疲惫极了,纤长的睫毛仿佛还坠着雪,轻微地上下颤抖着,他抿抿嘴角,像出门前一样,抬手揉一揉沈明天的头发,开口时嗓子都是沙哑的,说:“对不起,哥忘了给你带好吃的。”
沈明天嘴巴一瘪,小狗儿一样泛起两汪眼泪。
沈既拾对沈家父母说:“爸,妈,我都知道了。这么多年,谢谢你们养大了我。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吧。”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知道了腹部的疤,知道了自己的根,知道了“沈既拾”这个名字的来历,知道了自己姓温名良,有父母兄妹,知道自己本不该生活在这个地方,又能如何?
他是被沈家父母养大的,他对温家没有感情,他有弟弟叫沈明天,却没法接受温让是自己的哥哥。
沈既拾以近乎凉薄的冷静接受了削骨剔肉般血肉模糊的事实,他在听沈母揭开一切真相后,直直在二老跟前跪下,不顾沈母的阻拦,说:“爸,妈,养育之恩我一定会报答,我是在家里长大的,如果你们不嫌弃,我还是你们的儿子。”
沈父沉沉叹气,沈母这一天的眼泪几乎就没停过,心里疼得说不出话,只能使劲点头:“好,好。”
他没法承认自己是温家的人。
沈既拾把夹在指尖的烟叼进嘴里,拿起锅铲又掀起一张鸡蛋饼垒在盘子上。
那天之后,生活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波澜无惊。沈家人小心翼翼不再张口提任何相关的词汇,努力营造着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虚假景象。他也没有再与温家人来往,他与温让像约定好一样,在这混乱不堪的境况下切断了所有联系。沈既拾没有像任何人猜想的那样歇斯底里,痛不欲生,从小经历过的大小事在无形中铸造了他过分冷静沉稳的性格,骨血里都锲刻着自抑,也许他正承受着无上的煎熬与悲痛,但他不说,就能掩饰得谁都看不出来。
就像现在,他每分每秒都在思念温让,他想知道温让如何了,经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他还好么?自己把哭泣的他丢在酒店,除了冰冷的饺子与决绝的背影什么都没留给他,他一个人怎么支撑回家?回家了又要怎么向家里交代?他与温让从相识到相绝的每个细节都增添了繁育的功能,不断在他脑海里分化演裂,侵吞着他头颅里每一处空白,所有的思考都被替换上“温让”的名字,日复一日,自虐般噬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照旧能云淡风轻地问沈明天想吃什么,然后做出一摞精致的鸡蛋饼。
我和温让之间的僵局,就这样无法打破了么?
温曛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沈明天像个老道一样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影——鬼片儿,他一向对这种片子又爱又恨,每每都被吓成怂鸡,又欲罢不能。
沈既拾的手机被压在靠垫底下,响起来的时候正好电影里扑出来一只女鬼,沈明天吓得头皮一炸,差点儿把嘴里的饼吐出来,手忙脚乱边翻手机边冲着厨房喊:“哥!电话!”
沈既拾正在揭饼,头也不回地问:“谁的?”
“外地的。”沈明天看看,回答:“A市。”
那是温让的城市。兄弟俩一时间都沉默了。
沈明天把手机送到沈既拾手里,端起鸡蛋饼就跑回沙发上继续看电影,把音量调大,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消息,比如温家人要来找他哥哥,比如他哥哥要回到温家去。
沈既拾关上火,滑下接听键:“喂?”
“你好,”对面的女孩子声音有些急促,她很紧张,沈既拾立马听出来这是温曛的声音,果不其然,她说:“是小沈哥哥么?我是温曛。”
一种奇妙的情愫在跨越省市的信号中漫延开来,沈既拾想到他第一次去温让家时就是温曛的生日,他摸了摸温曛的头,被她以戒备的神色躲开,当时涌起的奇妙感觉在现在才得到答案——这是他的妹妹,跟他流着同源的血。
“是我,”沈既拾把声音放得柔和,轻声问:“温曛,有事么?”
温曛的声音顷刻就绕了哭腔:“你来看看我哥吧,他快不行了。”
沈既拾手里的锅铲“咣当”掉了地。
温曛足用了两分钟才跟沈既拾解释清楚“快不行了”指的是精神状态,而不是生理机能,她话语不停,迅速将温让回到家以后从持续高烧到车祸受伤,再到刚才的崩溃出柜,全部说给沈既拾听。
“小沈哥哥……或者我该直接喊你小哥哥了。我到现在都不喜欢你。”她抽噎着,语气里充斥着浓郁的委屈和难过:“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不喜欢,说不出来原因,我看到你就心烦。”
沈既拾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可是我哥喜欢你。”
温曛哭得更汹涌了,她慌慌张张擦拭着滚了满脸的眼泪,咬着嘴唇压抑自己的哽咽,呜呜噜噜,颠三倒四地说:“我哥说他不能再弄丢你一次了,他给爸妈磕头,脸都被打肿了,他胳膊还打着石膏,他太可怜了,他要被自己折磨死了,真的太可怜了。”
“这段时间我哥每天都攥着手机看着你的号码,就是不愿意打电话给你,他都瘦脱相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你想怎么处置你们的关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家。可是不管怎么样,你来看看他吧,除了你,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求求你了。”
“不管你是小沈哥哥还是小哥哥,我哥都不能没有你了。你再不来,他就要疯了。”
沈明天久久听不到沈既拾的声音,也不见他从厨房出来,他蹑手蹑脚下了沙发,悄悄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沈既拾双手撑着灶台,一动不动。
他小声喊:“哥?”
沈既拾回过头。
“……你怎么哭了?”
第058章
这一夜没有一个人安然入眠。
沈明天要送沈既拾去机场,被沈既拾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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