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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_云住-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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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魏萍的办公室,魏萍就告诉他,公司安排他今天去吃饭。
  “什么?”骆天天问。
  “有位老板在电视上看见你,很想认识你。”魏萍叫骆天天到她办公桌前。
  桌面上摊开着几张旧报纸,几本旧杂志。那报章上皆是些不堪入目的文字,捕风捉影,在发黄的年岁里对汤贞肆无忌惮地诋毁和讽刺。
  “我知道你现在着急,天天,”魏萍抬眼看他,“你现在在报纸上被人嘲笑,在网络上挨骂,公司的人还净嘴碎说风凉话,你心里不痛快,萍姐都明白。你看看,你看这些报纸,但凡是做偶像出道,谁都是这么千刀万剐着过来的——”
  骆天天低头瞧着那些报纸。
  他只以为上台演出就可以做偶像,他没想着要受千刀万剐。
  “天天,你只要坚持下去,你就会是第二个汤贞。而一旦你坚持不下去,”魏萍从旁边拿出一叠文件,是“南北桥”因主唱栾小凡吸毒被捕,暂时停止活动的通知,摔在那些报纸上,“拿不稳自己的心态,你的下场就会是这样。”
  “萍姐……”骆天天抬起眼睛来,看了魏萍,“我想……”
  魏萍瞪圆了双眼:“你想什么?”
  骆天天咽了咽喉咙。“我不想做‘小汤贞’了。”他坦诚道。
  “想什么呢你!”魏萍劈头盖脸这一句。
  “才刚刚开始遇到失败,这么一丁点失败,你就坚持不下去了,”魏萍气急败坏道,“你以为走出一条自己的路那么简单?天天,你看看自己,咱们有多少本事做多少事,放着汤贞的便宜不占,你想去做自己,你知道这有多异想天开吗?”
  骆天天舔了舔嘴唇。
  “可我……我现在沾不上我哥的便宜啊。”
  魏萍说:“你以为现在市场上的这些歌星、影星,他们从一出道就是现在这样?一出道就可以做自己,就有他们自己的姓名?我告诉你,你刚刚出道,你没有经验。所有人,都是受过前人的余荫,戴过前人的帽子,又踩着前人的尸骸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骆天天皱着眉头,他听不懂这意思。
  魏萍低头看桌上的报纸,她把那叠“南北桥”的文件收起来,心平气和,问骆天天,知不知道“方曦和”是谁。
  骆天天摇头。
  又点头。
  魏萍道:“汤贞刚出道那两年,因为风头太盛,被竞争对手买通了记者,大肆曝光负面新闻。汤贞的经纪人郭小莉设法牵线了新城影业的方老板,给汤贞做后台。”
  “从那之后,不仅汤贞所有负面新闻一扫而空,方老板还出人出钱出力,用尽最好的资源把汤贞一手手捧起来,这才有了今天的你哥。否则只凭汤贞他自己,你以为他能有今天?”
  骆天天眼睛睁大了。
  他只知道这些年有不少人说过他哥和那个方老板的风凉话,他并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魏萍瞧着骆天天这副傻模样,嘴角突然一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她说:“今天想约你吃饭的这位年轻老板,不是方曦和,但他与方曦和关系匪浅,在圈子里也人脉深厚。这是你最好的机会,天天,只要抓住了,我们想要什么前途就都有了。”
  “就我自己去,他们四个呢?”车在路上,洗过澡,穿着新衣服,梳了新发型的骆天天时不时问,他自己一个人,难免不安,“就吃个饭?”
  “吃吃饭,聊聊天,”魏萍在旁边,把骆天天的手握在手里,“孩子,到了那个地方你记住,无论如何,要哄小甘总高兴,要让他喜欢你。”
  小甘总,这就是要约骆天天吃饭的那个人。
  魏萍信心满满。就算是“木卫二”出道前夕,骆天天也没见她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在魏萍看来,再优秀的单曲,再完美的演出,再大再重要的报纸杂志版面,也比不过这一通甘老板打来的陌生电话——魏萍把骆天天带到现在,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天。
  车开往一个叫做“不夜天”的地方,据魏萍说,那是甘老板的产业。途中经过一处路口的时候,魏萍突然指了窗外,远处有一栋中式的角楼。
  “看见了吗,那里,那后面就是‘望仙楼’!”魏萍说。
  “什么楼?”骆天天问。
  “就是你哥每星期去陪方曦和吃饭的地方。”魏萍的语气耐人寻味。
  我从没听我哥和我说过这个。骆天天说
  你还小。魏萍道。“汤贞步入社会这么早,见识得比你多多了。有些事,你问了他也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了你,你不就和他一样红了吗。”魏萍笑道。
  “不夜天”的大门在那一天朝骆天天打开了。
  那列高速列车在迷雾重重的山道上,载着骆天天越开越远。骆天天害怕了,反悔了,他坐在车上,想停车停不了。车头一旦越过了“不夜天”的大门,骆天天便是想跳车也跳不成了。
  *
  很多关于“小甘总”的传言,骆天天都是后来才知道的:甘清是如何在方曦和的酒会上对汤贞的真人一见倾心,是如何被方曦和一而再,再而三当众痛斥,又如何在汤贞面前吃了好几回的闭门羹。
  所以甘清在事实上,是拿骆天天当作汤贞在报复的。
  第一次见面,说是吃饭,甘清的套房里连张餐桌也没有摆,骆天天紧紧张张地进去,又在凌晨时分衣衫褴褛,顶着两个肿眼泡落荒而逃。第二次见面,骆天天被身边的众保安挟持着,他肩膀发抖,又气又怕,他问甘清怎么会有那些照片,怎么可以派这些保安去他家,他这番话也许是特别天真,逗得甘清在书桌前头直笑。
  那个时候甘清还没有表现出他真正的喜好。“小汤贞”跑不了,这个孩子有一万个理由,不得不向甘清服软,而甘清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真正的手段,就能吓得“小汤贞”浑身发抖,哭个不停。
  “小汤贞”确实涉世未深,拥有那一类人特有的脸皮薄、好面子的特点,看他那个姓魏的经纪人的行事作风——这“小汤贞”多半又胆小怕事,是个没有多少主见的孩子。
  对甘清来说,这大概就是天上掉下来给他拿捏的。
  骆天天虽然胆小,虽然脸皮薄,经不起恐吓和威胁,但他骨子里确实任性、骄纵,他就不是那种听话的人,他会哭,会喊疼,受不了了他还骂骂咧咧的,他从小就是这样的,不可能魏萍说一句他就能忍住了。
  他没少在甘清那里受惩罚。
  他忍耐着,煎熬着。每周一个夜晚的痛苦难眠,换来的是其余六天的平和安宁:因为不断有新工作通过他找上“木卫二”,后台化妆间里的气氛逐渐热络;队友们台下对骆天天表现得亲切友善,到了台上也把他捧着,不会再给骆天天难堪;电视台拿了甘老板慷慨的投资,专门开出新节目,制作经费高得离谱,以至于谁都不敢敷衍;报纸杂志也渐渐拿下了那些嘲讽“小汤贞”的娱乐评论,他们在专栏中郑重告诉读者,这一位亚星娱乐前途无量的新星,汤贞的正牌师弟,他有自己的名字,叫骆天天。
  公司里,经纪人魏萍打着如意算盘,一见到骆天天便笑,亲如母子,时不时还和小甘总那边打个电话,报告天天最近的工作情况。而回到家里,妈妈也每天像过节似的,妈妈说,前段时间哦,天天真叫妈妈担心死了!
  朋友亲戚,街坊四邻都找上门来,骆天天在家每吃一口饭,要被他妈妈拉着和五、六个人合影、签名。
  祁禄坐在骆天天面前,在高档餐厅的便签纸上写:新歌我听过了。
  很好听,天天。
  骆天天兜里揣的都是票子,他有的是钱,以前他总让祁禄拿零花钱给他买橘子汽水,而现在,他可以请祁禄吃天底下所有所有的好东西。
  “萍姐找了个特厉害的制作人,”骆天天对祁禄不无抱歉地笑了,“这次单曲成绩挺好的,不然我都没脸出来见你了!”
  祁禄看着骆天天。
  “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骆天天伸手一摸,他记得他来前化妆了。
  “在录音棚撞的。”骆天天对祁禄心虚道。
  祁禄写字的手停了一会儿。“天天你现在说话,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
  骆天天一愣。
  “别太累了。”祁禄这样写。
  骆天天并不觉得累。如果一定要说,只有折磨。
  骆天天以前常常想,为什么身在同一个公司,所有的事情对他都是如此的难,而汤贞看上去却那么轻松,做任何事都简单。
  汤贞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这些年来,汤贞在外面又到底在承受什么?
  甘清有一次坐在书桌前吃粥,他突然问起汤贞的事:“你是他亲弟?”
  不是。骆天天红着眼眶说。
  “我说怎么姓不一样。”甘清从旁人手里端了一碗粥,亲手拿给骆天天。
  “但他对我好,”骆天天抬头道,“和亲哥一样。”
  怎么个好法。甘清还挺有兴趣。
  骆天天喜欢和甘清说话。一旦转移了甘清的注意力,他就不会总想折腾他。
  我高兴了,难过了,饿了,冷了,缺钱了,我就去找他。骆天天说。
  甘清说,那你在我这儿的事,你问过他吗。
  骆天天愣了,摇头。
  “汤贞和我方叔叔,他们是一块儿的,我不行,”甘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手端着喝到一半的粥碗搁在膝盖上,对骆天天道,“要不这辈分儿就乱了,你懂吗。”
  骆天天并不总是能接上甘清的思路,他有时候听不懂。
  珍贵的休息时间就这样结束了。
  汤贞有一次在活动后台见了骆天天,他试了试骆天天的额头:“天天,你怎么穿这么多?”
  骆天天能说什么呢。以前什么委屈、烦恼,他都对汤贞倾诉。可“不夜天”里发生的事,骆天天顶着“小汤贞”的名头,让甘清做下的那些事情,骆天天上哪里去找字眼和汤贞开口。
  “哥,”骆天天问,“望仙楼好玩吗?”
  汤贞听见这句,神色一变。
  骆天天仔细观察着,汤贞脸上,脖子上,手腕上,是一点奇怪的伤痕也没有的。
  “你怎么问这个,天天。”
  “我……好奇,我就是问问……”
  “有人请你去吗?”
  “没有。”
  活动主持人过来找汤贞了,汤贞的几个助理都在一旁。汤贞一把握住了骆天天的手,他神情严肃:“不要去那里玩,也别答应不认识的人去那里吃饭。”
  “我不去。”骆天天立刻摇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魏萍说,望仙楼分里外两层,里外都是新城影业方老板的乐园,看着比“不夜天”豪华,但其实没什么不同。
  那一年的平安夜,骆天天率领“木卫二”参加了电视台的晚会直播。演出一结束,他甚至顾不上去找汤贞说一句话,就被甘清派来的车匆匆带走了。
  那一夜,城里一隅依旧是“不夜天”。骆天天第一次被带进了甘清的盛大派对里,他脖子上戴着松枝和槲寄生缠成的颈环,他是属于不夜天的圣诞大礼。
  我不是骆天天。他始终在脑中想。我不是骆天天。
  骆天天又怕苦,又怕疼,根本是不可能撑过去的,遇到这种事,他活不下去,他会死的。
  他在意识混沌中睁开眼睛,周围那么多人叫他,他们叫他“小汤贞”。
  原来我是汤贞。骆天天在沉沦中想。原来我是汤贞啊。
  哥。
  你救救我,哥。
  我是汤贞啊。
  *
  最早的时候,骆天天夜里做梦,除了梦见妈妈、魏萍、祁禄,就是梦见梁丘云眼里的冰冷和嫌恶,那么多的议论声、嘲讽声、笑声嘘声把他裹挟着,他逃不掉。醒来时,他听见甘清叫他“小汤贞”,他开始发现被动承受可以缓解人的无力感。
  后来他再没有梦到那些人那些噪音,相反的,他开始每一天都梦到甘清,梦到“不夜天”。那一张张笑脸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出现。梦里的他耳边是呼啸的风,他被人从五层楼上丢下去,头朝下,无依无靠地坠落。
  惊醒时,骆天天总是一头是汗,他双眼瞪大了,在被窝里喘着粗气。
  一转头,梁丘云就睡在他身边。
  他分不清到底哪一种噩梦更恐怖。
  车灯照进城西一片老旧小区,路上积水多。骆天天背着包,下了车。单元门前垃圾箱旁,几只小野猫正趴在一个散开的塑料袋里觅食。梁丘云下车时把车门用力一关,几只小猫瞬间窜进了垃圾箱后的树丛里,是被他吓跑了。
  骆天天最初去梁丘云的家,是因为无处可去。从“不夜天”逃出来的那个晚上,骆天天衣衫褴褛,身上到处是伤,他要是回家会把妈妈吓到的。梁丘云车停在路口,人在那里吸着烟等他。
  后来骆天天去梁丘云家,则是因为反复做噩梦,他连闭眼都心惊。
  他们两个人相识近十年,亲密了三年,争吵了三年,冷战了三年,兜兜转转又回来。如果不是骆天天有朝一日终于出道了,终于体会到所谓的“人情冷暖”“世事多艰”,也许他们两个永远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我也努力唱歌了,我也努力演戏了,”骆天天曾对梁丘云崩溃道,“但有汤贞在,谁看我啊?”
  “我男朋友对我挺好的,你看不起我?”骆天天也曾哽咽着反问梁丘云,“那你怎么看得起我哥的?”
  都市夜景上空,汤贞正在巨幅的相机广告上微笑。与汤贞相比,所有人都显得卑微而渺小。
  “谁跟踪你。”梁丘云问。
  “我哥的那个戏迷。”
  “潘鸿野?”
  “嗯。”
  报纸上说,业界知名烂片王,票房毒药,汤贞所在 Mattias 组合的队长梁丘云,主演新片《狼烟》陷入资金困局,项目恐将流产。
  “你的脸怎么了。”
  “……”
  “你去找方曦和了?”
  骆天天盯着天花板上,那里悬吊下来一根灯绳。
  “我去问问甘清,让他借点钱给你。”
  “不用。”
  “你不就是缺钱吗。”
  梁丘云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烟道:“你男朋友的钱不是钱?”
  他在怕钱砸进去了,还是会被方曦和弄得项目不得善终,把所有的投资都赔掉。
  骆天天愣了一会儿,还盯着那根吊线。
  “我作主,不用你还。”
  骆天天又用了好一会儿才睡着。他抱着梁丘云不撒手,像抱一个儿时最喜欢的玩具,没有别的了。
  凌晨五点多钟,外面又传来雨声。梁丘云从床上跳起来,他突然想起还有几双球鞋晾在阳台上。
  夜里连下两场雨,球鞋早已被泡得透透的了。如果这几天一直是这样的鬼天气,恐怕鞋要发霉了。梁丘云用力关上阳台溅雨的窗子,他仰起脖子,看窗外乌云密布的天。
  “你不要看着太阳好,就想去追。”
  方曦和的声音仿佛又出现了。
  “太阳耀眼,炽烈,会把周围的一切照进黑暗。离他太近了,他不会照亮你,只会毁灭你。”
  酒吧老板从外面进来,拍拍肩头:“又下雨了。”
  周子轲坐在吧台边,他喝得有点多了,借着头顶昏黄的光线,他把手里一张写着“D3组,周子轲”的身份牌来回翻看。
  这张薄薄的卡片对于汤贞,是“生命的救赎”,是“改变人生的机会”,是一个甚至比汤贞这个名字本身还要宝贵的“身份”。
  可对周子轲来说,这不过是一张猎场的出入证而已。
  他并不想伤害汤贞的感情——在周子轲十余年的生命里,这是很罕见的一件事。
  一夜情很棒。周子轲想。速战速决是很棒。
  可和汤贞相处的时候,他还是总想多要点什么。
  他把身份牌放下,又拿吧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周子轲伸手揉自己发酸的眼睛,他拿起手机一看:凌晨五点了。
  从嘉兰剧院的更衣室分开到现在,没有收到汤贞的任何短信或来电。
  不知道他在家睡觉了没有。周子轲想着,翻了翻打火机。
  不知道汤贞还生不生气。
  “我告诉你们,布加迪当然要选定制的,独一无二,彰显品味,这才叫做顶级奢侈品!”
  “不不,小涛儿,这种车他不能上路。”
  “怎么你怕我没钱?”
  “不是钱不钱的,你开这车一上路,路上不得全看你啊?交警他也得看你,看见你他就查你,跑个超市叫你靠边停车十回,你受得了吗。”
  “涛哥,这车真不能买,时速四百,一脚油门下去十二分没啦。”
  “不安全!”
  艾文涛坐在几个同学中间,众人齐看同一本汽车杂志,艾文涛点头道:“哥儿几个说的确实有道理!”
  “涛哥省下三千万,买什么不行啊!”
  酒吧老板过来,问艾文涛他们还要点什么。艾文涛这时才注意到时间。
  “外面又下雨了?”他问。
  “下了有一阵儿了。”老板道。
  周子轲还一个人在吧台边上抽他的闷烟,艾文涛过去一看,一捏烟盒,又空了。
  周子轲一看就困了,眼皮将将抬着。周子轲把艾文涛好奇要瞅的那张身份牌拿回来,揣裤兜里。
  “哥们儿,咱回去睡觉吧。”艾文涛说。
  本来今天就是因为周子轲心情不好才特别待到这么晚的。
  周子轲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雨水淋湿了落地窗,水痕枝蔓丛生。
  艾文涛眼瞅着周子轲就穿着身上这件黑色夹克,伞不拿,帽子也不戴,就这么低头出了酒吧的大门。
  雨大风大,艾文涛撑了伞,又拿一把,他在雨幕里叫:“哥们儿!伞!!”
  从电梯出来,一路向前延伸的是年轻住户湿淋淋的脚印。
  他把被雨淋得冰凉的手指放在嘴边哈气,然后按开了门锁。
  汤贞身上披着外套,侧躺在卧室大床上睡觉。他手边摊开了几本书,还有笔记。他像是通宵都在工作,不知是几点睡着的。
  周子轲头发湿透,下巴往下滴水,连脚上的球鞋也被水泡透了。他摇摇晃晃踩在汤贞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就这么走进客厅。他生性爱闯祸,他不觉得这有什么。
  进了卧室,走到床前。周子轲低头看了床上的汤贞,他把手按在汤贞身边。
  汤贞感觉自己在向下沉,有人压住他。他在梦里醒过来,眼睛一睁,周子轲近在咫尺。“你回来了?”汤贞下意识问。
  再看才发现不对。周子轲浑身是水,他眼睛睁着看汤贞,睫毛上都是雨水。汤贞伸手扶他的脸,周子轲脸颊滚烫。“你别生气了,”周子轲眼皮半垂下来,对汤贞道,“我下次不会……我不会……”
  

第100章 小周 14
  经纪人郭小莉一早接到小顾的电话,说汤贞老师十点过不来公司,下午再来。“他昨晚在嘉兰剧院忙完了《梁祝》演出,回公司和练习生重排节目就排到一点多,新城影业那边又把《罗兰》的功课给他送去了,估计又看了个通宵。”
  因为晚会变动同样通了个宵的郭小莉在办公桌后面喝掉半杯咖啡。她告诉小顾:“大后天就上台了,让阿贞好好休息吧。”
  新信息来自郭姐:
  '阿贞,下午我送孩子们去现场重审,审前你过来就行了。等见了罗兰团队仔细聊聊,别忘了我们之前说过的那几点,不能让他们全听方老板的。]
  汤贞努力从床上爬起来,把翻过身的周子轲揽过脖子来摸摸额头。周子轲人高马大,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也淋得浑身有点哆嗦了。这一路过来地板上一串突兀的湿脚印,看上去就像雨林里的大动物突然袭击了汤贞的帐篷,连汤贞床上、被单上也被这侵略者蹭湿了一大片,侵略者趴在汤贞身边,不走了。
  周子轲脸颊苍白,皮肤滚烫,汤贞摸他额头的时候,周子轲动了动脖子,就想往汤贞身上靠。
  汤贞六神无主,从昨天到今天,似乎只要周子轲出现,他就是六神无主的。
  汤贞穿好外套下了床,就近到主卧的浴室里放热水。他从浴室另一扇门出去,低头看地板上一串大大的鞋印,从玄关一路目标明确地延伸到他卧室门口。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汤贞看了窗外,外面世界还是冬夜,寒冷,阴雨连绵。
  卧室开了灯,温暖明亮。汤贞努力把周子轲从床上扶起来。“你……你……醒醒……”汤贞小声叫他,见周子轲没反应,汤贞摇了摇他的肩膀,扶他的脸,“小周?”
  周子轲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整个人从头发到脚都耷拉着,萎靡不振。明明几小时前在更衣室里还不是这样,汤贞拿他没任何办法。
  夹克外套先脱下来,然后是湿糊糊的贴在周子轲前胸后背上的T恤。汤贞弯腰解周子轲脚上的鞋带,把两只滴水的球鞋脱下来。汤贞拉过周子轲一条赤裸的右臂,横过自己的脖子,靠自己的身体撑着周子轲,摇摇晃晃下床。
  周子轲整个人被丢进了浴缸的热水里,毛巾、睡衣放在架子上,汤贞就出去了。他先是把还没有浸湿更多的主卧床铺卷起来,再去擦外面走廊、玄关的地板。汤贞坐在药盒边找刚收起来不久的周子轲用过的体温计和退烧药,因为主卧暂时不能睡,他只能去收拾客房,把新的棉被铺好。
  周子轲在浴室里迟迟不出来,汤贞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声音。
  他敲了敲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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