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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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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臣闻言久久说不出话,过了半晌,陈林想要推开他回房做作业,才刚一动,周建臣立刻抓了他的手,将他按在沙发上。陈林低下头看他,周建臣蹲在他面前,微微低下头来,对他说:“林子,他们说的都不对。你就是爸爸妈妈的儿子。你喜欢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喜欢你。我们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陈林永远记得他当时的表情,是那么的真诚、郑重。窗外有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令他的一侧脸颊都蒙上一层闪耀的金色光圈,在那光环笼罩之下,空气里的丝丝尘埃俱清晰可见,周建臣郑重其事地捏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那是祈祷的姿势、更是一种承诺。在这金光之中,陈林轻轻点了点头,对他说:“爸,我知道了。”第二天他和陈曼提出要考全市最好的初中,他要离开这群恶心的垃圾,他不会躲,他要甩掉这些腐烂的臭泥巴。
然而当他上了初中、念了高中、考了大学,他的成绩越来越好、他的相貌越来越干净,没有人再对他污言秽语,也没有人再议论他的家庭背景,这时候,周建臣却并没有遵守承诺,而是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走的那天,陈林起的很早。他明明躺在床上、又紧紧关着门窗,可是却好像能够清楚地听到父亲站在客厅的每一次呼吸。那么重、那么深,一下又一下,陈林捂着胸口,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跳得太快了,像是下一刻就要蹦出来似的,渐渐地,他都分不清,这呼吸声究竟是自己压抑着的换气、还是父亲在客厅细微的叹息。他偷偷溜下床去,将门缝打开。四点多的北方,天空已泛起了白,可是夜色仍旧深沉,带着蓝色的迷雾,笼罩着狭窄的门厅。陈林见到黑暗中有一点红光,那处云雾缭绕,周建臣的身影立在门口、一动不动。陈林扒着墙上门框,屏着呼吸,半晌,他感觉到那红点转了又转,向他的方向移动着,陈林蹑手蹑脚地阖上门,将那身影夹在门缝之中,轻轻折上、直至消失。陈林将插销立上,整个人靠在门边,耳朵贴着门缝向外头听着。可这回他一点都不灵敏了,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这夜太安静了,连个脚步声都被湮灭在月光之中。陈林等啊、等啊,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水。他终于忍耐不住,将插销一把拔下来,疾步冲出门去、冲进门厅。但已晚了,什么都没有了,人、行李、乃至那些缭绕迷蒙的烟雾,都没有了。陈林立在当场,四下张望着,他想着周建臣或许没有走、或许在某个角落里,然而他动也没动,眨了眨眼睛,蹲在地上。他看到玄关脚垫上有细细的烟灰,围成一个小小的半圆,陈林的手在上面摸了又摸,回过头去,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寂静的夜。
那之后,陈林花了足足一周照顾高烧不退的陈曼,她像是突然垮了下来,一路从上呼吸道感染烧成支气管炎,差一步就要到肺,好在去医院挂了点滴,这才有所好转。可一回到家里,又只能吃些稀粥,嗓子肿的连菜都吃不了,陈林心焦如焚,忙的前后团团乱转,才终于等到陈曼退烧。那个陈曼终于第一次熟睡而没有咳嗽的夜晚,陈林坐在客厅里,将屋子收拾干净,这才终于关了灯。他捏着手中从烟酒行买来的一块钱打火机和俗气的红塔山,他走到玄关的脚垫上站正,掏了一颗烟出来。他夹烟的手一点都不稳,又想着究竟是叼着点还是夹着点,试了几次,最终夹在手上。打火机按起来的刹那,他看到上窜的火苗“突”地跳出来,在他眼前摇摆着、跳跃着,那温度很高,隔得很远都能熏到他鼻梁上。陈林点上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颗烟塞进嘴里。
很辣、很呛、很硬。吸进去像是一把软刀刮在嗓子里,不痛,可是占据着你的身体。陈林恍惚中有种感觉,好像自己被什么东西充满了,那些东西在他身体里卷了一圈,连同一些陈旧的郁结一起被吐了出去。陈林被自己逗笑了,他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却又不敢作声,只好捂着嘴巴,偷偷摸摸地喘着气,眼角都留下泪来。他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狭小的客厅,一面是母亲的房门、另一侧是自己的房门,陈林想,父亲到底有没有走近过呢?在他抽着烟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就站在那里,和他隔着一道门、就那样静静地等待呢?
然而一切只能留给他自己了。这些问题有千百种答案,却都不是陈林要的。他举着烟走了两步,站在这屋子的中央,他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来,那些烟雾那么浓,在冰冷的月光之下化成迷障,笼罩在他的四周。陈林静静地看着,看着这渺茫烟雾四散,留下来的,是他掸在地上的细碎烟灰。陈林蹲下身去。月色透过窗子笼罩在他的身上,陈林伸出手去,重重按压按着地上的烟灰,它们碾在他的指尖上,陈林借着光看了看,竟然是凉的。
他就这样半跪在地上,将剩下的烟慢慢抽完了。那些烟雾既干且辣,将他身体里的水分一同蒸发。这一次他没有哭了。
现在有另一个男人蹲在他眼前,捧着他的双手,轻声问他:“林林,你在想什么?”陈林低下头去,这个瞬间他感到当年那个孩童仍坐在此处,那双眼睛像是紧紧盯着他,想哭却又不能哭,也哭不出。陈林看到姜玄额头上都渗出细汗来,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那是一双多情的眼睛,温柔得能够要了他的命。陈林突然对他微微笑了笑,他像是疲惫极了,很快就收敛了笑容。但姜玄看到了希望,他捏着陈林的手,头颅低下去蹭着上面的指甲,陈林伸出手去,他轻轻摸着姜玄的发梢,手指插进他的头发之中去,低声问道:“姜玄,我还没我们家钥匙呢,一会儿咱们去配一把吧。你这在哪配的?”姜玄抬起头来,看着陈林说:“阿姨给我的。她说是小区门口超市里配的。”陈林点点头,却没作声。姜玄见他精神好些,都能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冲他笑了一笑,只说:“林林,你饿不饿?中午还没吃饭呢。”陈林的手放在姜玄脑后,他的手按着姜玄侧颈,手掌在上面缓缓磨蹭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只说:“我没心情。一会儿咱们出去吃点吧。要么点外卖。这边上餐馆应该总送传单过来,我妈可能收着呢,你找找。”姜玄点点头,转身从茶几底下的杂志堆里翻了翻,很快搜出点传单来。陈林“嗤”一声笑了,抓着姜玄的手,将他带回身来,说道:“你还真是能找东西。也是,我都躲这儿来了,你也能找见。我妈都成你情报员了。”
姜玄仍半跪在地上,他这样子有点滑稽,但很虔诚,把手上的东西塞在陈林面前,说:“没有。阿姨当时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又说你先回来、没跟我一起,是不是我今年不过来了。我编了个幌子,说白天和我爸妈一起,晚上飞过去,她才放心。”
陈林“嗯”了一声。
他觉得有点悲哀。他曾经以为他和陈曼之间即使再困难也始终有机会重归于好,然而过了这许多年,陈曼看不透他的勉强与哀戚,他也同样猜不透陈曼的喜乐快慰,母子两个人像在河边喊话,一个顺着上游、一个顺着下游,风声呼啸将他们的声音撕裂开来、响彻山谷,朦胧中那些不清不楚的语言竟让他们忘记了自己到底隔得有多远。姜玄说的毕竟是对的,他在向谁发脾气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刚刚那愤怒之火从何而来,烧到他心里,一团火爆炸成了野兽,嚎叫着在他身上现了形,他暴躁的想要摔东西、想要嘶吼、想要狂奔、想要粉碎他眼里看到的一切,好像他摔破这看似美妙的情景,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然后他仍旧拥有一个避风的港湾,在那里没有秘密,也没有遮掩。
但是太晚了。
姜玄要站起身来,但陈林压住了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看着陈林,见他紧盯着自己,一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又顺着抚摸他的耳朵、脖子。他们许久没这样亲昵,按住陈林的膝盖,像只家养的狗一样冲他笑笑,说:“我给你铺床,你累了就躺会儿。”陈林轻轻摇摇头,说道:“不着急。我还有件事儿问你。”姜玄说:“你问。”陈林坐直身子,他的身影在日光下显得俊美挺拔,像一颗郁郁葱葱的树,那光笼罩在他的脸上,半阴半阳,活像新生的判官。他一手轻轻拍了拍姜玄的脸颊,用气音问他:“你再回答我一次,我爸这事儿,你是事先知道,还是不知道?”
姜玄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笼罩在阳台房檐洒下来的阴影里,见的不清楚。姜玄心下难过,却仍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犹豫,答道:“我不知道。”
陈林缓缓点点头,喃喃道:“不知道……”他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嗯”了一声,一只手拍拍姜玄的侧脸,自言自语地说:“你说不知道……”接着他倾下身来,神色肃杀、面容冷酷,右手倏忽抬起
——又骤然落下,狠狠一巴掌扇在姜玄脸上。“啪”的一声,将他撞到茶几上。
陈林揪着他的领子,气的下巴都在抖动,他歪着头、盯着姜玄,说出来的话却偏偏温柔的很,没有一个字带着喉咙的震颤,只有气音。他说:“超市里配钥匙的,年二十八就回家了,现在还没回来呢。你都和我妈这么亲了……”他的声音抖起来、渐渐扩大着、浑厚着、带着不容质疑的恼恨:“她不得把你这个侄子叫回来,让你管着我、束着我,别他妈作、别他妈闹,坏了她那点,”陈林顿了一下,突然笑了。这笑声凄凉、短促、尖锐,他的左眼滚出一滴泪来,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去,滴在他唇角,陈林伸了舌尖勾走了。是咸的。他盯着姜玄的脸,轻声说,“喜事儿。”
姜玄轻轻摇了摇头。陈林闭上眼睛不看,额头抵在他额前,低声说:“我不信你,姜玄。你骗我太多次了。”
六十三(中)
言毕,陈林推开姜玄,撑着茶几桌面站起。日光下他的影子那样短,在地上微微晃动着,如雨中浮萍,飘飘摇摇。他低下头去看着姜玄,对他说:“你让开,我收拾东西。”姜玄还未来得及爬起来,陈林便抬了腿绕开他,向前走了两步,又被爬起来的姜玄拉住。陈林拂他不开,也并不转身看他,只说:“姜玄你松开我。”姜玄扯着他动了动,站在他面前,低声劝他:“陈林,你发脾气就发,你收拾东西去哪?冰天雪地人生地不熟的,你往哪走?”
陈林几乎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他看着姜玄,看着他那张脸,上面的忧虑和关切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是了是了,他这么多年长大的地方,倒成了他生疏的地方,像是他要远远离开这里、要一个人打拼着,都成了他的过错了,陈林气的想要发笑了,他感到这一切是这样的荒唐,像一出闹剧,他冲姜玄摆了个表情,不知是苦笑还是嘲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这样的尖锐,像一把锯子把他的脑子切成两半,一面写着臭傻逼、一面写着可怜虫,讽刺和羞耻像一股明火在他身上点燃,他的躯体发出火油灼烧的焦味。这股火焰蹿进他的心中,教他推开姜玄骂道:“是啊,我不熟,因为这他妈现在是你家了!你是什么东西啊?你跑到我家来,睡在我的屋里、跟我妈装孙子。行啊,现在都是你的了,姜玄你满意吗?”混乱中他挥舞着双臂,却被姜玄制住,按在自己怀中。他将他紧紧搂住,嘴唇贴着他的鼻尖,慌忙说着:“没有,林林,我没有……”话还没落,陈林挣开他的桎梏,指着他怒吼道:“你闭嘴!操!操!”他瞪着姜玄,看他狼狈地被自己推搡到一边,手臂都被抓伤,陈林却一点未感到所谓的快乐,他只觉得痛苦,犹如巨石压身、令他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怨愤却找不到出口,只胡乱地在他嘴里横冲直撞,令他口不择言,只一味吼着:“姜玄!我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我?全天下,我他妈就想找个没有你的地方,我求求你了!”陈林不知握了什么在手里,猛地扔了出去,撞在墙上立刻碎了一地,他弯下身来、又抱住头,任由黑暗覆盖自己的双眼,他感到头痛欲裂、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姜玄扑上来抱住他,陈林立刻推开他,只说“滚开!”但姜玄被他推搡着到了地上就又扑上来,反反复复。陈林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尖又哑,不住骂他“骗子”,又叫他“滚开”,推他、打他、骂他、甚至踢他,但姜玄只一次次扑上来,不断说着“陈林,我没有、我没有”。那声音既痛苦又绝望,却并不能拨动陈林的心,他只感到世界漆黑而绝望,他只能一次次嘶吼着直到用光力气、瘫坐在地上。
姜玄仍旧紧紧搂着他,他的手臂那么紧,将陈林圈在他胸前。他一手扶着他的肩背、一手圈着他的后腰,嘴唇压在陈林的额前发梢,陈林听到他不断说着“对不起”。陈林想,原来他穷尽半生,只能得到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呼吸之间就能说几百次。陈林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滑稽,寄情于无情是一则愚蠢,自囿于自作多情则是双重的愚钝,这已不是蠢可以形容的了。可笑他还自认清高,将狗屁尊严摆的高高在上,到头来不过是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捏住他的软肋,他便会一次次将面子里子都扔在地上,回过头来摇尾乞怜。那么谁人会不能操纵他呢?是他天生命贱,注定失败,只不过自己不察,到头来自作自受、不值怜惜。一时间他竟也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恨着自己还是爱着自己了。
姜玄见他不做声了,将他面颊抬起,急急问道:“林林,你还好吗?”陈林回过神来,轻轻推开他,自顾自站起来。他心中有些缠绕不去的黑色细线,将他一团烧灼似烙铁的心脏圈圈缠紧了,缚得他喘不过气。茫然四顾之中,陈林瞧见墙壁上硕大挂钟里露出一张面庞,还未等他看清,便陡然化成细沙迷雾,扭曲成数不清的细线,只剩点漆双眸灼灼有神,在成簇的蓝色火焰中久久不灭。这如骷髅一般扭曲恐怖的人就这样看着陈林,令他不得不停驻视线、不住端详着。过了不知多久,他看这细沙渐渐不再流动,一粒与一粒挨得这样近,刻画出秀长双眉、略窄,嘴唇如新月,上唇之间一点含珠。陈林看了又看,这才发现那竟是自己,这样冷漠地看着自己,却又像是麻木得连泪都流干了。他登时感到胸口如坠重石,眼前昏昏,眼睛里流出泪来,落在他空泛的灵魂中,浮上半空。他张嘴说了些什么,却是连自己都听不见。他眼见着姜玄从地上连滚带爬一跃而起冲到他身边,直到倒在姜玄双臂之中,才感到自己已如置身巨雷,躯体四分五裂尸骨无存,合着轰隆巨响化作烟尘归于一片黑暗。
他眼里没什么焦距,但仍能够清清楚楚看到东西,冷眼看着姜玄扑上来搂住他,嘴唇凑在他耳边不住唤他:“林林!林林!”又焦又躁,好像他出了什么事似的。然而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没什么事的,只是累了,又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疲惫。他总习惯于用一样东西去换取另一样,然而频频挣扎、起起伏伏,个中辛苦到头来却只有自己在乎。
陈林闭着眼睛,他听到姜玄的呼吸声,那声音像是一把刀刮在他心上,钝刀割肉、辗转不去,连带着血丝一点点往外涌,从他眼眶里流出来,都化成眼泪。陈林伸手去抹,却发觉面上干涩,原来竟已流不出泪来。
他想起从前看过的动画来,野兽把玫瑰花放在水晶罩子里,他以为它不会枯萎的,但花瓣仍一片片掉下去。陈林现在觉出那丑陋野兽的痛苦了,城堡里全是些古怪的会说话的死物,连带着他自己也是,面目狰狞、自卑又敏感。他是这样祈求着别人来欣赏他,每一次失望都化成一瓣凋零的嫣红花瓣,那花瓣层层叠叠那么多,任谁都怀揣着希望。然后希望变成失望,一次又一次的,直到死亡,剩下一点枯萎的根茎叶留在罩子里,看见外面的人为他哭泣。但他听得已不真切,四周围恍恍惚惚的,他是累了。
姜玄说什么,他原是都信的,瞧着那双眼睛,里面的痛苦不似作伪,可神情太熟悉,倒叫陈林想起来他在车中反复吻着自己说爱,浑身赤裸地像个婴儿,抱着他的时候手劲真大,像是要缩在他怀里不离开,偏偏他又那样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多像现在、多像刚才,那么亮、那么有神,看上去信誓旦旦、又很担心他。陈林几乎都要信了他了,但又想起他的话,轻飘飘的,像是随口吐出来哄他似的,到头来用这点简单的元音绑着他,叫他离不开又逃不脱。陈林作茧自缚不假,但蚕丝却是自己亲手递到姜玄手中的。于是陈林又不想信他了。这人是很聪明的,而自己太笨,这些苦头陈林已吃得够多了。他闭着眼睛,伸手推了推姜玄的胸膛,轻声说:“别吵我,我躺会儿。”
姜玄便真的不敢再动他了。陈林闭上眼,感觉到姜玄给他脱了鞋袜,将他双腿放平在沙发上,又盖上毯子,然后沙发边上矮了一截,大概是他坐在自己身边了。陈林感觉到他注视着自己,他闭着眼睛推了推姜玄的后背,只说:“转过去,别看我。”他不知道姜玄有没有照做,但他懒得理了,身上力气像被抽走似的,不过多久便睡了。
他睡下,姜玄却在地上坐下来,折腾了一通,他全身一点力气都不剩,背后被冷汗浸透了,贴在沙发罩上,又痒又刺。但他没力气去抓挠,只瘫坐在那里,听见陈林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才终于像是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屋里没有开灯,临近傍晚,残阳血红却泛着墨蓝余晖,罩在他们的身上。姜玄一手夹着烟,转过头去看陈林,在这样的光景之中,他看到陈林瘦削的两颊有些凹,头发被汗水打湿,有一些粘在脸颊、额头上。姜玄就只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姜玄想,或许在沉默而昏暗的睡眠中,他才能真正感到一丝完全的平静。那些痛苦,无论从源头还是到现在,其实都是自己不断带给他的。当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可以帮到陈林、自作多情地心存侥幸的时候,陈林在经历什么呢?姜玄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渐渐地日光暗了、夜色浮起,最后一丝光晕从陈林的眼角溜走了,姜玄伸出手来,那根烟还夹在他指间,但他就这样立着烟头,伸手把陈林脸颊上的头发拨开,他的手摩擦着他的眉梢和太阳穴。陈林的脸庞是这样的凉,就像是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一样。
姜玄低下头去,轻轻在他眉心吻了一下。
六十三(下)
陈林刚去上大学的时候,陈曼并没有送他去报道,只给他买了一床全新的床单被褥,那时候还是用软塑胶的包装包着,叫陈林提着去了学校。他买的火车票,那时候还未有高铁,火车只有K字头的,连出发的汽笛声都显得十分漫长。陈曼目送他上了火车,周围很挤,陈林进站的时候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在人群之中随波逐流,每一秒都像是要把他的腰夹断。过了检票口的时候他转头去看陈曼,见到她穿着一件修身的连衣裙,一双脚上踩着棕色的软皮凉鞋,竭力将自己钉在送站人群中的第一排。她见他转过身来,便挥了挥手,嘴唇动了动,陈林看了几秒,才察觉她是在说:“记得吃水果。”陈林轻轻点点头,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去,但陈曼只同他招手,并不转身,隔着遥远的玻璃门,陈林见到她被身后的人推搡着,穿着一件和她年龄不符的白色裙子,像是一片腐烂红砖上一个泛着银光的铁钉,突兀而鲜艳。陈林终于转身走了,经过拐角的时候回头看去,只见到人头攒动,一个个都成了五颜六色的油漆渍,中间有粒白色,大约是陈曼了。
等终于在车上坐定,顺着窗外看漆黑的站台,那时候还是水泥浇的站台,边上有硬木做的扶手,所有疾行的人一窝蜂涌上车来,站台便空无一人,只余下橙色的灯幽幽地亮着,灯的上面是巨大的棕色玻璃墙,将所有送行的人隔离在铁轨的两端。汽笛声响起之后,铁皮载着所有人驶向未知的远方,大家怀揣着各种梦想奔赴他乡。随着车子驶出站台,黑夜像一张巨口吞噬了所有人,城市的灯光逐渐远了,闹哄哄的车厢也随之安静下来,陈林打开抓起自己装水果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洗好的苹果啃了起来,不多时列车员过来逐个查票,陈林将自己的身份证递上去,看见自己在上面僵硬的笑容。过不多时周围的人催促着彼此去洗漱,陈林不明所以,直到对面下铺的中年男人提醒了他,他才将行李塞进被子里面,然后胡乱挤在人群之中洗脸刷牙,等到他躺回去的时候,车厢已熄灯了,他在黑暗中摸索到自己的背包,夹在身体与腰侧的床板之间,硬卧的床铺很小,他不得不弓起身子。被子里有股刺鼻的漂白剂的味道,陈林连衣服也不脱,又抽了件外套盖在身上,这才拉好被子躺了下去。火车前后摇晃着,陈林的身体也随着车子的运行不断移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睡着了。
在那个闷热的夏夜,火车厢里吹着冷气,陈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在睡梦之中,他梦见了陈曼。周建臣离开之后,陈曼一病不起、高烧不退,每天白天去卫生所打点滴,晚上又回到家来睡,陈林衣不离身地照看她,半夜起来给她喂退烧药,打开她的床头灯,却发现睡梦之中的陈曼,浑浑噩噩着竟流下泪来。那些眼泪在她的鼻尖上滑过去,从另一侧的脸庞坠落,沾湿在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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